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吳破郢與春秋末楚國的復(fù)興

楚國史 作者:魏昌


  一、楚靈王圖復(fù)霸業(yè)及其失敗

  公元前545年(楚康王十五年)冬,楚康王、令尹子木(屈建)卒。第二年夏,葬楚康王時,魯、陳、鄭、許等國國君送葬,至郢都西門之外,各國大夫還送葬至墓地,可見葬禮是很隆重的(《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楚康王子熊麇繼位,是為郟敖??低醯芡踝訃鸀榱钜`P敖幼弱,軍政大權(quán)實為王子圍所掌握。

  王子圍是一位野心勃勃、覬覦王權(quán)的人,故在公元前543年(郟敖二年),一方面培植親信(如?罷),另一方面殺司馬?掩而取其室,以去“令尹之偏(佐)”,斷“王之四體(手足)”(《左傳·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1年(郟敖四年)春,王子圍與晉趙武、齊、宋、衛(wèi)、陳、蔡、鄭國大夫、許、曹國君盟于虢(鄭地,今河南鄭州市北),以重溫宋蒙門盟之好。盟中,“楚公子圍設(shè)服離衛(wèi)”(《左傳·昭公元年》),公然使用楚王的服飾設(shè)施,在各國面前,表明自己雖令尹,實楚君。這件事已引起各國的關(guān)注,認(rèn)定王子圍篡位必不可免。王子圍為“行大事(篡位)”(同上),命其弟公子黑肱(子晰)、太宰伯州犁去 (今河南魯山東南)、櫟(今河南新蔡北)、郟(今河南郟縣)等地筑城,以掃除障礙。這年冬,王子圍去鄭國訪問,還未出境,聞郟敖有疾,立即返回,要伍舉一人去鄭。王子圍回來后,借“入問王疾”(同上。)之機(jī),以其冠纓絞殺郟敖,又殺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公子比,王子圍二弟)出奔晉,子晰在外筑城,聞訊后逃往鄭,伯州犁在郟地被殺。熊麇被葬在郟地,故稱為郟敖(《左傳·昭公元年》。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楚人于楚子麇不為謚,乃以其葬地稱之?!冻兰摇分刑柾鯙榘秸咚?,熊儀為若敖,熊坎為霄敖,此二人在有謚法以前;而杜敖(即《天問》之堵敖)、郟敖則在有謚后。”)。王子圍于是即君位,是為楚靈王(前540-529年)。

  楚靈王是一位立志興霸.奪取天下的雄心勃勃的君主?!蹲髠鳌ふ压辍氛f:

  初,靈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龜,詬天而呼曰:“是區(qū)區(qū)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br />
  即位初任?罷為令尹、?啟疆為太宰,國內(nèi)初安后,即選擇鄭為突破口,迅速北上爭霸。公元前539年(楚靈王二年),楚靈王責(zé)鄭來楚朝新君,鄭進(jìn)退兩難,遣罕虎至?xí)x,朝或不朝,請晉定奪。晉執(zhí)政韓宣子使叔向回答說:

  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茍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君若不有寡君,雖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君實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茍有寡君,在楚猶在晉也。(《左傳·昭公三年》。)

  晉無可奈何,以宋蒙門之盟為重,允其朝楚。公元前538年(楚靈王三年)春,楚靈王遣伍舉赴晉,“愿假寵以請于諸侯”(《左傳·昭公四年》),想會諸侯為盟主,征晉同意,晉平公很難堪,想不同意。司馬侯說:“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左傳·昭公四年》。)晉國又一次無可奈何地允其會諸侯,只是表示“有社稷之事”(同上),不得自往。晉對楚之如此忍讓妥協(xié),其原因正如鄭子產(chǎn)所分析的那樣:“晉君少安,不在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名?!?同上。)夏,楚靈王會蔡、陳、鄭、許、徐、滕、胡、沈、小邾等國國君,以及宋世子佐、淮夷于申。魯、衛(wèi)、曹、邾等國未來與會。申之會,是楚靈王圖謀復(fù)霸的一次嘗試,按伍舉的意見,楚靈王對諸侯應(yīng)以禮相待,便于籠絡(luò)各國。但楚靈王急功近利,想乘申之會的聲勢,舉兵攻打東吳。會中,以徐國國君為吳女所生,對楚有二心,予以拘留。秋七月,楚靈王統(tǒng)領(lǐng)各國軍隊伐吳,先攻圍朱方(吳地,今江蘇鎮(zhèn)江北),攻克后,執(zhí)殺齊慶封(公元前548年,齊崔抒殺齊莊公,自為右相,以慶封為左相。公元前545年,慶封被逐,奔吳,吳封其居地朱方),滅其族。楚靈王還軍時,又滅賴(今湖北宜城南)。命人在賴筑城,打算遷許于此。楚靈王復(fù)霸心愿初步實現(xiàn),所謂“召諸侯而來,戰(zhàn)國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違(《左傳·昭公四年》。)正當(dāng)楚靈王東向取得進(jìn)展時,吳國也不示弱,即于同年冬,舉兵伐楚,攻入棘(今河南永城南)、櫟、麻(今安徽碭山東北)。楚沈尹射奔赴夏[氵內(nèi)],[艸/咸]尹宜咎、?啟疆分別在鐘離、巢、州來(今安徽鳳臺)等城筑城,以加強(qiáng)戍守。

  楚靈王為了改變被動局面,于其后兩年內(nèi),又兩度大規(guī)模地對吳用兵,結(jié)果還是無功而罷。

  第一次,公元前537年(楚靈王四年),楚靈王會蔡、陳、許、頓、沈、徐、越等國軍隊伐吳,聞吳軍出動,楚?啟疆率軍尾隨,企圖見機(jī)襲擊,卻不防吳軍反撲,敗楚軍于鵲岸(今安徽無為西南江岸)。楚靈王急忙乘[馬日](傳車)趕到羅[氵內(nèi)](今河南羅山)。吳王夷末為緩和吳、楚緊張氣氛,并探聽楚軍虛實,派其弟蹶由前來犒師。楚靈王率軍自羅[氵內(nèi)]東渡,進(jìn)抵汝清(今江、淮間),見吳早有防備,只在坻箕山(今安徽巢縣南)檢閱軍隊,向吳軍示威而已,并未進(jìn)攻。這次大規(guī)模行動就這樣因吳有備,不敢深入作戰(zhàn),無功而還。為了不得罪吳國,被拘執(zhí)的蹶由也釋放回國了。楚靈王害怕吳國來犯,派沈尹射、?啟疆分別在巢、雩婁(今安徽金寨東北)駐軍待命,以防不測(《左傳·昭公五年》。)。

  第二次,公元前536年(楚靈王五年),楚、吳沖突,由徐國(今江蘇泗洪東南)引起。這年秋,徐太子儀楚(此從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杜注,以儀楚為“徐大夫”。參見《左傳·昭公五年》。)聘楚,楚靈王以徐親吳,拘執(zhí)儀楚。儀楚逃歸后,楚靈王懼其叛楚,派?[氵曳]伐徐,吳國聞訊后出兵來救。楚靈王于是命令尹子蕩領(lǐng)兵攻吳,駐軍豫章(今安徽霍丘、六安至湖北應(yīng)山一帶),進(jìn)抵乾奚谷](今安徽亳縣東南),在房鐘(今安徽蒙城西南)被吳軍打敗,宮[廣既]尹棄疾被俘。令尹子蕩歸罪于?[氵曳]而把他殺掉,以推卸自己的責(zé)任(《左傳·昭公六年》。)楚又失敗而告終。楚靈王即位后,為了解除東吳的威脅,曾連續(xù)三次采取大的戰(zhàn)略行動,均因吳國已強(qiáng),自己實力不支,無功而罷。

  楚靈王是一位“汰侈已甚”(《左傳·昭公五年》。)、講究排場的國君。據(jù)《左傳·昭公七年》載:“楚子立為令尹也,為王旌以田。……及即位,為章華宮,納亡人以實之?!边@里說的是章華宮。該篇接著又載:“楚子成章華之臺,愿與諸侯落之?!边@里說的是章華臺??梢姟皩m”或“臺”是一大整體工程,所費時間甚長,耗資極大。《國語·楚語上》記伍舉語:“今君為此臺也,國民罷(疲)焉,財用盡焉,年谷敗焉,百官煩焉,舉國留(治)之,數(shù)年乃成?!薄端?jīng)·沔水注》:“臺高十丈,廣十五丈?!惫?35年(楚靈王五年),章華臺建成后,楚靈王欲與諸侯共慶落成,各國拒絕,唯魯昭公前來參加(《左傳·昭公七年》?!秶Z·楚語上》載:“靈王為章華之臺,數(shù)年乃成,愿得諸侯與始升焉。諸侯皆距,無有至者。而后使大宰啟疆請于魯侯,懼之以蜀之役,而僅得以來。”)??梢姶隧椆こ蹋粌H為楚國臣民所厭惡,也為他國所不取。

  楚靈王東進(jìn)無功,又伺機(jī)北上。公元前534年(楚靈王七年),陳公室發(fā)生內(nèi)亂。原來陳哀公欲廢太子偃師而立嬖子留,將留托付給公子招和公子過(兩人皆陳哀公弟)。公子招、過殺偃師,又逼陳哀公自縊,于是立公子留為國君。楚靈王聞陳亂,派公子棄疾以立偃師之子吳為由,出兵圍陳。同年十月,滅陳為縣,遣大夫穿封戌為縣公(陳公)(《左傳·昭公八年》。)第二年(公元前533年)春,楚靈王在陳地會見魯、宋、鄭、衛(wèi)四國大夫,以加強(qiáng)在中原各國的地位。接著命然丹遷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之民于陳,公子棄疾遷許(當(dāng)時在葉)之民于城父,然丹又遷方城外之民于許(葉)(《左傳·昭公九年》),以其頻繁的遷徒,加強(qiáng)對北境各地人民的統(tǒng)治。

