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擊壤集卷之一

觀棋大吟

人有精游藝，予嘗觀弈棋。筭馀知造化，著外見幾微。

好勝心無已，爭先意不低。當(dāng)人盡賓主，對面如蠻夷。

財利激于衷，喜怒見于頄。生殺在于手，與奪指于頤。

戾不殊冰炭，和不侔塤篪。義不及朋友，情不通夫妻。

珠玉出懷袖，龍蛇走肝脾。金湯起俎，劍戟交幈幃。

白晝役鬼神，平地蟠蛟螭?？战懤妆?，陸海誅鯨鯢。

寒暑同舒慘，昏明共蔽虧。山河燦輿地，星斗會璇璣。

因睹輸贏勢，翻驚寵辱蹊。高卑易裁制，返覆難拘羈。

心跡既一判，利害不兩提。卷舒當(dāng)要會，取舍在須斯。

智者傷于詐，信者失于椎。真?zhèn)沃嚯s，名實(shí)之都隳。

得者失之本，福為禍之梯。乾坤支作訟，離坎變成睽。

弧矢相凌犯，言辭共詆欺。何嘗無勝負(fù)，未始絕興衰。

前日之所是，今日之或非。今日之所強(qiáng)，明日之或羸。

以古觀后世，終天露端倪。以今觀往者，何止乎庖犧。

堯舜行揖讓，四兇猶趄趑。湯武援干戈，二老⁽¹⁾誠有譏。

雖皋陶陳謨，而伊周獻(xiàn)規(guī)。曾未免矣夫，療骨而傷肌。

仁為名所敗，義為利所擠。治亂不自己，因革徒從宜。

與賢不與子，賢愚生瑕玼。與子不與賢，子孫生瘡痍。

或苗民逆命，或有扈阻威?；?span >羿浞起釁，或管蔡造疑。

或商人征葛，或周人乘黎?；?span >鳴條振旅，或牧野搴旗。

灼見夏臺日，曾照升自陑。安知羑里月，不照逾孟師。

厲王奔于彘，幽王死于驪。平王遷于洛，赧王敗于伊。

或盟于召陵，或會于黃池?；驊?zhàn)于長岸，或弒于乾谿。

或入于鄢郢，或棲于會稽?；蛲烙?sup >(2)大梁，或入于臨淄。

五霸共吞噬，七雄相鞭笞。暴秦滅六國，楚漢決雄雌。

天盡于有日，地極于無涯。遐邇都包括，縱橫悉指揮。

井田方奕奕，兵甲正累累。易之以阡陌，畫之以郊畿。

銷之以鋒鏑，焚之以書詩。罷侯以置守，強(qiáng)干而弱枝。

重兵棲上郡，長城塹邊陲。自謂磐石固，萬世無已而。

回天于指掌，割地于階墀。視人若螻蟻，用財如沙泥。

阿房宮未畢，祖龍車至戲。驪山卒未放，陳涉兵自蘄。

灞上心非淺，鴻門氣正滋。咸陽起煙焰，南鄭奮熊羆。

人鬼同交錯，風(fēng)云共慘凄。項(xiàng)強(qiáng)劉未勝，得鹿莫知誰。

約法三章在，收兵五國隨。廟堂成筭重，帷幄坐籌奇。

廣武貔貅怒，鴻溝虎豹饑。滎陽留紀(jì)信，垓下別虞姬。

三杰才方展，千年運(yùn)正熙。山川舊形勝，日月新光輝。

正朔承三統(tǒng)，車書混四維。方隅無割據(jù)，窮僻有羈縻。

后族爭行日，軍分南北司。當(dāng)時無佐命，何以救顛躋。

百戰(zhàn)⁽³⁾方全日，長兵震天垂。豈知巫蠱事，禍起劉屈氂。

冢宰司衡日，重明正渺彌。見危能致命，無忝寄孤遺。

劇賊欺孤日，行同狐與貍。宮中凌寡婦，殿上逐嬰兒。

龍戰(zhàn)知何所，冰堅正在茲。潰堤雖患水，御水敢忘堤。

東漢重晞日，昆陽屋瓦飛。幽憂新室鬼，狼籍漸臺尸。

鄗邑追隆準(zhǔn)，新安掃赤眉。再逢火德王，復(fù)睹漢官儀。

