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仗義”做漢奸

在陳公博看來，汪精衛(wèi)是被人耍了，淪為大漢奸，在國人面前背負千古罵名，這都是高宗武和陶希圣玩的把戲，現(xiàn)在這兩人把汪精衛(wèi)架在那里了。

陳公博是個重感情的人，憤憤不平，他大罵高宗武、陶希圣是小人！這樣做是坑了汪先生。覺得汪精衛(wèi)太可憐，身邊沒有能幫他的得力骨干，周佛海又是蔣介石的心腹，搞不好是來臥底的。汪先生處境太危險了，再不出來幫他就太不仗義了。

3月14日，在陳璧君的勸說下，陳公博到達上海。這時汪精衛(wèi)“還都南京”，一切準備工作緊鑼密鼓，陳公博知道再勸也是沒有用的，不過勸雖無用，也不能不勸。汪精衛(wèi)說：“政府如再不組織，只有宣布和平運動失敗，人也全散了。事已至此，挽救是無法了，只有做些補救的辦法?！标惞ν艟l(wèi)說：“‘九一八’事變后，你以跳火坑的精神，回國供職，現(xiàn)在抗戰(zhàn)到了艱險關(guān)頭，你又以跳火坑精神想旋乾轉(zhuǎn)坤。你既決定犧牲一己，我只有為你分憂分勞?！本瓦@樣，陳公博從反對與日本合作，到落水成為大漢奸。但是，據(jù)陳妻李勵莊說：陳公博參加汪精衛(wèi)集團時，曾經(jīng)與戴笠聯(lián)系，戴笠派軍統(tǒng)特務徐天深與陳公博聯(lián)系，并授機宜。

1940年3月下旬，汪精衛(wèi)宣稱“還都南京”，建立偽政權(quán)，和重慶國民政府分庭抗禮。在汪偽政府成立之前，雖然抗戰(zhàn)意志動搖的人很多，但他們投降日本還有很多顧慮，不得不選擇騎墻觀望的態(tài)度。汪偽政權(quán)成立后，不僅減少了漢奸們的心理壓力和道德羞恥感，而且陳公博幫助汪精衛(wèi)忽悠，更給眾多的“落水者”提供了理論依據(jù)。他們聲稱，汪主席說了，“和平運動”不叫賣國，是曲線救國?，F(xiàn)在陳公博也參加了，我們也參加吧。

汪精衛(wèi)要陳公博出任行政院院長，陳公博堅決不干，只愿就任立法院院長，他不想負實際上的責任。后來，偽上海市市長傅筱庵被軍統(tǒng)收買其貼身親信所暗殺，不得已陳公博才兼任偽上海市市長三年多，還擔任了許多高級職務，與汪精衛(wèi)、周佛海一起并稱為“三巨頭”。1944年3月，汪精衛(wèi)病重去日本治療，提議由陳公博代理他本人的職務，主持日常工作。

11月10日下午，汪精衛(wèi)在名古屋帝國大學醫(yī)院一命嗚呼，偽中央政治會議緊急推選陳公博繼承汪精衛(wèi)的所有職務?？墒牵惞﹫猿衷谧罡呗殑涨凹觽€“代”字，引起一片反對之聲。因為代理死人行使職權(quán)無異于笑話，但陳公博卻振振有詞：“我來繼位，是來收場的，不是來繼續(xù)演出的?！?/p>

這時他與戴笠的部下徐天深聯(lián)系上了，幫助保護電臺，提供情報，解救抗日人員。

1945年5月開始，日本人敗局已定，此時，陳公博與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顧祝同搭上了線，商議聯(lián)合軍事行動。7月初，軍統(tǒng)在上海的電臺被日本憲兵隊查獲，陳公博出面說這是他與重慶方面聯(lián)絡用的，是日本政府讓他與重慶聯(lián)絡，你們破壞電臺是什么道理？日本憲兵只好道歉、放人，并送回電臺設備。

陳公博這時候做的事情，總的目的是要討好重慶，為自己留下退路。陳公博盡管多次勸阻汪精衛(wèi)，他還是落水做了漢奸；盡管他實在不想干實職，還是做了汪偽政府的一把手，負起全部責任。

至于蔣介石能不能體諒陳公博的“一片苦心”而從輕發(fā)落呢？

1945年9月下旬，國民政府下令在全國各地對漢奸進行大逮捕。10月3日，逃亡日本的陳公博一行從日本被押回南京，關(guān)在南京夫子廟的憲兵學校。陳公博一看，這里關(guān)押的全是偽政府的高官，遂自我嘲笑說，政府又開始辦公了。

