拜年
明治維新后日本始用新歷,正月初一就成了新歷1月1日。年末在好友香織家小住,不過她在北京,沒有回來,我元旦也不回家,就去她家度歲。年初一香織媽媽歸鄉(xiāng)省親,我也跟著一道去。
其實5月時已去過一次,途中看到紫藤,不知多少歲的藤蔓纏住老樹,花開在樹頂,美得不動聲色。離樹林很近時,紫色花串撲撲掠過車窗。
這個地方有一條河,名字有點兒怪,叫豬名川,沒有桂川、淀川好聽。提起這個地方,城里人會說:“那是真正的鄉(xiāng)下。”從京都南部一路過來,穿過連綿起伏的愛宕山,掠過大阪府的北部區(qū)域,就進入群山合圍的多田盆地。遠近散落著村莊,川流從山中蜿蜒而出,沿著田埂一路流淌。附近有大野山、三草山、妙見山,道路起伏盤旋。密林縱深,路旁豎著牌子:動物出沒,請注意。問有什么動物,香織媽媽露出一副“你一定要相信哦”的表情,說最常見的是鹿、貍、猴子,偶爾還有野豬。
香織媽媽18歲去大阪念大學之前,一直在這里生活。這一帶務(wù)農(nóng)者居多。有種果樹、蓮藕、草莓的。也有造園的人家,院子里擺一溜盆景,一排石燈。妙見山有信奉日蓮宗的真如寺,故而這一帶廟庵亦多。山路邊隨處可見覆滿青苔的地藏,或者不知尊號的佛像。她指著山中一片竹林,說那里有她家的墓園,先祖世代歸葬于此。每年盂蘭盆節(jié)會歸鄉(xiāng)與娘家人一道祭掃。春天山中有竹筍和菌子,小時候哥哥會帶她和幼妹一道挖掘采摘。姊妹二人后來嫁到別處,都已冠夫姓,只有兄長與父母留在此地。
一片很陡的山坡上,有一座木結(jié)構(gòu)老屋,就到了香織家。檐下掛著“福重”的名牌,是香織媽媽本來的姓氏。門前有大片田野,很淺的溪流淙淙而下,不遠處是一屏青山,盡是香織媽媽娘家的祖業(yè)。
老屋是傳統(tǒng)和式建筑,坐北朝南,院門開在西側(cè),墻垣外種著南天竺、桂樹、山茶。因為是大年初一,門楣上換了嶄新的界繩。界繩在日文中寫作“注連繩”,在神道教中起到隔開神界與現(xiàn)世的作用,即所謂的“結(jié)界”。神社內(nèi)外、旅社門前、古樹怪石周圍均很常見。級別最高的相撲士亦有資格在腰間佩帶此物。正月,家家戶戶門前、玄關(guān)處均會更換舊年的界繩。
界繩形態(tài)各異,神社常見的是由三股稻草繩順時針絞纏而成,間以紙垂——白紙裁疊而成的連續(xù)不斷的長條。正月的界繩要復(fù)雜些,除卻稻草、紙垂,還有橘子、蕨草、松枝、鏡餅,甚至龍蝦、螃蟹,預(yù)示一年的豐足平安。
院門下有幾只燕巢,5月來時剛孵出第一批雛燕,啁啁啾啾很熱鬧。屋子有兩層,石砌地基,走廊頗寬敞,內(nèi)外兩道木格門,外面一道安的是玻璃,里面一道糊和紙。玄關(guān)處花瓶內(nèi)是菊花與南天竹。記得5月時瓶內(nèi)插的大束杜鵑與梔子。福重家的媳婦——香織媽媽的嫂子,從廚房掀了暖簾出來,躬身祝福新年好。她穿一件粉紅的棉袍,絳花褲子,聲音脆亮,帶著笑。一時香織媽媽的妹妹、香織媽媽年過八旬的母親都從廚房里出來。另一邊茶室的紙門也拉開,里頭是圍爐喝茶的男人們。在玄關(guān)口拜了半天年,大家才簇擁著進屋。
福重媳婦把我拉到茶室,被爐邊坐著的是這家的主人,香織媽媽的父親。老花鏡滑到鼻梁處,正舉著報紙隔著老遠的距離看。福重媳婦壓低聲音笑道:“爺爺看起來很兇,其實很好!你快坐到被爐里頭吧,那兒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