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的確做一樣像一樣:少年時做公子,像個翩翩公子;中年時做名士,像個風流名士;做話劇,像個演員;學油畫,像個美術(shù)家;學鋼琴,像個音樂家;辦報刊,像個編者;當教員,像個老師;做和尚,像個高僧。
——俞伯平
李叔同(1880—1942),名文濤,字叔同,出家后法號弘一,人稱弘一法師。正像俞伯平評價的那樣,李叔同的一生“扮演”過很多角色,只不過每一次的“演繹”都是他最本真的自我。
李叔同祖籍浙江,生長在天津,本是一個富貴之家的貴公子。他的父親李世珍是同治四年(1865年)乙丑科的進士,與李鴻章、吳汝綸為會試同年,曾任吏部主事,不久后辭官經(jīng)商,以經(jīng)營鹽業(yè)為主,號稱津門巨賈。
李叔同的母親是李世珍的五姨太,他雖然是庶出,但自小就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并得到了良好的傳統(tǒng)教育,在二哥文熙的啟蒙下遍習儒家經(jīng)典,加之天資聰穎,李叔同年少時就展露出才子的風華:7歲時,誦讀《文選》朗朗而出;16歲時,考入名流云集的輔仁書院;19歲時,加入文學團體城南文社,以《擬宋玉小言賦》名列文社月會第一。
20歲出頭的李叔同,便已經(jīng)與當時名流結(jié)為“天涯五友”,出版詩集、歌集、印譜,創(chuàng)辦書畫公會,翻譯西方法學名典,并考入當時上海最先進的南洋公學師從蔡元培。李叔同的文章在上海最著名的文人團體滬學會中屢屢列為第一,從此被名士聞人所青睞,以“才子”之名蜚聲上海灘。
后來,李叔同東渡日本,學習西洋畫、音樂、戲劇,并將所學帶回中國,創(chuàng)辦文藝報刊雜志,或擔任主筆、編輯等,甚至將文藝融入愛國救亡的社會活動中,最終成為中國油畫先驅(qū)者、引入西方音律第一人、中國話劇奠基人。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才華并不獨家私藏,而是奉獻給后來人,懷揣“以美淑世”“經(jīng)世致用”的教育救國理想,先后培養(yǎng)出畫家豐子愷、音樂家劉質(zhì)平等文化名人,豐子愷曾給予其“爸爸的教育”這一高度評價。
然而,誰會想到一個如此風華卓著的人竟在剎那間醍醐灌頂,了卻塵緣。李叔同究竟為何要出家?他已經(jīng)“扮演”了那么多角色,而且各個光彩奪目,為何周遭歷盡,偏偏選擇“僧侶”來終了?令他人艷羨無比的人生,在他自己心中又是怎樣的滋味呢?一入空門,他的佛心安置在哪里,又如何看待曾經(jīng)的過往呢?
本章集結(jié)了李叔同的一系列自述性文章,有其對紅塵的反思,有其對空門的感悟。希望讀者們能夠從中找到上述問題的答案,也能夠從中觀照自己的人生,找到令自己收獲幸福的答案。
初到世間的慨嘆
在清朝光緒年間天津河東有一個地藏庵,庵前有一戶人家。這是一座四進四出的進士宅邸,它的主人是一位官商,名字叫李世珍。曾是同治年間的進士,官任吏部主事,也因乎此使李家在當?shù)氐穆暶语@赫了。但是,他為官不久,便辭官返鄉(xiāng)了,開始經(jīng)商。在晚年的時候,他虔誠拜佛,為人寬厚,樂善好施,被人稱為“李善人”。而這就是我的父親。
我是光緒六年(1880年),在這個平和良善的家庭中出生的。生我時,我的母親只有二十歲,而我父親已近六十八歲了。這是因為我是父親的小妾生的,也正是如此,雖然父親很疼愛我,但是在那時的官宦人家,妾的地位很卑微,我作為庶子,身份也就無法與我的同父異母的哥哥相比。從小就感受到這種不公平待遇給我?guī)淼膲阂指校欢荒苁侨淌苤?,也許這就為我今后出家埋下了伏筆。
在我五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了。沒有了父親的庇護,我與母親的處境很是困難,看著母親一天到晚低眉順眼、謹小慎微地度日,我的內(nèi)心感到很難受,也使我產(chǎn)生了自卑的傾向。我養(yǎng)成了沉默寡言的內(nèi)向性格,終日里與書做伴,與畫為伍。只有在書畫的世界里,我才能找到快樂和自由!
聽我母親后來跟我講:在我降生的時候,有一只喜鵲叼著一根橄欖枝放在了產(chǎn)房的窗上,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佛賜祥瑞。而我后來也一直將這根橄欖枝帶在身邊,并時常對著它祈禱。由于我的父親對佛教的誠信,使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有機會接觸到佛教經(jīng)典,受到佛法的熏陶。我小時候剛開始識字,就跟著我的大娘,也就是我父親的妻子,學習念誦《大悲咒》和《往生咒》。而我的嫂子也經(jīng)常教我背誦《心經(jīng)》和《金剛經(jīng)》等。雖然那時我根本就不明白這些佛經(jīng)的含義,也無從知曉它們的教理,但是我很喜歡念經(jīng)時那種空靈的感受。也只有在這時我能感受到平等和安詳!而我想這也許成為我今后出家的引路標。
我小時候,大約是六七歲的樣子,就跟著我的哥哥文熙開始讀書識字,并學習各種待人接物的禮儀,那時我哥哥已經(jīng)二十歲了。由于我們家是書香門第,又是當?shù)財?shù)一數(shù)二的官商世家,所以一直就沿襲著嚴格的教育理念。因此,我哥哥對我方方面面的功課,都督教得異常嚴格,稍有錯誤必加以嚴懲。我自小就在這樣嚴厲的環(huán)境中長大,這使我從小就沒有了小孩子應有的天真活潑,也疑我的天性也遭到了壓抑而導致有些扭曲。但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那就是這種嚴格施教,對于我后來所養(yǎng)成的嚴謹認真的學習習慣和生活作風是起了決定作用的,而我后來的一切成就幾乎都是得益于此,也由此我真心地感激我的哥哥。
當我長到八九歲時,就拜在常云政先生門下,成為他的入室弟子,開始攻讀各種經(jīng)史子集,并開始學習書法、金石等技藝。在我十三歲那年,天津的名士趙幼梅先生和唐靜巖
先生開始教我填詞和書法,使我在詩詞書畫方面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功力也較以前深厚了。為了考取功名,我對八股文下了很大的功夫,也因此得以在天津縣學加以訓練。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因過去所受的壓抑而造成的“反叛”傾向也開始抬頭了。我開始對過去刻苦學習是為了報國濟世的思想不那么熱衷了,卻對文藝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戲曲,也因此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票友。在此期間,我結(jié)識過一個叫楊翠喜
的藝人,我經(jīng)常去聽她唱戲,并送她回家,只可惜后來她被官家包養(yǎng),后來又嫁給一個商人做了妾。
由此后我也有些惆悵,而那時我哥哥已經(jīng)是天津一位有名的中醫(yī)大師了,但是有一點我很不喜歡,就是他為人比較勢利,攀權(quán)倚貴,嫌貧愛富。我曾經(jīng)把我的看法向他說起,他不接受,并指責我有辱祖訓,不務正業(yè)。無法,我只有與其背道而馳了,從行動上表示我的不滿,對貧賤低微的人我禮敬有加,對富貴高傲的人我不理不睬;對小動物我關(guān)懷備至,對人我卻不冷不熱。在別人眼里我成為了一個怪人,不可理喻,不過對此我倒是無所謂的。這可能是我日后看破紅塵出家為僧的決定因素!
