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童年時代(十六歲以前)

吳梅村傳 作者:葉君遠 著


一 家世

明朝萬歷三十年(1609)五月二十日(以下凡月日均采用陰歷),一代著名詩人吳偉業(yè)誕生在江南太倉一個貧寒的教書先生家中。

據說吳偉業(yè)的母親朱氏臨生產時,夢見身穿大紅衣服的官府差役喜氣洋洋地送來了一副牌匾,仔細看去,原來是明隆慶五年(1571)會試的第一名鄧以贊高中的喜報,就在這時,她腹中一陣躁動,生下了偉業(yè)。這段傳聞在吳偉業(yè)去世以后被弟子顧湄寫進了《吳梅村先生行狀》之中,不知是得之于吳偉業(yè)生前的自敘還是得之于其他什么人,真假莫辨,想來杜撰的可能性很大,因為一個幾十年前的會試第一名,既難稱當世名賢,也非鄉(xiāng)里人望(鄧以贊是江西新建人),朱氏知不知道,記不記得這一個人物都是疑問,更不用會夢見他了。不過,即使沒有朱氏這一個預示吉祥富貴的好夢,吳偉業(yè)的誕生也同樣讓吳家上上下下歡天喜地。

添丁總是讓人高興的,何況在吳偉業(yè)誕生以前,居住在太倉的吳家的這一支脈人丁寥落,對于家族興旺的期盼正非常強烈呢。

吳偉業(yè)父親吳琨弟兄兩人,他是弟弟。哥哥吳瑗一生沒有兒子,而吳琨的原配陸氏也沒有生下兒子。偉業(yè)的母親朱氏是吳琨的繼配,生下偉業(yè)時已經二十四歲,而吳琨已經二十六歲了??梢韵胍姡瑐I(yè)的誕生讓“望子心切”“望孫心切”的父母和祖父母是如何的欣慰了。家中洋溢著一團喜氣,從祖母湯氏到伯母張氏(吳瑗的繼配)都跟著一起操勞忙碌,悉心照料著吳家的這個長孫、長子。

濃濃的喜氣中融合著殷殷的希望。“偉業(yè)”這個名字不知是落魄一生的祖父所起還是年已二十六歲卻連秀才也還沒有考取的父親所起。不管是誰所起吧,其中所寄托的那一份希冀、那一份期待則是顯而易見的:盼望他長大以后能夠成就一番了不起的功業(yè),以光大門楣。振興家業(yè),使日益寒窘的吳氏家族重新追尋回往日的顯赫與榮光。后來給他起字“駿公”也包含著同樣的意思。

吳氏家族確實曾經有過一段讓家族成員感到榮耀、樂于向人追述的歷史。

吳偉業(yè)的祖上原本是河南人。他的七世祖字子才,名無考,大約只是個普通人。元朝末年,為了躲避兵亂,從河南遷居到蘇州府昆山縣積善鄉(xiāng)。他的六世祖名埕,字公式,一字式周,由于早亡,也沒有建立什么名聲??墒堑絽莻I(yè)的五世祖吳凱就開始發(fā)生變化。

吳凱,字相虞,號冰蘗,是吳埕的遺腹子。在母親的悉心教育下,吳凱自幼勤奮好學??忌闲悴乓院?,由于擅長書法,被選拔參與了《永樂大典》的修纂。書成,獲賜金幣而歸。后來貢入國子監(jiān),中順天府鄉(xiāng)試。明宣德年間,被授以刑部廣東司主事,改行在云南司,再改禮部主客司主事。后母親年老辭官歸里,從此再未出仕。吳凱風度翩翩,持身恭謹嚴肅,而且精敏干練,故頗得鄉(xiāng)里稱譽。昆山名人、做過吏部左侍郎的葉盛就曾說過:“鄉(xiāng)里做官,前輩當法吳丈,后輩當法蘊章。”吳丈指的就是吳凱。

吳偉業(yè)的高祖名愈,字惟謙,號遁庵,是吳凱的第三子。他天資聰穎,博聞強記。三十二歲時考中進士,被授以南京刑部廣東司主事,進階郎中。弘治五年(1492)升為四川敘州知府,在任十二年,頗有政績。其后擢拔為河南右參政,第二年便致仕歸。自此優(yōu)游林下二十余年,八十四歲卒。吳愈性謙和,喜交游,所往來者多當時名士。著名畫家文征明就是他的愛婿。在吳愈赴敘州知府任的那一年,文征明的父親文林為他作文以送行。畫家沈周為繪長卷并題短歌,書法家祝允明則在長卷上作序。此外,當時以詞翰著名的文人如朱存理、劉嘉等也紛紛在長卷上題寫了贈行詩。由這一件事就可以想見吳愈當年的地位聲望與文采風流了。一百多年以后,吳偉業(yè)晚年偶然從某當鋪得到了沈周所繪長卷,激動不已,浮想聯翩,寫下了七言古詩《京江送遠圖歌并序》,他為有這樣的“儒雅傾當代”的祖先感到無比自豪。

