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文明的“二律背反”——也讀《男課》
欲望與理性的沖突,伴隨著人類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也構成了現(xiàn)代文明的“二律背反”。它當然也成為文學有史以來永恒的內在沖突內容。在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商品大潮所帶來的物欲橫流的社會人生現(xiàn)象,以及由此引發(fā)的欲望與理想的沖突,也幾乎無一例外地成為作家們展示當代人命運沉浮的現(xiàn)實背景。郭明輝新版長篇小說《男課》也是據(jù)此而構思與立意的。小說表現(xiàn)的主題是嚴峻的:當個體欲望(對金錢、權力與女色等的渴求)肆意宣泄并與正常的人生法則及正當?shù)纳鐣s束發(fā)生沖突時,個體毀滅是在所難免的。
小說中諸多人物精神與肉體歸于毀滅的情境,應該說是具有悲劇性的。那是因為,他們的人生經歷與情感遭遇,既體現(xiàn)了特定的生存環(huán)境中靈與肉的搏斗,也折射了社會歷史轉型時期新的價值與道德體系重建的艱難與困惑。我們也不能將小說《男課》看作20世紀90年代中國文壇“欲望化”寫作現(xiàn)象的簡單延續(xù),作者已甄別了“去理存欲”的文學價值取向,在充分展示欲望的沖動與泛濫的同時,賦予了小說內涵以更多的精神因素與理性沖突的內容。欲望是人性的證明,欲望復歸自身是人類現(xiàn)代文明的起點。禁欲主義的“靈肉分離”已經成為過去,抽象的人生追求與終極關懷也已經失去意義。當物質解放與情欲解禁成為一種新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時,物質煩惱與情欲困境又成為一種新的現(xiàn)實矛盾與人生困惑。于是,過去被拋棄了,未來卻杳無音信。在“兩難之境”的擠壓下,精神與肉體的漂泊者與冒險者便脫胎而出……
小說中的馮太淵,官居副廳長,當他在女主持人寧陽溪的溫柔之鄉(xiāng)中享用“冰美人茶”時,實際上是在進行著丑惡的權色交易,副廳長的高位只成為聲色犬馬的抵押品。他最終的死亡結局似有偶然性,可明眼的讀者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靈魂早已出竅的人物,他一走進小說的情節(jié),毀滅就與他形影不離了。
與馮太淵同為“插友”的白魚際,可以說是被物質社會“異化”的一個標本,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他的沉淪與墮落令人目不忍睹。這是一個身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卑俗欲望的人。他是那樣的見利忘義而自作自賤,那樣的拋棄一切生活準則而為所欲為。他與商人韋少商合謀導演的“性賄賂”無疑是他無數(shù)骯臟交易中最丑惡的一筆。在小說的故事結局里,他雖然沒有死于非命,而只是在浴池里與韋少商赤裸相對,但他已無異于一具行尸走肉。
作為社會底層中的小人物,陳迎香與陳合谷姐弟倆的畸形人生發(fā)人深省。陳迎香的“從良”與陳合谷的淪陷幾乎是同步發(fā)生的,無論是作者的自覺安排還是情節(jié)發(fā)展的偶然巧合,都給讀者輸送這樣一個令人不快的社會信息:脫離社會救助與關愛的個人奮斗是危險的,對于涉世未深的青年來說更是這樣。陳迎香為供弟弟上大學,進城后淪為“三陪女”,這盡管有悖于道德準則與人性尊嚴,但畢竟是一個令人心酸與同情的現(xiàn)實??梢韵胂螅@對在小鎮(zhèn)上生活與成長的姐弟曾有過幸福與安靜的歲月,而當崇高、純潔與真誠離他們遠去的時候,他們只能與庸俗、污穢、虛偽為伍,甚至走向犯罪的深淵。最終,陳合谷因故意殺人而鋃鐺入獄,陳迎香雖九死一生,但卻只為這個繁華的都市留下了一個流浪的瘋子。由這個故事所揭示出的社會問題,見證著一個社會發(fā)展的特定階段。此類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令人擔憂。
在小說中,讀者倒是在似乎不起眼的人物朱三里的身上,更多地看到了人性的兩態(tài)——欲望與理性的碰撞,看到了人物性格裂變的痛苦掙扎。朱三里拒絕白魚際的“分贓”這一細節(jié)描寫,是出人意料但又為人帶來些許安慰。罪惡的欲望并沒有泯滅所有的良知,他與曲池紅的同歸于盡,只能理解為一個精神完全崩潰的人的瘋狂之舉,一個在欲望的泥坑中難以自拔的人的自我毀滅。
作家為讀者所呈現(xiàn)的是一類灰色的人群,他們在欲望的濁流中淘金,卻最終為濁流吞沒,留給讀者的可能不僅僅是感嘆。
小說的故事張力是充分的,作家也自始至終以一種輕松而平靜的姿態(tài)來敘述自己編織的故事,但這并不能掩飾其沉重的基調。蘊含在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的命運,讓讀者耿耿于懷。我們沒有理由要求讀者以愉悅的心緒來面對這些慘淡而罪惡的人生。作者筆下的人物與故事,雖然不是社會人生的眾相與常態(tài),但仍不失為警示之言,因為誘惑是任何人都必須面對的。在小說的結尾處,作家通過陳合谷在絕境中那深情的呼喚:“姐姐,你回家吧?!倍岅愑闫孥E般地復蘇,為自己筆下的人物烙下了最后的印記,讓他們的生命體驗與情感經歷得以完整而真實。陳合谷的呼喚是痛苦的,但痛苦往往是人生最重要的導師,它可以讓理性返回自身。
作家在小說的后記中有這樣的表白:“男人一生都需要補課,因此男人一生都有許多難關要闖過,包括金錢、權力和女色。”作為一位青年作家,當然也作為一名男人,這種體驗是真實的。欲望與理性是現(xiàn)代文明的兩極,如何協(xié)調與平衡現(xiàn)代人類所面臨的誘惑與困惑,使現(xiàn)代文明適應當代人的心靈歸寄?我想,這是構建一個和諧社會的必須,這也正是《男課》所要回答的。
《安徽文學》200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