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三爺

父親步行百余里，從老家來學校，見到我時，天已昏黑。雞叫頭遍后，他帶著母親烙的六個紅薯面餅子出發(fā)，走一條從未走過的鄉(xiāng)村的路，無數次向人打聽，仍免不了走許多冤枉路。路上，吃掉三個餅子。

父親說，三爺蓋房，差20元，求父親找我借錢。三爺年輕時，當過土匪，打家劫舍，殺過人?；楹?，多年不育。有個化緣的和尚對他說，積德行善吧，否則要絕后。遂痛改前非，每日在大路口舍茶舍飯，還習外科，無償為鄉(xiāng)鄰治病。后來，果真有了兒子。我父親額頭生瘡，三爺天天去清洗換藥，直到四個月后病愈。父親頭上的兩個瘡口疤痕保持終生，看見疤痕，全家人都想起三爺。三爺是恩人。我卻沒錢借他。月工資37.50元，除去吃飯錢，只剩十幾元，零碎花銷都緊巴。

父親停一天就回去，走前我只給他5元錢。我要買兩個饃給他帶上，父親不要，只帶了剩下的三個餅子起五更上路了。

為三爺的事，我一直歉疚。“文革”后期，三爺病倒。病中最想吃蘋果，可臘月里哪能弄來這種秋天才有的水果？我聽說后，連忙買了兩個玻璃瓶裝的蘋果罐頭送回老家。據說，三爺吃了蘋果不久，就無憾地去世了。我心里稍稍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