吳偉業(yè)的曾祖名南,字明方,號方塘,是吳愈次子。由于吳愈的弟弟吳惪沒有子嗣,因而過繼給吳惪。吳南被賜內閣中書,后官鴻臚寺序班。

從吳凱至吳南,吳氏三代仕宦,成為昆山望族,因此復社領袖張溥在給吳偉業(yè)祖母湯氏所獻的祝壽文中說:“溥又聞吳氏為昆陽上族,先生(吳琨)祖裔多公卿鉅人?!?sup>這是一段讓吳氏家族成員引以驕傲、無限追懷的家族史。

可惜吳氏家族的好景不長,到吳偉業(yè)祖父時,家道一下子就中落了。

吳偉業(yè)的祖父名議,字子禮,號竹臺,是吳南的次子。他的哥哥名諫,弟弟名誥,兄弟三個都沒有取得功名。不過,祖上三代做官,積聚的財富按說也足以讓他們坐享其成,過上優(yōu)裕的生活了。但是他們卻沒有能夠保住家產。吳偉業(yè)幼年時曾經聽祖父和祖母講述家產敗落的原因——吳偉業(yè)的祖父和叔祖吳誥因為是庶出,在家中沒有地位,不能當家,家中財產全部掌握在伯祖吳諫手中。嘉靖、隆慶年間,倭寇入侵,經常騷擾昆山一帶。吳諫用家財招募了一支千余人的軍隊,和倭寇轉戰(zhàn)于太湖、三泖之間。不幸戰(zhàn)敗,其左右皆死,吳諫也受傷,被一士兵背回,雖然免于一死,可是家產卻已耗盡,顯赫一時的昆山吳氏從此一蹶不振,再也不能恢復元氣了。吳偉業(yè)的祖父后來不得不入贅給居于太倉的瑯玡王氏,叔祖也離開昆山,遷來太倉。偉業(yè)幼年時見過這位叔祖,既衰老又貧苦,十分可憐,靠給人占卜勉強度日。由這些情況可以看出吳氏家道已經衰落到什么程度了。

從吳偉業(yè)的祖父吳議入贅王氏開始,吳氏這一支就定居太倉,成為太倉人了。吳諫則遷往蘇州。吳議對大哥吳諫的所作所為一定很不滿意,因此從此兩家就失去了聯系。一直到吳偉業(yè)中進士后,榮歸故里,路過蘇州之時,聽人說起,才知道自己還有個伯姑(吳諫的女兒)。他曾前往探望,那時,其伯姑已經七十三歲了。偉業(yè)回到家里,向家人說起這件事,他的父親和伯父也才知道還有個伯姊在世。

吳偉業(yè)的父親吳琨,字禹玉、蘊玉,號約齋。他善于寫文章,在應試的讀書人中頗有些名氣,張溥說他當時“文名震動江介”,固然有夸張成分,但也不會完全是信口胡言。他還頗有幾分豪爽之氣,結交了不少當時的名士,例如上面提到的復社領袖張溥、崇禎朝官至首輔的周延儒、官至兵部右侍郎的李繼貞、官至中允的李明睿就都與他交厚,在吳偉業(yè)成長與科舉的道路上,這些人后來都曾給予過提攜與幫助,這大概是他沒有預料到的,只可惜他本人的命運不濟,屢試不中,吳偉業(yè)出生之后四年,才考中秀才,那時他已是而立之年了,此后便與舉人、進士無緣。而偉業(yè)之后又添了偉節(jié)、偉光等孩子,負擔愈來愈重,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支撐,家中經濟狀況愈來愈拮據。他別無謀生手段,只得以授書為業(yè)。好在他小有名氣,聘他做塾師的大戶人家不少。他是誰家聘請就到誰家任教,沒有固定場所,經常要變換地方。吳偉業(yè)小時候隨父親讀書,就至少換過四個家塾,可見轉換之頻繁了。對于吳家來說,這是一段艱辛貧苦的日子,后來偉業(yè)的母親向偉業(yè)提起這段生活,曾傷心得潸然淚下。

重振家業(yè),恢復往昔的顯赫,成了吳偉業(yè)祖父和父親糾結于心、揮之不去的夢。當這個夢在他們手里實現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渺茫時,他們也就越來越殷切地把它寄托在兒孫身上了。

二 時世

吳偉業(yè)是在祖輩、父輩的小心呵護下長大的。他童年時體弱多病,祖母湯氏、父親、母親都對他關懷備至,大約是管束得既細致又嚴格,以至于他“十五六不知門外事”。這一時期的生活對他來說相當平靜和簡單,他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讀書。童年的他絕對不可能理解甚至他的祖父和父親也不可能真正理解當時他們正處在怎樣的一個時代。

吳偉業(yè)誕生的時候,大明王朝已經建立二百四十一年了。日益腐敗的政治、不斷積聚的社會矛盾就像可怕的癌細胞在這個帝國的機體內迅速擴散著,表面看來,這個帝國還很龐大有力,實際上已是虛弱不堪。而最后幾位皇帝的倒行逆施,更加速了它的滅亡。

從出生到十六歲,吳偉業(yè)經歷了明朝的三個皇帝:神宗、光宗和熹宗。

神宗是萬歷帝朱翊鈞的廟號,吳偉業(yè)誕生時,他四十七歲。已經在位三十七年了。按常理說,他正當精力旺盛并且富于統治經驗的年齡。可是,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他由于多年深居宮中,縱欲享樂,廢弛政務,已經衰憊昏愚,老態(tài)龍鐘了,正如當時有人形容的,他整個已成一個“痿痹頑鈍世界”。

