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至十月卅日

（在康乃耳大學(xué)農(nóng)學(xué)院）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星一）

辛亥元旦。作家書（母四）。考生物學(xué)，尚無大疵。

今日《五尺叢書》送來，極滿意。《五尺叢書》（Five Foot Shelf）又名《哈佛叢書》（Harvard Classics），是哈佛大學(xué)校長伊里鶚（Eliot）主編之叢書，收集古今名著，印成五十巨冊，長約五英尺，故有“五尺”之名。

今日有小詩一首：

永夜寒如故，朝來歲已更。層冰埋大道，積雪壓孤城。

往事潮心上，奇書照眼明?？蓱z逢令節(jié)，辛苦尚爭名。

一月卅一日（星二）

保民有母喪，以一詩寄之：

雪壓孤城寒澈骨，天涯新得故人書。

驚聞孫綽新廬墓，欲令溫郎悔絕裾。

秋草殘陽何限憾，升堂拜母巳成虛。

埋憂幸有逃名策，柘澗山頭筑隱居。

二月一日（星三）

讀英文詩。作植物學(xué)報告。得云五一片。

余初意此后不復(fù)作詩，而入歲以來，復(fù)為馮婦，思之可笑。

二月二日（星四）

考英文，計默詩三首，作五題。得仲誠一書。溫德文。讀《時報》十?dāng)?shù)紙。

二月三日（星五）

考德文。溫植物學(xué)。

二月四日（星六）

考植物學(xué)。

連日以溫課失眠，今日下午無事，晝寢三小時，醒后一浴，暢快極矣。作家書（兄二）。夜與同居諸君烹雞煮面食之。

二月五日（星期）

人日。今日起戒吸紙煙。劉千里以電話邀打牌。讀《左傳》兩卷。

向沈保艾處借得顏魯公《元次山碑》，偶一臨摹，以懸腕習(xí)之，殊覺吃力，擬此后日日為之，不知有效否？

二月六日（星一）

寫字二張。讀狄更氏《雙城記》。

平日已習(xí)于學(xué)，今假中一無所事，反覺心身無著落處，較之日日埋頭讀書尤難過也。

大雪深尺許。

二月七日（星二）

寫字一張?？瓷虬龑戨`字一張。沈君作字極佳，亦新少年之不可多得者也。（君為沈文肅公之孫）

下午與Mr．Ace入城購拉丁文法一冊，此君許以相教故也。

二月八日（星三）

晨訪Gould醫(yī)生。踏雪行二里許，過去年所覓得之幽境始達(dá)其家。先診兩目，敷以藥水。驗(yàn)視目力已，乃歸。故是日不能讀書。

讀《古詩十九首》。

二月九日（星四）

尚不能讀書。夜赴學(xué)生會所舉編輯人會。

二月十日（星五）

晨往訪Dr．Gould。醫(yī)言吾右目幾完全無虧，惟左目甚近視，故右目實(shí)作兩目之工作，不御目鏡，將成盲人。蓋余少時常患目疾，左目尤甚。

往市定購目鏡，下午復(fù)往取之。

二月十一日（星六）

入校辦注冊事，訪Dr．Gould。

今年吾國新年適逢大考，未得一日之休暇，今諸事大定，此間同人于今夜會宴于Alhambra。是夜有中西音樂，程君之幻術(shù)，蔡李兩君之演說，極一時之盛。

二月十二日（星期）

讀拉丁文十課。寫顏?zhàn)侄?，似稍有進(jìn)境矣；自人日以來，幸未作輟，不知后此尚能如是否？

得Kappa Alpha會柬邀夜宴。

二月十三日（星一）

今日為吾國元夜（辛亥正月十五日），吾人適于此時上第二學(xué)期第一日之課，回思祖國燈市之樂，頗為神往。

下午生物學(xué)實(shí)習(xí)。作字。德文新讀一書，甚苦多生字。

二月十四日（星二）

上課。昨今兩日皆每日七時，頗忙碌。

此次大考，生物學(xué)得九十五分，植物學(xué)得八十三分，殊滿意矣。

二月十五日（星三）

上課。

夜赴K．A.會夜宴，主人為Mr．Watson。來賓有休曼校長（President Schurman）及會員。席上有歌詩，有演說。既撤筵，乃聚于客室，談笑為樂，極歡而散。

無忘威爾遜教授之講演！

〔補(bǔ)注〕氣象學(xué)教授威爾遜先生是日在班上說：“世界氣象學(xué)上有許多問題所以不能解決，皆由中國氣象學(xué)不發(fā)達(dá)，缺少氣象測候記載，使亞洲大陸之氣象至今尚成不解之謎。今見本班有中國學(xué)生二人，吾心極喜，盼望他們將來能在氣象學(xué)上有所作為?！贝笠馊绱?。此條所記即指此。于今二十余年，我與同班之王預(yù)君皆在此學(xué)上無有絲毫貢獻(xiàn)，甚愧吾師當(dāng)年之期望。所可喜者，近年有吾友竺可楨君等的努力，中國氣象學(xué)已有很好的成績了。（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廿二夜記）

二月十六日（星四）

上課。讀Shakespeare一生事跡。

連日失眠，殊非佳事。

前此此間中國學(xué)生會擬著一書曰《康乃耳》，余亦被舉為記者之一，今日諸人分任所事，余分得本校發(fā)達(dá)史（Historical Development）。