  公元前531年(楚靈王十年)夏,楚靈王在申地,以重禮召見蔡靈侯。蔡大夫憂心忡忡地說:

  “王貪而無信,唯蔡于感(恨)。今幣重而言甘,誘我也,不如無往?!?《左傳·昭公十一年》。)蔡靈侯懼楚怒,還是應(yīng)召而去。到申地后,蔡靈侯和隨從七十人果然被殺。楚靈王接著遣公子棄疾率軍圍蔡。蔡近楚,一直是楚之屬國,公元前533年陳之會不見蔡人來,可見楚靈王對蔡已有戒心,故此次對蔡采取行動,是蓄謀已久的北上圖霸的重大步驟。

  楚滅陳圍蔡,晉國君臣震動。荀吳對執(zhí)政韓宣子說:

  (晉)不能救陳,又不能救蔡,物以無親。晉之不能亦可知也已。為盟主而不恤亡國,將焉用之?(《左傳·昭公十一年》。)

  這年秋,晉會齊、宋、魯、衛(wèi)、鄭、杞之使者于厥[來犬/心](其地不明),謀救蔡。會后,各國并未出兵,晉僅派大夫狐父赴楚,請求楚靈王寬免蔡國,為楚靈王拒絕。厥[來犬/心]之會暴露了晉國的虛弱性,故這年冬,楚靈王滅蔡為縣,殺蔡靈侯太子,把他作為犧牲祭祀岡山(同上。)公子棄疾被任為蔡公,并兼任陳公(原陳公穿封戌死),是為“陳蔡侯(公)”(《史記·楚世家》。)接著,楚在陳、蔡、不羹(西不羹,今河南襄城東南;東不羹,今舞陽北)筑城,以加強(qiáng)威懾及在中原地區(qū)的力量。關(guān)于這點,楚靈王自己說得很明白:“昔諸侯遠(yuǎn)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皆賦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左傳·昭公十二年》。)楚靈王北圖順利,滅蔡后第二年,即公元前530年(楚靈王十一年),又揮師東進(jìn),冬獵于州來,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領(lǐng)兵圍徐(吳與國),以威脅吳國。楚靈王駐軍乾[奚谷](今安徽亳縣東南),“以為之援”。這次出兵聲勢浩大,楚靈王“皮冠”、“秦復(fù)陶”(秦所遺羽衣)、“翠被”、“豹舄”(以豹皮為衣履),穿著華麗,威風(fēng)凜凜,儼然以霸主自居。他在與右尹子革談話中,追及先王熊繹侍奉周天子,卻得不到寶器,受盡歧視,今應(yīng)向周“求鼎以為分”;又謂“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也應(yīng)索回(同上。)這些要求,雖只是話題,但卻確實表達(dá)了楚靈王恢復(fù)霸業(yè)的意愿。

  楚靈王連年窮兵黷武、對外擴(kuò)張不止,這次又遠(yuǎn)離都城對吳用兵,時值寒冬,雨雪連綿,軍民不穩(wěn)。原來被楚靈王打擊或剝奪的大姓貴族及其他反對力量,乘機(jī)叛亂,奪取政權(quán)。據(jù)《左傳·昭公十三年》載,公元前529年(楚靈王十二年),原“群喪職之族”?氏、許圍、蔡洧、蔓成然(斗成然)“啟”(唆使)越大夫常壽過(越大夫常壽過在申之會中受到侮辱,故怨恨楚靈王。這次本來是助楚伐吳的,卻被唆使,首先起來作亂。)發(fā)動叛亂,“圍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原被楚康王處死的觀起之子觀從,畏罪逃往蔡國,依附蔡大夫朝吳。楚滅蔡后,觀從又隨同朝吳侍奉蔡公棄疾。乾[奚谷]前線亂起,觀從認(rèn)為恢復(fù)蔡國報父仇時機(jī)已到,與朝吳謀劃,假借蔡公棄疾之命,召公子比(奔晉)、公子黑肱(奔鄭)至蔡郊,觀從以實情相告,并強(qiáng)與之盟,入襲蔡城。棄疾是一位較有作為的統(tǒng)治者,他治蔡時,“禁芻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樹,不采[艸/執(zhí)] ,不抽屋,不強(qiáng)[勹亡] ”(《左傳·昭公六年》。),深得國內(nèi)外好評。這時見楚靈王統(tǒng)治已動搖,即與公子比、公子黑肱盟于鄧(今河南漯河?xùn)|南),結(jié)成推翻楚靈王統(tǒng)治的政治、軍事同盟。盟會決定讓陳、蔡復(fù)國,以煽動陳人、蔡人起來反對楚靈王統(tǒng)治。鄧之盟后,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棄疾及蔓成然、蔡朝吳率陳、蔡、不羹、許、葉之師,在?氏、許圍、蔡洧、蔓成然等“喪職之族”的配合下,攻入楚國內(nèi)地。當(dāng)進(jìn)入城郊時,陳、蔡打算筑軍壘樹陳、蔡軍旗,公子棄疾知道后,立即對他們說:“欲速,且役病矣,請藩而已。”阻止了這一行動。公子棄疾派人先入郢都,串通“正仆人”(宮廷仆人之長)殺掉楚靈王太子祿及公子罷敵。公子比等三公子以長幼為序,分別即位為王(公子比)、令尹(公子黑肱)、司馬(公子棄疾)(楚共王有寵子五人,楚康王為長,楚靈王次之,其余順序為比、黑肱、棄疾。)攻入楚內(nèi)地軍隊駐于魚陂(今湖北天門西北)。公子棄疾一方面清除楚靈王親信,另一方面派觀從率軍奔赴乾[奚谷],向楚靈王原率軍隊宣布:“先歸復(fù)所(復(fù)其祿位、居室、田里、資財),后者劓。”楚靈王率軍回還,至訾梁(今河南信陽),部眾潰散。又聞太子祿及公子罷敵被殺,悲痛得從車上摔下來。右尹子革建議楚靈王回到郢郊,聽候國人選擇處置,楚靈王說:“眾怒不可犯也?!蔽床杉{。子革又建議先入大都(縣),然后向諸侯求救。楚靈王說:“皆叛楚矣?!弊痈镒詈蠼ㄗh先逃亡到諸侯國中去,以聽大國的處理。楚靈王說:“大福不再,祗取辱馬?!弊痈餆o望,只得回去投奔公子棄疾。

  楚靈王眾叛親離,想沿漢水而去鄢(楚別都,今湖北宜城西南)。芋尹無宇之子申亥感楚靈王不殺己父之恩,就到處尋找楚靈王,遇王于棘圍(此從《左傳·昭公十三年》?!妒酚洝こ兰摇罚骸坝鐾躔囉诶鍧桑钪詺w。”),把他接回家中。這年夏五月,楚靈王自縊身亡,申亥以其二女殉葬(此從《左傳·昭公十三年》?!秶Z·吳語》:“王縊,申亥負(fù)王以歸而土埋之室中?!?。

  公子棄疾原為陳、蔡公,實力最強(qiáng),這次又握有重兵,故楚靈王死后,就進(jìn)而謀取王位。當(dāng)時國人對楚靈王生死不明,每夜均驚呼楚靈王回來了,人心惶惶。公子棄疾利用這一形勢,派人于乙卯(五月十七日)夜,在都城各處大聲喊叫:“楚靈王到了!”國人驚恐。又派蔓成然對公子比、公子黑肱謊稱國人已殺司馬棄疾,“君若早自圖也,可以無辱。眾怒如水火焉,不可為謀?!卑词孪炔贾茫@時又傳來“眾至矣”的呼叫聲,公子比、公子黑肱被嚇得當(dāng)場自殺。公子棄疾于是即王位,改名熊居,是為楚平王(前528-516年)。

  楚平王即位后,任命子旗(蔓成然)為令尹,葬公子比于訾,稱訾敖。殺一囚犯,穿王衣,冒充楚靈王尸體,使其在漢水飄流,然后收尸埋葬,“以靖國人”。過幾年,芋尹申亥把楚靈王的靈柩如實上報,楚平王又予以改葬。楚靈王死后,原圍徐的楚軍回撤,在豫章被吳國打敗,楚蕩侯等五帥被俘。楚平王并未反擊。

  楚靈王在位十二年,東伐吳,北圖霸,滅陳、蔡,在東、北各地多處筑城,一時楚國霸主地位得到加強(qiáng)。但他好大喜功,大興土木,爭戰(zhàn)不停,“國人苦役”(《史記·楚世家》),終使自己走向敗亡,“一國棄之,如遺跡矣”(《國語·楚語下》。)成為一位引為歷史教訓(xùn)的“人鑒(鏡)”(《國語·吳語》。)式的人物。

  司馬遷說:“楚靈王會諸侯于申,誅齊慶封,作章華臺,求周九鼎之時,志小天下;及餓死于申亥之家,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史記·楚世家》。)楚靈王繼楚共、康王霸勢轉(zhuǎn)衰后,力求重振霸業(yè),并確有所建樹,“志小天下”,在春秋大國爭霸的歷史氛圍中,自無可非議;但他急功近利,不顧國內(nèi)外客觀條件,盲目進(jìn)取,又舉措暴眾,忽視人心的向背,“操行之不得”,確實留下了深刻的歷史教訓(xùn)。司馬遷的評論,客觀中肯,令人深思。