吳偉業(yè)像

神宗的慵懶是出了名的。從萬歷十七年起,他既不上朝,也不處理國家政務,竟然二十多年未曾一次接見大臣。許多大臣因各種原因辭官去職,他不聞不問,懶得補充,致使封建王朝的中樞機構——臺省空虛。一段時間內,內閣中僅剩下葉向高一人,因不能正常辦公而杜門三個月;六卿中也只有趙煥在,戶部、禮部、工部各只有一名侍郎在支應;都察院自溫純罷官,三年無正職;給事中、御史缺員更為嚴重。整部國家機器的零件大量缺損、銹蝕,已無法正常運轉,接近于癱瘓了。大量奏疏無限期積壓,名為“留中”,實則不予受理,政治一片混亂。

神宗的奢靡和揮霍也是出了名的。舉幾個例子吧。萬歷十九年,他一次就下令燒造瓷器十五萬九千套;萬歷三年至三十九年,派織的潞綢、綾綢、絲紗、絨料竟多達六十八萬九千多匹,其長度可繞故宮兩千七百六十周;為冊立皇太子,行冠婚禮,僅婚禮珠寶等項開支就花費九百三十四萬兩,加上采買袍服、錦緞和營建三殿、采集大木、擴大制造羊絨等項,那一年累計用銀二三千萬兩,而當時的歲入只有四百萬兩。連年的不計后果的浩大支出將國家財政拖到了幾近枯竭和崩潰的程度。

財政上的窟窿靠什么來填補?別無他途,只有靠加緊壓榨百姓。別看神宗在朝政上慵懶,在壓榨和剝奪百姓上他卻比前輩干得更起勁。萬歷末年,他三次下令增加田賦,先后每畝加派共九厘,每年增賦凡五百二十萬兩,使本已窮困凋敝的天下百姓更加喘不過氣來。這位“只知愛錢”的皇帝還派出大批宦官充任礦監(jiān)稅使,到全國各地搜刮商民。這些宦官貪婪兇惡如同虎狼,所到之處,魚肉百姓,橫行不軌,敲骨吸髓,無惡不作,甚至公開掠奪,“折人之產,掘人之墓?!?sup>弄得十室九空,天下嗷嗷,卻無人敢于過問,因為他們是“奉旨搜金銀”“奉旨抄沒”。

有了這樣的昏庸的皇帝,當時政治的敗壞也就可想而知了。上行下效,大大小小的官員,并不謀其政,國計民生,全不在心上,一門心思想的只是如何發(fā)財。貪污成風,法紀廢弛,土地兼并愈來愈猖獗,皇室、勛戚、官吏、紳衿、富豪都以剝奪民業(yè)為能事。潞王在湖廣、河南等地占田多達四萬頃,每年收取租銀有四萬兩之巨;福王封藩洛陽,在河南、湖廣和山東占田達二萬頃,每年租銀五萬兩。其他皇室、勛貴、富豪還有宦官占田萬頃以上的不在少數。他們占田多,賦稅卻因為享有特權可以不繳,或者買通官府而脫免,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幾乎全部壓在了老百姓的身上。在貪官污吏的誅求之下,老百姓傾家蕩產,日不聊生,很多人流離失所,轉死于溝壑之中。有人形容當時“天下之勢,如沸如煎,無一片安樂之地”。

封建政治的腐朽和階級矛盾的加劇,還激化了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引發(fā)了曠日持久的黨爭。

萬歷十四年發(fā)生的“國本”之爭可以說是明末黨爭的發(fā)端。所謂“國本”之爭,是指關于冊立皇太子的爭論。在封建君主社會,太子被視為國之根本,立太子即是確立皇位繼承人,這件事關系國家前途命脈,非同小可。當時,神宗寵愛鄭貴妃,一心想立鄭貴妃所生的三子朱常洵,因而故意拖延,遲遲不立恭妃王氏所生長子朱常洛。一部分朝臣阿附神宗意旨,但遭到另一部分官員的激烈反對,他們抱定無嫡立長的成規(guī),不斷上疏,堅決要求及早冊立朱常洛為太子,即使被貶官削職也在所不顧。自此,環(huán)繞“國本”之爭和與此相關之事,官僚中形成了對立的黨派,紛爭不已,勢同水火。萬歷二十九年,朱常洛終于被確立為太子,但是黨爭并沒有止息,反而愈演愈烈。

到萬歷末年,基本形成了兩大政治派別。一派是以在野的知識分子為主組成的“東林黨”。萬歷三十二年,在罷官家居的原吏部郎中顧憲成和他的弟弟顧允成的共同倡議下,將宋代楊時講學之所東林書院修葺一新。他們延請學者,招納學員,講學其中。中堅分子除了顧氏兄弟外,還有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等人。他們都是有正義感、有抱負卻蹭蹬不得意的知識分子,雖然退居鄉(xiāng)野,依然關心國事。顧憲成題東林書院的一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焙芸梢砸姵鏊麄兊男亟蟆Vv學之余,他們每每諷議朝政,裁量人物,抨擊時弊。天下之士多慕其風者,朝廷中一些正直、廉潔的官員也和他們遙相呼應,結合成一股不容小視的政治力量,忌之者遂稱之為“東林黨”。他們實際上成為了地主階級內部的反對派。