竇鄧緣中饋，閻梁挾牝雞。經(jīng)何功殆盡，至董業(yè)都糜。

河洛少煙火，京都多蒿藜。長天有鳥度，白骨無人悲。

城有隍須復(fù)，羊無血可刲。大廈之將顛，非一木可支。

孟德提先手，仲謀藉世資。玄德志不遂，竟終于涕洟。

西晉尚清談，大計懸品題。婦人執(zhí)國命，骨肉生厲疵。

二主蒙霜露，五胡犯鼎彝。世無管夷吾，令人重歔欷。

廣陌羌塵合，中州胡馬嘶。龍光射牛斗，日影化虹蜺。

辟草來洛汭，墾田趨江湄。二百有四年，方駕而并馳。

東晉分南尾，時或產(chǎn)靈芝。凡經(jīng)五改命，至陳卒昌隋。

國破西風(fēng)暮，城荒春草萋。長江空滿目，行客淚沾衣。

后魏開北首，孝文幾緝綏。河陰旋有變，國分為東西。

爾朱奮⁽⁴⁾高氏，宇文滅北齊。及隋始并陳，四海為藩籬。

泛汴公私匱，征遼士卒疲。有身皆厭苦，無口不嗟咨。

處處稱年號，人人思亂離。中原未有主，誰識非鹿麋。

千一難知日，天人相與期。龍騰則云靄，虎步則風(fēng)凄。

母后專朝日，相仍紊宮闈?？舌?span >桓彥范，不殺武三思。

繡嶺喧歌舞，漁陽動鼓鼙。太平其可傲，徒罪一楊妃。

劍閣離天日，潼關(guān)漏虎貔。兩京皆覆沒，九廟咸傾欹。

樂極則悲至，恩交則害攜。事無可奈何，舉目誰與比。

自此藩方盛，都無臣子祗。恃功而不朝，討賊以為詞。

各擁部兵盛，誰憐王室卑。邀朝廷姑息，觀社稷安危。

攻取非君命，誅求本自肥。乘輿時播越，扈從或參差。

尾大知難運(yùn)，鞭長豈易麾。長奸憂必至，養(yǎng)虎害終貽。

國步何顛沛，君心空忸怩。時來花爛漫，勢去葉離披。

十姓分中夏，五家遞通逵。徒明星有爛，但東方未晞。

才返長蘆鎮(zhèn)，旋驅(qū)胡柳陂。絳霄兵自⁽⁵⁾取，玄武火何癡。

中渡降堪罪，欒城死可嗤。太原朝見入，劉子夕聞啼。

事體重重別，人情旋旋移。棄灰猶隱火，朽骨尚稱龜。

譎詐多陰中，艱憂常自罹⁽⁶⁾。撓防膚革易，患救腹心遲。

語禍不旋踵，言傷浪噬臍。欲升還隕落，將墜卻扶持。

瞑眩人皆惡，康寧世共睎。須能蠲重疾，始可謂良醫(yī)。

久廢田磽確，難行路險巇。不逢真主出，何以見旋為。

家國邅回極，君臣際會稀。上天生假手，我宋遂開基。

睿算隨方?jīng)]，群豪引領(lǐng)歸。迄今百馀載，兵革民不知。

成敗須歸命，興亡自系時。天機(jī)不常沒，國手無常施。

往事都陳跡，前書略可依。比觀之博弈，不差乎毫厘。

消長天旋運(yùn)，陰陽道范圍。吉兇人變化，動靜事樞機(jī)。

疾走者先顛，遲茂者后萎。與其交受害，不若兩忘之。

求魚必以筌，獲兔必以蹄。得之不能忘，羊質(zhì)而虎皮。

道大聞老子，才難語仲尼。造形能自悟，當(dāng)局豈憂迷。

黑白焉能浼，死生奚足猗。應(yīng)機(jī)如破的，迎刃不容絲。

勿訝傍人笑，休防冷眼窺。既能通妙用，何必患多岐。

同道道亦得，先天天弗違。窮理以盡性，放言而遣辭。

視外方知簡，聽馀始識希。大羹無以和，玄酒莫能漓。

上兵不可伐，巧歷不可推。善言不可道，逸駕不可追。

兄弟專乎愛，父子主于慈。天下亦可授，此著不可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