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民膏血造浮屠,佞佛甘稱三寶奴。匹馬出宮偷祝發(fā),上皇尊號半僧徒。
自欽明時,佛法東來,蘇我馬子首信之。推古以還日崇尚,至圣武自稱三寶奴,后祝發(fā)為沙彌勝滿,是為天皇披剃之始。至花山天皇信右大臣兼家之言,夜?jié)摮鰧m,至花山元慶寺削發(fā)。其后禪位皇子者,多半為僧。僧徒盛時,上自公侯,下至庶民,不建寺塔,不列人數(shù)。堂宇之崇,佛像之大,工巧之妙,莊嚴(yán)之奇,有如鬼斧神工。又令七道諸國建寺,各用其國正稅。于是舉國之費,十分而五。一寺度僧,歲三四百人。舉國之民,禿首過其半。多家蓄妻子,口啖腥膻,甚至群聚為盜,竊鑄錢貨,黨徒相攻,敢劫關(guān)白之第,人太政大臣家掠財物,奪莊園,且率徒黨發(fā)山陵,入宮殿,劫神輿。后宇多帝時,至毀闈截簾,破行事障子,帝乃御腰輿逃匿內(nèi)大臣私第。暴亂淫縱,天下所未有也。
佛閣沉沉覆黑天,黃標(biāo)百萬數(shù)堆錢。大師自主鴛鴦寺,梵嫂同參鸚鵡禪。
本愿寺號一向宗,僧親鸞為教主。其法謂不必離俗,不必出家,但使蓄妻子,茹葷酒,此心清凈,即為佛徒。日本之民,因是半為僧矣。明治六年下令,凡僧徒均許食肉娶妻。僧妻日庫里,日大黑。大黑,俗所稱為司財之神也。維新后,僧徒田產(chǎn)多沒人官,而勢始衰矣。
不須偏袒覆袈裟,喚作山僧未出家。卻變神山稱佛國,只須一語妙蓮華。
僧日蓮專以唱《法華經(jīng)》題目為宗,謂念佛,即心奉佛,佛必以其法力鑒臨而庇護(hù)之。信從者益眾。此皆以大智具雄力者。故余謂日本僧比之唐僧,實有過之。被服如中土,惟嚴(yán)寒均蒙紗衣,亦謂之袈裟,不必著水田衣,行偏袒禮也。
乘槎浮海寄深嘆,象法東來遍佛壇。獨有青牛出關(guān)去,流沙遙隔路漫漫。
三教獨無道教。蓋日本自稱神國,世世有神官司祭祀者,張魯、寇謙之符篆科儀,反不能行矣。
萬頭駢刃血模糊,腳踏升天說教圖。今日鑄金懸十字,幾人寶塔禮耶穌?
自天主教徒作亂于天草,罹于鋒鏑者,約三十萬人。于是德川氏益嚴(yán)教禁,鑄十字架耶穌像于鐵板,令士民踐蹂,以驗其信否。又于通衢大道豎牌,日禁止切支丹宗門。維新以后,徇各使之請,所有在地踏像,當(dāng)?shù)懒⒛?,概行撤廢。然日本信教者,要不甚眾也。
三千神社盡巫風(fēng),帳底題名列桂宮。蠶綠橘黃爭跪拜,不知常世是何蟲?
