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梁宗岱

粱兄：

接你的明片，有點感觸，當天作了一首詩，已經(jīng)投去《小說月報》了，文為：

一碧連天的里門湖流；

遠帆數(shù)點有如閑駛的白鷗；

晚陽射來無數(shù)長的金箭；

圓塔的口侖堡昂于青翠的山陬。

美呀！這座歐洲的花園；

幸呀！你得置身于其間。

并且湖水上一片的落葉：

你去的當兒正是燦爛的秋天！

中國也何嘗沒有名湖？

但如今皆為孽龍所蟠據(jù)；

聽哪！在云低浪怒的雷雨之夜

暖風中驚起一片鴻雁的哀呼！

我此世的愿望本來很?。?/p>

我只想能夠長在湖山間逍遙，

——但這點小的愿望都不能達，

如今的風月只有骨白與狼嗥！

李白呀，你的高蹈我今世已無分，

我但望你騎鯨度海去慰孤寂的梁君；

杜甫，讓我只聽你悲壯的口調(diào)，

讓你冬冬的戰(zhàn)鼓驚起我久睡的靈魂！

為人不能在自身取得晏安，

也應當將赤血噴口洪水的狂瀾

將今世的污穢一蕩而盡，

替后人造起一座亞洲的花園！

我的詩——共選二十六首，發(fā)表的有五六首——也付印了，篇幅較你的更短：近作再錄一首，以終此信：

我所心愛的雨景也多著哪：

午夜夢回時忽聞的淅瀝：

爽的，如輕紗拂面的毛雨；

夏晚雨睛時的燦爛日落：

以至充滿了“不可測”的雷雨——

但欲雨的陰天我最愛了：

它清如王摩詰的五言律詩，

它是一塊涼潤的灰壁，

并且從寥廓的云氣中

不知是那里，時飄來一聲鳥啼。

又有幾首自己的詩譯成了英文，小說月報總可見到的，不贅了。

湘　十二月十五日

住址：上海虬江路德榮里二弄1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