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但天色依然晦澀不明,太陽像被蒙了層紗,只白晃晃的一團,絲毫感受不到它的熱度。
江油關依山傍水,空氣清冽,到了冬天,陰寒之氣甚重,風一吹冷得人直打哆嗦。這種天氣,要是沒什么重要的事,人們也不愿意早起。然而在府衙的門口,上千名太平軍已經在這里站了幾個時辰,他們臉色凍得發(fā)青,嘴唇呈紫黑色,卻沒一個人離開,把街道都堵死了。
府衙內,一夜未眠的藍大順正氣得團團亂轉,一臉的急躁。李永和坐在椅子上,臉色也不好看,眼神之中含著怒意。
馬如龍瞄了他倆一眼,臉上雖繃緊著,心里卻在暗暗發(fā)笑,最多在今天晚上之前,各路趕來支援的太平軍就能陸續(xù)集結完畢,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在今晚就能向清軍發(fā)起襲擊?,F在應天壽被抓了起來,上千名太平軍集結在外抗議,把藍大順逼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人抓都抓了,要是放了吧,太平軍已然把他恨上了,就算打贏了這一仗,以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要是不放,或者殺了應天壽立威,萬一把太平軍激怒了,兩廂在城里打起來,后果不堪設想。
藍大順停下腳步,看了眼李永和,急道:“你倒是說句話??!”
李永和突然拍案而起,瞪著雙巨目道:“按我說,昨晚就應該把他斬了,多編幾個理由,就能交代了,現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委實叫人窩火?!?/p>
藍大順見討不到主意,目光一轉,又朝馬如龍道:“你說說該怎么辦?”
馬如龍其實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卻故意裝出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想了片晌,說道:“應天壽野心很大,他不管是殺蕭逸還是企圖殺我,都是想要立威,告訴順天軍,這里真正做主的是他?!?/p>
藍大順本來就擔心太平軍奪了他的權、搶了他的地盤,此話真是說到他心里去了,點頭道:“繼續(xù)說?!?/p>
馬如龍道:“屬下以為,若是把他放了,不啻是向太平軍服軟,今后怕是會越發(fā)地肆無忌憚,想殺誰就殺誰,倒不如早些動手,把他殺了。”
李永和一聽,又瞪著眼道:“你就不怕太平軍殺進來嗎?”
馬如龍冷笑一聲,道:“設個局管叫他們無話可說。”
李永和兩眼一亮:“快些說來聽聽?!?/p>
馬如龍道:“兩位將軍若是同意的話,屬下想以身犯險……”如此這般與兩人將計策說了后,藍大順驚道:“若如此的話,你以后該如何是好?”
馬如龍笑道:“屬下承蒙將軍信任,才得以在此立身,若將軍不棄,待此戰(zhàn)勝了后,整個四川都是將軍的,到時再將屬下招回來便是了?!?/p>
藍大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一片忠心,我自不負你?!?/p>
待到了是日傍晚,藍大順依計把應天壽放了出來,說是思來想去,不該在臨戰(zhàn)之時產生內部矛盾,給清軍可乘之機。應天壽聽他言語之中,絲毫未提馬如龍,心頭依然不甚舒服,不過好歹把自己放了出來,為避免矛盾升級,出去讓站在府衙外的太平軍解散了,叫他們前去休息。
回到府內時,藍大順已備下了一桌酒菜,殷勤地請應天壽入座。應天壽以為他是誠心要化解矛盾,也是笑臉相迎。
雙方推杯換盞,喝了幾杯酒后,應天壽開始說話了,馬如龍是清軍的細作,這件事必須在開戰(zhàn)之前解決,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軍已經集結完畢,共計十八萬,以我們現在的兵力,完全有能力擊潰駱秉章。但是,細作不除,如芒在脊,交戰(zhàn)之前,必須把馬如龍殺了?!?/p>
藍大順撓撓頭道:“馬如龍傍晚時分像是出城去了。”
應天壽聞言,霍地起身,語氣之中頗有責怪之意:“這種時候你還許他出城,你就真不怕他泄露了軍機嗎?”
藍大順看著他氣勢凌人的樣子,強忍著怒意笑道:“這不是沒有證據證明他是細作嘛!”