另一派是由達官勢宦及他們的門生故吏形成的勢力。這一勢力內部派系林立,有齊黨、楚黨、浙黨、昆黨、宣黨等等名目。他們彼此之間勾心斗角,爭權奪利,可是,在對付東林黨人上卻相當一致。東林黨人澄清吏治的要求、反對礦監(jiān)稅使掠奪的舉動、開放言路的主張、實行政治改良的呼吁,均遭到他們的抵制、詆毀。他們從私利出發(fā),不問是非曲直,“務以攻東林排異己為事”。每一件事都筆爭舌戰(zhàn),互相攻訐。在與“國本”之爭有關的“梃擊”、“紅丸”、“移宮”三案上,更是聚訟紛紜,爭執(zhí)不休。結果,什么決議也形不成,什么事也干不成,使本來已是運轉失靈的政府機構效率更為低下,本來已是十分混亂的政治局面更加惡劣。

吳偉業(yè)十二歲那一年,神宗去世,光宗朱常洛繼位。他在位僅一個月,就因縱欲過度和誤服鴻臚寺丞李可灼所進紅丸而死。然后由熹宗朱由校繼位,建元天啟。熹宗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不懂事的孩子,他把朝政完全交給了親信太監(jiān)魏忠賢。魏忠賢與熹宗的乳母客氏相勾結,擅作威福,氣焰熏天,野心不斷膨脹。他有權隨意易置大臣、轉遷百官,朝中正直之士多被削籍斥逐。除東林黨,其他派系多依附宦勢,上至內閣大臣,下至地方官員,爭相向魏忠賢獻媚取寵,稱魏忠賢為“九千九百九十歲”,為建生祠幾遍天下。阿附魏忠賢、成為魏氏死黨者,文臣有“五虎”之目,武將有“五彪”之目。此外,還有“十狗”、“十孩”、“四十孫”之號。政治腐敗齷齪到登峰造極、無以復加的地步。慨然以天下為己任的東林黨人憂心如焚,奮起抗爭。天啟四年,也就是吳偉業(yè)十六歲那一年,楊漣疏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條條款款,義正辭嚴。魏忠賢恨之入骨,當年即將楊漣削籍為民,還將與楊漣互通聲氣的趙南星、高攀龍免官,將萬燝廷杖致死。他仍覺不解恨,欲興大獄。附之者乘機編造東林“天鑒錄”、“同志錄”、“點將錄”,企圖將東林黨人一網打盡。一個拿東林黨人開刀,進而迫害所有正直敢諫之士的計劃正在一步步實施之中。一時黑云翻滾、恐怖氣氛籠罩全國。(此后一二年內,魏忠賢果然下令拘捕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高攀龍、周順昌、繆昌期、李應升、黃尊素等人。高攀龍投水自殺,其余諸人,皆下獄,遭酷刑折磨,慘死獄中。)

腐敗黑暗的統治將農民逼向絕境,大量農民破產,無以為生。為求活路,饑民紛紛揭竿而起。萬歷末年,起義已是此伏彼起,連綿不絕。天啟二年,更爆發(fā)了徐鴻儒領導的白蓮教大起義,隊伍一度發(fā)展到數十萬人。起義雖然不久被鎮(zhèn)壓,但卻猛烈地撼動了明朝的統治。

明王朝不僅“內憂”重重,而且面臨著可怕的“外患”。在白山黑水之間,努爾哈赤領導的女真部落迅速崛起。萬歷四十四年,努爾哈赤稱汗,建立后金國;四十六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誓師,公開對明宣戰(zhàn),當年就攻占撫順;四十七年,明廷以兵部右侍郎楊鎬為經略,統率四路大軍征討后金,雙方大戰(zhàn)于薩爾滸(山名,今在遼寧撫順東渾河南岸),結果明軍慘敗,險些全軍覆沒,經過這一場戰(zhàn)役,明朝與后金的力量對比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明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后金日益壯大起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疆土被蠶食;天啟元年,后金先后攻下沈陽、遼陽;二年和三年,原來向明稱臣的蒙古各部落歸附后金;這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事變全部發(fā)生在吳偉業(yè)十六歲之前。

這時的明王朝,表面看,架子還很大,實際已經中空,虛弱不堪了,就像一座大廈,風剝雨蝕,蟲蛀蟻噬,梁柱都已經朽爛,只要再有一兩場劇烈的震動,便會轟然崩塌。

三 自然環(huán)境與人文環(huán)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盡管由于各種社會矛盾的不斷積聚、激化,吳偉業(yè)童年時期的明王朝已經露出敗相,但是,這樣一個龐然帝國的垮臺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各種各樣的社會力量還在千方百計地支撐它,使它后來得以茍延殘喘了二十余年。當時的多數人恐怕還不曾料想距離它壽終正寢的日子已經不算遙遠了。