  二、楚平王“息民五年”與伍子胥被迫奔吳

  楚平王是在內(nèi)亂中登上王位寶座的,對楚靈王的“失民”舉措,不得不引以為訓(xùn)。所以,楚平王即位后,一反楚靈王之所為,對內(nèi)“息民五年”(《左傳·昭公十四年》。),注重“禮”治,對外務(wù)求“自完”、“以持其世”,“不求諸侯”(《左傳·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取得王位,依靠陳、蔡、許、葉等的幫助,所以在起兵時就答應(yīng)恢復(fù)陳、蔡,公元前529年即位初,就馬上恢復(fù)陳、蔡兩國,使陳故太子偃師之子吳歸于陳,是為陳惠公;使蔡故太子有之子廬歸于蔡(新蔡,今河南新蔡),是為蔡平侯。原被楚靈王遷于楚本土的許、胡、沈、道、房、申等,楚平王又讓其返回故地。對原追隨公子比、勸其殺自己的觀從,則召回任為卜尹。這些措施,即所謂“寬民”、“宥罪”(《左傳·昭公十三年》。),符合“禮”的標(biāo)準(zhǔn)。

  當(dāng)楚國內(nèi)亂時,晉國認(rèn)為時機(jī)已到,“諸侯不可以不示威”(同上。)。即謀“征(召)會”,首先約會吳,吳王夷末鑒于楚、吳沖突未息,沒有同意。這年(公元前529年)七月,晉治兵于邾之南境,甲車四千乘,盛況空前,向諸侯示威。晉昭公接著會周卿士劉獻(xiàn)公及齊、宋、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之君于平丘(今河南封丘東)(《春秋左傳·昭公十三年》。晉因聽信邾、莒關(guān)于魯國經(jīng)常攻打他們的控訴,故不許魯昭公入盟。)楚平王不敢過問,昔日楚靈王抑制晉之威勢盡失。

  吳王夷末見楚平王初立,晉又大會諸侯,楚國孤立,即舉兵攻取州來(今安徽鳳臺)。楚令尹子期(子旗)請求反擊,楚平王以為“吾未撫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備,未定國家,而用民力,敗不可悔”(《左傳·昭公十三年》),沒有同意。次年(公元前528年,楚平王元年),楚平王為實行“禮”治,又遣然丹、屈罷選民檢閱,安撫國民,救濟(jì)貧乏,結(jié)好四鄰,息民五年。關(guān)于這一政策,《左傳·昭公十四年》作了詳細(xì)的記載:

  夏,楚子使然丹簡上國之兵于宗丘,且撫其民。分貧,振窮,長孤幼,養(yǎng)老疾;收介特,救災(zāi)患;宥孤寡,赦罪戾;詰奸慝,舉淹滯;禮新,敘舊;祿[熏力,合親;任良,物官。使屈罷簡東國之兵于召陵,亦如之。好于邊  疆。息民五年,而后用師,禮也。

  楚平王在“息民”的同時,對居功自傲、結(jié)黨營私的著姓權(quán)貴,也不惜以堅決打擊。就在這一年秋,令尹子旗與養(yǎng)氏相勾結(jié),貪求無厭,楚平王果斷地殺子旗,滅養(yǎng)氏之族。為了不忘舊[熏力],又使斗旗之子斗辛居鄖(鄖公)(《左傳·昭公十四年》。)從此可見楚平王實行“息民”政策是很認(rèn)真的,既“撫其民”,“赦罪戾”,又“詰奸慝”,楚國政治因而一度是比較清明穩(wěn)定的。楚平王一時不失為一位頭腦清醒、志在求實的君主。

  公元前525年(楚平王四年),晉以周、楚之間的陸渾之戎“甚睦于楚”、“以其二于楚也”(《左傳·昭公十七年》),就借故出兵攻伐,陸渾之戎毫無察覺,結(jié)果被攻滅,其君逃亡到楚國,部眾則逃亡到甘鹿(今河南宜陽東南),多為周所俘獲。楚平王未出兵相救。這年冬,吳公子光率舟師攻楚,戰(zhàn)于長岸(今安徽當(dāng)涂西南)。楚軍先敗,司馬子魚戰(zhàn)死;繼而楚軍反擊,大敗吳軍,獲吳王乘舟余皇(舟名)。吳公子光率部夜襲,又奪回余皇(同上。)此役吳、楚各有勝負(fù),但楚取守勢,是被迫還擊的。其后兩年中,楚平王為避免與晉發(fā)生沖突,使許自葉遷于析(白羽,今河南西峽);使工尹赤遷陰地之戎于下陰(今湖北光化西),使令尹子瑕在郟(今河南郟縣)筑城。顯然,這都屬于防御性措施,當(dāng)時魯大夫叔孫昭子就評論說:“楚不在諸侯矣,其僅自完也,以持世而已?!?《左傳·昭公十九年》。)“不在諸侯”,是楚平王“息民”政策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然楚平王在對外取守勢的同時,也并非毫不進(jìn)取,如公元前526年(楚平王三年),楚平王聞蠻氏(戎蠻,今河南汝陽東南、臨汝西南)內(nèi)亂,又無信,就派然丹誘殺其君嘉,攻取其地,既而又復(fù)立其子(《左傳·昭公十六年》),以緩和矛盾。

  楚平王“息民五年”后,政局日趨穩(wěn)定,國勢亦漸恢復(fù),即可向外圖謀進(jìn)取時,卻因貪戀女色,重用佞臣,從而把楚國引向歧途。據(jù)《左傳·昭公十九年》載,楚平王原為大夫聘蔡時,與蔡地[具阝]陽(今河南新蔡境)封人之女同居而生太子建。即王位后,使伍奢為建之師(傅),費無極為少師。費無極不受太子建寵信,就轉(zhuǎn)而想讒害太子建與伍奢(費無極是楚國名聲狼藉的“讒人”,對楚國危害極大。公元前527年(楚平王二年),楚大夫朝吳有功于楚平王,費無極恐其有寵,挑撥其與蔡人關(guān)系,朝吳被迫出奔。楚平王怒責(zé)費無極,費又說朝吳有異心,迫其出奔,“翦其翼”(《左傳·昭公十五年》)。太子建當(dāng)知費無極之所為,故不被信任。)他向楚平王建議為太子建娶妻,楚平王同意,就為太子建娶秦女,并命費無極前往迎娶。費無極又轉(zhuǎn)而勸楚平王自娶。公元前523年(楚平王六年)正月,楚平王果然自娶(秦女嬴氏)。這年夏,費無極對楚平王說:“晉之伯也,邇于諸夏;而楚辟陋,若大城城父,而?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左傳·昭公十九年》。)楚平王同意,一方面使太子建居城父,以經(jīng)營北方;另一方面自己親率舟師伐濮,以拓土南方。費無極這一建議與楚平王的立即付之實施,應(yīng)該說是有助于楚國的重振霸業(yè)的,但可惜的是只過半年,即于公元前522年(楚平王七年),費無極卻又誣陷太子建與其師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自以為猶宋、鄭也,齊、晉又交輔之,將以害楚”(《左傳·昭公二十年》?!妒酚洝こ兰摇酚洠M無極“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又日夜讒太子建于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有無望于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梢娰M無極上述南北并進(jìn)的建議,并非從楚國戰(zhàn)略利益出發(fā),而是為了清除太子建、伍奢這一不利于自己取寵的異己勢力的。楚平王聽信費無極讒言,立即拘執(zhí)伍奢,并命城父司馬奮揚(yáng)殺太子建。奮揚(yáng)知太子建蒙冤,先使人相告,太子建被迫奔宋。

  伍奢子伍尚和伍員(字子胥),都很有才干。費無極不放心,又進(jìn)一步陷害其子,說不殺伍尚兄弟兩人,將為楚患。楚平王以不殺伍奢為名,詐召伍尚、伍員。伍尚對伍員說:

  爾適吳,我將歸死。吾知不逮,我能死,爾能報。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擇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棄,名不可廢,爾其勉之!相從為愈。(《左傳·昭公二十年》。)

  伍尚應(yīng)召歸,結(jié)果伍奢、伍尚均被楚平王所殺。據(jù)《史記·伍子胥傳》、《呂氏春秋·異寶》、《戰(zhàn)國策·秦策》、《吳越春秋》等載,伍子胥歷盡艱難,先奔逃至宋,投太子建。適逢宋有華、向之亂,就與太子建奔至鄭。鄭國君臣對他們很友好。太子建至?xí)x時,卻答應(yīng)回鄭與晉里應(yīng)外合而滅鄭。謀泄,鄭定公與子產(chǎn)殺太子建。建有子名勝,伍子胥就與勝經(jīng)鄭、許,然后出昭關(guān)(楚地,今安徽含山小峴山上),夜行晝仗,膝行匍匐,“乞食于吳市”。至吳后,“耕于鄙”。

  這一年冬,蔡平侯死,太子朱立,但地位卑弱。次年(公元前521年),朱被迫奔楚。費無極乘機(jī)勒索朱叔父東國的賄賂,然后對蔡人說:“朱不用命于楚,君王將立東國。若不先從王欲,楚必圍蔡?!?《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蔡人害怕,遂改立東國。朱向楚平王申訴,楚平王將討伐蔡國。費無極又讒朱對楚有二心,楚平王聽信,未出兵。

  從上述記載可見,楚平王“息民五年”后,一反常態(tài),忠奸不分,聽信佞臣費無極,殺忠臣伍奢、伍尚,迫使足智多謀、頗有才干的伍子胥出逃,釀成我國歷史上一大冤案。對屬國問題又未妥善處理,這對后來與吳的爭奪都是不利的。