二月十七日（星五）

上課。

讀報有《樹穀》一篇，擷譯為中文。

作《中國虛字解》六紙。

讀莎氏HenryⅣ?！癝hakespeare”當(dāng)譯蕭思璧。

二月十八日（星六）

上課。

夜有學(xué)生會，余適值曰，須演說，即以《虛字》為題。此余第一次以英文演說也。

記Shakespeare’s Wife。未完。

連日報載吾國將與俄國有邊釁，辭甚迫切，不知結(jié)果如何？

二月十九日（星期）

晨起出門，思買報讀之，偶一不慎，仆于冰上者二次，手受傷，去皮流血，幸無大害。寫字。作家書。夜讀德文。

二月廿日（星一）

連日似太忙碌，昨夜遺精，頗以為患。今日訪Dr．Wright，詢之，醫(yī)云無害也。余因請其遍察臟腑，云皆如恒，心始釋然。

作植物學(xué)報告。

二月廿一日（星二）

上課。

自昨日起為此間“農(nóng)人星期”，農(nóng)院停課，招四方農(nóng)夫來此參觀，并為開會演講，去年來者至千人之多。

得二兄書，附一照片，極喜。

二月廿二日（星三）

上課。

夜赴青年會歡迎會，中西學(xué)生到者約五六十人，是夜有中西音樂及演說，頗極一時之盛。

二月廿三日（星四）

上課。因作一文須參考書，遂至藏書樓讀書，至夜十時半乃歸，即燈下作之，夜半始脫稿。

二月廿四日（星五）

晨入學(xué)時，大風(fēng)雪撲面欲僵，幾不可呼吸，入冬以來，此日最難堪矣。讀蕭氏HenryⅣ。

二月廿五日（星六）

上課。

是日下午與劉千里出外散步，循Bryant街而上，繞一大圈子而歸。是夜赴世界學(xué)生會（Cosmopolitan Club）。

二月廿六日（星期）

寫植物學(xué)與生物學(xué)報告。

英文須作一辯論體之文，余命題曰《美國大學(xué)宜立中國文字一科》。

二月廿七日（星一）

上課。

下學(xué)期之課雖未大增，然德文讀本《虛馨傳》，英文Henry IV，皆需時甚多；又實(shí)習(xí)之時間多在星期一與星期二兩日，故頗覺忙迫。

二月廿八日（星二）

上課，讀《國粹學(xué)報》三冊。讀HenryⅣ及H俟hnchen。

三月一日（星三）

上課。寫字。讀HenryⅣ。

三月二日（星四）

上課。擬成辯論文之綱目。

三月三日（星五）

讀畢HenryⅣ。上課。

三月四日（星六）

上課。寫字。寫生物學(xué)報告。

三月五日（星期）

此間有學(xué)生組織一會，互相討論中國情狀，大率以教徒居多，今日Mr．Ace邀往一觀，彼中人令予為述中國宗教情狀，予為述“三教源流”。

三月六日（星一）

作辯論文。但時間不足，未能盡量發(fā)揮。寫植物學(xué)報告。

三月七日（星二）

上課。讀《虛馨傳》畢。

三月八日（星三）

英文及德文均有小考。

新課本：Kleider Machen Leute（德），Romeo and Juliet（英）。

三月九日（星四）

昨日讀美國獨(dú)立檄文，細(xì)細(xì)讀之，覺一字一句皆捫之有稜，且處處為民請命，義正詞嚴(yán)，真千古至文。吾國陳、駱何足語此！

讀林肯Gettysburg演說，此亦至文也。

三月十日（星五）

上課。讀達(dá)爾文Origin of Species。

夜打牌，晏睡。

三月十一日（星六）

上課。至芭痕院讀Smith’s China and America一冊。讀蕭氏Romeo and Juliet。

夜赴第一年級新生宴會（Freshmen Banquet）。是夜與宴者凡六百人，興會飛舞，極歡樂，他日當(dāng)另為作一記。

三月十二日（星期）

赴中國討論會。

讀Smith’s The Uplift of China。此君居中國三十余年，故其言皆切中情弊焉。

三月十三日（星一）

上課。作一書寄二兄。

閱報見有一婦再嫁至十二次之多，計重婚者三次，凡嫁九夫，亦可謂怪物矣。

三月十四日（星二）

上課。

夜讀Romeo and Juliet。此書情節(jié)殊不佳，且有甚支離之處。然佳句好詞亦頗多，正如吾國之《西廂》，徒以文傳者也。

是日聞生物學(xué)教員言美國今日尚有某校以某君倡言《天演論》致被辭退者，可謂怪事！

三月十五日（星三）

上課。英文試卷得九十一分，頗自喜也。

是日始習(xí)游水。

三月十六日（星四）

天大風(fēng)，道行幾不能呼吸，又寒甚；是日生物學(xué)教員為之罷課，可見其寒矣?；厥坠蕠铝w桃之景，令人益念吾祖國不已也。

三月十七日（星五）

讀Romeo and Juliet完。背誦Romeo《窺艷》一節(jié)。此書有數(shù)處詞極佳，如《初遇》《窺艷》《晨別》《求計》《長恨》諸節(jié)是也。此劇有楔子（prologue），頗似吾國傳奇。

三月十八日（星六）

作《Romeo and Juliet一劇之時間的分析》。

夜與金仲藩觀戲于蘭息院。是夜演White Sister，為悲劇，神情之妙，為生平所僅見。今而后知西國戲劇之進(jìn)化也。

三月十九日（星期）

今日為先君誕辰（二月十九日）。

讀生物學(xué)，頗有所得，另作筆記。夜讀德文。

三月廿日（星一）

上課。連日讀德文甚忙。

三月廿一日（星二）

上課。現(xiàn)“植物一”已學(xué)畢。下星期將有大考。

三月廿二日（星三）

購Webster大字典一部，價二十元。

讀Keats’The Eve of St．Agnes詩，未畢。

改前日所作辯論體文。

三月廿三日（星四）

作書致仲誠、君武，頗多感喟之言，實(shí)以國亡在旦夕，不自覺其言之哀也。

三月廿四日（星五）

英文小試。

連日日所思維，夜所夢囈，無非亡國慘狀，夜中時失眠，知“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是人情天理中事也。

三月廿五日（星六）

得保民書，以一書復(fù)之。

余前評《賴芬傳》（W．D．Howells’The Rise of Silas Lapham），以為書名《振起》（Rise），而其中事實(shí)，皆言賴芬衰落之狀，書名殆指其人格之進(jìn)境（Rise）也。今日教員宣讀著者Howells來書，正是此意，余不禁為之狂喜。

三月廿六日（星期）

溫植物學(xué)。

連日大忙，雖星期亦不得暇。

三月廿七日（星一）

上課。下午適野為生物學(xué)之實(shí)習(xí)，道遇大雨。夜溫植物學(xué)，晏睡。

有馬小進(jìn)君者以一詩見寄，因以一詩答之。

三月廿八日（星二）

考植物學(xué)。溫氣象學(xué)。

昨日和詩甚劣，有“應(yīng)憐何處容歸鶴，只有相攜作鬼雄”二句稍佳。

三月廿九日（星三）

考?xì)庀髮W(xué)。讀蕭Much Ado。

得家書及大哥書。

三月卅日（星四）

作一文。讀Hamlet。

夜讀德文Kleider Machen Leute完。

三月卅一日（星五）

讀生物學(xué)。

讀Much Ado。是夜大學(xué)學(xué)生演是劇于蘭息院，余往觀之，景物布置，殊費(fèi)經(jīng)營，演者亦多佳處，而尤以扮Dogberry者為最佳。

四月一日（星六）

今夜世界學(xué)生會有“中國之夜”，由中國學(xué)生作主人，招待會員及來賓。成績大好。

四月二日（星期）

寫生物學(xué)講義。溫德文。

自今日起就餐于A.C.C.會所。

四月三日（星一）

考德文，甚不滿意。讀生物學(xué)。

四月四日（星二）

考生物學(xué)。

德文新讀Lessing’s Minna von Barnheim，乃一喜劇也。

四月五日（星三）

上課。

明日為耶穌復(fù)活節(jié)假，共得假期五日。

讀《Andrew White自傳》。此君前為本校校長，以學(xué)者為外交家。其書計二巨冊，亦殊有趣味。

四月六日（星四）

此間吾國學(xué)生舉行運(yùn)動會，余亦與焉，與跑百碼賽跑兩次。此亦生平創(chuàng)見之事也。一笑。今日得友人書甚多，夜一一答之。

四月七日（星五）

讀Minna英譯本（載《五尺叢書》中）完，甚喜之。讀Hamlet。讀《左傳》。

四月八日（星六）

讀《左傳》畢。計余自去冬讀此書，至今日始畢。

讀本校創(chuàng)辦者康乃耳君（Ezra Cornell）傳。此傳為君之長子Alonzo（后為紐約省總督）所著。

四月九日（星期）

晏起。讀《杜詩》。

下午，與劉寰偉君往游Buttermilk Falls，步行數(shù)英里始至。地殊可觀。歸時已明月在天，林影在地。飯于“二十世紀(jì)”。至沈君處打牌，十二時始?xì)w。

四月十日（星一）

作《康乃耳傳》，未完。

前此傳言女生宿舍中女子聯(lián)名稟大學(xué)校長，請拒絕有色人種女子住校。今悉此稟簽名者共二百六十九人之多。另有一稟反對此舉，簽名者卅二人。幸校長Schurman君不阿附多數(shù)，以書拒絕之。

四月十一日（星二）

今日假期已畢。上課。下午讀Hamlet。讀《Minna傳》。夜讀英文詩數(shù)十首。

四月十二日（星三）

上課。

今日習(xí)農(nóng)事，初學(xué)洗馬，加籠轡，駕車周游一周。

讀《周南》。

四月十三日（星四）

上課。

讀《召南·邶風(fēng)》。漢儒解經(jīng)之謬，未有如《詩》箋之甚者矣。蓋詩之為物，本乎天性，發(fā)乎情之不容已。詩者，天趣也。漢儒尋章摘句，天趣盡湮，安可言詩？而數(shù)千年來，率因其說，坐令千古至文，盡成糟粕，可不痛哉？故余讀《詩》，推翻毛傳，唾棄鄭箋，土苴孔疏，一以己意為造《今箋新注》。自信此箋果成，當(dāng)令《三百篇》放大光明，永永不朽，非自夸也。

四月十四日（星五）

作一文論Ophelia。

赴學(xué)生會。

四月十五日（星六）

上課。讀Hamlet畢。

赴世界會之“德國夜”（German Night）。有影片六十張，寫德國學(xué)生事業(yè)極動人。

作一文論Hamlet，未畢。Hamlet真是佳構(gòu)，然亦有疵瑕。余連日作二文，皆以中國人眼光評之，不知彼中人其謂之何？

四月十六日（星期）

續(xù)作《Hamlet論》，寫成之。讀Minna。

閱報有Philadelphia Express報者，每日平均銷80559份，星期日銷177010份，然猶未為大報也，真令人可驚。

四月十七日（星一）

上課。作植物學(xué)筆記。讀Minna。

今日已為吾國三月十九日，春莫矣，此間猶有雪，天寒至冰點(diǎn)以下。Browning詩曰：

Oh，to be in England

Now that April’s there.