俗最敬神,《延喜式》所載神名帳,悉數(shù)之不能終也。國中大小神社,凡三千余座。昔有所謂常世蟲者,產(chǎn)于橘樹,如蠶,綠有黑點,有大生部多,能寵靈是蟲,而誑人日神也。于是巫覡奔趨,所在迎神,設(shè)幾筵,羅供帳。神或語人曰:吾能福爾。于是相叫呼曰:福至矣。乃至鬻田園,饑妻子,尚以為布施不足云。
沐猴跳舞排猿女,吠犬唁聲鬧隼人。執(zhí)蓋膝行鈴手引,一人獨拜九天神。
日本最重祭禮,每歲于十一月舉行新嘗祭。祭日,門部糾察出入。隼人司分立朝集堂前,開門乃發(fā),犬吠聲人宮。大臣率中臣忌部御巫猿女,左右前行。主殿官,執(zhí)燭一人,執(zhí)菅蓋二人,執(zhí)蓋網(wǎng),均膝行。掌典引鈴前導(dǎo)。帝親奏祭告文,臣下不得窺視。今其儀少殺,然典禮猶甚重也。詳《禮俗志》中。
青衫綠襖導(dǎo)雙騎,鰒汁魚羹列十臺。錦袋懸胸文在手,共瞻天使祭陵來。
古山陵多不可考,惟四親廟每歲遣使祭告。祭文納之錦袋,或敕史捧于手,或隨員掛于首。派警部四騎隨從,二導(dǎo)前,二護(hù)后。所供神饌,例設(shè)十臺,有鰒汁,有魚羹。
萬眾頭攢日蔭鬘,千行肅肅拜神官。何時重睹威儀盛?劍已飛天璽久刓。
古列于大祀者,為踐祚大嘗祭。每帝即位,預(yù)令所司卜定國郡為齋郡,命之供器具,供營繕,供調(diào)使。祭日,千官畢集,舉國若狂,今亦無此盛典矣。
玉葉金枝共一家,翦桐分賜日兄花。定知禁臠無人近,不見天孫下嫁車。
凡皇子皆為親王,皇女為內(nèi)親王。至于五世,乃有王名,稱某宮。舊制限帝族自為婚配,親王即與內(nèi)親王為婚。惟延歷十一年詔曰:“見任大臣,良家子孫,聽娶三世王。惟藤原朝臣,奕世相承,輔相王室,特聽娶二世王?!逼焉銓嵲唬翰蝗⊥?,儒家名為周道。知周以前不辟同姓矣。禮之質(zhì)文,古今不同如此。
得寶無須聘婦錢,新弦唱徹《想夫憐》。同牽白發(fā)三千丈,共結(jié)紅絲一百年。
婚嫁及時,媒周旋二姓間,使兩小相識,既諾,乃詣官告婚。遂用紅定,謂之結(jié)納。白發(fā)一,以白麻制之,如發(fā)然。熨斗一,以鰒魚制之。魚雙,酒一樽,衣一領(lǐng),帶一圍。貧富雖有差,更無聘錢也。
絳蠟高燒照別離,烏衣?lián)Q畢出門時。小時憐母今憐婿,宛轉(zhuǎn)雙頭綰色絲。
大家嫁女,更衣十三。色先白,最后黑,黑衣畢,則登輿矣。母為結(jié)束,蕊五彩縷于髻。滿堂燃燭,兼設(shè)庭燎,蓋送死之禮,表不再歸也。
紅珊簪子青羅傘,黑油鏡臺黃竹箱。姐妹兩行攜手送,一雙新屐是新娘。
嫁裝數(shù)器,有單笥(盛衣服),有長持(寢具),有黑棚(列妝具),有廚子,有釣臺(名器,并廚下物)。貧家無奩器,亦不升輿,步行人婿家,著新屐者,即新娘也。
三千大神監(jiān)誓詞,萬億菩薩作盟司。君看壺頭雙蛺蝶,夫夫婦婦不相離。
新婦入門就席,南面坐,婿北面坐。媒為行酌。肴必用干烏賊,羹用蛤。壺飾以雌雄胡蝶,以金銀紙為之。既飲交杯,媒唱《高砂曲》。相傳高砂有松,化為翁媼,千歲不死,故合巹必歌此曲。曲有目:“三干三百三十二座大神兮,百千萬億化身菩薩兮,為我盟司?!?/p>