  公元前519年(楚平王十年)秋,吳王僚見形勢對吳有利,遂出兵伐楚,攻打州來。楚令尹子瑕(陽[勹亡] )、司馬?越率楚、頓、胡、沈、蔡、陳、許等七國軍隊馳援,吳軍在鐘離(今安徽鳳陽東)抵御。楚令尹子瑕卒于軍中,軍無斗志。吳公子光對吳王僚說:

  楚令尹死,其師 。帥賤、多寵,政令不一。七國同役而不同心,帥賤而不能整,無大威命,楚可敗也。若分師先以犯胡、沈與陳,必先奔。三國敗,諸侯之師乃搖心矣。諸侯乖亂,楚必大奔。請先者去備薄威,后者敦陳整旅。(《左傳·昭公二十三年》。)

  吳王僚采納了這一建議,遂與楚等國軍隊?wèi)?zhàn)于雞父(楚地,今河南固始東南)。吳以罪人進(jìn)攻胡、沈、陳三國軍隊,三國軍隊見吳軍不整,爭先恐后地抓獲俘虜,軍隊大亂。吳軍主力乘勢攻擊,三國軍隊大敗,胡、沈之君與陳大夫被俘。接著又擊敗許、蔡、頓三國軍隊,于是楚軍大敗。十月,吳軍應(yīng)太子建母之召,并親為之開城門,吳軍于是攻入蔡之[具阝]陽,取建母及其寶器而歸(太子建母為蔡女,楚平王娶秦女,建母歸蔡,居于[具阝]。)楚司馬?越追趕,不及,畏罪自縊。其時,囊瓦(子常,子囊之孫)任令尹,懼吳,又“城郢”(杜注:“楚用子囊遺言,已筑郢城矣,復(fù)增修以自固?!?見《左傳·昭公二十三年》)。對這件事,沈尹戌評論說:“子常必亡郢。茍不能衛(wèi),城無益也?!駸o內(nèi)憂,而又無外懼,國焉用城?今吳是懼,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獲,能無亡乎?”(《左傳·昭公二十三年》。)據(jù)《史記·吳世家》等史籍記載,公元前518年(楚平王十一年),楚邊邑卑梁女與楚邊邑鐘離(卑梁當(dāng)近此)女(一說小童)因養(yǎng)蠶而爭采桑葉,二女家怨相滅,兩國邊邑長怒而相攻。吳王僚、楚平王得知,也發(fā)兵相攻。這年十月,楚平王率舟師攻入?yún)蔷?,越公子倉與大夫壽夢率軍前來與楚軍會合,楚平王至圉陽(楚地,今安徽巢縣南)而還。吳軍尾隨楚軍,趁楚軍無備,遂破巢和鐘離而歸。至此,楚防吳前哨已被突破,楚國的安全已受到威脅。沈尹戌指出:“亡郢之始于此矣。王一動而亡二姓之帥(指守巢、鐘離大夫),幾如是而不及郢?”(《左傳·昭公二十四年》。但《左傳》無楚、吳邊邑女(小童)“爭?!庇涊d。)公元前517年(楚平王十二年),楚平王為防備吳的進(jìn)攻,遣?射在州屈(今安徽鳳陽西)、丘皇(今河南信陽)筑城,分別遷茄人、訾人居住。遣熊相[礻某]和季然分別在巢、卷(今河南葉縣南)筑城郭。

  次年(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十三年),楚平王卒。楚平王在位十三年,初期推行“息民”政策,有利于楚國的恢復(fù)與穩(wěn)定。但在此同時,又奉行“不在諸侯”、“自完”方針,故其“息民”,只是被動應(yīng)付,不在積極進(jìn)取,實際上并無多大成效。特別是當(dāng)國勢稍趨恢復(fù),就“奢侈縱欲,不能制下、檢民以德”(陸賈《新語·無為》),又寵信佞臣費無極,殺害忠良,迫使太子建、伍子胥與勝等出逃,進(jìn)一步加劇了楚國政局的動蕩不安。至后期,外爭吳失利,又頻頻筑城擾民,“使民不安其土,民必憂,憂將及王”(《左傳·昭公二十五年》),給楚國帶來了嚴(yán)重的后患。楚平王治楚十三年,楚國的國勢進(jìn)一步衰落下去。

  三、吳人入郢

  楚平王卒,子熊壬(熊軫,或作熊珍)立,是為楚昭王(前515椙?89年)。楚昭王年幼,軍政大權(quán)掌握在令尹子常手里。

  公元前515年(楚昭王元年),吳王僚乘楚喪、楚昭王初立之機(jī),遣其弟掩余、燭庸率軍攻楚國六(今安徽六安東北)、潛(今安徽霍山北)等地。同時派季扎訪問“上國”(中原諸國),先至?xí)x,以觀察晉等國動向。楚莠尹然、王尹麇率軍救潛,沈尹戌率軍在窮(今安徽霍丘西南)阻遏吳軍,令尹子常率舟師抵及沙?(今安徽懷遠(yuǎn)東北)而還,左尹[谷阝]宛、工尹壽率軍亦至潛,這樣楚軍先阻后截,吳軍在窮、潛間進(jìn)退兩難,陷于困境。

  吳公子光以為自己是“王嗣”(吳王壽夢有四子:諸樊、余祭、余末、季扎。壽夢死后,諸樊、余祭、余末相繼為王。余末死后,應(yīng)傳位季扎,季扎“逃位”,于是立余末子僚為王。公子光是諸樊之子(或謂余末子,不同母),故稱自己是“王嗣”,當(dāng)立為王。),早有謀王位之志。伍子胥奔吳后,不久投靠公子光。知光欲謀王位,特求得勇士專諸引薦給光。

  光見吳軍在外受困,國內(nèi)空虛,正是奪取王位的好時機(jī),于是與專諸謀,在堀室(窟室)埋伏甲士,宴請吳王僚。專諸置劍于炙魚中以進(jìn)刺死吳王僚,專諸則當(dāng)場被吳王僚衛(wèi)士所殺。公子光即位,即為吳王闔閭(闔廬)。季扎回來,“哀死事生,以待天命”(《左傳·昭公二十七年》),闔閭又立專諸子為卿,政局很快穩(wěn)定了下來。在前線與楚軍對峙的吳公子掩余、燭庸聞訊,分別逃往到徐與鐘吾(今江蘇宿遷北)。楚軍聞吳亂,亦還。當(dāng)吳國政局穩(wěn)定后,楚國又因楚昭王新立年幼,費無極乘機(jī)陷害[谷阝]宛,唆使令尹子常殺[谷阝]宛及其族、黨,迫伯氏之族出逃,釀成新的冤案,危害初安的政局。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七年》載,左尹[谷阝]宛,“直而和,國人悅之”,費無極與其狠狽為奸的右領(lǐng)鄢將師視之為眼中釘,就在令尹子常面前誣陷[谷阝]宛要暗害子常,子常聽信,即令攻[谷阝]氏,并以火燒之。[谷阝]宛得知,被迫自殺。子常、鄢將師又殺了與[谷阝]宛相好的陽令終(中廄尹)與其弟完、佗,以及晉陳(楚大夫)及其子弟,盡滅[谷阝]氏之族、黨。此即“[谷阝]宛之難”。

  晉陳之族不服,大呼道:“鄢氏、費氏自以為王,專禍楚國,弱寡王室,蒙王與令尹以自利也,令尹盡信之矣,國將如何?”國人對此不滿,議論紛紛。沈尹戌向子常尖銳指出:“三族,國之良也,而不愆位。吳新有君,疆場日駭。楚國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讒以自安也,今子愛讒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只得于這年(公元前515年)九月,殺了費無極與鄢將師,盡滅其族,“以悅于國”。在費無極誣陷[谷阝]宛及子常滅[谷阝]氏之族、黨時,與[谷阝]氏親善的伯氏之族被迫逃亡到吳國,后來伯[喜否]為吳太宰以謀楚”(《左傳·定公四年》?!妒酚洝鞘兰摇分^“楚誅州犁,其孫伯?亡奔吳,吳以為大夫”),楚國又增添了新的敵視力量。

  令尹子常是一位“賄而信讒”(《左傳·昭公二十七年》。)的人。他信讒言,滅[谷阝]氏等三族,迫伯氏逃亡,摧毀了楚國的忠良。又貪利索賄,公然欺凌壓榨來訪之國。據(jù)《左傳·定公三年》載,公元前507年(楚昭王九年),蔡昭侯朝楚,帶來兩佩(佩玉)兩裘,一佩一裘獻(xiàn)給楚昭王,留一佩一裘自用。子常想要,蔡昭侯未獻(xiàn)給他,子常竟粗暴地扣留他三年。唐成公朝楚,帶兩匹肅爽馬,子常想要,唐成公不肯,也被扣留三年。后唐人獻(xiàn)馬給子常,子常才讓唐成公回國。蔡人仿效唐人,獻(xiàn)佩給子常,蔡昭侯得釋。蔡昭侯歸及漢時,投玉于水,發(fā)誓說:“余所有濟(jì)漢而南者,有若大川!”立即赴晉,以其子元與蔡大夫之子為質(zhì),請求伐楚。第二年(公元前506年),晉應(yīng)蔡請,即會宋、蔡、衛(wèi)、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杞、小邾等國國君及周、齊之大夫于召陵,謀伐楚。晉荀寅向蔡昭侯求賂,未得,就以“國家方危,諸侯方二”、“棄盟取怨,無損于楚”(《左傳·定公四年》。)為由,勸范獻(xiàn)子(晉主卿)不要攻楚。晉國君臣權(quán)衡得失,就辭蔡昭侯而未輕易興兵。召陵之會,雖未伐楚,但與會國之眾,說明楚國失禮于蔡、唐,不得人心,各國不滿。

