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男兒
下面這首《出塞》曾被推為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恢宏的時代,讓王昌齡這樣的書生心懷夢想,意氣飛揚;廣闊的疆域,就是他們成就夢想的大舞臺。“寧為百夫長”“功名只向馬上取!”那些青春四溢、激情飛縱的士子們,他們把浪漫的功業(yè)夢,寄托在遼闊的西域。他們天真地以為,只要縱橫邊疆,放馬沙場,就可以衣錦歸來,就可以封侯拜相。
王昌齡這個生活在盛唐時代的“詩家天子”,他的豪情遮天蔽日,他把浪漫寫滿了整個西域。王昌齡被唐人譽為“七絕圣手”,明朝詩人李攀龍認為,王昌齡的這首《出塞》詩是唐人絕句的“壓卷之作”。此無定論,亦無法制定一個統(tǒng)一的評判標準,因此還有其他的說法。不管怎樣,王昌齡的這首七絕進了“唐人七絕排行榜”,進了唐人七絕“壓卷之作”的候選篇目,水平之高,影響之大,毋容置疑。
明月,雄關,橫亙秦漢,穿越狼煙,不勝蒼涼,分外雄莽。
千百年來,還有無數(shù)的征人未還!
從那時到現(xiàn)在,退卻和膽怯都不是理由。外敵猶在,邊患未除,鎮(zhèn)守邊關,殺退強敵依然是那個時代戍邊男兒的現(xiàn)實課題。外敵不除,悲劇依然沒有結(jié)局。
可是一將難得,更何況像漢代李廣那樣令敵人膽戰(zhàn)心驚的將軍,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唯有全力拼殺,血染沙場,才能力保陰山不失,才能力保邊隘安寧,金甌永固。
明月蒼古,雄關巍峨;風沙凄厲,歲月浩茫。多少紅塵舊事,多少邊地征伐,都已在明月雄關面前成為永遠。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征夫戍子,都隨著劍戟的折埋而走進遙遠的記憶。而今,狼煙不止,胡騎窺視,可惜,龍城飛將騎著他的剽悍烈馬早已從大漢的疆場絕塵而去,一溜煙,遠離了世間的殺伐,馳進了縱深的歷史,甩給唐人一道閃電般的背影。
王昌齡有馳騁疆場的壯志雄心,可是,戰(zhàn)馬和長劍只在他的夢中笑傲雷鳴!
王昌齡的假設或者祈求給人以末世之感,讓人陡生出滿懷的悲壯!可見,詩人對這一次“出塞”,既希望奇跡出現(xiàn),內(nèi)心又不無隱憂。
因為豪氣并不代表就一定有克敵制勝的實力。“萬里長征人未還”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好在還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斗志和堅持在,人們又看到了奪取戰(zhàn)爭最終勝利的一線生機。
“萬里長征人未還”,戰(zhàn)爭的悲劇一直都在上演,源頭可追溯到比秦時明月、漢時雄關更為久遠。詩歌因而有了厚重的歷史縱深感。戰(zhàn)爭不僅是征人的重負,更是歷史的疼痛。因而,由戰(zhàn)爭寫就的歷史更加悲壯!
試想,有哪一次改朝換代是兵不見血刃的“平穩(wěn)過渡”?又有哪一次侵略不是狼煙滾滾,遍野哀鴻?
男兒志遠,英雄氣短。一個書生有一個書生的遺憾。
當這個書生在國家最需要的時候投筆從戎,他的豪氣似乎可以蓋過歷史上任何一個英雄,他舍身赴死的態(tài)度更是堅硬決絕,意志如鐵。
昔日耐得住寒窗的寂寞,今日經(jīng)得起戰(zhàn)爭的血腥。
昔日有濟世的宏愿,忍得住枯坐的熬煎;今日不懼兵刃的搏擊,血腥的洗禮!
但他仍能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要奪取決戰(zhàn)的勝利,并不僅僅取決于豪情壯志,并不是寫幾首詩那般容易。因此,他渴望有一個真正的英雄,在關鍵的時刻挺身而出,頂天立地,縱橫絕蕩,長劍揮處,殺出的就是一條通往勝利的道路。他渴望能有這樣一個能左右戰(zhàn)爭勝負的人,帶領著他去奪取最后的勝利,徹底熄滅強敵的貪欲,徹底斬斷他們的潰退之路!
“出塞”,并沒有詩人想象得那么浪漫,戰(zhàn)爭遠比詩人的描述更為殘酷。詩人也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他在另一首《出塞》中寫道: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zhàn)罷沙場月色寒。
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再正義的戰(zhàn)爭都有慘烈的殺戮,再正義的戰(zhàn)爭都有血腥的飛濺,生命的殞滅。
一場殺戮剛剛結(jié)束,另一場更為慘烈的戰(zhàn)爭又在緊鑼密鼓地醞釀。詩人深知,哪一場戰(zhàn)爭不是以犧牲生命為代價,哪一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不是血流成河、白骨盈野?!俺穷^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戰(zhàn)爭沒有勝負,戰(zhàn)爭制造苦難。戰(zhàn)爭不可避免,戰(zhàn)爭難有窮期。
王昌齡親歷邊塞,親歷戰(zhàn)爭,他深知,浪漫的背后,是更多的不幸。作為一個戰(zhàn)爭的參與者,他要做一個強悍的吹鼓手,以表達戍邊將士的赤膽忠魂,他要把必勝的信念澆鑄進每一個靈魂——義無反顧,不勝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