義兒有傳半呼甥,歸妹占爻許配兄。似此冒宗齊贅婿,最難議禮魯諸生。
日本贅婿為子,即冒其姓,自足利氏始。時尚武競爭,多養(yǎng)他人子以固黨羽,因妻以女,俾奉先祀。后侯國無子,各貪襲爵,遂踵成風(fēng)俗?;蚱匏溃^室以妹。有司議曰:為人后者為之子,妻妹即其妹,是兄妹為婚也,不可?;蛴衷唬号蛑^之婿,己所生謂之子,今既并于一人之身,于姊謂之婿,于妹謂之子,何分歧為?且父母于姊妹均謂之女,未嘗稱配嗣子者為婦。既女而不婦,姊妹何擇焉?可。議禮之家,紛如聚訟云。日本細(xì)民之家,亦多娶從妹為婦者。后禁之。義蒲生君平曰:自足利氏后,天下余子多以男嫁人。而無子將擇后者,必先議其幣多少,而后定議。
覆鵜產(chǎn)殿映燈紅,湯餅筵開笑語中。五月吾妻橋上望,畫旗爭飏鯉魚風(fēng)。
生子每別筑產(chǎn)舍,曰生衙?!豆攀录o(jì)》所謂覆鵜羽作產(chǎn)殿是也。一索得男,喜呼他人以為假父。年十五時,假父為之魁頭紛發(fā)。《日本風(fēng)土記》所載,尚有?;∨钍敢陨渌姆街z,亦假父主其事。初生逢五月,制旗如鯉,高插門楣,以祝多子,或曰:取鯉登龍門之意。
春在梅梢月柳梢,紅闌屈曲影相交。別開待闕鴛鴦社,不愿鳩居占鵲巢。
古迎妻必造屋,名曰妻屋。《古事紀(jì)》以天御柱建口尋殿,即妻屋也。中葉以后,多招贅婿,以男子嫁人,遂人其宮而治朕棲矣。
游部君兼石作公,歌桓護(hù)葬習(xí)喪容。紫衣丹首黃金目,甲作傳家善食兇。
始造石棺者,賜姓日石作大連公。古有土部,紫衣帶劍,世掌儀。又有游部者,遇國大喪,必令二人掌殯事。一曰禰,負(fù)刀持戈,一曰余比,奉酒食,司秘祝。世襲其職,名游部君。古法,部省有喪儀司。凡葬鼓、角、幡、鉦、鐃、楯,咸有定式。惟一品及大政大臣,別有方相黃金四目,以之辟兇云。
炮聲殷地國旗斜,素霎相隨廣柳車。大小紅皆披吉服,神官澆酒客持花。
習(xí)神教者,自斂至反哭,皆以神官主持。葬日,神官冠紗,襪而登席。神官中立拍掌(其俗敬神皆拍手?!吨芏Y春官大?!罚骸稗k九槔,四日振動?!编嵈蠓蛟唬骸皠幼x作董。振動,以兩手相擊?!薄督?jīng)典釋文》云:“今倭人拜,以兩手相擊,如鄭大夫之說?!鄙w古之遺法),復(fù)喃喃誦祝文。喪子旁立,不親祭,亦不哭泣。會葬之客,手執(zhí)花前供,鞠躬進(jìn)退,又學(xué)西法。國有大喪,則半懸國旗,以告哀,他國亦如之以示吊。葬日放炮,隨其官等級(如一等官十九炮,二等官十五炮)。會葬皆大禮服,如吉禮。無三年之喪,丁艱亦不解任,以喪之重輕給假日多寡而已。以黑為緣者,喪家之名刺也(友人主喪者,亦用黑緣刺,赴告即用友名,此誼則甚古也)。
散路拋錢買路行,蓮花妙法寫銘旌。桐棺三寸如人立,易履相迎入化城。
舊多用火葬,木棺直立如佛龕,延僧誦經(jīng),以藥水拭其體,使尸軟如泥,乃令死者合掌趺坐,外糊以紙,書“南無阿彌陀佛”六字,或“南無妙法蓮花經(jīng)”七字。葬之日,前列紙幡二三十,亦書六字七字如棺。和撒錢而行,買路錢。編竹為化人城,主人多置草屨,會葬者易草屨人城,出易屨歸。喪家初用白衣白巾,葬易彩衣而歸。