遇見精神的出生地
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歲月都是在南方度過的,這其中,杭州是我人生道路發(fā)生重大轉(zhuǎn)變的地方。作為一名高校的藝術(shù)教師,我在浙一師的六年執(zhí)教生涯中業(yè)績斐然,作為一個諸藝略通的人,那段時期也該算我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一個鼎盛期吧;然而更重要的是,在杭州,我找到了自己精神上的歸宿,最終步入了佛門。
一九一二年三月,我接受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次年更名為浙江第一師范學校)教務長經(jīng)亨頤的邀請,來該校任教。我之所以決定辭去此前在上?!短窖髨蟆窐O為出色的主編工作,除了經(jīng)亨頤的熱情邀請之外,西湖的美景也是—個重要的原因。經(jīng)亨頤就曾說:“我本性淡泊,辭去他處厚聘,樂居于杭,一半勾留是西湖?!?/p>
我那時已人到中年,而且漸漸厭倦了浮華聲色,內(nèi)心渴望一份安寧和平靜,生活方式也漸漸變得內(nèi)斂起來。我早在《太平洋報》任職期間,平日里便喜歡離群索居,幾乎是足不出戶。而在這之前,無論是在我的出生和成長之地天津,還是在我“二十文章驚海內(nèi)”的上海,抑或是在我渡洋留學以專攻藝術(shù)的日本東京,我一直都生活在風華旋裹的氛圍之中,隨著這種心境的轉(zhuǎn)變,到杭州來工作和生活,便成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選擇。
一九一八年八月十九日,農(nóng)歷七月十三,相傳是大勢至菩薩的圣誕,我便于這一天在虎跑寺
正式剃發(fā)出家了,法名演音,號弘一。
到了九月下旬,我移錫靈隱受戒。正是在受戒期間,我輾轉(zhuǎn)披讀了馬一孚
送我的兩本佛門律學典籍,分別是明清之際的二位高僧蕅益智旭與見月寶華所著的《靈峰毗尼事義集要》和《寶華傳戒正范》,不禁悲欣交集,發(fā)愿要讓其時弛廢已久的佛門律學重光于世??梢哉f,我后來的一切事物就是從事對佛教律學的研究,如果說因此取得了一點兒成績,也正是此開始起步的。
對于我的出家,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實,我為此寫過一篇《我在西湖出家的經(jīng)過》,對于自己出家的緣由與經(jīng)過做了詳細的介紹,無論如何,這在我看來,佛教為世人提供了一條對醫(yī)治生命無常這一人生根本苦痛的道路,這使我覺得,沒有比依佛法修行更為積極和更有意義的人生之路。當人們試圖尋找各種各樣的原因來解釋我走向佛教的原因之時,不要忘記,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正是來自于佛教本身。就我皈依佛教而言,杭州可以說是我精神上的出生地。
我在西湖出家的經(jīng)過
杭州這個地方,實堪稱佛地,因為那邊寺廟之多,約有兩千所,可想見杭州佛法之盛了!
最近“越風社”要出關(guān)于“西湖”的增刊,由黃居士來函,要我做一篇《西湖與佛教之因緣》,我覺得這個題目的范圍太廣泛了,而且又無參考書在手,于短期間內(nèi)是不能做成的。所以,現(xiàn)在就將我從前在西湖居住時,把那些值得追味的幾件零碎事情來說一說,也算是紀念我出家的經(jīng)過。
我第一次到杭州是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七月。在杭州住了約莫一個月光景,但是并沒有到寺院里去過。只記得有一次到涌金門外去吃過一回茶而已,同時也就把西湖的風景稍微看了一下子。
第二次到杭州時,那是民國元年(1912年)的七月里。這回到杭州倒住得很久,一直住了近十年,可以說是很久的了。我的住處在錢塘門內(nèi),離西湖很近,只兩里路光景。在錢塘門外,靠西湖邊有一所小茶館,名景春園。我常常一個人出門,獨自到景春園的樓上去吃茶。民國初年的時候,西湖那邊的情形,完全與現(xiàn)在兩樣——那時候還有城墻及很多柳樹,都是很好看的。除了春秋兩季的香會之外,西湖邊的人總是很少,而錢塘門外更是冷靜了。
在景春園樓下,有許多茶客,都是那些搖船抬轎的勞動者居多。而在樓上吃茶的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所以,我常常一個人在上面吃茶,同時還憑欄看看西湖的風景。
在茶館的附近,就是那有名的大寺院——昭慶寺了。我吃茶之后,也常常順便到那里去看一看。
民國二年(1913年)夏天的時候,我曾在西湖的廣化寺里住了好幾天。但是住的地方卻不在出家人的范圍之內(nèi),那是在該寺的旁邊,有一所叫作痘神祠的樓上。痘神祠是廣化寺專門為著要給那些在家的客人住的。我住在里面的時候,有時也曾到出家人所住的地方去看看,心里卻感覺很有意思呢!