在那場天崩地裂般的大變動到來之前的歲月里,吳偉業(yè)的家鄉(xiāng)——太倉,由于其地理位置、自然條件和其他各種因素,時代的暴風驟雨遲遲沒有侵襲到它,它甚至顯得頗為安寧。而吳偉業(yè)的家庭又是一個多多少少享受到一些封建特權的讀書人之家,日子盡管過得拮據,但究竟還沒有淪落到饑寒交迫的地步。這一切,為吳偉業(yè)提供了一個可以安心讀書的環(huán)境。相對于吳偉業(yè)后來的生活來說,其童年時期是一段單調但卻相當平靜的日子。吳偉業(yè)晚年回憶起這段生活時說:“余生也晚,猶及見神宗皇帝之世,江南土安俗阜,風習最為近古?!?sup>

吳偉業(yè)十六歲以前沒有離開過太倉一步,讓我們先來熟悉一下太倉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吧。

太倉位于長江南岸,接近長江入???,與江中島嶼——崇明島相望。再往東,就是浩渺無際的東海了。太倉與崇明島相夾形成的狹長江道是內陸與海上交通的必經之路,江上行旅、經商之船往來不絕。江道上太倉一側有好幾個入海港口,如新涇蕩、茜浪港、七丫港等,劉家港尤為一個繁忙的大港,港內帆檣林立,不少異國來華經商的船只常停泊于此,因此當地人把劉家港叫做“六國碼頭”。從軍事上看,由于太倉和崇明島像鉗子的兩頭一樣控扼著狹長的江道,所以戰(zhàn)略地位非常重要,堪稱是南京城——明朝初期的首都,遷都之后的留都——東邊的第一道門戶。明朝初年,這里便設立了太倉衛(wèi)和鎮(zhèn)海衛(wèi),駐扎著守軍,后來在抵御倭寇入侵上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但從行政區(qū)劃上說,太倉之地最早分屬昆山、常熟和嘉定三縣,并沒有獨立。明弘治十年(1497)出于治理的需要才始建太倉州,領崇明縣,隸蘇州府。

太倉處在長江沖積平原上,地勢平衍,境內無崇山峻嶺。有幾座稱作山的,如鎮(zhèn)洋山、仰山、玉影山,其實都是壘土而成的大土堆。只有一座穿山,方顯得有些氣勢。山下有一個貫通南北、可通往來的長洞,其稱作穿山即緣于此。據說山原來是在海中,后來地殼變動,才顯露于陸地之上。其高度實際也才不過五十幾米,但因為是屹立在一坦平原之上,所以給人的感覺比較雄偉。前人在山上修建了寺廟,成為鄉(xiāng)里人拜佛、游覽的一個去處。吳偉業(yè)年輕的時候曾寫下過一首《穿山》詩:

勢削懸崖斷,根移怒雨來。洞深山轉伏,石盡海方開。廢寺三盤磴,孤云五尺臺。蒼然飛動意,未肯臥蒿萊。

詩中化靜態(tài)為動態(tài),賦予穿山以勃勃生氣,刻畫出其峭拔聳立、凌空欲起的雄姿。

州境內有一條源于太湖,環(huán)州城而南、而東,至城東七十里的劉家港入長江的河流,名曰瀏河,或瀏家河,又名婁江。因之太倉古代又稱“婁江”。這條河既能行船,又有灌溉、泄洪之利,但很容易被淤泥、河沙壅塞。一旦壅塞,則不僅舟楫不通,無法用以灌溉,更嚴重的是一旦大雨連綿,就會洪水泛濫,河兩岸的良田便“廢為斥鹵”,弄得“土瘠民貧”。疏浚河道自然就成了地方官的一件大事。而這件事所需人力、費用浩大,且須與上游的郡縣協調合作,非輕易可辦。只有在政治清明之時才能做到。

論起太倉的自然條件,實在算不得優(yōu)越,它瀕臨大海,地勢低洼,易生鹽堿,易生洪澇,用吳偉業(yè)的話說,是“舄鹵沉斥,沮洳污萊”,不利于發(fā)展農業(yè)生產??墒牵ㄟ^一代又一代的當地百姓的不懈治理——開溝挖渠,排澇壓堿,精耕細作——磽瘠之地變成了膏腴之田,稻麥豆菽,棉麻桑竹,皆宜生長。尤適合種棉,全州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都種了棉花,成了棉花生產專業(yè)區(qū)。每到收獲時節(jié),棉花堆積如山。購棉商人麇至,尤以閩商居多。吳偉業(yè)在七言歌行《木棉吟》中以一種充滿感情的熱烈筆調回憶了當年棉花生產與交易的興盛:

眼見當初萬歷間,陳花富戶積如山。福州青襪鳥言賈,腰下千金過百灘??椿ㄈ说交M屋,船板平鋪裝載足。黃雞突嘴啄花蟲,狼藉當街白如玉。

棉花生產的興旺帶來了棉紡織業(yè)的發(fā)達。城里鄉(xiāng)間,以棉紡織為生的人家連屋比閭,機聲軋軋,子夜不休。據記載,當時太倉生產的棉布花色品種繁多,有飛花布、紫花布、夏布、纻經布等等名目,質量非常精致,例如飛花布,《太倉州志》稱“最為輕細,婦女染裁作衣裙,極為樸雅”。這些“軟如鵝毳色如銀”的棉布行銷到全國各地,受到人們的歡迎。