  當(dāng)楚國令尹子常為政,“蓄聚不厭,其速怨于民多矣”(《國語·楚語下》。),對外又欺凌小國,陷于孤立被動之際,吳王闔閭則立志圖強(qiáng)立霸,即位后任伍子胥為行人(外交官,一說“將相”)、伯?為大夫(一說太宰),共謀國事。伍子胥向闔閭建議說,要興霸成王,“必先立城郭,設(shè)守備,實倉稟,治兵庫”(《吳越春秋·闔廬內(nèi)傳》。)又推薦避亂于吳的齊人孫武,闔閭?cè)我詾閷?。孫武主張改革圖強(qiáng),與闔閭議論晉六卿強(qiáng)弱,認(rèn)為趙氏田制,大其畝而輕其稅,可以成功(《孫子兵法·吳問》。)吳王闔閭在伍子胥、孫武、伯?等輔助下,國力迅速強(qiáng)大了起來。

  吳王闔閭經(jīng)短期休整后,即于公元前512年(楚昭王四年,吳王闔閭?cè)?,要徐、鐘吾執(zhí)拘公子掩余與公子燭庸,以清除原吳王僚的勢力。兩公子逃奔到楚國,楚國將他們安置在養(yǎng)(今河南沈丘東南),“將以害吳”(《左傳·昭公三十年》。)吳王闔閭怒,執(zhí)鐘吾之君,接著攻徐,引山水灌城(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此為我國古代“利用堤防以山水攻城最早記載”),遂滅徐。徐君奔楚,沈尹戌領(lǐng)軍救徐,就滅夷(城父,今安徽亳縣東南),把徐君安置在此(《左傳·昭公三十年》。)經(jīng)此次戰(zhàn)役后,吳王闔閭為了進(jìn)一步打擊楚國,就向伍子胥詢問攻楚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伍子胥回答說:“楚執(zhí)政眾而乖(多而不和),莫適任患。若為三師以肄(突然襲擊而又速退)焉,一師至(至楚境內(nèi)),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后以三軍繼之,必大克之?!?《左傳·昭公三十年》。)此即“子胥之謀”(《左傳·昭公三十一年》),吳王闔閭完全贊同。次年(公元前511年),吳王闔閭即按伍子胥謀略行事,以一軍攻夷、潛、六,楚沈尹戌率軍救潛,吳軍還。吳又用另一軍攻圍弦(今河南息縣南),楚左司馬戌、右司馬稽率軍救弦,進(jìn)抵豫章,吳軍又退。

  公元前508年(楚昭王八年)夏,桐(古國,世屬于楚,今安徽桐城北)叛楚。吳王闔閭使舒鳩氏(桐之北,今安徽舒城)引誘楚軍出擊,秋,楚令尹子常果然領(lǐng)軍伐桐、吳,進(jìn)抵豫章。吳潛師于巢,在豫章打敗楚軍。接著,克巢,俘楚守巢大夫公子繁(《左傳·定公二年》。)《左傳·定公四年》載:“楚自昭王即位,無歲不有吳師?!笨梢姵鲜鰞善鹬卮筌娛滦袆油?,吳軍幾乎連年出動騷擾,楚國應(yīng)接不暇,疲于奔命。

  公元前506年(楚昭王十年),吳王闔閭以為大舉攻楚入郢的時機(jī)已經(jīng)成熟,就征求伍子胥與孫武的意見。伍子胥、孫武說:“楚將子常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必得唐、蔡乃可?!?《史記·吳世家》。)前已指出,蔡、唐由于受到楚令尹子常的侮辱,耿耿于懷,決心報復(fù)。這年春召陵之會,晉等國雖未興兵伐楚,但同年夏,因沈(楚之屬國)君不會召陵,晉支持蔡攻滅了沈國。秋,楚國出兵包圍了蔡國,以懲罰蔡滅沈之舉。伍子胥助蔡“謀楚”,蔡昭侯于是又“以其子乾與大夫之子為質(zhì)于吳”(《左傳·定公四年》。)不久,吳王闔閭、蔡昭侯與唐成公達(dá)成協(xié)議,共同攻楚。

  這年冬,三國聯(lián)軍(唐小力弱,主要是吳、蔡軍隊),在吳王闔閭、蔡昭侯、唐成公以及伍子胥、孫武、伯?等率領(lǐng)下,對楚國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進(jìn)攻。吳軍乘舟溯淮而上,在淮?棄舟,改行陸路,會合蔡軍,西進(jìn)至豫章與楚軍夾漢水對峙。在決戰(zhàn)時,左司馬戌對令尹子常說:“子沿漢而與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毀其舟,還塞大隧、直轅、冥[阝厄]。子濟(jì)漢而伐之,我自后擊之,必大敗之?!?《左傳·定公四年》。)按此部署,子常與吳軍在漢水周旋,左司馬戌率方城外軍隊毀吳舟,還塞三關(guān)(今豫鄂三關(guān):九里、武勝、平靖,古稱大隧、直轅、冥[阝厄],為漢東險隘);然后子常領(lǐng)軍渡漢水出擊,左司馬戌自后夾擊,使吳軍腹背受敵,一舉而殲之于漢東。子常無異議,就按這一謀略分頭行事。

  子常雖高居令尹之職,在用兵上卻是一個無能之輩。據(jù)《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載,吳在舉兵伐楚時,“子胥陰令宣言于楚曰:‘楚用子期(公子結(jié))為將,吾則侍而殺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笨梢娢樽玉闼窇值氖枪咏Y(jié),子常則并非對手。楚武城大夫黑以楚革車不如吳木車耐久,建議速戰(zhàn)。大夫史皇則挑撥說:“楚人惡子而好司馬。若司馬毀吳舟于淮,塞城口(三隘道之統(tǒng)稱)而入,是獨克也。子必速戰(zhàn)!不然,不免!”(同上。)子常爭功,不顧先與左司馬戌商定的策略,就率軍先濟(jì)漢而陣,自小別至大別(二山皆在漢北、淮南),三戰(zhàn)皆北。子常自知不能勝吳,想臨陣脫逃,史皇告其如致死以克吳,尚可以免貪賄致寇之罪,子常才未逃跑。

  十一月庚午日,楚、吳兩軍對陣于柏舉(今湖北麻城東北)。吳王闔閭弟夫概對闔閭說,子常不仁,其臣無死志,如率先出擊,楚軍必逃,繼而大軍進(jìn)攻,吳必勝。闔閭沒有同意。夫概于是率其部五千人先擊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逃,楚軍亂,吳軍進(jìn)擊,大敗楚軍。子常逃到鄭國,史皇戰(zhàn)死,此即柏舉之戰(zhàn)。

  柏舉戰(zhàn)后,吳軍追擊楚軍至清發(fā)(今漢水支流[氵員]水)。夫概認(rèn)為困獸猶斗,建議待楚軍半濟(jì)而后攻擊,闔閭按此計,又大敗楚軍,此即清發(fā)之戰(zhàn)。吳軍窮追不舍,待楚軍做好飯正要吃時,吳軍又追來了,楚軍只得棄食而逃。吳軍吃飽飯(楚軍做好的飯),又繼續(xù)追擊,在雍[氵筮](今湖北京山西南),再一次打敗楚軍。楚左司馬戌聞訊,自息(今河南息縣西南)而還,在雍[氵筮]打敗吳軍,但楚軍主力已失,左司馬戌孤軍作戰(zhàn),幾經(jīng)戰(zhàn)斗,遍體鱗傷,自知將死,又恥為俘虜,自殺身亡。吳軍五戰(zhàn)五勝,直奔郢都。

  吳軍兵臨城下,楚昭王攜其妹季羋畀我倉皇逃亡。渡睢水(沮水)后,命[钅咸]尹固把點燃的火燧系于象尾,沖散吳軍。接著渡過長江,進(jìn)入云夢澤。楚昭王在此受到起義群眾的襲擊,又逃奔到鄖。鄖公斗辛(蔓成然子)弟懷為報楚平王殺父之仇,要殺楚昭王,鄖公不允,與另一弟巢護(hù)送楚昭王至隨。吳軍跟蹤而來,以“漢陽之田,君實有之”(《左傳·定公四年》。)為條件,要隨人交出楚昭王。楚昭王兄子期(公子結(jié))長相與楚昭王相似,穿著楚昭王衣服,要隨交給吳人。隨人占卜,不吉,就鄭重地對吳人說:

  以隨之辟小,而密邇于楚,楚實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難而棄之,何以事君?執(zhí)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鳩(安輯)楚境,敢不聽命?(同上。)

  吳人詞窮理虧,就引兵而退。楚昭王免難,遂刺破子期的胸部,取血與隨人盟,以示感激與至誠。楚昭王在危難中化險為夷,是楚國對隨國歷來采取正確政策的結(jié)果。

  當(dāng)楚昭王逃難在隨時,子西偽為楚昭王車服,立國于脾[氵曳](今地不詳,《匯纂》以為在今江陵附近)(《左傳·定公五年》。),以召集潰散之軍民。后得知楚昭王所在地方,又與楚昭王會合在一起。

  吳人入郢,“以班處宮”(《左傳·定公四年》。“以班處宮”,《左傳·定公四年》記得很簡略?!豆攘簜鳌?、《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等則記得很具體,其中不乏渲染之詞,并不足信。)杜注:“以尊卑班次,處楚王宮室。”楚國宮后及豪門之家受到極大的侮辱。