〔中譯〕啊，英格蘭已是四月

該回去了。

讀之令人思吾故國不已。

四月十八日（星二）

上課。今日植物課為“花”，嫣紅姹紫，堆積幾案，對之極樂，久矣余之與花別也?！癇egonia”名海棠，余多不知漢文何名。

四月十九日（星三）

今日忽甚暖，大有春意，見街頭有推小車吹簫賣餳者，占一絕記之：

遙峰積雪已全消，洩漏春光到柳條。

最愛暖風(fēng)斜照里，一聲樓外賣餳簫。

今日英文小試。

四月二十日（星四）

讀《警察總監(jiān)》（Inspector-General）曲本。此為俄人Gogol所著，寫俄國官吏現(xiàn)狀，較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尤為窮形盡相。

明日大學(xué)生將會演于蘭息院，余擬往觀之。

得君武一片。

四月廿一日（星五）

余前作《Ophelia論》，為之表章甚力，蓋彼中評家于此女都作貶詞，余以中國人眼光為之辯護(hù)，此文頗得教師稱許。

讀Bacon’s Essays：Studies，Dissimulation and Simulation。

觀演俄劇Inspector-General，大有“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之感。

今日雨后甚冷。

四月廿二日（星六）

上課。讀《詩》：王、鄭、齊、魏、唐、秦諸國風(fēng)。

今夜世界學(xué)生會有菲律賓之夜，以讀《詩》甚不忍釋手，故未往。

四月廿三日（星期）

在世界會午餐時聞席間人言，昨夜菲律賓學(xué)生有演說者，宣言菲人宜自主。今日席上人談及，尚有嗤之以鼻者。有某君謂余，吾美茍令菲人自主，則日本將攘為己有矣。余鼻酸不能答，頷之而已。嗚呼，亡國人寧有言論之時哉！如其欲圖存也，惟有力行之而已耳。

四月廿四日（星一）

上課。讀倍根文。

四月廿五日（星二）

上課。今日植物課為野外實(shí)習(xí)，踏枯樹以渡溪，攀野藤而上坂，亦殊有趣。

夜讀倍根文。倍根有學(xué)而無行，小人也。其文如吾國戰(zhàn)國縱橫家流，挾權(quán)任數(shù)而已。

四月廿六日（星三）

上課。讀Minna。得母書。

四月廿七日（星四）

上課。作氣象學(xué)報告，論空氣之流動（Circulation of Atmosphere）。作倍根文提要二篇。

四月廿八日（星五）

上課。作倍根《友誼論》提要。

美國畫家Melchers嘗畫《圣餐》（The Communion），為一時名作，有Hawkins者以重價購之，以贈此間大學(xué)，今懸于文學(xué)院南廊。今日為作一記。

四月廿九日（星六）

天時驟暖至八十度以上，不能讀書，與沈、陳諸君打紙牌，又與劉、侯諸君打中國牌，以為消遣之計。

夜赴世界會之“美國夜”（American Night）。

四月卅日（星期）

晏起。讀生物學(xué)。打牌。

同室陳君赴某地神學(xué)院之招，往為演說中國教會情形，今日歸為予談此事甚有趣。

讀Emerson’s Friendship，甚嘆其見解之高，以視倍根，真有霄壤之別。

五月一日（星一）

生物學(xué)為野外實(shí)習(xí)。讀Minna。

連日熱極，今日下午忽雨雹，繼以大雨，積暑盡祛矣。

五月二日（星二）

今日遂甚冷，猶有雨也。

作一文，評倍根與愛麥生之《友誼論》。

五月三日（星三）

今日微雪，中歷已四月矣，而此間猶至冰點(diǎn)以下。

得家書。得友人書甚多，極慰。

作書復(fù)怡蓀，怡蓀兩次來書，詞旨暢茂，進(jìn)境之猛，可欽可欽。

五月四日（星四）

讀倍根之《建筑》與《花園》兩文，皆述工作之事。惟此君為英王進(jìn)土木之策，其逢迎之態(tài)，殊可嗤鄙。

五月五日（星五）

作一文評倍根《財富篇》，此文與小考同等。

讀《豳風(fēng)》?！夺亠L(fēng)》真佳文。如《七月》、《鴟鸮》、《東山》，皆天下之至文也。

五月六日（星六）

讀艾迭生與斯提爾（Addison and Steele）之《旁觀報》（Spectator）論文集。

打牌。夜赴中國學(xué)生會。

五月七日（星期）

作一文論倍根，以中人眼光東方思想評倍根一生行跡，頗有苛詞；不知西方之人其謂之何？

五月八日（星一）

上課。讀《旁觀報》。

連日春來矣，百卉怒長，嫩柳新榆中，天氣驟暖，如在吾國五六月間；蓋此間無春無秋，非大寒即大熱耳。

五月九日（星二）

上課，作植物學(xué)報告。

五月十日（星三）

讀《旁觀報》中有Westminster Abbeyand Visions of Mirzah二篇，余極愛之。

讀Johnson’s《Addison傳》。

五月十一日（星四）

上課。

夜讀《小雅》至《彤弓》?！笆苎圆刂薄ⅰ笆苎詸仓钡染?，忽大有所悟。余前讀詩中“言”字，漢儒以為“我”也，心竊疑之。因摘“言”字句凡數(shù)十條以相考證，今日始大悟，因作《言字解》一篇。久不作文，幾不能達(dá)意矣。

五月十二日（星五）

Minna已讀畢。今日讀歌德（Goethe）之Hermann and Dorothea。讀Addison and Steele二人傳。

打牌。

五月十三日（星六）

今日英文小考，即作Addison and Steele二人傳。

至Percy Field看聯(lián)合運(yùn)動會（Track）及棒球（Baseball），是日康乃耳與普林斯頓（Princeton）競爭，結(jié)果康乃耳勝。

〔附注〕Track Meet今譯“田徑賽”。

五月十四日（星期）

作生物學(xué)報告。

夜與劉千里諸人打牌。劉君已畢業(yè)，云下星期二將歸祖國矣。

五月十五日（星一）

得君武一片。

生物學(xué)課觀試驗(yàn)?zāi)X部，以蛙數(shù)頭，或去其頭部，或去其視官，或全去之，視其影響如何，以定其功用。

五月十六日（星二）

植物學(xué)課往野外實(shí)習(xí)，行道甚遠(yuǎn)。讀歌德之Hermann and Dorothea。讀《旁觀報》。

自今日為始，每日讀書有佳句警句擷錄其一，另紙錄之。

五月十七日（星三）

讀Hermann and Dorothea。改所作諸文。

得家書及友朋書甚多，一一復(fù)之。怡蓀來書有“世風(fēng)日下，知音不可得，得一性情中人，吾輩當(dāng)性命視之——然而不可得也！”

五月十八日（星四）

大熱。

昨夜往聽Prof．John A.Lomax演說，題為Cowboy Songs in America，蓋即吾國所謂《牧童放牛之歌》。此君搜求甚多，亦甚有趣。

五月十九日（星五）

苦熱不能作事，作詩一篇，寫此間景物。兼寫吾鄉(xiāng)思。

孟 夏

孟夏草木長，異國方深春。平蕪自怡悅，一綠真無垠。

柳眼復(fù)何有？長條千絲綸。青楓亦怒茁，葉葉相鋪陳。

小草不知名，含葩吐奇芬。昨日此經(jīng)過，但見櫻花繁；

今來對汝嘆，一一隨風(fēng)翻。西方之美人，蹀躞行花間：

飄飖白練裾，顫顫薔薇冠。人言此地好，景物佳無倫。

信美非吾土，我思王仲宣。況復(fù)氣候惡，旦夕殊寒溫。

四月還雨雪，溪壑冰嶙峋。明朝日杲杲，大署真如焚。

還顧念舊鄉(xiāng)，桑麻遍郊原。桃李想已謝，雜花滿籬樊。

舊燕早歸來，喃喃語清晨。念茲亦何為？令我心煩冤。

安得雙仙鳧，飛飛返故園。

夜讀Macaulay’s《Addison傳》，愛不忍釋，計全篇七十九頁，讀畢已鐘二下矣。

五月二十日（星六）

郭守純君邀往Cayuga湖上蕩舟游覽。余來此幾及一年，今日始與湖行相見禮。湖水稍有浪，然尚不礙舟行，景物亦佳，但少點(diǎn)綴耳。

是夜，赴中國留學(xué)生年宴。

五月廿一日（星期）

大熱。讀Hermann and Dorothea。

作家書上吾母，另以一書寄冬秀，吾母書言冬秀已來吾家，故以一書寄之。

五月廿二日（星一）

上課。作植物學(xué)報告。

大熱至華氏表百零三度。夜中猶熱，窗戶盡開，亦無風(fēng)來，即有亦皆熱風(fēng)，尤難堪也。而百蟲穿窗來集，幾案口鼻間皆蟲也。此真作客之苦況矣。

五月廿三日（星二）

上課。

傍晚時，大雨如注，積暑盡除，始能讀書。

讀氣象學(xué)，明日將有小考。

五月廿四日（星三）

英文小考。氣象學(xué)小考。

得家書。得德爭書，大是快事。作書復(fù)德爭。

五月廿五日（星四）

上課。讀Hermann and Dorothea。夜讀Macaulay’s Leigh Hunt。

五月廿六日（星五）

上課。讀《說文》。

連日精神疲倦，終日思睡，下午晝寢，及覺已過七時，幾誤餐時。

五月廿七日（星六）

今日為校中所謂“春朝”（Spring Day）假期。赴Spring Day會場。

下午，讀英文詩數(shù)家。

是日，本校與哈佛（Harvard）競舟，與耶而（Yale）競球，皆大勝；又參與美國全國運(yùn)動大賽（Track），亦大勝；尚有小競皆勝：計一日而七捷，此間士女喜欲狂矣。