種棉業(yè)和紡織業(yè)的發(fā)達使得太倉變得富饒,出現了不少豪商富戶,就連普通百姓,盡管在苛捐重賦的壓榨和貪官污吏的誅求下,生活得十分艱難困苦,可比起北方和內地的百姓來說,日子還是好過多了。

一個地方的經濟狀況、富裕程度往往決定了那里的教育文化水平。太倉的教育和文化是很發(fā)達的,其教育文化水平之高由科舉之盛與人才之眾就可見一斑。僅萬歷、天啟兩朝,這里中進士和中舉人者就分別有三十八人和九十一人之多。很多人位至高官。如萬歷朝官至首輔的王錫爵、天啟朝官至兵部尚書的王在晉、崇禎朝官至兵部右侍郎的李繼貞等等,在當時都是頗有名望的人物。太倉所出的文化藝術領域名人尤多,在吳偉業(yè)童年前后數十年間,文學家就有明代“后七子”領袖王世貞和他的弟弟王世懋,學者就有陳瑚、陸世儀、江士韶、盛敬和顧夢麟,畫家就有仇英、王時敏和王鑒,等等。文學家明末復社領袖張溥更是聲名赫赫。此外,還有一些外地的著名人物當時長期寓居太倉,如書畫家董其昌,文學家陳繼儒,戲曲音樂家魏良輔等。他們論文談藝,授徒講學,在太倉營造出一片十分濃厚的文化藝術的氛圍。

吳偉業(yè)就是在這樣一個教育發(fā)達、人才濟濟、具有良好的文化藝術氛圍的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受到了鄉(xiāng)里前輩名賢的影響,和同時的許多名人都有交往,蒙受了他們的幫助、提攜、指點或感染,他后來成為杰出的詩人、戲劇家、書畫家,顯而易見,和環(huán)境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四 才華初露

吳偉業(yè)家居住在太倉城中。城中大戶人家很多,他的父親就在這些人家的私塾里教書。

《梅華庵溪山書屋》圖

吳偉業(yè)大約從七歲起就開始隨著父親讀書了,最初是在江用世家塾。很快,他就顯示出卓異的天賦。他理解力很強,且過目成誦,無論學起什么都毫不吃力,因此有人說他“學如夙授”。四五年以后,當他隨父親轉到王在晉家塾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寫出一手頗為漂亮的文章了。當時,江西人李明睿也在王氏家塾中教書,他教的是王在晉的幾個小兒子,吳偉業(yè)父親吳琨教的是王在晉的幾個大兒子。他們朝夕相處,關系非常融洽。吳偉業(yè)只有十二歲,和王在晉的幾個小兒子一起跟著李明睿學習。李明睿對吳偉業(yè)這樣小的年紀就能寫出如此出色的文章感到驚訝,極為贊賞他的才華,斷言他將來必成大器。那一年歲末,主人家中設酒宴款待二位塾師,為了表示對老師的尊重,取出了珍藏的玉酒杯勸酒。李明睿性豪嗜酒,不拘小節(jié),飲到酣暢之處,忘乎所以,不小心把酒杯掉到地上,摔碎了。主人非常心疼,當面喋喋不休地埋怨、責備,激怒了李明睿。宴后對吳琨說:“我不能忍氣吞聲,繼續(xù)留在這里了?!钡诙煲辉缇蛻嵢坏夭晦o而去。吳琨知道他囊中羞澀,恐怕他在路上困難,追上他,慷慨地把一部分教書的酬金相贈。李明睿很感動,臨別,對吳琨說:“您的兒子是個奇才。目下,張溥正在大力提倡恢復古學,必將使東南學界振起,名聲大作。您何不讓偉業(yè)拜張溥為師,跟著他學習呢?!?sup>后來吳琨照著李明睿的話做了,以后的事實證明了李明睿真是慧眼識人,他不僅看出吳偉業(yè)是少見的天才,前程不可限量,而且看出了當時還只是一介生員的張溥所具備的超出常人的學識、宣傳鼓動的本領以及非凡的感召力。他的建議也真是一字千金,它竟深刻地影響了吳偉業(yè)的人生道路。吳琨應該為自己的慷慨之舉慶幸,他當時絕對沒有想到這一舉動的回報是那樣豐厚,他不僅受到點撥,為兒子找到了一位良師,而且后來偉業(yè)參加會試,其房師正巧就是李明睿,偉業(yè)得以考中會試第一名,多虧了李明睿的有力舉薦。

李明睿向吳琨推薦的老師張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張溥字天如,號西銘,太倉人,年齡只比吳偉業(yè)大七歲。其父張翼之,是明朝的太學生,伯父張輔之,官至南京工部尚書。張溥兄弟十人,由于他是婢女所生,所以很受同宗人輕視,尤其是伯父的家人和仆人,對他特別無禮,曾經編造謊言在翼之面前誣陷他。他受此侮辱,氣憤填膺,在墻上寫下血書:“不報仇奴,非人子也!”誰知愈發(fā)遭到仆人的嘲笑,說:“一個‘塌蒲屨兒’(意思是庶出之子)又能怎么樣!”張溥當時勢單力薄,無可奈何,只能暗暗哭泣,同時暗下決心,一定發(fā)憤圖強,刻苦讀書,將來出人頭地。他本來從小就酷愛讀書,自此就更加勤奮,不分晝夜地攻讀。其所讀書一定親手抄錄,抄完,朗誦一遍,即燒掉;之后,再抄,再讀,像這樣的六七遍,才罷手。他用這種方式來加強記憶。他的手指、手掌握筆處因此常常結成厚厚的繭子,過幾天就得削去一層。到冬天,他的手總是皸裂,他就每天在熱水里浸泡幾次,暖暖手,然后繼續(xù)抄寫讀書。后來他的書齋命名為“七錄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學問與日俱增,到他考取諸生時,已是學貫經史,很有些名氣了。他立志成為大儒,廣交當世名賢,尤與同鄉(xiāng)張采交厚,時人號之為“婁東二張”。