記得那時我亦常常坐船到湖心亭去吃茶。
曾有一次,學校里有一位名人來演講,我和夏丏尊居士兩人,卻出門躲避而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呢!當時夏丏尊對我說:“像我們這種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蔽衣牭竭@句話,就覺得很有意思。這可以說是我后來出家的一個遠因了。
到了民國五年(1916年)的夏天,我因為看到日本雜志中有說及關(guān)于斷食方法的,謂斷食可以治療各種疾病,當時我就起了一種好奇心,想來斷食一下。因為我那時患有神經(jīng)衰弱癥,若實行斷食后,或者可以痊愈亦未可知。要行斷食時,須于寒冷的季候方宜。所以,我便預定十一月來做斷食的時間。
至于斷食的地點呢?總須先想一想,考慮一下,似覺總要有個很幽靜的地方才好。當時我就和西泠印社的葉品三君來商量,結(jié)果他說在西湖附近的地方,有一所虎跑寺,可作為斷食的地點。那么,我就問他:“既要到虎跑寺去,總要有人來介紹才對。究竟要請誰呢?”他說:“有一位丁輔之
是虎跑的大護法,可以請他去說一說?!庇谑撬銓懶耪埗≥o之代為介紹了。因為從前的虎跑不像現(xiàn)在這樣熱鬧,而是游客很少,且是個十分冷靜的地方啊。若用來作為我斷食的地點,可以說是最相宜的了。
到了十一月的時候,我還不曾親自到過。于是我便托人到虎跑寺那邊去走一趟,看看在哪一間房里住好??吹娜嘶貋砗笳f,在方丈樓下的地方倒很幽靜,因為那邊的房子很多,且平常時候都是關(guān)起來,游客是不能走進去的。而在方丈樓上,則只有一位出家人住著而已,此外并沒有什么人居住。
等到十一月底,我到了虎跑寺,就住在方丈樓下的那間屋子里。我住進去以后,常看見一位出家人在我的窗前經(jīng)過(即是住在樓上的那一位)。我看到他卻十分的歡喜呢!因此,就時常和他談話,同時,他也拿佛經(jīng)來給我看。
我以前從五歲時,即時常和出家人見面,時常看見出家人到我的家里念經(jīng)及拜懺。于十二三歲時,也曾學了放焰口??墒遣]有和有道德的出家人住在一起,同時,也不知道寺院中的內(nèi)容是怎樣的,以及出家人的生活又是如何。這回到虎跑去住,看到他們那種生活,卻很歡喜而且羨慕起來了。
我雖然只住了半個多月,但心里卻十分地愉快,而且對于他們所吃的菜蔬,更是歡喜吃。及回到學校以后,我就請傭人依照他們那樣的菜煮來吃。
這一次我到虎跑寺去斷食,可以說是我出家的近因了。到了民國六年(1917年)的下半年,我就發(fā)心吃素了。
在冬天的時候,我即請了許多的經(jīng),如《普賢行愿品》《楞嚴經(jīng)》及《大乘起信論》等很多的佛經(jīng)。而于自己的房里,也供起佛像來,如地藏菩薩、觀世音菩薩等的像。于是亦天天燒香了。
到了這一年放年假的時候,我并沒有回家去,而到虎跑寺里面去過年。我仍住在方丈樓下。那個時候,則更感覺得有興味了。于是就發(fā)心出家,同時就想拜那位住在方丈樓上的出家人做師父。他的名字是弘詳師,可是他不肯我去拜他,而介紹我拜他的師父。他的師父是在松木場護國寺里居住的。于是他就請他的師父回到虎跑寺來,而我也就于民國七年(1918年)正月十五日受三皈依了。
我打算于此年的暑假入山。預先在寺里住了一年后再實行出家的。當這個時候,我就做了一件海青,及學習兩堂功課。二月初五日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于是我就先于兩天前到虎跑去,誦了三天的《地藏經(jīng)》,為我的母親回向。到了五月底,我就提前先考試。考試之后,即到虎跑寺入山了。到了寺中一日以后,即穿出家人的衣裳,而預備轉(zhuǎn)年再剃度。及至七月初,夏丏尊居士來,他看到我穿出家人的衣裳但還未出家,他就對我說:“既住在寺里面,并且穿了出家人的衣裳,而不出家,那是沒有什么意思的。所以還是趕緊剃度好!”
我本來是想轉(zhuǎn)年再出家的,但是承他的勸,于是就趕緊出家了。七月十三日那一天,相傳是大勢至菩薩的圣誕,所以就在那天落發(fā)。
落發(fā)以后仍須受戒的,于是由林同莊君介紹,到靈隱寺去受戒了。
靈隱寺是杭州規(guī)模最大的寺院,我一向是很歡喜的。我出家以后,曾到各處的大寺院看過,但是總沒有像靈隱寺那么好!八月底,我就到靈隱寺去,寺中的方丈和尚很客氣,叫我住在客堂后面蕓香閣的樓上。
當時是由慧明法師做大師父的。有一天,我在客堂里遇到這位法師了,他看到我時,就說:“既是來受戒的,為什么不進戒堂呢?雖然你在家的時候是讀書人,但是讀書人就能這樣地隨便嗎?就是在家時是一個皇帝,我也是一樣看待的!”那時方丈和尚仍是要我住在客堂樓上,而于戒堂里有了緊要的佛事時,方命去參加一兩回的。
那時候,我雖然不能和慧明法師時常見面,但是看到他那樣的忠厚篤實,卻是令我佩服不已的!
受戒以后,我就住在虎跑寺內(nèi)。到了十二月底,即搬到玉泉寺去住。此后即常常到別處去,沒有久住在西湖了。
斷食日記
丙辰嘉平一日始。斷食后,易名欣,字俶同,黃昏老人,李息。十一月廿二日,決定斷食。禱諸大神之前,神詔斷食,故決定之。
擇錄村井氏說:妻之經(jīng)驗。最初四日,預備半斷食。六月五日、六日,粥,梅干。七日、八日,重湯,梅干。九日始斷食,安靜。飲用水一日五合,一回一合,分五六回服用。第二日,饑餓胸燒,舌生白苔。第三、四日,肩腕痛。第四日,腹部全體凝固,體倦就床,晨輕晚重。第五日,同,稍輕減,坐起一度散步。第六日,輕減,氣氛爽快,白苔消失,胸燒愈。第七日,晨平穩(wěn),斷食期至此止。
后一日,攝重湯,輕二碗三回,梅干無味。后二日,同。后三日,粥,梅干,胡瓜,實入吸物。后四日,粥,吸物,少量刺身。后五日,粥,野菜,輕魚。
后六日,普通食,起床,此兩三日,手足浮腫。
