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蘇子由商論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已。夫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于周，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于商者乃數(shù)百歲，其故何也？

蓋周公之治天下，務以文章繁縟之禮，和柔馴擾剛強之民，故其道本于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愛，兄弟相悅，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諸侯內(nèi)侵，京師不振，卒于廢為至弱之國。何者？優(yōu)柔和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強也。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復見矣。嘗試求之《詩》、《書》?！对姟分畬捑彾腿?，《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而商人之《詩》駿發(fā)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蓋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剛強不屈之俗也，故其后世有以自振于衰微，然至其敗也，一散而不可復止。蓋物之強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于不勝；強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

嗚呼！圣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已。不能使之無弊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強，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遠。此二者，存乎其后世之賢與不賢矣。太公封于齊，尊賢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弒之臣?！敝芄昔敚H親而尊尊。太公曰：“后世寖衰矣！”夫尊賢尚功，則近于強；親親尊尊，則近于弱。終之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于盟主之令。蓋商之政近于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故齊強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