五月廿八日（星期）

看報。美國報紙逢星期日則加圖畫增篇幅，價亦倍于平日，蓋星期無事，幾于無人不讀報。

讀Macaulay’s Byron。

五月廿九日（星一）

上課。夜作一英文小詩（Sonnet），題為Farewell to EnglishⅠ，自視較前作之《歸夢》稍勝矣。

五月卅日（星二）

上課。植物學(xué)野外實(shí)習(xí)，行道極遠(yuǎn)，歸途過湖，遂與郭君蕩舟入湖游覽，一時許始?xì)w。

五月卅一日（星三）

上課。有Adams君者，其母來視之，留此已數(shù)日，君日偕往游此間名勝，今日來邀余偕往，游Gorge，風(fēng)景絕佳，惟途中忽大雨，衣履淋漓，且天驟冷，頗以為苦。

六月一日（星四）

上課。連日生物學(xué)教授倪丹先生（Dr．Needham）所講演，均極有趣，此老胸中自不凡也。

六月二日（星五）

寫生物學(xué)講義。讀《Thackeray’s Swift論》。Swift即著《海外軒渠錄》（《汗漫游》）者。Thackeray即著《新婦人集》者。

六月三日（星六）

本學(xué)期英文科，余得免考（Exempt），心頗自喜，實(shí)則余數(shù)月以來之光陰大半耗于英文也（每學(xué)期平均分?jǐn)?shù)過八十五分者得免大考）。

寫生物學(xué)講義。作生物學(xué)報告。

六月四日（星期）

溫德文。德文之“主有位”（Genitive Case）甚有趣，漢文“之”字作主有位時亦與此同，他日擬廣此意為作“之”字說。

六月五日（星一）

考生物學(xué)。下午考德文。夜打牌。

六月六日（星二）

得大哥一書，以書復(fù)之。作書與容揆監(jiān)督。

閱報見但怒剛成仁于廣州之耗，不知確否？念之慨然。

六月七日（星三）

溫氣象學(xué)?？?xì)庀髮W(xué)。

下午看《水滸》。久不看此書，偶一翻閱，如對故人。此書真是佳文。余意《石頭記》雖與此異曲同工，然無《水滸》則必不有《紅樓》，此可斷言者也。

六月八日（星四）

讀植物學(xué)。

得怡蓀一書，知樂亭（程干豐）已于三月廿六日謝世，聞之傷感不已。樂亭為松堂翁之子，余去歲北上，即蒙以百金相假，始克成行。其人沉毅，足以有為，而天不永其年，惜哉！

六月九日（星五）

溫植物學(xué)。

昨日，怡蓀寄一長詩哭樂亭之喪，情真語摯，讀之令人淚下，為另錄一通蔵之。

哭程君樂亭

許怡蓀

始與君同學(xué)，高樓共晨昏。同學(xué)數(shù)十輩，我獨(dú)心許君。

氣味漸相投，交情日以親。西閣聯(lián)床夜，竟夕同笑言。

奄忽盡二載，業(yè)畢將離群。離群傷吾意，脈脈不忍分；

故復(fù)與君約，擔(dān)簦游滬濱。從此長聚首，意氣彌復(fù)新；

齊心同志愿，剖腹見性真。感念時多難，慷慨氣益振；

砥礪復(fù)砥礪，耿耿此心存。豈圖旦夕間，堂上萎靈萱！

君軀既清羸，君懷慘莫伸：以此傷心意，二豎遽相纏。

參苓罔能效，悵悵歸故園。方期天倫樂，可以療癏。

何堪風(fēng)雨夜，西望招汝魂！顏色不可見，徒想平生人。

杳杳即長夜，聲氣不相聞。君親素長者，豈弟聞四鄰；

君亦無罪過，胡不永其年！天道果何知，已矣復(fù)何論！

往歲七八月，自家來貴門。君望見我來，眉宇喜欲顛；

走伻招舊雨，剪燭開清樽。吾適有遠(yuǎn)行，不得久盤桓。

江天下木葉，明月滿前軒；執(zhí)手一為別，黯黯共傷神。

還問何時會，要我以明春。豈知成虛愿，念之摧心肝？

四野多悲風(fēng)，哀鴻遍中原，死者長已矣，此生復(fù)何歡！

擲筆一長嘆，淚下如流泉。

六月十日（星六）

考植物學(xué)。

作書寄松堂翁，亦不作慰詞。夫天下豈有勸為人父母者不哭其子者哉？

大考已畢，一無所事矣。

第一學(xué)年畢矣！

六月十一日（星期）

得保民、仲誠、慰慈、蜀川書。蜀川書言饒敬夫（名可權(quán)，嘉應(yīng)州人）亦死于廣州。此君前殉其婦，吾輩救之，得不死，今乃死于革命，可謂得所矣。

讀《王臨川集》。

六月十二日（星一）

慰慈為我寄《馬氏文通》一部來，今日始到。

讀（馬氏文通》，大嘆馬眉叔用功之勤，真不可及，近世學(xué)子無復(fù)如此人才矣。若賤子則有志焉而未之逮也。

打牌。

六月十三日（星二）

出門旅行第一次，游Pocono Pines。十二時廿五分車行，下午五時半到。自Ithaca至此，計百四十七英里。中國基督教學(xué)生會在此開夏令會，明日起至十九日止。今日華人到者十三人（到會者不全是基督徒）。

六月十四日（星三）

第一日：中國公學(xué)同學(xué)陳紹唐君亦來，不相見者三年矣。中國學(xué)生來者約三十人，有張履鰲、曹云祥等。游湖上。是夜開會，穆德（Dr．John R．Mott）演說，極動人。會已，為歡迎茶會。

六月十五日（星四）

第二日：穆德演說二次，此君演說之能力真不可及。有Prof．Hildebrand之經(jīng)課及Dr．Beach之討論會。游湖上。夜會。與陳君談。與胡宣明君談。齒痛。

六月十六日（星五）

第三日：李佳白君（Dr．Gilbert Reid）經(jīng)課，李君自上海來。洛克烏德君（Mr．Lockwood）演說，亦自上海來者。朱友漁君演說。合影。是日牙痛甚劇，不能赴夜會。早睡。

六月十七日（星六）

第四日：經(jīng)課。討論會，題為《孔教之效果》，李佳白君主講，已為一恥矣，既終，有Dr．Beach言，君等今日有大患，即無人研求舊學(xué)是也。此君乃大稱朱子之功，余聞之，如芒在背焉。Mr．T．R．White演說《國際和平》（International Peace）。下午為歡迎茶會。夜會。

得希呂一書。

六月十八日（星期）

第五日：討論會，題為《祖先崇拜》（Ancestor Worship）。經(jīng)課。Father Hutchington說教，講“馬太福音”第二十章一至十六節(jié)，極明白動人。下午紹唐為余陳說耶教大義約三時之久，余大為所動。自今日為始，余為耶穌信徒矣。是夜Mr．Mercer演說其一身所歷，甚動人，余為墮淚。聽眾亦皆墮淚。會終有七人起立自愿為耶穌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附記〕這一次在孛可諾松林（Pocono Pines）的集會，幾乎使我變成一個基督教徒。這冊日記太簡略，我當(dāng)時有兩封信給章希呂與許怡蓀，記此事及當(dāng)時的心境稍詳細(xì)，現(xiàn)在附抄在此，與恰蓀信附有八年十月一跋，也附抄在此：