但難受的是晚上睡覺，躺在木板床上，板縫里的臭蟲奇多，乘機跑出來大飽口福，咬得“楚囚”們無法入睡。于是他們想出奇招，夜里不睡，集體抓臭蟲，每人還需自報滅蟲“成績”，白天沒事，倒頭補上一覺。陳公博也過著日夜顛倒的囚徒生活。

由于戴笠曾經(jīng)對這里的大漢奸們都許過“政治解決”的諾言，因此這里的飲食不錯，全是外面飯館送來的，四菜一湯，有魚有肉，葷素搭配，還可以由家屬自己安排，生活優(yōu)越；這里離秦淮河很近，妓院很多，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錢，能有單間和女人睡覺。因此，這些漢奸花錢送禮找門路，有的算命、有的賭錢、有的喝酒，還有的嫖娼，對前途都還抱樂觀態(tài)度。

只有身為頭號大漢奸的陳公博似乎知道前景不妙，他開始寫自己在抗戰(zhàn)時期的回憶錄《八年來的回憶》。

陳公博的這篇三萬字的回憶，從1938年離開四川寫起，是一篇自白書，主要講述汪精衛(wèi)發(fā)起“和平運動”的經(jīng)過，要解釋汪精衛(wèi)“投日救國”的心境與“和平運動”的動機，以及自己參加汪政權(quán)進行“曲線救國”的良苦用心，標榜“不諉過，不矯飾”，其實是對自己參加偽政權(quán)的由來進行評功擺好，希望政府能體諒他的一片苦心。

漢奸們天天巴望著戴笠所說的“政治解決”，可是“雙十節(jié)”過了，特赦之事連影兒也沒有，于是大家又在一起盼元旦早日到來。不過兆頭似乎不好，1945年11月23日，國民政府在報上正式公布了《處理漢奸案件條例》。兩個星期以后（12月6日），經(jīng)過修訂的《懲治漢奸條例》又赫然公布。《處理漢奸案件條例》第二條規(guī)定：“曾任偽組織簡任職以上公務員，或薦任職之機關(guān)首長者。”在《懲治漢奸條例》規(guī)定：“通謀敵國而有左（下）例行為之一者為漢奸，處死刑或無期徒刑?！睂φ諚l例，漢奸們自知在劫難逃，故而長吁短嘆。

好日子到頭了。1946年新年剛過，陳公博等人就被轉(zhuǎn)移到寧海路25號，這里原是汪偽特工機關(guān)的看守所。沒想到一進門就遇見熟人了，這個人在陳公博當偽主席時被委任為看守所所長，于是陳公博無限傷感地說：“沒想到，連你也進來了?！闭l知那人惡狠狠地說：“我現(xiàn)在是這兒的負責人，來看管你們這些漢奸的！你少擺偽主席的架子，給我老實點！”

這話差點沒把陳公博氣得背過氣去，當年此人托了多少關(guān)系，就差給陳公博跪下了，陳公博這才給了他個看守所所長。沒承想世道變了，小漢奸不知道又走了誰的門路，搖身一變，來看管大漢奸了。

陳公博和梅思平等四人關(guān)在一間囚室中。雖然條件不如以前，但各牢房之間鐵門是不關(guān)的，漢奸們可以串門，找熟人聊天。陳公博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里面竟然還關(guān)押著他當偽主席時親自批捕的偽糧食部部長顧寶衡和次長周乃文。此二人因大量貪污糧食，被判處極刑。在日本宣布投降后，陳公博下令將二人釋放，但已經(jīng)沒有人去執(zhí)行他的命令了。這倒是一個奇怪的場面：偽政府的囚犯又變成國民政府的囚犯，更滑稽的是偽最高法院院長和審判“糧食貪污案”的偽法庭庭長都關(guān)在一起，成天互相謾罵。

2月17日，是舊歷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光復后的第一個元宵節(jié)，南京市民眾家家掛起了紙燈，有的扎成兔燈、蛤蟆燈、荷花燈，還有的扎成英文“V”字燈表示勝利。孩子們更是興高采烈，放鞭炮，提燈籠，走大街，串小巷，嬉笑打鬧，無憂無慮。從午夜起，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猶如陣陣春雷不絕于耳。

高墻之內(nèi)，死氣沉沉，惶惶不可終日。早晨五時許，天還沒亮，看守就來到陳公博、陳璧君、褚民誼的牢房門前，叫醒他們：“蔣委員長要接見，立即做好出發(fā)準備。”