應天壽冷冷地道:“值此關鍵時刻,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走一人,將軍既然放了我出來,我寧肯得罪了將軍,也不能放走此人!”也不待藍大順說話,轉身大步走了出去,招呼了十幾人,急往外趕,及至城門時,向守卒問明馬如龍的去向,上了馬便追。
夜空中飄著烏云,好在云層并不厚,月亮時不時地探出頭來,使夜色并不太黑。應天壽趕到一座山腳下的時候,向前方望了一望,見山上似乎有人影閃動,心想那必是馬如龍無疑,輕喝一聲,棄了馬往山上走。
這座山并不高,沒多少時候就到了山頂,朝那邊一望,只見有三人正走到一塊山坪,因山坪上沒有遮擋物,應天壽看得分明,其中一人體形高大,腰系佩刀,正是馬如龍。當下冷冷一笑,心想不管你向我透露身份是出于何意,但既然我知道了,便留你不得!揮了下手,帶了那十幾人向山坪方向追。
馬如龍早就留意到應天壽追上來了,故意裝作要歇腳的樣子,找了處地方坐了下來,待應天壽出現時,驚道:“應將軍,我是把你當知己,這才道出了我的身份,沒想到你追著不放,定要取我性命!”
應天壽為防他逃跑,使了個眼色,那十幾人便把馬如龍圍了起來,這才冷笑道:“兩軍決戰(zhàn)在即,關系到幾十萬人的生死存亡,請恕我不能顧及私情了,拿命來吧!”手上的刀呼地一揚,迅雷似的劈了上去。
馬如龍抽刀在手,卻沒迎上去硬接,率同其他兩人喝一聲:“走!”身子一轉,揚起道雪片般的刀光,朝一側的太平軍攻了過去。那一側的兩個太平軍不及防備,刀光及處,應聲而倒,馬如龍趁機逃出包圍,回身喝道:“殺!”
喝聲未了,山坪西南方向勁風大起,利箭自草叢里飛射出來。太平軍做夢也沒想到這里居然會有埋伏,五六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中箭身亡。應天壽躲開射來的箭,回頭看時,那草叢處躥出十個黑衣蒙面人來,不由分說,舉刀就砍。
應天壽所帶出來的人十去七八,心頭大駭:“好你個馬如龍,原來你早有準備!”盛怒之下,揮刀砍翻兩個黑衣人,往馬如龍奔襲過去。
馬如龍見他身手矯健,刀隨身走,氣勢如虹,一時被激起了豪情,哈哈一笑道:“借將軍一句話,戰(zhàn)爭面前無私情,今日得罪了!”手一揮,刀光如雪,迎將上去。兩刀相交,“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應天壽雖說在戰(zhàn)場上有指揮千軍萬馬的本事,但力道卻不如馬如龍,只覺虎口一麻,手里的刀險些脫手。
馬如龍試了他一招,已知其力氣不如自己,開始展開攻勢,每一刀出去四平八穩(wěn),挾有千鈞之力,擺出一副要與之硬拼的態(tài)勢。應天壽情知力不如人,一味回避,伺機出擊。然如此一來,很快就處于下風,眼睛的余光一瞟,自己帶來的人已讓那些黑衣蒙面人殺盡,心下頓時著急起來。
兩強相斗,斗的不光是體力和技能,還需要用心。應天壽心里一慌,手上的招式就亂了,馬如龍瞅準了時機,一刀落在他的肚子上。應天壽吃痛,本能地往后退兩步,左手去摸傷口,馬如龍趁機踢出一腳,將之踢倒在地。旁邊的黑衣人見狀,猛撲上去,用刀抵住了應天壽。
應天壽沒想到大仇未報,竟落得個如此下場,憤然道:“你個清廷的走狗,屠殺義軍,早晚不得好死!”
馬如龍走上兩步,站到應天壽跟前,道:“你我之間,難分善惡是非,只是志向不同,各為其主罷了。大戰(zhàn)在即,我不能留你,但我會讓你死個明白,你殺蕭逸,確實是冤枉他了,那是我們安排的一個計策;向你吐露我的身份,也是一條計謀,目的是要給駱總督爭取三天時間,以便合龍涪水堤壩,水淹江油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