斷食期內(nèi),或體痛不能眠,或下利,或嚏。便時以不下床為宜。預備斷食或一周間,粥三日,重湯四日。斷食后或須一周間,重湯三日,粥四日,個半月體量恢復。半斷食時服ゾチネ。
到虎跑寺攜帶品:被褥帳枕,米,梅干,楊子,齒磨
,手巾手帕,便器,衣,漉水布,ゾチネ日記紙筆書,番茶,鏡。
預定期間:一日下午赴虎跑寺。上午聞玉去預備。中食飯,晚食粥,梅干。二日、三日、四日,粥,梅干。五日、六日、七日,重湯,梅干。八日至十七日斷食。十八日、十九日、廿日,重湯,梅干。廿一日、廿二日、廿三日、廿四日,粥,梅干,輕菜食。廿五日返校,常食。廿八日返滬。
卅日晨,命聞玉攜蚊帳,米,紙,糊,用具到虎跑。室宜清閑,無人跡,無人聲,面南,日光遮北,以樓為宜。是晚食飯,拂拭大小便器、桌椅。
午后四時半入山,晚餐素菜六簋,極鮮美。食飯二盂,尚未饜,因明日始即預備斷食,強止之。榻于客堂樓下,室面南,設(shè)榻于西隅,可以迎朝陽。聞玉設(shè)榻于后一小室,僅隔一板壁,故呼應便捷。晚燃菜油燈,作楷八十四字。自數(shù)日前病感冒,傷風微嗽,今日仍未愈??诟杀侨?,喉緊聲啞,但精神如常。八時眠,夜間因樓上僧人足聲時作,未能安眠。
十二月一日,晴,微風,五十度。斷食前期第一日。疾稍愈,七時半起床。是日午十一時食粥二盂,紫蘇葉二片,豆腐三小方。晚五時食粥二盂,紫蘇葉二片,梅一枚。飲冷水三杯,有時混杏仁露,食小橘五枚。午后到寺外運動。
余平日之常課,為晨起冷水擦身,日光浴,眠前熱水洗足。自今日起冷水擦身暫停,日光浴時間減短,洗足之熱水改為溫水,因欲使精神聚定,力避冷熱極端之刺激也。對于后人斷食者,應注意如下:
一、未斷食時練習多食冷開水。斷食初期改食冷生水,漸次加多。因斷食時日飲五杯冷水殊不易,且恐腹瀉也。
二、斷食初期時之粥或米湯,于微溫時食之,不可太熱。因與冷水混合,恐致腹痛。
余每晨起后,必通大便一次。今晨如常,但十時后屢放屁不止。二時后又打嗝兒甚多,此為平日所無。是日書楷字百六十八,篆字百零八。夜觀焰口,至九時始眠。夜微嗽多噩夢,未能入眠。
二日,晴和,五十度。斷食前期第二日。七時半起床,晨起無大便。是日午前十一時食粥一盂,梅一枚,紫蘇葉二片。午后五時同。飲冷水三杯,食橘子三枚,因運動歸來體倦故。是日舌苔白,口內(nèi)黏滯,上牙里皮脫。精神如常,但過則?!酢?sup>。運動微覺疲倦,頭目眩暈。自明日始即不運動。
晚侍和尚念佛,靜坐一小時。寫字百三十二,是日鼻塞。摹大同造像一幅,原拓本自和尚假來,尚有三幅明后續(xù)□□。八時半眠,夜夢為升高跳躍運動。其處為器具拍賣場,陳設(shè)箱柜幾椅并玩具裝飾品等。余跳躍于上,或騰空飛行于其間,足不履地,靈捷異常,獲優(yōu)勝之名譽。旁觀有德國工程師二人,皆能操北京語。一人謂有如此之技能,可以任遠東大運動會之某種運動,必獲優(yōu)勝,余遜謝之。一人謂練習身體,斷食最有效,吾二人已二日不食。余即告余現(xiàn)在虎跑斷食,亦已預備二日矣。其旁又有一中國人,持一表,旁寫題目,中并列長短之直紅線數(shù)十條,如計算增減高低之表式,是記余跳躍高低之順序者。是人持以示余,謂某處由低而高而低之處,最不易跳躍,贊余有超人之絕技。后余出門下土坡,屢遇西洋婦人,皆與余為禮,賀余運動之成功,余笑謝之。夢至此遂醒。余生平未嘗為一次運動,亦未嘗夢中運動,頭腦中久無此思想,忽得此夢,至為可異,殆因胃內(nèi)虛空有以致之歟?
三日,晴和,五十二度。斷食前第三日。七時半起床。是晨覺饑餓,胸中攪亂,苦悶異常,口干飲冷水。勉坐起披衣,頭昏心亂,發(fā)虛汗作嘔,力不能支,仍和衣臥少時。飲梅茶二杯,乃起床,精神疲憊,四肢無力。九時后精神稍復原,食橘子二枚。是晨無大便,飲藥油一劑,十時半軟便一次,甚暢快。十一時水瀉一次,精神頗佳,與平常無大異。十一時二十分食粥半盂,梅一個,紫蘇一枚。摹普泰造像、天監(jiān)造像二頁。飲水、食物,喉痛,或因泉水性太烈,使喉內(nèi)脫皮之故。午后四時,飲水后打嗝兒篤,食小梨一個,五時食粥半盂。是日感冒傷風已愈,但有時微嗽。是日午后及晚,侍和尚念佛靜坐一小時。八時半眠。入山預斷以來,即不能為長時之安眠,旋睡旋醒,輾轉(zhuǎn)反側(cè)。
四日,晴和,五十三度。斷食前第四日。七時半起床。是晨氣悶心跳口渴,但較昨晨則輕減多矣,飲冷水稍愈。起床后頭微暈,四肢乏力。食小橘一枚,香蕉半個。八時半精神如常,上樓訪弘聲上人,借佛經(jīng)三部。午后散步至山門,歸來已覺微疲。是日打嗝兒甚多,口時作渴,一共飲冷水四大杯。摹大明造像一頁。寫楷字八十四,篆字五十四。無大便。四時后頭昏,精神稍減,食小橘二枚。是日十一時飲米湯二盂,食米粒二十余。八時就床,就床前食香蕉半個。自預備斷食,每夜三時后腿痛,手足麻木。(余前每逢嚴冬有此舊疾,但不甚劇。)
五日,晴和,五十三度。斷食前第五日。七時半起床。是夜前半頗覺身體舒泰,后半夜仍腿痛,手足麻木。三時醒,口干,心微跳,較昨減輕。食香蕉半個,飲冷水稍眠。六時醒,氣體甚好。起床后不似前二日之頭暈乏力,精神如常,心胸愉快。到菜園采花供鐵瓶。食梨半個,吐渣。自昨日起,多寫字,覺左腰痛。是日腹中屢屢作響,時流鼻涕,喉中腫爛尚未愈。午后侍和尚念經(jīng)靜坐一小時,微覺腰痛,不如前日之穩(wěn)靜。三時食梨半個,吐渣。食香蕉半個。午、晚飲米湯一盂。寫字百六十二。傍晚精神稍差,惡寒口渴。本定于后日起斷食。改自明日起斷食,奉神詔也。
斷食期內(nèi),每日飲梨汁一個之分量,飲橘汁三小個之分量,飲畢漱口。又因信仰上每晨餐神供生白米一粒,將眠,食香蕉半個。是日無大便,七時就床。是夜神經(jīng)過敏甚劇,加以鼠聲、人鼾聲,終夜未安眠??谏醺桑蟀胍雇韧瓷暂p,微覺肩痛。