晨曦中，一輛帶篷大卡車早已停在鐵門內(nèi)，車上有幾名軍警，胸前挎著卡賓槍正等著他們。待人犯上車后，車便發(fā)動，經(jīng)山西路口到中山路，沒有往東，而向西北方向馳去。

陳璧君疑惑地問：“民誼，這車往哪兒開？老蔣的黃埔路官邸應該向東開才對?！?/p>

褚民誼向外看了看，說：“可能是去鐵道部一號官邸去見委座？”

只有陳公博預感不是好兆頭，又不愿拆穿陳璧君與褚民誼的美好愿望，緊鎖眉頭，一言不發(fā)?？ㄜ囋谙玛P(guān)火車站前停住，他們被押解下囚車，上了滬寧線火車。

“帶我們?nèi)ツ睦?？搞什么鬼？”陳璧君又叫起來?/p>

押送他們的負責人解釋：“委座昨晚飛滬，蔣夫人亦在滬。請你們到上海去見他們。南京耳目眾多，接見多有不便?！?/p>

中午時分，陳公博等人卻在蘇州下車，一輛警車已等在站內(nèi)，將他們押解至蘇州江蘇高等法院看守所。陳璧君又怒罵起來：“卑鄙下流的東西，送老娘受審只管送便是了，為什么一再用最高領(lǐng)袖之命令騙我們？”任她破口大罵，雙腳齊跳，還是被架進看守所。

這里的條件大不如前，每頓只有一盒發(fā)霉的牢飯，最令陳公博痛苦的是每天只能抽10支煙，沒幾口就能抽完。他的心情糟透了，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略摘兩段獄中日記看一下：

3月15日天雨

昨夜又是整夜地沒有睡著。時局的突變，已使得我內(nèi)心感到萬分的痛楚，而連日的陰雨纏綿，更像在心頭上壓上了一塊大石頭，煩悶到幾乎透不過氣來。數(shù)十年來為了求學，為了幫助父親從事所謂“造反”，以及正式獻身革命工作，我所遇到的逆境的確也算不少了，但無論際遇如何艱困，環(huán)境如何險惡，我始終以好漢自命，抱定打落門牙和血吞的態(tài)度，不怨天，不尤人，艱苦奮斗。但時至今日，我實在忍不住要喊一聲：天呀！

陳公博居然呼起天來，說明已經(jīng)山窮水盡，走到絕路了。

當時，陳公博的老婆李勵莊也被押回南京，關(guān)在寧海路25號看守所。他們的兒子陳干只有17歲，家庭巨變，已失去優(yōu)越的生活，還要為父母的事奔波于南京寧海路、蘇州看守所。陳公博內(nèi)心十分不忍。他在日記中記述了這一情形：

3月17日天雨

窗外的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F(xiàn)在還是暮春的季節(jié)，離開黃梅的時期還很長，為什么盡是下著綿綿的細雨。難道老天爺也為了我的遭遇表示他的哀傷！

下午二時半，干兒又從南京趕到了蘇州。這樣的雨天，他還要東奔西走，心里似乎有些不忍，所以當他臨走時，我又再三地叮囑他以后沒有緊要的事，也不必多來看我。我對他說：“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步田地，奔走也是多余的，你來看我，也徒然增加我內(nèi)心的痛楚。在我自己，但求無愧于心，對于任何方面，都不再有什么牽掛，也不再有什么放不下手的地方，但愿你好好求學，將來替社會辦些實際的事業(yè)?！备蓛核坪跤行﹤?，眼睛里有些淚汪汪的樣子，在袋里取出手帕拭了拭眼睛說：“爸爸！你放心吧，我決定遵照你的命令用心讀書，將來從事實際的政治工作，繼續(xù)爸爸未了的心愿?！备蓛哼@幾句簡單的話，引起了我的感嘆！“干什么還要辦政治工作呢？”提到政治，我真有些傷心了?！盀榱宿k政治，你的祖父，賣盡家產(chǎn)，結(jié)果弄得鋃鐺入獄，我也是為了辦政治，到今天也免不了身入囹圄，難道這樣的痛苦還受得不夠？干兒，我告訴你，以后你干什么事都好辦，只是千萬不要再干政治，你要牢記！”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一句句打在干兒的心上，他哭了，淚水滴在面頰上晶晶有光……

3月19日，陳公博接到通知：有人來訪。他以為是戴笠或其他“黨國要員”來看他，興奮不已，來人自稱是江蘇高等法院檢察官。他遞給陳公博一份起訴書副本。

陳公博心里罵戴笠：“當時拍胸脯保證‘政治解決’，這完全是鬼話。”他還真不知道戴笠因飛機失事，兩天前就在南京岱山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