烏啼月落寫哀思,翦發(fā)翻同練行尼。紅淚灑來題赤字,不堪石闕獨含悲。
僧又為之制謚,或曰月落烏啼庵主,或曰綠樹院重陰居士。夫死,妻輒翦發(fā)去飾,更名用謚,稱曰某院。俗曰赤信女,蓋以碑面鐫夫妻謚,其未亡人則涂以朱,故有此名也。
插花澆水拂楊枝,臺笠相從拜墓碑。迎佛誦經(jīng)邀客酒,忌辰算到百周時。
掃墓則濯碑以水,折花枝插其旁,無祭禮。遇忌日,百年如一日,往往有以數(shù)十周百周招客者。
芒鞋竹杖佛接引,柳車草船神送迎。畫旗獵獵夜風(fēng)卷,時有經(jīng)聲雜鬼聲。
趺坐立棺中,其裝束多布襪麻鞋,或附以杖笠,云往西天到佛國也。不別立宗廟。富貴家于邸中作室,傭僧護(hù)之,中供佛像,左右列木主。每祭,必修佛事。七月作盂蘭會于廟。招魂樹竹城,四隅敷蒲席數(shù)重,以野蔬象牛馬,或編柳為車,削竹為輪,謂幽魂將駕而來也。
不環(huán)不釧不釵光,雅頭襪子足如霜。蓬山未至人多少,都道溫柔是婿鄉(xiāng)。
女子皆膚如凝脂,發(fā)如漆,蓋山川清淑之氣所鐘也。宮裝皆被發(fā)垂肩,民家多古裝束。七八歲時,髻雙垂,尤為可人。長耳不環(huán),手不釧,髻不花,足不弓,鞋皆以紅珊瑚為簪。出則攜蝙蝠傘。帶寬咫尺,圍腰二三匝,復(fù)倒卷而直垂之。若襁負(fù)者,衣袖尺許,不縫掖。襟廣,微露胸,肩脊亦不盡掩,傅粉如面然。殆《三國志》所謂“丹朱坌身”者耶?志又言“男女無別而不淫”,今婦女亦不避客,舉止大方,無羞澀態(tài),然不狎昵,猶古風(fēng)也。
駘蕩春風(fēng)士女圖,妾眉如畫比郎須。并頭鸚鵡雙雙語,此喚檀那彼奧姑。
婦既嫁剃眉,男至老無須,本舊俗。今效西人,皆眉如遠(yuǎn)山,髯如戟矣。維新以來,有倡男女同權(quán)之說者,豪家貴族,食則并案,行則同車。時逢國典,或有家慶,張燈夜會,為跳舞之戲,多婦媚士依,雙雙而至。呼夫日檀那,奴婢之于主人亦然。蓋即檀越,佛教盛行,沿梵語也。呼婦日奧姑,他人亦用此稱?!哆|史國語解》:“凡納后,即族中選尊者一人,當(dāng)奧而坐,以主其禮,謂之奧姑?!币u遼人語也。日本語言本于梵音百之二三,本于遼東語亦百之一。近則婦人亦頗有通英語者。
眉心點翠額安黃,云鬢堆鴉學(xué)艷妝。繡葆呱呱懷抱里,小姑居處尚無郎。
多女仆,舊藩時諸侯入朝,呼以司浣濯,供灑掃,亦或侍寢,相沿成風(fēng)。又有女子,名日外婦,又權(quán)妻,亦計月輸租,以養(yǎng)其家,朝秦暮楚,聽人去留?;蛏樱蛸I為妾,或留子去母,此真《戰(zhàn)國策》所謂不嫁而嫁過畢也。鬢分兩翼如鴉髻(名島田髻),或如蜂腰(名天神髻),女也;作蛇盤髻為一撮,婦也。
繁華南部記煙花,七十鴛鴦數(shù)狹邪。欲聘貍奴先問價,紅箋分送野貓家。
呼奴為貓。考《貴耳集》稱“學(xué)舍燕集點妓,各齋集正出帖子,用齋印,書仰弟子某人到何處祗直。燕集專有一等野貓兒卜慶等充報”,則南宋時亦同此稱呼也。
彈盡三弦訴可憐,沉沉良夜有情天。樓頭月照人團(tuán)聚,到老當(dāng)如雞卵圓。