  吳軍破楚入郢,不僅使楚國統(tǒng)治集團(tuán)蒙受凌辱與損失,而且也給楚國人民帶來災(zāi)難。楚申包胥赴秦乞師,對秦哀公痛切陳辭:“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喻吳為蛇、豕,貪害楚國),虐始于楚。”(《左傳·定公四年》。)次年,楚子期反擊,將焚吳軍居麇之地,子西說:“父兄親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左傳·定公五年》。)足見吳攻楚,楚國軍民承受著極大的痛苦。盡管楚國統(tǒng)治集團(tuán)腐朽,特別是令尹子常索賄聚斂,殘害忠良,但在亡族滅國的關(guān)頭,全國軍民均以族國為重,起而反抗。原來楚國民眾反抗楚王室的斗爭,立即轉(zhuǎn)變?yōu)榉纯箙侨巳胝寂c破壞的斗爭。子西之所以能在敗亂中集結(jié)潰散軍民,軍民又隨從與保護(hù)楚昭王,就是軍民團(tuán)結(jié)一致,不甘凌辱,起來反抗的例證。尤其是當(dāng)楚昭王落難在隨時,申包胥不畏艱險,長途跋涉,赴秦乞師救楚。他依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七日勺水不進(jìn)。秦哀公感動,為之賦《無衣》(詩),申包胥“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左傳·定公四年》。)申包胥不愧為楚國歷史上突出的愛國者。楚國軍民的奮起抗吳,必然迅速改變楚國在戰(zhàn)場上的不利形勢。同時,吳人入郢,各國震動。除了秦答應(yīng)出兵相救外,歷來與楚親善的越國亦及時出兵攻吳,迫使“吳使別兵擊越”(《史記·吳世家》),有力地牽制著吳國。

  據(jù)《左傳·定公五年》載,公元前505年(楚昭王十一年)夏,就在越軍攻入?yún)菄鴷r,秦亦派子蒲、子虎率車五百乘,隨申包胥入楚。子蒲因不知“吳道”(戰(zhàn)法),由楚軍先與吳戰(zhàn),子蒲則率軍在稷(今河南桐柏境)與楚軍會合,在沂(今河南正陽境)大敗夫概。在柏舉之戰(zhàn)中被吳俘虜?shù)某蠓?射之子,主動收集楚散卒投奔子西,在子西指揮下,又?jǐn)擒娪谲娤?今湖北隨縣西)。秋七月,楚子期、秦子蒲滅唐(今湖北棗陽東南)。

  吳王闔閭腹背受敵,前有楚、秦聯(lián)軍,后有越軍,戰(zhàn)場形勢已向不利于吳國方向轉(zhuǎn)換。闔閭弟夫概乘機(jī)逃回吳國,自立為王(夫概王)。闔閭氣急敗壞,引兵攻擊,夫概兵敗奔楚,楚昭王封他在棠?(今河南西平西),是為棠?氏。闔閭率吳軍與楚、秦聯(lián)軍再戰(zhàn),先在雍打敗楚軍,隨后又被秦軍打敗。吳軍駐于麇(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以為在雍?附近),子期、子西以火攻,吳軍??;接著又戰(zhàn)于公[地[胥]之?(今湖北襄樊市東,參見揚(yáng)伯峻《春秋左傳注》),吳軍又大敗。

  這年九月,吳王闔閭只得引兵撤退,楚昭王返回郢都。楚昭王為了迅速恢復(fù)統(tǒng)治秩序,立即論功行賞。當(dāng)時得到獎賞的有斗辛、王孫由于、王孫圉、鐘建(逃亡途中負(fù)季羋)、斗巢、申包胥、王孫賈、宋木、斗懷等九人。其中斗懷(斗辛弟),初謀弒王,故子西主張取消對他獎賞。楚昭王說:“大德滅小怨,道也?!比耘c其兄一樣給予獎賞。楚昭王奔隨渡臼水時,藍(lán)尹?不與王舟,而渡其帑(妻)。至楚復(fù)國安定時,楚昭王要殺他,子西說:“子常唯思舊怨以敗,君何效焉?”楚昭王頓時省悟,“使復(fù)其所,吾以志前惡”。申包胥不肯受賞,說:“吾為君也,非為身也。君既定矣,又何求?且吾尤子旗,其又為諸?”“遂逃賞”。此外,吳人入郢時,為楚國保存了“雞歡之典”的蒙谷,以及隨從和保護(hù)楚昭王有功的屠羊說,也拒絕受獎賞,前者“自棄于磨山之中”(《戰(zhàn)國策·楚策一》),后者返其“屠羊之肆”(《莊子·讓王》),也是我國歷史上一大佳話。楚昭王妹季羋主動要求嫁給鐘建,以報答逃亡途中背負(fù)之恩。楚昭王答應(yīng),并任仲建為樂尹。楚國經(jīng)郢破之難后,楚昭王能以“德”為重,功則獎賞,過則不究,一時君臣團(tuán)結(jié),國家穩(wěn)定。

  吳王闔閭攻楚破郢,是圖謀已久的行動。公元前506年對楚五戰(zhàn)五勝,最終進(jìn)入郢都,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吳王闔閭本人,以及伍子胥、孫武、伯[喜否、夫概等在領(lǐng)軍作戰(zhàn)中,也表現(xiàn)出了卓越的指揮才能。伍子胥從政治上分析“楚執(zhí)政眾而乖,莫適任患”,在軍事上提出“為三師以肄”,“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等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在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前,能從政治、軍事作綜合分析考慮,無疑是軍事斗爭中一大建樹。但吳入楚后,很快由勝轉(zhuǎn)敗,也是值得總結(jié)的。究其原因,一是從吳國總體力量看,是不可能獨吞楚國的,楚國畢竟是歷史悠久、經(jīng)久不衰的大國強(qiáng)國;二是吳入楚后,面臨楚、秦、越等國的反攻與打擊,腹背受敵,當(dāng)時外部條件也不允許吳再在楚國呆下去;三是吳國內(nèi)部不和,如夫概有異志,入郢后又與子山(吳王子)爭處令尹之宮,竟鬧到火并程度。此事影響很大,斗辛指出:“吾聞之:‘不讓,則不和;不和,不可以遠(yuǎn)征?!瘏菭幱诔?,必有亂;有亂,則必歸,焉能定楚?”(《左傳·定公五年》。)更主要的,吳攻楚入郢,畢竟是一場驚奪性戰(zhàn)爭,給楚國人民帶來巨大的痛苦,其非正義性質(zhì)是很明顯的,故盡管有杰出的軍事家在指揮,也無法避免失敗的命運。這點也應(yīng)該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教訓(xùn)。

  楚國在吳軍長驅(qū)直入、國都淪陷、楚昭王出逃情況下,全國軍民奮起反擊,完全是一場反掠奪與凌辱的正義自衛(wèi)戰(zhàn)。所以,楚國之所以很快地反敗為勝,主要是得到人民的支持,形成軍民團(tuán)結(jié)、上下一致,共同抗擊敵人的局面?!痘茨献印ぬ┳濉氛f:“昭王奔隨,百姓父兄?jǐn)y幼扶老而隨之,乃相率而為致勇之寇,皆方命奮臂而為之斗。當(dāng)此之時,無將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卻吳兵,復(fù)楚地?!鄙臧憧耷赝テ呷?、子西等集結(jié)潰散軍民舍身再戰(zhàn),左司馬戌寧死不屈,以及楚昭王逃亡途中,軍民保護(hù)代死的場面,無一不閃爍著楚國軍民戀鄉(xiāng)愛國尊君愛族的思想光輝。

  楚國是一個大國強(qiáng)國,竟敗在后起吳國之手,不能不是我國歷史上一件大事,其教訓(xùn)也是極其深刻的。其中重要教訓(xùn)之一是楚平王后期忠奸不分,致使人才外流,國內(nèi)動蕩,對外又“不在諸侯”,放棄進(jìn)取,終日益陷于被動挨打局面,故楚平王后期已埋下失敗的禍根。楚平王死,楚昭王年幼即位,令尹子常主政,他不僅不認(rèn)真檢討以往的過失,反而變本加厲,繼續(xù)迫害忠良,還貪欲索賄,欺凌小國,把楚國進(jìn)一步引向歧途。因此,楚國敗在吳國腳下,楚平王、令尹子常的責(zé)任是無法推卸的。伍子胥、伯[喜否]雖受到陷害,被迫出走,在吳國的政治、軍事實踐中,也表現(xiàn)出突出的才干,但他們助吳攻楚破郢,蹂躪故國,凌辱父老親戚,這種狹隘的復(fù)仇思想與行為,不能不是一個污點,亦應(yīng)受到譴責(zé)。

  四、楚昭王“遷郢于[],而改紀(jì)其政,以定楚國”

  公元前505年吳王闔閭敗歸后,吳、楚之爭并未因此結(jié)束。特別是夫概兵敗奔楚,更是闔閭的心腹之患。所以,當(dāng)吳國稍為休整后,即于次年(公元前504年)四月,又大舉攻楚。