六日,晴暖,晚半陰,五十六度。斷食正期第一日。八時起床。三時醒,心跳胸悶,飲冷水橘汁及梅茶一杯。八時起床,手足乏力,頭微暈,執(zhí)筆作字殊乏力,精神不如昨日。八時半飲梅茶一杯。腦力漸衰,眼手不靈,寫日記時有誤字,多遺忘。九時半后精神稍可。十時后精神甚佳,口渴已愈。數(shù)日來喉中腫爛亦愈。今日到大殿去二次,計上下廿四級石階四次,已覺足乏力,為以前所無。是日共飲梨汁一個,橘汁二個。傍晚精神不衰,較勝昨日,但足乏力耳。仍時流鼻涕,晚間精神尤佳。是日不覺如何饑餓。晚有便意,僅放屁數(shù)個,仍無便。是夜能安眠,前半夜尤穩(wěn)安舒泰。眠前以棉花塞耳,并誦神人合一之旨。夜間腿痛已愈,但左肩微痛。七時就床,夢變?yōu)樨S顏之少年,自謂系斷食之效。
七日,陰復晴,夜大風,五十四度。斷食正期第二日。六時半起床。四時醒,心跳微作即愈,較前二日減輕。飲冷水甚多。六時半即起床,因是日頭暈已減輕,精神較昨日為佳,且天甚暖,故早起床也。起床后飲橘汁一枚。晨覽《釋迦如來應化事跡圖》。八時后精神不振,打哈欠,口塞流鼻涕,但起立行動如常。午后身體寒益甚,擁被稍息。想出食物數(shù)種,他日試為之。炒餅、餅湯、蝦仁豆腐、蝦子面片、什錦絲、咸胡瓜。三時起床,冷已愈,足力比昨日稍健。是日無大便,飲冷水較多。前半夜肩稍痛,須左右屢屢互易,后半夜已愈。
八日,陰,大風,寒,午后時露日光,五十度。斷食正期第三日。十時起床。五時醒,氣體至佳,如前數(shù)日之心跳頭暈等皆無。因天寒大風,故起床較遲。起床后精神甚佳,手足有力,到院內(nèi)散步。四時半就床,午后益寒,因早就床。是日食欲稍動,有時覺饑,并默想各種食物之種類及其滋味。是夜安眠,足關(guān)節(jié)稍痛。
九日,晴,寒,風,午后陰,四十八度。斷食正期第四日。八時半起床。四時醒,氣體極佳,與日常無異。起床后精神如常,手足有力。朝日照人,心目豁爽。小便后尿管微痛,因飲水太多之故。自今日始不飲梨橘汁,改飲鹽梅茶二杯。午后因飲水過多,胸中苦悶。是日午前精神最佳,寫字八十四,到菜圃散步。午后寒,一時擁被稍息。三時起床,室內(nèi)運動。是日不感饑餓。因天寒五時半就床。
十日,陰,寒、四十七度。斷食正期第五日。十時半起床。四時半醒,氣體精神與昨同。起床后精神至佳。是日因寒故起床較遲。今日加飲鹽湯一小杯。十一時楊、劉二君來談至歡。因寒四時就床。是日寫字半頁。近日神經(jīng)過敏已稍愈。故夜間較能安眠,但因昨日飲水過多傷胃,胃時苦悶,今日飲水較少。
十一日,陰寒,夕晴,四十七度。斷食正期第六日。九時半起床。四時半醒,氣體與昨同。夜間右足微痛,又胃部終不舒暢。是日口干,因寒起床稍遲。飲鹽湯半杯,飲梨汁。夕晴,心目豁爽。寫字百三十八。坐檐下曝日,四時就床,因寒早就床。是晚感謝神恩,誓必皈依。致福基書。
十二日,晨陰,大霧,寒,午后晴,四十八度。斷食正期第七日。十一時起床。四時半醒,氣體與昨同,足痛已愈,胃部已舒暢??诟桑蚝桓移鸫?。十一時福基遣人送棉衣來,乃披衣起。飲梨汁及鹽湯、橘汁。午后精神甚佳,耳目聰明,頭腦爽快,勝于前數(shù)日。到菜圃散步。寫字五十四。自昨日始,腹部有變動,微有便意,又有時稍感饑餓。是日飲水甚少。晚晴甚佳,四時半就床。
十三日,晨半晴陰,后晴和,夕風,五十四度。斷食后期第一日。八時半起床。氣體與昨同。晨飲淡米湯二盂,不知其味,屢有便意,口干后愈,飲梨汁橘汁。十一時飲濃米湯一盂,食梅干一個,不知其味。十一時服瀉油少許,十一時半大便一次甚多。便色紅,便時腹微痛,便后漸覺身體疲弱,手足無力。午后勉強到菜圃一次。是日不飲冷水。午前寫字五十四。是日身體疲倦甚劇,斷食正期未嘗如是。胃口未開,不感饑餓,尤不愿飲米湯,是夕勉強飲一盂,不能再多飲。
十四日,晴,午前風,五十度。斷食后期第二天。七時半起床。氣體與昨同,夜間較能安眠。五時飲米湯一盂,口干,起床后精神較昨佳。大便輕瀉一次,又飲米湯一盂,飲橘汁,食蘋果半枚。是日因米湯、梅干與胃口不合,于十一時飲薄藕粉一盂,炒米糕二片,極覺美味,精神亦驟加。精神復原,是日極愉快滿足。一時飲薄藕粉一盂,米糕一片。寫字三百八十四。腰腕稍痛,暗記誦《御神樂歌序章》。四時食稀粥一盂,咸蛋半個,梅干一個,是日不感十分饑餓,如是已甚滿足。五時半就床。
十五日,晴,四十九度。斷食后期第三日。七時起床。夜間漸能眠,氣體無異平時。擁衾飲茶一杯,食米糕三片。早食藕粉米糕,午前到佛堂菜圃散步,寫字八十四。午食粥二盂,青菜咸蛋少許。夕食芋四個,極鮮美。食梨一個,橘二個。敬抄《御神樂歌》二頁,暗記誦一、二、三下目。晚飲粥二盂,青菜咸蛋,少許梅干。晚食粥后,又食米糕飲茶,未能調(diào)和,胃不合,終夜屢打嗝兒,腹鳴。是日無大便,七時就床。
十六日,晴,四十九度。斷食后期第四日。七時半起床。晨飲紅茶一杯,食藕粉芋。午食薄粥三盂,青菜芋大半碗,極美。有生以來不知菜芋之味如是也。食橘,蘋果,晚食與午同。是日午后出山門散步,誦《御神樂歌》,甚愉快。入山以來,此為愉快之第一日矣。敬抄《御神樂歌》七頁,暗記誦四、五下目。晚食后食煙一服。七時半就床,夜眠較遲,胃甚安,是日無大便。
十七日,晴暖,五十二度。斷食后期第五日。七時起床。夜間仍不能多眠,晨飲瀉油極少量。晨餐濃粥一盂,芋五個,仍不足,再食米糕三個,藕粉一盂。九時半大便一次,極暢快。到菜圃誦《御神樂歌》。中膳,米飯一盂,粥二盂,油炸豆腐一碗。本寺例初一、十五始食豆腐,今日特因僧人某死,葬資有余,故以之購食豆腐。午前后到山門外散步二次。擬定出山門后剃須。聞玉采蘿卜來,食之至甘。晚膳粥三盂,豆腐青菜一盂,極美。今日抄《御神樂歌》五頁,暗記誦六下目。作書寄普慈。是日大便后愉快,晚膳后尤愉快,坐檐下久。擬定今后更名欣,字俶同。七時半就床。