一 寄章希呂

希呂足下：

現(xiàn)方外出赴一耶教學(xué)生會于Pocono山之巔。此間地高，氣爽天寒，有圍爐者。

今日忽得由Ithaca城轉(zhuǎn)來手書，讀之亦悲亦慰。樂亭之噩耗，已于怡蓀手書中知之。自是以后，日益無聊，又兼課畢，終日無事，每一靜坐，輒念人生如是，亦復(fù)何樂？此次出門，大半為此，蓋欲借彼中宗教之力，稍殺吾悲懷耳。樂亭已矣！吾輩生者失一分功之人，即多一分責(zé)任，今方求負(fù)責(zé)任之人而不可得，而忍見沈毅少年如樂亭者夭折以死耶！來書言舊日同學(xué)將為樂亭開哀悼會，適與樂亭非獨(dú)友朋之感而已，豈可默然無一言以寫吾哀！惟頃見怡蓀已有長詩哭之，適心緒如焚，不克有所作，僅集《文選》句成一聯(lián)。弟能為我倩人書之否？

此間耶教學(xué)生會乃合二會而成：一為美國東省耶教學(xué)生會，一為中國留美東省耶教會。中國學(xué)生到者約三十余人。適連日聆諸名人演說，又觀舊日友人受耶教感化，其變化氣質(zhì)之功，真令人可驚。適亦有奉行耶氏之意，現(xiàn)尚未能真正奉行，惟日讀Bible，冀有所得耳。

來書言有“無恒”之病，此為今日通病，不止弟一人而已也。治之之法，在于痛改。其法大概如下：

一、讀書非畢一書勿讀他書。

二、每日常課之外，須自定課程而敬謹(jǐn)守之。

三、時時自警省。如懈怠時，可取先哲格言如“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yī)（古諺）”“德不進(jìn)，學(xué)不勇，只可責(zé)志（朱子）”“精神愈用則愈出（曾文正）”之類，置諸座右，以代嚴(yán)師益友，則庶乎有濟(jì)乎？

居此十日，便仍歸去。適有去Cornell之志，不知能實(shí)行否？

匆匆奉聞，即祝

無恙。

小兄適 頓首

一九一一·六·十七

二 寄許怡蓀

怡蓀吾兄足下：

得手書，及哭樂亭詩之后，已有書奉復(fù)，想已得之。此后日益無聊，適大考已畢，益無所事事，適此間耶教學(xué)生會會于孛可諾（Pocono）

山之巔，余往赴之。此會合二會而成：一為Chinese Student’s Christian Association，一為美國東省耶教學(xué)生會。計中國學(xué)生到者約三十五人，美國學(xué)生約二百人。此山地高二千英尺，故寒如在深秋，早晚有擁爐者，可稱避暑福地。會中有名人演說，如Mott，（即《青年會報》所稱之穆德，乃世界名人），Beach（此君曾居中國，能通《說文》，亦一奇也），Gilbert Reid（李佳白）等。弟愁苦之中，處此勝境，日聆妙論，頗足殺吾悲懷。連日身所經(jīng)歷，受感益甚，昨日之夜，弟遂為耶氏之徒矣。想故人聞之，必多所駭怪，頗思以五日以來感人最甚之事為足下言之。

方弟入中國公學(xué)時，有同學(xué)陳紹唐君（廣西人）與弟同班，一年之后，此君忽入守真堂專讀英文，后遂受洗為耶教徒。他于前年來美，今于此相見。其人之言行，真如程、朱學(xué)者，令人望而敬愛。其人信道之篤，真令人可驚。然其人之學(xué)問見識非不如吾輩也。此可見宗教之能變化氣質(zhì)矣。

昨日之夜，有Mercer者，為Mott之副，其人自言在大學(xué)時染有種種惡習(xí)（美國大學(xué)學(xué)生之風(fēng)俗有時真如地獄），無所不為，其父遂擯棄之，逐之于外。后此人流落四方，貧不能自活，遂自投于河；適為水上巡警所救，得不死，而送之于一善堂。堂中人勸令奉耶教。從此此人大悔前行，遂力行善以自贖。數(shù)年之后，一日有會集，此君偶自述其一生所歷，有一報紙為揭登其詞；其父于千里之外偶閱是報，知為其子，遂自往覓之。既至，知其果能改行.遂為父子如初。此君現(xiàn)卒成善士，知名于時。此君之父為甚富之律師，其戚即美國前任總統(tǒng)也。此君幼時育于白宮（總統(tǒng)之宮），則所受教育不言可知，而卒至于此，一旦以宗教之力，乃舉一切教育所不能助，財產(chǎn)所不能助，家世所不能助，友朋所不能助，貧窮所不能助之惡德而一掃空之，此其功力豈可言喻！方此君述其父再見其子時，抱之于懷而呼曰：“My boy，My boy……”予為墮淚，聽眾亦無不墮淚。會終有七人（此是中國學(xué)生會會員，大抵皆教中人，惟八九人未為教徒耳）起立，自言愿為耶教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是會在一小屋之中，門矮可打頭，室小如吾南林里所居之半，拾門外落葉枯枝為爐火，圍爐而坐，初無宗教禮儀之聲容節(jié)奏，而感人之深一至于此，不亦異乎？現(xiàn)弟尚留此，三日后即歸Ithaca城?！?/p>

匆匆奉聞，即祝

無恙。

弟適 頓首

六月廿一日

〔追記〕此書所云“遂為耶氏之徒”一層，后竟不成事實(shí)。然此書所記他們用“感情的”手段來捉人，實(shí)是真情。后來我細(xì)想此事，深恨其玩這種“把戲”，故起一種反動。但是這書所記，可代表一種重要的過渡，也是一件個人歷史的好材料。

適 八年十月

六月十九日（星一）

第末日：祈禱集會。事務(wù)會。美國基督學(xué)生夏令會之歡迎茶會。運(yùn)動比賽。

六月廿日（星二）

吾國學(xué)生會已畢，自今日為始吾輩留此為美國學(xué)生會之客。外出散步。看打棒球。

是日早晚俱有講道會。

有Elkington者，為此間地主，曾至中國，現(xiàn)招吾輩明日往游其家。

六月廿一日（星三）

是日早有Talbot主講之講道會。

步行至Pocono湖，Elkington以舟來迎，舟行湖中，約一時始至其家（湖廣約四英里）。其地幽絕，冬青之樹參天蔽日，湖光蕩漾，如在畫圖。主人導(dǎo)吾輩周覽一匝，出橘漿飲吾輩已，復(fù)致詞，甚殷摯，有陳某答之。五時辭歸。

六月廿二日（星四）

Fosdick，Hurry等演講。

下午，陳紹唐、胡宣明二君蕩舟于Naomi湖，約二小時至一小島，名“Comfort”，登岸一游，以小刀刻“二胡一陳”四字于一楓樹之上而歸。

六月廿三日（星五）

今日歸矣。十二時十分上車，一時至Scranton。其地有車站極壯麗，垣壁皆以花石為之，嵌畫甚多，皆就有色之石綴合而成，可謂奇觀。過Elmira，即陳晉侯（茂康）所游者也。八時至Buffalo，住Iroquis旅館。

六月廿四日（星六）

晨以電車至尼格拉瀑布（Niagara Falls）觀飛瀑，所謂全景（General View）者是也。泉自高巖飛下，氣象雄極，唐人詩所謂“一條界破”，對此便覺其語酸可嗤，水觸石，噴沫皆成云霧。既復(fù)以車游瀑布下之大壑（Gorge）。下壑仰觀飛瀑，狀尤雄偉。三時歸Buffalo。五時五十分上車，十時至Ithaca。

六月廿五日（星期）

晏起。作一書寄母。昨日歸，得保民、叔永等書。

六月廿六日（星一）

訪憲生諸君于湖上別墅，下午始?xì)w。

六月廿七日（星二）

作《康乃耳傳》未完。

六月廿八日（星三）

今日始習(xí)打網(wǎng)球（Tennis）。夜打牌。

閱《國風(fēng)報》，見梁卓如致上海各報館書，心頗韙其言，以為上海各報對梁氏，誠有失之泰甚之處，至于辱及妻女，則尤可鄙矣。

六月廿九日（星四）

寫字一紙，甚苦磨墨。打球。夜讀周昀叔（星譽(yù)）《鷗堂日記》三卷，亦殊好之。

今日天氣甚涼，僅七十余度耳。思作詩挽樂亭，未成。

六月卅日（星五）

作《康乃耳傳》未完。

讀《馬太福音》第一章至第五章。

七月一日（星六）

天驟熱。初購希臘文法讀之。讀《馬太福音》五章至七章。讀班洋（Bunyan）之《天路歷程》（Pilgrim’s Progress）。

七月二日（星期）

讀《馬太福音》八章至九章。作書寄李辛白。天熱不能做事，打牌消遣。

七月三日（星一）

有休寧人金雨農(nóng)者，留學(xué)威士康星大學(xué)（Wisconsin University）電科，已畢業(yè)，今日旅行過此，偶于餐館中遇之，因與偕訪仲藩。十二時送之登車。