  吳王闔閭子終累(此從《左傳·定公六年》。《史記·吳世家》作夫差。終累為夫差兄。)敗楚舟師(水軍),獲其帥潘子臣、小惟子及大夫七人。在此同時,又?jǐn)〕抉R子期所率的陵師(陸軍)于繁陽(今河南新蔡北)。楚國水陸兩軍失利,君臣不安,于是“遷郢于?,而改紀(jì)其政,以定楚國”(《左傳·定公六年》。)吳迫楚遷都,這是對楚國的第二次重大打擊??磥磉@次打擊對楚國君臣來說,教訓(xùn)更其深刻,“楚國大惕,懼亡”,令尹子西認(rèn)為人心可用,“喜曰:‘乃今可為矣。’”(同上。)在吳國嚴(yán)重威脅下,楚昭王、令尹子西首先做了兩件大事,一是遷郢于?,二是接受教訓(xùn),改變政策,休養(yǎng)生息,加強(qiáng)治理。(今湖北宜城東南),離江較遠(yuǎn),可以避免吳國強(qiáng)大水軍的威脅,又臨漢水,便于交通,發(fā)展生產(chǎn)。西鄰荊山,北接南陽盆地,進(jìn)可取,退可守,而其時與秦盟好,與晉關(guān)系亦趨緩和,這一環(huán)境,正好提供了“改紀(jì)其政”的良好條件,有利于楚國休養(yǎng)生息,著力恢復(fù)。至于何時返郢,《漢書·地理志》說在楚昭王時期,具體時間不明確。據(jù)《左傳·哀公四年》(這年為楚昭王二十五年,公元前491年)載,楚國偽辭“吳將[氵斥](溯)江入郢,將奔命焉”、圖謀北進(jìn)來看,其時已由?復(fù)遷回郢(紀(jì)南城)了。公元前504年(楚昭王十二年)遷都?,公元前491年前遷回,其間數(shù)年至十年左右,正好是集中精力進(jìn)行整頓恢復(fù)時期,與“遷郢于?,而改紀(jì)其政,以定楚國”的說法是相吻合的。在“改紀(jì)其政”取得成效后,楚國就轉(zhuǎn)守為攻,又積極向外進(jìn)取了。

  公元前496年(楚昭王二十年)春,頓(今河南項城境)君欲事晉,背楚而絕陳好,楚、陳聯(lián)軍遂滅頓。夏,吳王闔閭乘越君允常卒、勾踐新立之機(jī),興兵攻越,戰(zhàn)于[木雋李(今浙江嘉興南),吳軍敗,闔閭受傷而死,子夫差繼立(《左傳·定公十四年》。)從此,吳、越關(guān)系進(jìn)一步緊張,楚、吳關(guān)系則趨于緩和。

  原胡(今安徽阜陽)國國君乘吳入郢之機(jī),盡俘與胡近鄰的楚人,楚國安定后,又不事楚,楚國于是于公元前495年(楚昭王二十一年),出兵滅胡(《左傳·定公十五年》)。

  公元前494年(楚昭王二十二年)春,楚昭王對蔡國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的報復(fù)行動。柏舉之戰(zhàn),吳幾乎滅楚,蔡國起了重要作用。據(jù)《左傳·哀公元年》載,楚昭王這次伐蔡,是作了認(rèn)真部署的。他首先組織了楚、陳、隨、許等國聯(lián)軍,這些國家的國君都領(lǐng)兵隨同楚昭王一起前來,可見聲勢很浩大。然后圍蔡(新蔡,今河南新蔡),離蔡都一里處構(gòu)筑厚一丈、高二丈的堡壘,以防止蔡人出奔和吳軍來援。按令尹子西的預(yù)定計劃,屯駐九晝夜。蔡人窮困,男女各系累(繩索)而出降。楚欲遷蔡人于江、淮間,蔡昭侯偽聽命,各國軍隊于是撤退。然蔡昭侯與楚結(jié)怨太深,當(dāng)楚等各國軍隊撤退后,又叛楚從吳,請求遷于吳國。次年(公元前493年),吳軍入蔡,遷蔡于州來(下蔡,今安徽鳳臺)。蔡人“哭而遷墓”(《左傳·哀公二年》。杜注:“將遷,與先君辭,故哭?!?,怨恨蔡昭侯。過兩年,即公元前491年(楚昭王二十五年),蔡昭侯將赴吳,蔡國大夫恐其又遷,殺蔡昭侯,立其子翔,是為蔡成侯(《左傳·哀公四年》、《史記·蔡世家》。)蔡經(jīng)楚打擊和此次內(nèi)變后,力量已大為削弱,無力再與楚為敵。

  正當(dāng)楚國報柏舉之戰(zhàn)、逐步鞏固東方前哨時,吳、越大戰(zhàn)再起,結(jié)果吳敗越于夫椒(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野心勃勃,企圖北上爭霸。晉則內(nèi)亂不已,公元前493年(楚昭王二十三年),晉國范氏、中行氏在鄭、齊等國支持下,與趙、韓、魏戰(zhàn)于戚鐵(今河南濮陽西北),趙鞅臨陣誓師,宣布廢止舊的奴隸制,采取發(fā)展新興的封建生產(chǎn)關(guān)系政策(《左傳·哀公二年》記趙鞅誓曰:“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結(jié)果打敗了范氏、中行氏與鄭國軍隊,并獲齊助范氏之粟千車(《左偉·哀公二年》。)因此,晉其時已無力外爭,霸權(quán)已名存實亡。楚昭王利用這一有利形勢,即轉(zhuǎn)而圖謀北方。公元前491年(楚昭王二十五年)夏,楚在攻克夷虎(蠻夷叛楚者)后,一方面宣言“吳將[氵斥]江入郢”,一方面命左司馬皈、申公壽余、葉公諸梁征集蔡(上蔡)、方城外之兵民,攻打蠻氏(戎蠻),襲其邑梁、霍(皆今河南臨汝西),單浮余則圍攻蠻氏(今河南汝陽東南),蠻氏潰散,蠻子赤逃亡到晉國的陰地(今河南盧氏東北)。楚司馬又征集豐、析(今河南淅川、西峽、內(nèi)鄉(xiāng)一帶)與戎狄之民為兵,逼近上雒(今陜西商縣)。楚左路軍進(jìn)駐菟和(今商縣東)、右路軍進(jìn)駐倉野(今商縣東南),然后對晉陰地命大夫(陰地為晉東南之要地,此地如失守,晉都新絳門戶洞開,故晉君親命之大夫守衛(wèi),以示重要)士蔑威脅說:“晉、楚有盟,好惡同之。若將不廢,寡君之愿也。不然,將通于少習(xí)(少習(xí)山在今商縣境)以聽命?!?《左傳·哀公四年》。)少習(xí)山地位重要,如打通它,即可西與秦聯(lián)盟,東取陰地,渡河以逼晉都。士蔑驚恐,請示晉執(zhí)政趙鞅,趙鞅回答說:

  “晉國未寧(指范氏、中行氏之難),安能惡于楚?必速與之!”(同上。)士蔑于是召集九州之戎,詐稱給其地并為之筑城,誘執(zhí)蠻子赤及其五大夫,在三戶(今河南淅川境)交給楚國。楚司馬又復(fù)詐為蠻子作邑,立其宗子,盡俘蠻氏遺民以歸。晉為進(jìn)一步向楚表示友好,晉定公還嫁女給楚(《左傳·哀公四年》。楊伯峻《春秋左傳注》記:“楊樹達(dá)先生《讀左傳》曰:‘時晉不競,畏楚殊甚,故有此事。金丈有晉公 ,乃晉定公嫁女于楚事,以此文合勘,知嫁女所以求歡于楚。’”)。由此可見楚昭王“改紀(jì)其政”,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據(jù)《左傳·哀公元年》載,吳軍攻入楚國時,吳王闔閭曾使人召陳懷公。陳懷公為難,向國人征求意見。逢滑以為吳、楚勝負(fù)未定,“楚未可棄,吳未可從”,陳懷公于是不應(yīng)召。公元前494年(楚昭王二十二年,陳閔公八年)秋,吳王夫差敗越后,“乃修先君之怨”,乘勝伐陳,進(jìn)行報復(fù)。過五年,即公元前489年(楚昭王二十七年)春,吳王夫差又“復(fù)修舊怨”(《左傳·哀公六年》),再次攻打陳國。楚昭王說:“吾先君與陳有盟,不可以不救?!?同上。)乃親自領(lǐng)軍前往救援,駐軍于城父。秋七月,楚昭王將出戰(zhàn),卻身染重病。他自感不支,先后把王位讓給公子申(子西)、公子結(jié)(子期),均不肯接受。后又讓位給公子啟(子閭),啟五次推辭,然后才受命。楚昭王不顧病重,領(lǐng)軍進(jìn)攻大冥(今河南項城境),終勞累過度,病情加劇,卒于城父。子閭說:“君王舍其子而讓(公子申等三人均為楚昭王弟),群臣敢忘君乎?以君之命,順也;立君之子,亦順也。二順不可失也?!?同上)與子西、子期商議,秘密轉(zhuǎn)移軍隊,封鎖消息,迎立楚昭王子熊章(越王勾踐女所生)為王,是為楚惠王(前488-?32年),然后從容撤軍回國,安葬楚昭王。

  楚昭王年幼即位,在位二十七年,正當(dāng)青年有為時期。他接受郢亡的沉痛教訓(xùn),重用子西、子期、子閭等人,改革政治,與民休息,發(fā)展生產(chǎn),使楚國得以迅速復(fù)蘇,重又步上爭霸行列,東卻吳,北抑晉,楚國又以大國強(qiáng)國的姿態(tài)屹立于江漢與江淮間。這就是為什么中國歷史進(jìn)入戰(zhàn)國時期后,楚國仍為南方泱泱大國,成為戰(zhàn)國“七雄”之一的重要原因之一。楚昭王不失為楚國歷史上一有作為有貢獻(xiàn)的君主之一??鬃诱f:“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左傳·哀公六年》。)所謂“知大道”,即指楚昭王深諳國內(nèi)外形勢,認(rèn)真而又謹(jǐn)慎地治國;所謂“不失國”,當(dāng)指楚國經(jīng)吳破郢大難后,又漸復(fù)蘇,仍保住大國地位不變??鬃拥倪@一評價,確是十分中肯而貼切的。