張溥不僅力學過人,學識也過人。當天下士人汲汲于功名,皆以揣摩鉆研八股文為務的時候,他卻敏銳地看出明朝近三百年以八股文取士的嚴重弊端:士人把畢生精力消磨于空疏無用的八股文,治學的目的只是為了科舉,而要博一第,只需熟讀宋代朱熹所注《四書》,善于揣摩題意,迎合當時的文風,就有希望考中舉人、進士。但這樣訓練出來的讀書人往往不通經史,不懂經世濟民,難以獲得真正的學問。這樣的人一旦做官,好的呆頭呆腦,不能盡職盡責,壞的便只曉得奉迎上司,敲剝百姓,聚斂財富,成了害國害民的蠹蟲,成了一心追求權勢的無恥之徒。張溥認為,要改變這種狀況,療救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復興古學,引導士人認真研讀儒家“六經”,以明道修身為目的,去尋繹和實踐真正的儒家精神,同時也要提倡廣泛學習歷史和其他各種學問,追求真才實學,從而達到挽救世道人心和致君澤民的目的。

張溥通過廣交當世名賢,不遺余力地宣傳自己的主張。當他考取諸生,建立了一定的社會聲望的時候,他的這些主張在太倉一帶和附近地區(qū)已經產生了不小的影響,雖然還遠不足以改變讀書人普遍沉迷于八股文的狀況,但還是有不少有識之士接受了他的主張,努力促成和造就一種研讀六經諸史的新風氣。

大約正是受到這種風氣的感染,吳偉業(yè)在拜張溥為師之前,就已經表現出對于俗學的厭棄和對于古學尤其是歷史的濃厚興趣了。他尤其愛讀“三史”:《史記》、《漢書》和《后漢書》,這些書讓他著迷,他讀得如醉如癡,爛熟于心。后來他寫詩,喜歡大量用典,典故的出處大部分來源于“三史”,正是得益于這段“幼功”。他的文思也越來越敏捷,文筆越來越酣暢了,能夠做到“下筆頃刻數千言”。他練習的雖然仍舊是八股文,但每每不按規(guī)定去寫。按照規(guī)定,八股文的題目主要是摘自《四書》,所論內容必須依據朱熹《四書集注》等書,所謂“代圣賢立言”,不允許自由發(fā)揮。而他卻常常不顧這些框框,隨意選擇古書中合意的段落,將其內容改寫成八股文的形式,為的是馳騁文思與文辭。他后來回憶那時的情景,說自己“于經術無所師授,特厭苦俗儒之所為,而輒取古人之書,捃摭其近似者隱括為時文,年壯志得,不規(guī)規(guī)于進取,乃益騁其無涯之詞以極其意之所至”。

吳偉業(yè)的這種治學的態(tài)度和文章的寫法不合時尚,卻正好符合了張溥的主張,使得他得以順利地成為了張溥的弟子。吳偉業(yè)拜張溥為師是在十四歲那一年,當時,張溥的師門是很不容易進的,四方聞其名,欲拜他為師者甚眾,因此他擇徒十分嚴格,不問窮富,必先獻上文章,不中意的,一概拒之門外。太倉鄰縣嘉定有一個富人的子弟,一心想拜張溥為師,自知文章淺陋,拿不出手,就偷出吳偉業(yè)在書塾中的習作數十篇,投給張溥。張溥讀后,大驚,后來得知是吳偉業(yè)所撰,不由自主地贊嘆說:“文章正印,其在子矣。”于是主動將吳偉業(yè)請至家中,收為弟子。吳琨當然非常樂意,了卻了一樁很大的心愿。

拜張溥為師可以說是吳偉業(yè)童年時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是他人生道路初始階段的關鍵一步。自此,他就直接受到張溥的教誨與影響了。古話說“名師出高徒”,從張溥那里,吳偉業(yè)實在是獲益良多。在張溥身邊,他得以親眼見到老師手抄《周易注疏大全合纂》、《尚書注疏大全合纂》、《詩經注疏大全合纂》、《四書注疏大全合纂》等書,感受到其治學的勤苦。在張溥的指導與熏習下,他更加自覺地拋離了把八股文當成學問和敲門磚的狹隘治學門徑,更加注重和努力追求“通經博古之學”,廣涉經史子集,從而打下了廣泛而堅實的學問基礎。另外,由于張溥的關系,他的交游范圍擴大,名字逐漸為人們所知。不過,后來吳偉業(yè)在科舉考試中的一些意想不到的遭際和做官后不由自主地被卷進黨派斗爭的旋渦,也都和張溥有著密切的關系,但那已是后話了。