今日天氣百一十度。打牌。

七月四日（星二）

讀Plato’s Apology of Socrates。

今日為美國獨(dú)立紀(jì)念日，夜八時至湖上觀此間慶祝會。士女來游者無算，公園中百戲俱陳，小兒女燃花爆為樂。既而焰火作矣，五光十色，備極精巧。九時半始?xì)w。

七月五日（星三）

往暑期學(xué)校注冊。下午打牌。

七月六日（星四）

暑期學(xué)校第一日，化學(xué)（八時至一時）。打牌。

七月七日（星五）

上課。打牌。

七月八日（星六）

無事。打牌。天稍稍涼矣。

七月九日（星期）

讀《馬太福音》。

七月十日（星一）

上課。化學(xué)實(shí)驗(yàn)。左手拇指受玻璃管刺傷，流血甚多。

七月十一日（星二）

讀Fosdick’s The Second Mile。此書甚佳。余在Pocono曾見此人演說三次。作《哭樂亭詩》成：

人生趨其終，有如潮趣岸；前濤接后瀾，始昏倏已旦。

念之五內(nèi)熱，中夜起長嘆。吾生二十年，哭友已無算。

今年覆三豪，令我肝腸斷。于中有程子，耿耿不可漶。

揮淚陳一詞，抒我心煩惋。惟君抱清質(zhì)，沉默見貞干。

似我澹蕩人，望之生敬憚。去年之今日，我方苦憂患：

酒家爭索逋，盛夏貧無幔。君獨(dú)相憐惜，行裝助我辦，

資我去京國，遂我游汗漫。一別不可見，生死隔天半。

蘭蕙竟早萎，孤桐付薪爨。天道復(fù)何論，令我眥裂盱！

我今居此邦，故紙日研鉆。功成尚茫渺，未卜雛與毈。

思君未易才，尚如彩云散。而我獨(dú)何為？斯世真夢幻！

點(diǎn)檢待歸來，辟園抱甕灌，閉戶守殘經(jīng)，終身老藜莧。

七月十二日（星三）

上課。讀H．Begbie’s Twice-born Men。

得怡蓀書，附樂亭行述，囑為之傳。下午為草一傳。久不作古文，荒陋可笑。昨日一詩，今日一文，稍稍了一心愿。然此豈所以酬死友者哉！

程樂亭小傳

樂亭以辛亥三月二十六日死。后二月，其友胡適為詩哭之。詩成之明日，而許怡蓀以樂亭之行述來囑為之傳，適不文，然不敢辭也。謹(jǐn)按行述：

君程姓，名干豐，居績溪十一都之仁里。其先代以服賈致富，甲于一邑，累葉弗墜。父松堂先生，敦厚長者，好施而不責(zé)報，見侵而不以為忤。當(dāng)國家初廢科舉，即出資建思誠學(xué)校，近又建端本女學(xué)，以教育其鄉(xiāng)之子女，吾績風(fēng)氣之開，先生有力焉。

君為人少而溫厚，悱惻有父風(fēng)，為思誠校中弟子，與其弟三四人晨趨學(xué)舍，皆恂恂儒雅，同學(xué)咸樂親之。日夕罷學(xué)，則與同學(xué)胡永惠、胡平及其諸姑之子章洪鐘、章恒望數(shù)人促膝談?wù)摚缘懒x學(xué)行相砥礪。君深于英文，尤工音樂，同學(xué)有所質(zhì)問，輒極其心思為之往復(fù)講解。蓋其愛人之誠，根于天性如此。

既卒業(yè)而有母喪。后半載，始與其友數(shù)人入金陵某校，旋去而之上海，讀書于復(fù)旦公學(xué)。君既遭母喪，意氣即慘然弗舒，至是益憔悴，遂病。而讀書仍不少輟，嘗曰：“為學(xué)宜猛進(jìn)，何可退也？”至庚戌之夏，日益不支，家人乃促之歸，歸未一年而死，年二十一。君生平篤于朋友恩誼，其卒也，同學(xué)皆哭之如手足云。

胡適曰：“嗚呼！余識樂亭在戊巳之際，已喪母矣，形容慘，寡言笑；嗣后雖數(shù)數(shù)相見，其所與我言才七八十語耳，蓋其中懷慘痛有難言者。不知者以為樂亭矜重難合，而烏知此固前數(shù)年沉毅佳俠抵掌談?wù)摬豢梢皇乐倌暌?！?/p>

許怡蓀曰：“嗚呼！余與樂亭六載同學(xué)，相知為深，孰謂樂亭之賢而止于此！夫以樂亭與其尊甫之惻怛好義，天不宜厄之，而竟死，可傷也！”胡適曰：“許君之言誠也?！彼煲詾閭鳌?/p>

七月十三日（星四）

上課。讀《陶淵明詩》一卷。

七月十四日（星五）

化學(xué)第一小試。讀拉丁文。

夜游公園，適天微雨，眾皆避入跳舞廳內(nèi)。已而樂作，有男女約二十雙，雙雙跳舞。此為余見跳舞之第一次，故記之。

七月十五日（星六）

讀拉丁文。讀《謝康樂詩》一卷。作書寄友人。夜赴暑期學(xué)生之歡迎會。

七月十六日（星期）

游湖上別墅，歸后大風(fēng)雨。讀拉丁文。

七月十七日（星一）

上課。化學(xué)試卷竟得百分，真出意外。讀拉丁文。

七月十八日（星二）

上課。作化學(xué)算題，久不作算數(shù)之事矣。（去年北京試后，即未一親此事。）

夜聽Prof．Sprague演說Milton。此君為本校最先英文掌教，今老矣。

七月十九日（星三）

上課。偶與沈保艾談，以為吾輩在今日，宜學(xué)中國演說，其用較英文演說為尤大，沈君甚以為然，即以此意與三四同志言之，俱表同意，決于此間組織一“演說會”。

七月廿日（星四）

上課。寫化學(xué)講義。

七月廿一日（星五）

化學(xué)第二小試。是夜邀演說會同志會于余室，議進(jìn)行大旨。打牌。得近仁一書。

七月廿二日（星六）

晨往Robinson照相館攝一小影。打牌。讀美國短篇名著數(shù)種。

七月廿三日（星期）

晨十時，康乃耳中國演說會第一會，余演說《演說之重要》。是日有參觀者六七人。余演說每句話完時常作鼻音“nn”聲，亦不自覺，此是一病，今夜承友人相告，當(dāng)改之。

