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老袁

為寫“反擊右傾翻案風(fēng)”的曲藝唱詞，和老袁一塊兒，去一個“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先進大隊深入生活。

八月十六午飯后，才知道昨天是中秋節(jié)。我倆到代銷點各花兩毛錢、一兩糧票買了一個月餅。那月餅瓷硬如鐵鑄，費好大勁才能啃掉一點點。老袁說：“如果中間鉆個眼兒，可以讓小孩當(dāng)轱轆推。車轱轆，圓溜溜，推到漢口逛碼頭。干妹子請我喝燒酒，直喝到月兒彎彎照西樓……”他原為游鄉(xiāng)賣唱的藝人，一肚子舊詞兒，一說就是一串兒。

回到大隊部，見領(lǐng)導(dǎo)班子正在開會，年輕的女支書掄著胳膊痛斥右傾翻案風(fēng)，那架勢，頗似樣板戲里的江水英。冷不丁地，門前凌空高架的大喇叭響了，報告?zhèn)€驚天動地的消息：毛主席逝世！都愣了，都沒話說。突然，貧農(nóng)代表撲通坐在地上，以手捂臉，上身朝前一俯一俯，高聲哭起來，哭得痛徹心扉。緊接著，都坐下哭，滿屋哭聲，悲切而沉重。受到感染，我心里酸楚，想到正是因為毛主席，我才能上學(xué)，才能參加工作，不禁落淚。老袁也哭了，哽咽著敘說：“毛主席呀，舊社會我是個窮賣唱的，新社會你叫我當(dāng)了國家干部哇……”哭聲一直持續(xù)，但漸漸低了。女支書忽直起頭，朗聲說道：“別哭了，化悲痛為力量，堅決反擊……”貧農(nóng)代表先站起，用雙手拍屁股上的塵土。

回到住室，老袁說：“你看見了吧，那貧農(nóng)代表哭得怪痛，臉上可沒有淚。我知道他的底兒，原來是走江湖賣當(dāng)?shù)?，能說會道，把身上的黑灰搓下來團成丸兒，當(dāng)藥賣，坑人騙錢。他算啥東西，對毛主席根本沒感情……”有頃，老袁嘆口氣，又說：“古來，老王晏駕，小王登基。這江山誰來執(zhí)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