十八日,陰,微雨,四十九度。斷食后期最后一日。五時半起床。夜間酣眠八小時,甚暢快,入山以來未之有也。是晨早起,因欲食寺中早粥。起床后大便一次甚暢。六時半食濃粥三盂,豆腐青菜一盂,胃甚漲。坐菜圃小屋誦《御神樂歌》,今日暗記誦七下目,敬抄《御神樂歌》八頁。午,食飯二盂,豆腐青菜一盂,胃漲大,食煙一服。午后到山中散步,足力極健。采干花草數(shù)枝,松子數(shù)個。晚食濃粥二盂,青菜半盂,僅食此不敢再多,恐胃漲也。餐后胸中極感愉快。燈下寫字五十四,輯訂斷食中字課,七時半就床。
十九日,陰,微雨,四時半起床。午后一時出山歸校。囑托聞玉事件:晚飯菜,橘子,做衣服附袖頭,廿二要,轎子油布,轎夫選擇,新蚊帳,夜壺。自己事件:寫真,付飯錢,致普慈信。
遁入空門的修行
導致我出家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不乏小時候的家庭熏染,而有一些應該歸功于我在浙江師范的經(jīng)歷。那種忙碌而充實的生活,將我在年輕時沾染上的一些所謂的名士習氣洗刷干凈,讓我更加注重的是為人師表的道德修養(yǎng)的磨煉。因此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靜和平淡,一種空靈的感覺在不知不覺中升起,并充斥到我的全身,就像小時候讀佛經(jīng)時的感覺,但比那時更清澈和明朗了。
民國初期,我來到杭州虎跑寺進行斷食修煉,并于此間感悟到佛教的思想境界,于是便受具足戒,從此成為一介“比丘”,與孤燈、佛像、經(jīng)書終日相伴。如果談到我為何要選擇在他人看來正是聲名鵲起、該急流勇進的時候出家,我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但我記得導致我出家決心的是我的朋友夏丏尊,他對我講了一件事。他說他在一本日本雜志上看到一篇關(guān)于絕食修行的方法,這種方法可以幫助身心進行更新,從而達到除舊換新、改惡向善的目的,使人生出偉大的精神力量。他還告訴了我一些實行的方法及注意事項,并給了我一本參考書。我對此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總想找機會嘗試一下,看看對自己的身心修養(yǎng)有沒有幫助。這個念頭產(chǎn)生后,就再也控制不了了,于是在當年暑假期間我就到寺中進行了三個星期的斷食修煉。
修煉的過程還是很順利的。第一個星期逐漸減少食量到不食,第二個星期除喝水以外不吃任何食物,第三個星期由喝粥逐漸增加到正常飲食。斷食期間,并沒有任何痛苦,也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更沒有心力交瘁、軟弱無力的感覺。反而覺得身心輕快了很多、空靈了很多,心的感受力比以往更加靈敏了,并且頗有文思和洞察力,感覺就像脫胎換骨過了一樣。斷食修煉后不久的一天,由一個朋友介紹來的彭先生,也來到寺里住下,不承想他只住了幾天,就感悟到身心的舒適,竟由主持為其剃度,出家當了和尚。我看了這一切,受到極大的撞擊和感染,于是由了悟禪師為我定了法名為演音,法號是弘一。但是我只皈依了三寶,沒有剃度,成為一個在家修行的居士。我本想就此以居士的身份,住在寺里進行修持,因為我也曾經(jīng)考慮到出家的種種困難。然而我一個好朋友說的一句話讓我徹底下了出家為僧的決心。
在我成為居士并住在寺里后,我的那位好朋友,再三邀請我到南京高師教課,我推辭不過,于是經(jīng)常在杭州和南京兩地奔走,有時一個月要數(shù)次。朋友勸我不要這樣勞苦,我說:“這是信仰的事情,不比尋常的名利,是不可以隨便遷就或更改的?!蔽业呐笥押蠡诓辉搹娦醒埼以诟邘熑谓蹋谑俏揖徒?jīng)常安慰他,這反倒使他更加苦悶了。終于,有一天他對我說:“與其這樣做居士究竟不徹底,不如索性出家做了和尚,倒清爽!”這句話對我猶如醍醐灌頂,一語就警醒了我。是呀,做事做徹底,不干不凈的很是麻煩。于是在這年暑假,我就把我在學校的一些東西分給了朋友和校工們,僅帶了幾件衣物和日常用品,回到虎跑寺剃度做了和尚。
有很多人猜測我出家的原因,而且爭議頗多。我并不想去昭告天下,我為啥出家。因為每個人做事有每個人的原則、興趣、方式方法以及對事物的理解,這些本就是永遠不會相同的,就是說了他人也不會理解,所以干脆不說,慢慢他人就會淡忘的。至于我當時的心境,我想更多的是為了追求一種更高、更理想的方式,以教化自己和世人!
余弘律之因緣
弘律因緣
初出家時,即讀《梵網(wǎng)合注》。續(xù)讀《靈峰宗論》,乃發(fā)起學律之愿。
受戒時,隨時參讀《傳戒正范》及《毗尼事義集要》。
庚申之春,自日本請得古版南山靈芝三大部,計八十余冊。
辛酉之春,始編《戒相表記》。六月,第一次草稿乃訖。以后屢經(jīng)修改,手抄數(shù)次。
是年閱藏,得見義凈三藏所譯《有部律》及《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深為贊嘆。謂較舊律為善;故《四分律戒相表記》第一、二次草稿中,屢引義凈之說,以糾正南山。其后自悟輕謗古德,有所未可,遂涂抹之。經(jīng)多次刪改,乃成最后之定本。
以后雖未敢謗毀南山,但于南山三大部仍未用心窮研;故印專習《有部律》。兩年之中,編《有部犯相摘記》一卷、自行抄一卷。
其時徐霨如居士創(chuàng)刻經(jīng)處于天津,專刻南山宗律書,費資數(shù)萬金,歷時十余年。弘律愿文如是戒品,我今誓愿受持、修學,盡未來際,不復舍離。以此功德,愿我及眾生,無始已來所作眾罪,盡得消滅。若一切眾生所有定業(yè),當受報者,我皆代受。遍微塵國,歷諸惡道,經(jīng)微塵劫,備嘗眾苦,歡喜忍受,終無厭悔;令彼眾生先成佛道。我所發(fā)愿,真實不虛,伏惟三寶證知者。
演音自撰發(fā)愿句三種,行住坐臥,常常憶念,我所修持一切功德,悉以回施法界眾生;眾生所造無量惡業(yè),愿我一身代受眾苦。
誓舍身命,護持三世一切佛法!