七月廿四日（星一）

上課。得德爭一書。打牌。演化學(xué)算題。

七月廿五日（星二）

上課。作書復(fù)德爭。打牌。

七月廿六日（星三）

上課。演化學(xué)算題。

連日極寒，中夜尤難堪。天明時夢見吾母，又夢見蜀川。

七月廿七日（星四）

上課。寫化學(xué)講義。

七月廿八日（星五）

化學(xué)第三小考。

七月廿九日（星六）

讀《馬太福音》。讀Samuel Daniel情詩數(shù)章。打牌。

七月卅日（星期）

演說會第二次會，余為主席。

七月卅一日（星一）

上課。演算題。

八月一日（星二）

上課。讀George Eliot’s Silas Marner。

八月二日（星三）

讀Silas Marner。此書雖亦有佳處，然不逮The Mill on the Floss遠(yuǎn)甚。友人某君昔極稱此書，蓋所見不廣耳。

八月三日（星四）

讀Silas Marner之第十二回The Discovery of Eppie，不覺毛發(fā)為戴，蓋慘愴之至矣。

八月四日（星五）

化學(xué)第四小考，極不稱意；平生考試，此為最下。打牌。

八月五日（星六）

打牌。

八月六日（星期）

演說會第三次會，余演說《祖國》。

自今日起不吸煙矣。余初吸最賤之煙卷，繼復(fù)吸最貴之煙卷，后又吸煙草，今日始立誓絕之。

八月七日（星一）

上課。

八月八日（星二）

上課。今日讀Silas Marner畢。作家書。作書寄近仁。朱友漁君自紐約來。取回所攝影。

八月九日〈星三）

得保民一書。演算題。

八月十日（星四）

上課。夜早睡；連日或以讀書，或以打牌，恒子夜始寢，今日覺有不適，故以此矯之。

愛國會舉余為主筆，尚不知何以答之。

八月十一日（星五）

上課。下午晤Brown君夫婦。此君夫婦皆嘗至吾國，教授于天津某校者也。取照片。夜打牌。

八月十二日（星六）

讀狄更氏《雙城記》。

八月十三日（星期）

演說會第四次會，余演說《克己》。

韓安君自西方來。此君字竹平，吾皖巢縣人，畢業(yè)于此校，今以愛國會事，周游東方諸校。

溫化學(xué)。

演說會自下星期起暫停。

八月十四日（星一）

化學(xué)大考。讀《雙城記》。

八月十五日（星二）

上課。天大雷雨。讀《雙城記》完。

韓君見訪，談甚久，此君貌甚似保民。

學(xué)生會特別會，為愛國會事也。

八月十六日（星三）

今日為暑期學(xué)校課最末一日。

去年今日去國，去祖國已一年矣。今日得堂上家書，坐Morse院外坡上讀之。讀已四望，湖光如鏡，白楊青楓，蕭蕭作聲，樹間鼪鼯窺人，毫無畏態(tài)。佳哉此日！

八月十七日（星四）

讀愛麥生文（Emerson’s Essays）。讀《五尺叢書》中之“Tales”，此書如吾國之《搜神述異》，古代小說之遺也。連日無事，極無聊，故讀之。

此間國人十去其九，皆赴中國東美學(xué)生會者也。

八月十八日（星五）

讀馬可梨（Macaulay）之History及Johnson。打牌。

見北京清華學(xué)堂榜，知覲莊與鐘英皆來美矣，為之狂喜不已。

八月十九日（星六）

讀密爾頓（Milton）之Lallegro。

與魏作民諸君游湖上別墅，夜八時始?xì)w。

八月廿日（星期）

與魏、李諸君躬自作饌，烹雞炙肉，大啖之。

下午獨(dú)游Cascadilla谷，獨(dú)行林中，長松蔽天，小橋掩映，溪聲淙淙可聽，胸襟為之一舒。讀密爾頓之Lallegro及ⅡPenseroso，皆佳構(gòu)也。