在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擇師而從固然重要,擇友而處也不能忽視。吳偉業(yè)童年生活中的幾位少年同窗這里也值得一提。

一位叫穆云桂,字苑先,是偉業(yè)父親的“執(zhí)經弟子”。他自少能文章,然終身不得志,平生篤于師友之情,師友死生患難之際,每每傾身為之周旋。偉業(yè)十一歲時就認識他了,他們“居同巷,學同師,出必偕,宴必共”,成為最要好的朋友。在以后的五十年中,他們始終保持著深厚的友情。吳偉業(yè)稱“余雖交滿天下,其相知莫如君”。

另一位叫吳繼善,字志衍。其家境豐饒,偉業(yè)的父親曾到他家教讀,偉業(yè)跟隨著去讀書,地點是位于太倉城西隅的五桂樓(又名南樓)。當時偉業(yè)十四歲,志衍長他三歲,二人一見如故,成為莫逆之交。志衍性情豪爽,才華過人,他通經史,善詩歌,工繪畫,“下至樗蒲、六博、彈琴、蹴踘,無不畢解”。偉業(yè)對他十分傾慕,而他對偉業(yè)的才華也非常稱賞,他們彼此欽服,樂于接近,所謂“惺惺惜惺惺”,這成為他們友情的一個基礎。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具有相同的志趣,二人俱好古書,而“特厭苦俗儒之所為”,思想上都接受了張溥的影響,又都滿懷理想與憧憬,希望一展抱負,所以非常談得來。偉業(yè)后來作詩,常常追憶起他們當年的交往:“予年始十四,與君早同學。君獨許我文,謂侔古人作。長揖謝時輩,自比管與樂……詞場忝兩吳,相與為犄角,”“我昔讀書君南樓,夜寒擁被談九州。動足下床有萬里,駑馬伏櫪非吾儔,”由這些詩句可以想見他們心心相印的友情以及他們風華正茂、壯志凌云、豪情滿懷的精神面貌。

少年時代的吳偉業(yè)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只等著將來一展身手了。

  1. 張采《太倉州志》卷一三《吳凱傳》。
  2. 張溥《七錄齋集·古文近稿》卷二《壽吳年伯母湯太夫人壽序》。
  3. 見《梅村家藏稿》卷五十《先伯祖玉田公墓表》。
  4. 張溥《七錄齋集·古文近稿》卷二《壽吳年伯母湯太夫人壽序》。
  5. 見《梅村家藏稿》卷四九《王母周太安人墓志銘》。
  6. 《梅村家藏稿》卷五七《與子暻疏》。
  7. 《崇禎長編》,三年八月癸酉。
  8. 《明史》卷二二五《趙煥傳》:“時神宗怠于政事,曹屬多空。內閣惟葉向高,杜門者已三月。六卿止一煥在,又兼署吏部,吏部無復堂上官。兵部尚書李化龍卒,召王象乾未至,亦不除侍郎。戶、禮、工三部各止一侍郎而已。都察院自溫純罷去,三年無正官。故事給事中五十人,御史一百十人,至是皆不過十人。煥累疏乞除補,帝皆不報。”
  9. 《金陵瑣事》卷三。
  10. 《明神宗實錄》卷三七六。
  11. 《明史》卷二三六。
  12. 《梅村家藏稿》卷三七《丁石萊七十序》。
  13. 乾隆《鎮(zhèn)洋縣志》卷三《浚劉家河記》。
  14. 《梅村家藏稿》卷三九《歸村躬耕記》。
  15. 光緒王祖畬修、民國七年刊《太倉州志》卷三《風土》。
  16. 《梅村家藏稿》卷十《木棉吟》。
  17. 程穆衡《吳梅村編年詩箋注》所附《婁東耆舊傳·吳偉業(yè)傳》。
  18. 見《婁東耆舊傳·吳偉業(yè)傳》和鈕琇《觚?!肪硪弧秴酋稀ぞ浦ァ贰?/li>
  19. 見陸世儀《復社紀略》卷一。
  20. 見萬斯同《明史稿》卷二八六《張溥傳》。
  21. 見張采《知畏堂集·文存》卷八《庶常天如張公行狀》。
  22. 見萬斯同《明史稿》卷二八六《張溥傳》。
  23. 見《梅村家藏稿》卷二四《復社紀事》及陸世儀《復社紀略》卷一。
  24. 見顧湄《吳梅村先生行狀》。
  25. 見顧湄《吳梅村先生行狀》。
  26. 《梅村家藏稿》卷三四《德藻稿序》。
  27. 見陳廷敬《吳梅村先生墓表》。
  28. 見《梅村家藏稿》卷五四《致孚社諸子書》。
  29. 見顧湄《吳梅村先生行狀》。
  30. 《梅村家藏稿》卷四六《穆苑先墓志銘》。
  31. 見程穆衡《吳梅村編年詩箋注》卷一《早起》詩注。
  32. 《梅村家藏稿》卷四六《穆苑先墓志銘》。
  33. 《梅村家藏稿》卷五二《志衍傳》。
  34. 《梅村家藏稿》卷三四《德藻稿序》。
  35. 《梅村家藏稿》卷一《哭志衍》。
  36. 《梅村家藏稿》卷二《送志衍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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