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際網結

“文革”十年，季羨老飽受折磨，人際交往盡失，精神幾近崩潰。有《牛棚雜記》記其事：先生以牛鬼蛇神之身，甫出牛棚，鄰人視若瘟神，避之唯恐不及。先生回憶道：“進商店買東西，像是一個白癡，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不敢叫售貨員‘同志’，我怎么敢叫他們‘同志’呢？不叫‘同志’又叫什么呢？叫‘小姐’，稱‘先生’，實有不妥。結果是口囁嚅而欲言，足趑趄而不前。一副六神無主、四肢失靈的狼狽相?！?/p>

如是我聞，在人們日常生活之中，存在著無形的人際交流網絡。其中，每個人因各自身份、地位和職業(yè)的不同，而處于不同的交結點之上。此類結點，反映人們之間的相互關系，形諸人們相互之間的稱謂，決定人們相互之間的交往態(tài)度及其親疏程度，是謂人際網結。以此人際網結為中心，由近及遠，生發(fā)開去，則為家庭、為單位、為社區(qū)，為社會也。由此，人們相互結成家人、親友、鄰里、師生、同學、同事、同行、領導、員工等諸種關系。人海茫茫，關系重重，交融互通，社會無形之巨網成矣。處此社會網絡之中，個人顯得多么渺小，多么脆弱！因是之故，個人欲求得生存與發(fā)展，必須依從并屈服于社會網絡。依從與屈服之道，端在建構與維護個體在此社會網絡中所處之人際網結。通過此種人際網結，個人可以連通親人、親和同事、交結朋友。于是乎，親情、友情與愛情俱至，陽光、雨露伴沃土常存。如此，個人之生存與發(fā)展，可以無憂矣。反之，人們若迷失或損毀固有之人際網結，則頓感失落，雖身居鬧市，舉目皆為路人，無異流落荒野。于是乎，茫茫然不知其所向，悶悶兮難以終其日。如此，個人之生存與發(fā)展，必然遭受困厄。

奈何人情乖張，世路崎嶇，此類窘迫，每每多有發(fā)生。人們往往容易損毀或迷失自己固有的人際網結，而陷入迷茫與困頓之中。每際于此，困苦將會降臨，人生遭遇挑戰(zhàn)，網結面臨廢弛。然而，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正反之相合，新舊之相因。舊有人際網結之崩壞，抑或恰為新型人際網結萌動之先聲。處此迷茫困苦之中，世態(tài)炎涼昭顯無遺，真情假意畢露眼底，自我反省清夜錐心。于是乎，認知趨于真切，品性臻至純和，網結亟待重構。

人際網結重構之道，在乎親情之慰藉，在乎友情之交流，在乎愛情之滋潤，更在乎自身學識之充盈與人格之弘毅。然而，學識充盈與人格弘毅何由而得？曰唯讀書而已矣。夫書籍者，知識之載體、智慧之源泉、人地生之摯友也。平常之時，若能習而誦之，可以明事理，可以長見識，可以增智慧。困厄之中，若能捧而讀之，更覺有如良師益友，可以隨時暢談，可以推心置腹，可以茅塞頓開。于是，心緒得以安寧，學識得以充盈，品位得以提升，人格得以完善，人際網結得以重構矣。人生至此，可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美好生活重開新局。

人際網結，似乎縹緲而不可見，實則與每一個人須臾而不可離，值得珍視，值得維護，值得重構，值得從中汲取連綿不絕之智慧。

（原載《廣州日報》，2007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