八月廿一日（星一）

讀密爾頓稍短之詩。下午至藏書樓作《康乃耳傳》。

八月廿二日（星二）

作《康乃耳傳》畢，凡五六千言，擬系以短論，久之未成。

八月廿三日（星三）

下午，與同居諸君泛舟湖上，此日所用為帆船，但恃風(fēng)力，亦殊有趣。夜打牌。

八月廿四日（星四）

是日，打牌兩次。讀密爾頓小詩。

八月廿五日（星五）

作《康乃耳傳》結(jié)論，約三百余字，終日始成；久矣余之不親古文，宜其艱如是也。打牌。

八月廿六日（星六）

讀德文詩歌Lyrics and Ballads。打牌。

八月廿七日（星期）

金旬卿君歸自紐約，聞其談旅行事甚詳，擬今冬亦往紐約一游。王益其君昨日約往一談，今日赴之，談氣象學(xué)建設(shè)事。

八月廿八日（星一）

昨夜尋思非賣文不能贍家，擬于明日起著《德文漢詁》一書，雖為貧而作，然自信不致誤人也。

讀Lyrics and Ballads。

八月廿九日（星二）

晨起讀王介甫《上仁宗皇帝言事書》，極愛其議論之深切著明，以為《臨川集》之冠。

訪Prof．Wilson承其導(dǎo)觀氣象所（Weather Bureau）—切器械。

夜讀King Lear。

八月卅日（星三）

晏起。打牌。讀The Tempest。連日讀蕭士璧戲劇，日盡一種，亦殊有趣。

八月卅一日（星四）

上午，至王益其處，與同炊爨為午餐食之。下午散步Cascadilla谷。是日，讀Macbeth未完。

九月一日（星五）

昨夜誤碎目鏡，今日入市令工治之。理什物。

讀Macbeth畢。此書為蕭氏名著，然余讀之，初不見其好處，何也？

得傅有周寄小影，附題詞廿四韻。以一書報之，亦媵以一影。

九月二日（星六）

陳晉侯、沈保艾歸自年會，為言余被舉為賠款學(xué)生會中文書記兼任會報事，余已許愛國會為任主筆之一，今若此，恐遂無寧日矣。

讀Dryden’s All for Love畢。此劇甚佳。

九月三日（星期）

讀仲馬小說。改《康乃耳傳》結(jié)論，刪去二百字，存百字耳。打牌。

見《小說時報》所登上海伎人小影，知吾前所識之某輩今皆負(fù)盛名矣。

九月四日（星一）

今日為勞動節(jié)（Labor Day），為休息之日。打牌。

讀仲馬小說。吾讀《俠隱記》續(xù)集，已盡六巨冊，亦不知幾百萬言矣。此Son of Porthos為最后之一冊。偉矣哉，小說之王也！

九月五日（星二）

讀小說。打牌。閱報知第三次賠款學(xué)生今日抵舊金山。與金濤君談話。今日擬遷居而未成。是夜大雨。

九月六日（星三）

主婦大可惡，幾致與之口角。此婦亦殊有才干，惟視此屋為一營業(yè)，故視一錢如命，為可嗤耳。

今日，遷居世界學(xué)生會所。初次離群索居，殊覺凄冷。

昨日，與金濤君相戒不復(fù)打牌。

九月七日（星四）

得君武書，知楊篤生投海殉國之耗，為之嗟嘆不已。其致君武告別書云：“哀哀祖國，殉以不吊之魂；莽莽橫流，淘此無名之骨?！弊x之如聞行吟澤畔之歌。

君武贈詩一首。

九月八日（星五）

昨夜譯Heine小詩一首。作書寄君武。讀《荀子》一卷，小說一卷，陶詩數(shù)首。寫去國后之詩詞為《天半集》。

九月九日（星六）

讀《荀子》第二卷。讀Fortunes of Nigel，小說也。

與匈牙利人A．Janitz君談。預(yù)備明日演說。

九月十日（星期）

演說會第五次會，余演說《辯論》。與諸君論下次辯論會擇題事。

讀《荀子》半卷。讀Fortunes of Nigel。

九月十一日（星一）

讀Fortunes of Nigel畢。此為司各得氏小說之一，以有蘇格蘭文字，故讀之稍費(fèi)時力。得鐘英一電，知明日可到。

九月十二日（星二）

至車站迎鐘英。十二時車到，同來者四人：裘維瑩、楊孝述、章元善、司徒堯諸君。是日與鐘英及諸君閑談終日。

九月十三日（星三）

讀《荀子》半卷。

得保民一書，附《藝舟雙楫》及《廣藝舟雙楫》二冊。夜開歡迎會，歡迎新來諸君。

九月十四日（星四）

與鐘英諸人閑談，又同游農(nóng)院。

得二兄一書，久不得二兄書矣。

九月十五日（星五）

鐘英前已定居Lee姓之屋，今日始遷往。主婦之子，余同班也。

讀Man in the Iron Mask。作公私書函。

鐘英攜來照片甚多，有余十八歲時小影，對之不勝今昔之感。

九月十六日（星六）

讀小說。與鐘英往見注冊主任Hoy。與程計二君議明日會事。

夜與鐘英閑步至Happy Hour看影戲，余九閱月不至此矣。

鐘英父母俱存，有兄有妹，承以合家影片見示，天涯游子，對之感慨何限！

九月十七日（星期）

演說會第一次舉行辯論，題為《中國今日當(dāng)行自由結(jié)婚否？》余為反對派，以助者不得其人，遂敗。

讀小說。

九月十八日（星一）

讀小說。作書。讀《荀子》。是日購C．Lamb尺牘二帙讀之。

九月十九日（星二）

讀Lamb尺牘。刪定《氣候?qū)W論》。

下午往觀Ithaca Fair。Fair者，所謂“展覽會”也。陳一鄉(xiāng)之所出而定其優(yōu)劣焉，以鼓舞其優(yōu)者而汰其劣者，意至善也。

九月廿日（星三）

作家書。今日為始，以后每七日作書一次寄吾母與吾兄。作書寄上海友人。今日終日未讀一書，何也？

九月廿一日（星四）

讀《荀子》。

下午至Fair觀飛行機(jī)，所見為一雙葉機(jī)，亦不甚大，待之久乃不見飛起。天忽大雨，時來觀者約數(shù)萬人，皆狼狽走散。余亦衣履皆濡。

九月廿二日（星五）

讀Sophocles’（希臘人B.C.495—405 B.C.）Oedipus the King一劇。讀《荀子》。

以所居之圖寄母兄。得仲誠一書，覲莊一書。

九月廿三日（星六）

今日匆匆竟未讀書何也？上午拍球；下午預(yù)備演說，定下學(xué)期課程。

九月廿四日（星期）

今日以會所不可用，故演說會展緩一星期。讀《馬太福音》兩卷。

九月廿五日（星一）

在藏書樓閱書，為作《本校發(fā)達(dá)史》之材料。史目如下：

第一章 概論

第二章 白校長（White）時代

第三章 亞丹校長（Adams）時代

第四章 休曼校長（Schurman）時代

九月廿六日（星二）

至藏書樓讀書。作校史第一章未成。作書寄覲莊，約二千言。有M．B．Haman Felix Kremp者來談。

九月廿七日（星三）

上山注冊，歸時小雨。下午作校史第一章成。

出游偶見書肆有Henry George’s Progress and Poverty（亨利·喬治著《進(jìn)步與貧窮》），憶君武曾道及此書，遂購以歸，燈下讀之。卷首有其子序一首，甚動人。

九月廿八日（星四）

昨夜夜分腹痛大作，幾不可忍，一夜數(shù)起，今晨詣醫(yī)視之，服藥兩種，稍稍愈矣，然尚泄不已。

今日為上課之第一日，休曼校長演說。

九月廿九日（星五）

今日猶時時泄下，醫(yī)云，“此藥之力也，病已祛矣”。

上課。夜讀Wordsworth’s Tintern Abbey。

九月卅日（星六）

上課。聽Prof．Strunk講Tintern Abbey甚有味。西人說詩多同中土，此中多有足資研究者，不可忽也。

偶見Little Visits With Great Americans一書，甚愛之。

十月一日（星期）

至Sage Chapel（本校禮拜堂）聽Anderson講道。

今日以會所未得空地，遂不開演說會。

讀Wordsworth（華茨沃氏）詩。

十月二日（星一）

經(jīng)濟(jì)學(xué)第一課宣言農(nóng)院二年生不許習(xí)此課，以人太多故也。

聽Prof．Northup講英文，謂欲作佳文，須多讀書。其說甚動人。

十月三日（星二）

以改定課程頗費(fèi)周折，卒僅得讀十五時耳。

得覲莊所寄《顏習(xí)齋年譜》，讀之亦無大好處。

十月四日（星三）

上課。讀華茨沃詩。

得覲莊一書，亦二千字，以一書報之，論宋儒之功，亦近二千言。

是日大雨。天驟熱。中夜忽流鼻血不已。

十月五日（星四）

上課。讀De Quincy’s The Knocking，甚喜其言之辯，惟所論余殊不謂然，為作一文駁之。

十月六日（星五）

今年每日俱有實(shí)驗(yàn)課。上午受課稍多，竟不暇給；懼過于勞苦，自今日為始，輟讀演說及英文詩二課，而留英文散文一科。

今日為中秋節(jié)，天雨無月，為之悵悵不已。

十月七日（星六）

上課。下午看影戲，有科學(xué)片《花的生長》（The Growth of Flowers），真妙不可言；又有Cornell景物寫真，亦可觀。

夜學(xué)生會第一次會，新職員為金濤、劉仲端、林亮功、程義藻等。會畢訪鄒樹文，歸見月色甚佳，心神為之怡悅無已。

十月八日（星期）

未讀一書，未作一事。

十月九日（星一）

上課。讀Burke’s The Age of Chivalry is gone！文秾麗極矣。寫地質(zhì)學(xué)報告。

十月十日（星二）

上課。下午地質(zhì)學(xué)野外實(shí)習(xí)。讀Thackeray’s Round About Papers，甚趣。至Fall Creek風(fēng)景佳絕，余居此一年，乃未游此地，可惜可惜。

十月十一日（星三）

上課。得覲莊書，攻擊我十月四日之書甚力。夜世界學(xué)生會（Cosmopolitan Club）常會，是日有人提議賓客不宜太濫一事，甚有理。作一書寄馬小進(jìn)。

十月十二日（星四）

上課。聞武昌革命軍起事，瑞澂棄城而逃，新軍內(nèi)應(yīng)，全城遂為黨人所據(jù)。

十月十三日（星五）

作英文記一篇。上課。

革命軍舉諮議局長湯化龍為湖北總督；黃興亦在軍，軍勢大振；黎元洪為軍帥。外人無恙。

十月十四日（星六）

上課。種果學(xué)野外實(shí)習(xí)。

武昌宣告獨(dú)立。北京政府震駭失措，乃起用袁世凱為陸軍總帥。美國報紙均袒新政府。

十月十五日（星期）

Prof．Comfort有《圣經(jīng)》課。

起用袁世凱之消息果確，惟不知袁氏果受命否耳。漢口戒備甚嚴(yán)，念大哥與明侄在漢不知如何？

十月十六日（星一）

上課。夜溫習(xí)地質(zhì)學(xué)與化學(xué)，以明日有小試也。

十月十七日（星二）

上課。地質(zhì)學(xué)小試?；瘜W(xué)小試。下午地質(zhì)學(xué)野外實(shí)習(xí)，至湖上，還至鬼頭山而歸。

相傳袁世凱已受命，此人真是蠢物可鄙。

十月十八日（星三）

上課。作一書致本校圖書館長Harris君，論添設(shè)漢籍事。

聞有兵輪三艘為新軍擊沉于江中。

十月十九日（星四）

上課。昨日漢口之北部有小戰(zhàn)，互有殺傷。下午《神州日報》到，讀川亂事，見政府命岑春萱赴川之諭旨，有“岑某威望素著”，又“岑某勇于任事”之語，讀之不禁為之捧腹狂笑。

十月廿一日（星五）

下午，至Percy場觀本校與Washington and Jefferson College比球，本校勝也。

十月廿二日（星期）

演說會開會，余演講Ezra Cornell之事跡。

經(jīng)課，Prof．Comfort主講。此君博學(xué)能言，辭意懇切動人。今日言人生處世如逆流之舟，須以汽力助之始可逆流而上耳。

十月廿三日（星一）

作一寫景文字。溫種果學(xué)，明日有考也。

報載袁世凱果不肯出山，而以足疾辭。

十月廿四日（星二）

野外實(shí)習(xí)至南山，教師謂此地四千萬年前尚為大海，汪洋無際，今考山石尚多介族化石之遺，山石分層，序次井然，非一川一瀆之所能成也。聞之感慨世變，喟然興思。

十月廿五日（星三）

上課。偶讀Newman文而喜之，余初不知此君，今始讀其文，始信盛名非虛也。讀俄國短篇小說數(shù)則。

十月廿六日（星四）

廣州新將軍鳳山赴任尚未登岸，有黨人以炸彈投之，鳳山死，同時死者二十余人。廣州今日防衛(wèi)之嚴(yán)，自不待言，而猶有此事，亦可異矣！

上課至花房（Green House）實(shí)習(xí)，見菊花盛開，殊多感嘆。

十月廿七日（星五）

作一書寄君墨。余去年作《重九詞》，有“最難回首，愿丁令歸來，河山如舊”之語，今竟成語讖，可異也！

十月廿八日（星六）

腹中作痛。夜赴學(xué)生會，歸赴世界學(xué)生會Smoker（“Smoker”者，無女賓，可以飲酒、吸煙，故名）。是夜有諸人演說，侑以酒餅，至夜半始散。余助之行酒，以余不飲酒故也。

十月廿九日（星期）

赴康福（Prof．Comfort）之經(jīng)課。下午有辯論會。夜作植物生理學(xué)報告。昨日報記官軍獲勝，復(fù)奪漢口。

十月卅日（星一）

今日為重九，“天涯第二重九”矣。而回首故國，武漢之間，血戰(zhàn)未已；三川獨(dú)立，尚未可知；桂林長沙俱成戰(zhàn)場；大江南北人心惶惶不自保：此何時乎！

（以下缺）

1. 原注：此四句譯蕭士璧小詩第六十章。
2. 原注：粵亂吾友二人死之，與樂亭而三也。山谷詩云：“今年鬼祟覆三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