誓舍身命,救度法界一切眾生!
愿代法界一切眾生,備受眾苦!
愿護南山四分律宗弘傳世間!
追求律學的真諦
由于我出家后,總是選擇清靜祥和的地方,要么閉關(guān)誦讀佛經(jīng),要么就是從事寫作,有時為大眾講解戒律修持,所以人們經(jīng)常感到我行蹤不定,找不到我。其實佛法無處不在,有佛法的地方就會有我。而我對佛教戒律學的研究可說是情有獨鐘,我不僅夜以繼日地加以研究,就算傾注我畢生的精力也在所不惜!而且我出家后,認定了弘揚律學的精要,一直都過著持律守戒的生活。這種生活對我的修行起了很大的幫助。
我最初接觸律學,主要是朋友馬一孚居士送給我的一本名叫《靈峰毗尼事義集要》和一本名叫《寶華傳戒正范》的書,我非常認真地讀過后,真是悲欣交集,心境通徹,亦因此下定決心要學戒,以弘揚法正。
《靈峰毗尼事義集要》是明末高僧蕅益智旭法師的精神旨要,而名叫《寶華傳戒正范》是明末的見月寶華法師為傳戒所制定的戒律標準。我仔細研讀了兩位前輩大德的著作后,由衷地感嘆大師的修行法旨,也不得不發(fā)出感慨,慨嘆現(xiàn)在的佛門戒律頹廢,很多的僧人沒有真正的戒律可以遵守,如果長久下去,佛法將無法長存,僧人也將不復存在了,這是我下決心學習律學的原因。我常想:我們在此末法時節(jié),所有的戒律都是不能得的,其中有很多的原因。而現(xiàn)在沒有能夠傳授戒律的人,長此以往我認為僧種可能就斷絕了。請大家注意,我所說的“僧種斷絕”,不是說中國沒有僧人了,而是說真正懂得戒律和能遵守戒律的僧人不復存在了!
想到這些后,我于一九二一年到溫州慶福寺進行閉關(guān)修持,后又學習南山律。經(jīng)過長時間的研究和習作后,我便在西湖玉泉寺,用了四年的時間,撰寫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從這本書中不難看出,我所從事的佛學思想體系,是以華嚴為境,四律為行,導歸凈土為果的。
像我這樣初入佛門,便選擇了律學為我畢生的研究方向的僧人,是非常少見的,這令我很傷感。如果能有更多的僧人像我這樣,持戒守律,那么佛法的發(fā)揚光大將不是難事!
從容弘法的感悟
從我出家以后,一直到現(xiàn)在,近二十年的時間里,我一直在修持戒律,并且一直不曾化緣、修廟、剃度徒眾,也不曾做過住持或監(jiān)院之類的職務,甚至極少接受一般人的供養(yǎng)。有的時候供養(yǎng)確實無法推卻,只好收下,然后轉(zhuǎn)給寺廟。至于我個人的日?;ㄓ?,一般由我過去的幾位朋友或?qū)W生來贊助的。因為我自開始修持戒律后,從律學的角度來講,隨便收受他人的饋贈,即便是施主真心真意的供養(yǎng),也是犯了五戒中的盜戒;再者說,隨便收受他人的饋贈,會滋養(yǎng)惡習,不利于修行,更不利于佛法的參悟。所以,我對金錢方面的事情,極為注意,絲毫不敢懈怠。記得我在出家后的第三年時,有一位上海的居士寄錢給我,讓我買僧衣和日常用品,我把錢退了回去,并婉言相告表示謝意。
在我出家的這二十年時間里,我先后在杭州的玉泉寺、嘉興精嚴寺、衢州蓮華寺、溫州慶福寺等數(shù)十處寺廟住過,其中在溫州的時間最長?,F(xiàn)在這幾年一直住在閩南,主要是在泉州和廈門。在閩南的這段時間,我一直是在寫書,并將寫成的書向僧眾們講解,將宣傳戒律的決心付諸行動。
在閩南是我宣揚戒律最重要的時期,而其間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每到一處講解戒律時,都會有眾多的僧人前來聽錄,他們都非常認真。這前后跟我經(jīng)常在一起的有性常、義俊、瑞今、廣洽等十余人,他們都為我宣講律學給予了不少的幫助。
自此可見,佛法的真實理論和修行的嚴謹方法,是眾多出家人都渴望得到的,也因此我不再害怕佛法不能弘揚了??磥碜鳛橐粋€學道的人,只要心中有春意,就不用世俗的享受來愉悅自己,倒是世間的一切,均可以使自己感到快樂。更何況是為解脫世間眾多受苦人的事業(yè)而努力,只要有一點兒成績和希望,我們都應感到欣喜!
另外對于佛教之簡易修持法以及我與永春的因緣簡述一下。我到永春的因緣,最初發(fā)起,是在三年之前。性愿老法師常常勸我到此地來,又常提起普濟寺是如何如何地好。兩年以前的春天,我在南普陀講律圓滿以后,妙慧師便到廈門請我到此地來。那時因為學律的人要隨行的太多,而普濟寺中設(shè)備未廣,不能夠收容,不得已而中止。是為第一次欲來未果。是年的冬天,有位善興師,他持著永春諸善友一張請?zhí)綇B門萬石巖去,要接我來永春。那時因為已先應了泉州草庵之請,故不能來永春。是以第二次沒有來成。
去年的冬天,妙慧師再到草庵來接。本想隨請前來,不意過泉州時,又承諸善友挽留,不得已而延期至今春。是為第三次也沒有來成。
直至今年半個月以前,妙慧師又到泉州勸請,是為第四次。因大眾既然有如此的盛意,故不得不來。其時在泉州各地講經(jīng),很是忙碌,因此又延擱了半個多月。今得來到貴處,和諸位善友相見,我心中非常歡喜。自三年前就想到此地來,屢次受了事情所阻,現(xiàn)在得來,滿其多年的夙愿,更可說是十分地歡喜了。
藝海暢游的樂趣
有人說我在出家前是書法家、畫家、音樂家、詩人、戲劇家等,出家后這些造詣更深。其實不是這樣的,所有這一切都是我的人生興趣而已。我認為一個人在他有生之年應多學一些東西,不見得樣樣精通,如果能做到博學多聞就很好了,也不枉屈自己這一生一世。而我在出家后,拜印光大師為師,所有的精力都致力于佛法的探究上,全身心地去了解禪的含義,在這些興趣上反倒不如以前癡迷了,也就荒疏了不少。然而,每當回憶起那段藝海生涯,總是有說不盡的樂趣!