  五、白公勝奪權(quán)斗爭的失敗與楚惠王的繼續(xù)對外擴(kuò)張

  楚惠王即位后,各國形勢繼續(xù)出現(xiàn)新的變化。吳王夫差擊敗越王勾踐后,輕視越、楚,全力北上爭霸。為伐齊、晉,于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組織民力,筑城于邗(今江蘇揚(yáng)州市境),鑿邗江(邗溝),南引江水,北過高郵西,折東北入射陽湖,至今淮安北入淮,以通漕運,然后揮師北上,在兩次打敗齊國、并迫使伍子胥自殺(《左傳·哀公十一年》載,伍子胥以為越王勾踐為心腹大患,主張釋齊而伐越。夫差不聽,命其出使于齊。及公元前484年吳王夫差敗齊后,賜劍使伍子胥自刎。)后,公元前482年大會諸侯于黃池(今河南封丘西南),與晉定公爭先歃血(爭做盟主)。不料越王勾踐經(jīng)整頓休息后,國力已漸恢復(fù),趁夫差北上、國內(nèi)空虛之機(jī),出兵襲吳,攻破吳都姑蘇。夫差聞訊,倉皇回軍,但已無能為力,只得以厚禮請和,越王勾踐自度一時不能滅吳,就允其和。從此,吳讓位于越,已無力再與楚爭戰(zhàn)(《左傳·哀公十五年》載,公元前480年(楚惠王九年),楚令尹子西、司馬子期乘吳被越打敗之機(jī),率兵攻吳,進(jìn)軍至桐?(桐水入丹陽湖處,今江蘇高淳南)。吳國無力還擊),楚國長期受累于東吳的局面,即告結(jié)束。

  中原諸國,特別是長期與楚爭霸的晉國,自春秋中后期以來,公室早已日漸卑弱,新興的地主階級展開了長期的奪權(quán)斗爭,沒落的奴隸制逐步解體。公元前493年,趙、韓、魏聯(lián)合戰(zhàn)勝了范氏、中行氏后,進(jìn)一步加速了封建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發(fā)展。在此同時,魯國“三分公室”和“四分公室”,齊國則政歸田(陳)氏,都是新興封建勢力與舊勢力長期斗爭的結(jié)果。其他如鄭、宋等一直是楚之與國盟國,也都發(fā)生過奪權(quán)的嘗試,并進(jìn)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革。這些國家或地區(qū)長期的、轟轟烈烈的奪權(quán)斗爭,不能不產(chǎn)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楚國一直是實行以王為首、貴族、官僚三位一體的奴隸主貴族專政,其統(tǒng)治一直是比較穩(wěn)定的。但是,在晉、魯、齊,以及鄰近鄭、宋各國新舊斗爭的影響下,也出現(xiàn)了公開向王權(quán)挑戰(zhàn)的事件棗白公勝奪權(quán)斗爭。

  白公勝,楚廢太子建之子,楚平王之孫。太子建被鄭人殺后,勝逃奔到吳國。據(jù)《史記·楚世家》載,公元前487年(楚惠王二年),令尹子西召勝回國,“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

  巢已被吳占,故勝邑不在巢?!蹲髠鳌ぐЧ辍分^“使處吳境(楚、吳邊境處),為白公”,據(jù)杜注,此白縣邑,在今河南息縣東,恰臨吳處。

  白公勝回國后,仿效中原諸國新興勢力爭取民心措施,亦積極爭取民眾,準(zhǔn)備奪權(quán)?!痘茨献印と碎g訓(xùn)》載:“屈建告石乞曰:‘白公勝將為亂?!蛟唬骸蝗弧0坠珓俦吧硐率?,不敢驕賢。其家無[竹/完]龠之信,關(guān)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nèi)。而乃論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勝果為亂?!卑坠珓俚倪@種禮賢下士、大斗斛出、輕斤兩入的舉措,正是當(dāng)時中原諸國新興勢力奪權(quán)斗爭取得勝利的有效經(jīng)驗,反映了社會關(guān)系的深刻變化。公元前479年(楚惠王十年)六月,吳國攻打楚邑慎(今安徽穎上北),被白公勝打敗。勝于是以獻(xiàn)吳捷(戰(zhàn)利品)為名,領(lǐng)兵入郢,“遂作亂”(《左傳·哀公十六年》。)七月,殺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劫惠王。白公勝欲以子閭為王,子閭不從,亦被殺。接著置楚惠王于高府,楚大夫圉公陽鑿宮墻而入,把楚惠王背到昭夫人處(惠王母)躲避(此從《左傳·哀公十六年》。《史記·楚世家》則記,楚惠王被劫持高府,勝“欲弒之”。楚惠王被救至昭夫人宮后,“白公勝自立為王”。)葉公子高(沈諸梁)時在蔡(州來,今安徽鳳臺),聞白公勝發(fā)難后,遂率方城外之軍前來鎮(zhèn)壓。他由都城北門而入,得到箴尹固和國人的協(xié)助,打敗了白公勝。白公勝逃到山中,自縊而死。石乞被俘,拒絕告知白公勝尸體所在,被烹死。白公勝弟王孫燕逃奔到 黃氏(吳地,今安徽宣城境)。

  葉公子高兼任令尹、司馬。穩(wěn)定后,子西之子寧(子國)為令尹,子期之子寬(公孫寬)為司馬。葉公子高告老于葉(今河南葉縣)(《左傳·哀公十六年》。)白公勝的奪權(quán)斗爭,歷來稱為“白公之亂”(《左傳》哀公十六年、十七年及《國語·楚語下》等均謂“白公之亂”、“白公為亂”、“白公作亂”),近人亦多持此說。郭沫若在其《中國古代史的分期問題》一文及其主編的《中國史稿》中,則指出是春秋時代楚國新興勢力發(fā)動的“一次革命”。白公勝是楚平王太子建之子,因父在楚受讒,逃至鄭又被鄭人所殺,故對楚王室和鄭國懷有復(fù)仇心理,回國后即請求令尹子西討伐鄭國,子西從楚、鄭戰(zhàn)略利益考慮,不理會白公勝要求,而和鄭結(jié)盟(《左傳·哀公十六年》。)。白公勝難以容忍,發(fā)難后即殺子西、子期,并劫持楚惠王,子閭不肯接受王位,又殺子閭,狹隘的復(fù)仇心理和殘忍濫殺面目,暴露無遺。子西等對楚國的復(fù)蘇是有功勞的,且召勝回,又完全是楚惠王、子西等所為,故白公勝恩將仇報,為后人視為“上逼君,下亂治”(《韓非子·說疑》。)的叛逆之臣。但是,如從春秋時代大背景著眼,當(dāng)時各國(包括楚國)奴隸大眾暴動、新興地主階級起而奪權(quán),風(fēng)起云涌,連綿不息,在王室專政、公子輔政的楚國,白公勝這次發(fā)難,又不能不具有向舊勢力的代表棗楚王室展開奪權(quán)的性質(zhì)。白公勝在斗爭中采取“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nèi)”、“卑身下士、不敢驕賢”的政策,正是春秋社會階級關(guān)系大變動的產(chǎn)物,反映了在楚國這一古老的大國里,也出現(xiàn)了新的斗爭內(nèi)容,因而白公勝事件,在“作亂”的形式下,卻賦有新的時代意義,在一定程度上,表達(dá)了新興勢力要求沖決舊的奴隸制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愿望。

  白公勝奪權(quán)斗爭之所以失敗,最主要原因是楚國以王為首、公子輔政的奴隸主專政的體制還很牢固,楚國新興的封建生產(chǎn)關(guān)系還很幼弱,無法沖決舊勢力的牢籠。白公勝雖然提出了一些開明政策,但在行動中不講究策略,一開始就把斗爭矛頭對準(zhǔn)在楚國國人中頗孚眾望的子西、子期、子閭,使自己很快陷于孤立和被動。同時,白公勝又畢竟是王族出身,懷有極端狹隘的復(fù)仇思想,故其舉措是不明智的,一開始就喪失人心。在關(guān)鍵時刻,又猶豫不定,未采納“焚庫、弒王”(《左傳·哀公十六年》。)的建議,延誤時機(jī),導(dǎo)致速敗。

  白公勝奪權(quán)斗爭的失敗,影響是很深遠(yuǎn)的。楚國一方面雖仍以大國強(qiáng)國加入爭雄行列,另一方面則內(nèi)部深蘊(yùn)危機(jī),舊貴族勢力始終很強(qiáng)大,缺乏生氣,楚國也就逐步衰弱下去。

  白公勝失敗后,楚惠王繼續(xù)向外擴(kuò)張。陳原乘楚國發(fā)生白公勝事件時,“恃其聚”(《左傳·哀公十七年》。)(積聚糧食)而攻楚,楚安定后,楚惠王即于公元前478年(楚惠王十一年),命武城尹公孫朝(子西子)率軍奪取“陳麥”(同上。)陳國抵抗失敗,這年秋七月,遂滅陳為縣。

  公元前477年(楚惠王十二年),巴人攻楚,圍?(今湖北襄樊市東北)。楚令尹公孫寧、寢尹吳由于、工尹?固(一作屈固)率軍迎擊,在?大敗巴軍,封子國(公孫寧)于析(今河南淅川西北)(《左傳·哀公十八年》),開楚國封君之先例。

  公元前476年(楚惠王十三年)春,越國為了麻痹吳國,發(fā)兵攻楚,挑起與楚國的沖突。夏,楚公子慶、公孫寬追擊越軍,至冥(越地,今浙江長興西南),不及,乃還。秋,楚沈諸梁(葉公子高)為報復(fù)越國,率軍攻打東夷。三夷(今浙江寧波、臺州、溫州一帶)與楚盟于敖(東夷之地,亦今浙江濱海處)(《左傳·哀公十九年》),楚國勢力已東及海。

  稍后,越滅吳,盡收吳地。越王勾踐循著吳人足跡北上爭霸,但此只是春秋大國爭霸的尾聲,春秋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更加劇烈的戰(zhàn)國封建兼并戰(zhàn)爭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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