記得在我十八歲那年,我與茶商之女俞氏結(jié)為夫妻。當時哥哥給了我三十萬元做賀禮,于是我就買了一架鋼琴,開始學習音樂方面的知識,并嘗試著作曲。后來我與母親和妻子搬到了上海法租界,由于上海有我家的產(chǎn)業(yè),我可以以少東家的身份支取相當高的生活費用,也因此得以與上海的名流們交往。當時,上海城南有一個組織叫“城南文社”,每月都有文學比試,我投了三次稿,有幸的是每次都獲得第一名。從而與文社的主事許幻園先生成為朋友,他為我們?nèi)以谀铣遣萏么驋吡朔课?,并讓我們移居了過去,在那里我和他及另外三位文友結(jié)為金蘭之好,還號稱是“天涯五友”
。后來我們共同成立了“上海書畫公會”,每個星期都出版書畫報紙,與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仁們一起探討研究書畫及詩詞歌賦。但是這個公社成立不久就解散了。
由于公社解散,而我的長子在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不久后我的母親又過世了,多重不幸給我?guī)砹瞬恍〉拇驌?。于是我將母親的遺體運回天津安葬,并把妻子和孩子一起帶回天津,我獨自一人前往日本求學。在日本我就讀于日本當時美術(shù)界的最高學府——上野美術(shù)學校,而我當時的老師亦是日本最有名的畫家之一——黑田清輝
。當時我除了學習繪畫外,還努力學習音樂和作曲。那時我確實是沉浸在藝術(shù)的海洋中,那是一種真正的快樂享受。
我從日本回來后,政府的腐敗統(tǒng)治導致國衰民困,金融市場更是慘淡,很多錢莊、票號都相繼倒閉,我家的大部分財產(chǎn)也因此化為烏有了。我的生活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為此我到上海城東女校當老師去了,并且同時任《太平洋報》文藝版的主編。但是沒多久報社被查封,我也為此丟掉了工作。大概幾個月后我應聘到浙江師范學校擔任繪畫和音樂教員,那段時間是我在藝術(shù)領(lǐng)域里馳騁最瀟灑自如的日子,也是我一生最忙碌、最充實的日子。
如果說人類的情欲像一座煤礦,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方式將自己的欲望轉(zhuǎn)變?yōu)榫薮蟮哪芰?,而這種轉(zhuǎn)變會因人而異,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有遲有早。我可能就屬于后者,來得比較緩慢了。
南閩十年之夢影
我一到南普陀寺,就想來養(yǎng)正院和諸位法師講談講談,原定的題目是“余之懺悔”,說來話長,非十幾小時不能講完;近來因為講律,須得把講稿寫好,總抽不出一個時間來,心里又怕負了自己的初愿,只好抽出很短的時間,來和諸位談談,談我在南閩十年中的幾件事情!
我第一回到南閩,在一九二八年的十一月,是從上海來的。起初還是在溫州,我在溫州住得很久,差不多有十年光景。
由溫州到上海,是為著編輯《護生畫集》的事,和朋友商量一切;到十一月底,才把《護生畫集》編好。
那時我聽人說:尤惜陰居士也在上海。他是我舊時很要好的朋友,我就想去看一看他。一天下午,我去看尤居士,居士說要到暹羅國去,第二天一早就要動身的。我聽了覺得很喜歡,于是也想和他一道去。
我就在十幾小時中,急急地預備著。第二天早晨,天還沒大亮,就趕到輪船碼頭,和尤居士一起動身到暹羅國去了。從上海到暹羅,是要經(jīng)過廈門的,料不到這就成了我來廈門的因緣。十二月初,到了廈門,承陳敬賢居士的招待,也在他們的樓上吃過午飯,后來陳居士就介紹我到南普陀寺來。那時的南普陀,和現(xiàn)在不同,馬路還沒有建筑,我是坐著轎子到寺里來的。
到了南普陀寺,就在方丈樓上住了幾天。時常來談天的,有性愿老法師、芝峰法師等。芝峰法師和我同在溫州,雖不曾見過面,卻是很相契的?,F(xiàn)在突然在南普陀寺晤見了,真是說不出的高興。
我本來是要到暹羅去的,因著諸位法師的挽留,就留滯在廈門,不想到暹羅國去了。
在廈門住了幾天,又到小雪峰那邊去過年。一直到正月半以后才回到廈門,住在閩南佛學院的小樓上,約莫住了三個月工夫??吹皆豪锩娴膶W僧雖然只有二十幾位,他們的態(tài)度都很文雅,而且很有禮貌,和教職員的感情也很不差,我當時很贊美他們。
這時芝峰法師就談起佛學院里的課程來。他說:“門類分得很多,時間的分配卻很少,這樣下去,怕沒有什么成績吧?”因此,我表示了一點兒意見,大約是說:“把英文和算術(shù)等刪掉,佛學卻不可減少,而且還得增加,就把騰出來的時間教佛學吧!”他們都很贊成。聽說從此以后,學生們的成績,確比以前好得多了!
我在佛學院的小樓上,一直住到四月間,怕將來的天氣更會熱起來,于是又回到溫州去。
第二回到南閩,是在一九二九年十月。起初在南普陀寺住了幾天,以后因為寺里要做水陸,又搬到太平巖去住。等到水陸圓滿,又回到寺里,在前面的老功德樓住著。
當時閩南佛學院的學生,忽然增加了兩倍多,有六十多位,管理方面不免感到困難。雖然竭力整頓,終不能恢復以前的樣子。
不久,我又到小雪峰去過年,正月半才到承天寺來。
那時性愿老法師也在承天寺,在起草章程,說是想辦什么研究社。
不久,研究社成立了,景象很好,真所謂“人才濟濟”,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盛況?,F(xiàn)在妙釋寺的善契師,南山寺的傳證師,以及已故南普陀寺的廣究師……都是那時候的學僧哩!
研究社初辦的幾個月間,常住的經(jīng)懺很少,每天有工夫上課,所以成績卓著,為別處所少有。
當時我也在那邊教了兩回寫字的方法,遇有閑空,又拿寺里那些古版的藏經(jīng)來整理整理,后來還編成目錄,至今留在那邊。這樣在寺里約莫住了三個月,到四月,怕天氣要熱起來,又回到溫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