業(yè)歌舞者,稱藝妓,甚類唐、宋問營妓官妓。士夫聚飲輒呼之,不為怪。德川氏盛時,各藩諸侯寄帑于京,金吾不禁,縱之冶游,故吉原、深川,皆為銷金之窟。舊有謠曰:“倡家婦,如有情,月尾三十見月明,團(tuán)團(tuán)雞卵成方形?!庇鳠o情也。然近日改歷,晦夜競可見月,冶游亦不復(fù)前此之盛矣。
狹巷陰宮獄氣凄,馬纓一樹夜烏棲?;幵潞谘蜍囘^,供鬼揶揄作鬼妻。
娼妓所居室日貸座敷。官籍其名,課其稅,故懸燈日官許。不由官許為私賣淫,夜去明來,人謂之地獄女。其與西人雜居者,日羅紗牝戲,言羊妻也。
當(dāng)爐少女似羅敷,精舍安排莞簟鋪。茶鼎酒鐺親料理,語郎團(tuán)坐且須臾。
賣酒賣茶,皆以少女當(dāng)爐。酒樓日料理屋。
錦棚懸鵠插雕弧,孔雀屏開列畫圖。左右射來齊中目,拍肩都道子南夫。
射所鋪紅氍毹于地,縛彩為棚,中蒙以皮,竹弓翎箭,相去尋丈,中者鏗然作聲。雛姬環(huán)侍,互拍其肩,以為笑樂,蓋比之北里南瓦。顏其場日揚弓店。
回廊曲曲護(hù)屏風(fēng),香案鏤銀拍板紅。銜得楊花入窠里,便夸姹女?dāng)?shù)錢工。
設(shè)肆賣曲者為楊花。所奏曲多男女怨慕之辭,有薩摩、土佐各派,竹本氏一派最盛行。貧家多業(yè)此覓食,驅(qū)使其母如奴婢。諺有言曰:“生女勿吁嗟,盼汝為楊花?!?/p>
壓帽花枝掛杖錢,冶春詞唱《小游仙》。杏黃衫子黃桑屐,自賞翩翩美少年。
俗好游,春秋佳日,攜酒插花,屐聲裙影,妝束如古圖畫中人。
追風(fēng)快馬纏錦絳,襪胸帕首弓在搜。一聲雁落血如雨,金原秋冷霜天高。
游俠之士好獵射,秋深輒入山,流連忘返,騎馬皆不施鞍勒。覆院桐陰夏氣清,汲泉烹茗藉桃笙。竹門深閉云深處,盡日惟聞拍掌聲。喜園亭,貧家亦花木竹石,位置幽而雅。門設(shè)常關(guān),行其庭,闃然如無人者。余常訪友筆談,半不聞人聲。呼童點茗,亦拍手而已。使人倚然有出塵之想。客來必出寒具,或呼酒漿,出妻子跪獻(xiàn)盞,殷殷之意可感也。
山深太古日如年,小屋陰涼樹插天。拜疏公庭爭乞假,要從熱海浴溫泉。
西法夏月各官許給假三十日,日本亦仿之。豆州熱海有溫泉,老樹參天,游者云集,諸省郎吏多盡室而行者。
斜陽紅映酒旗低,食■〈衤盍〉歸時袖各攜。都為細(xì)君留割肉,自擠空酌醉如泥。
嗜酒喜歌舞,《魏志》、《漢書》既言之,今猶古風(fēng)。大率皆妝餌之資,過于飯蔬,游宴之費,多于居室云。然親朋雅集,皆相戒勿大嚼,少啜羹湯,余則以竹筐袖歸其家,以遺妻子。亦有行廚,以小木篋作曇,游山甚便攜取也。
湘簾半卷綺窗開,帕腹帩頭爛漫堆。道是蓮池清凈土,未妨天女散花來。
喜潔,浴池最多。男女亦許同浴,近有禁令,然積習(xí)難除。相去僅咫尺,司空見慣,渾無慚色。
短衣窄袖曼胡纓,意態(tài)縱橫一座傾。耳后生風(fēng)鼻頭火,拓弦時作餓鴟聲。
有習(xí)槍所,懸鐵為的,亦有彈,轟然作聲,輒流星迸散。少年輩每人座練習(xí),以為歡笑。
解鞘君前禮數(shù)工,出門雙鍔插青虹。無端一語差池怒,橫濺君衣頸血紅。
士大夫以上,舊皆佩雙刀,長短各一,出門橫插腰間,登席則執(zhí)于手,就坐置其旁?!渡胶=?jīng)》既稱倭國衣冠帶劍矣。然好事輕生,一語睚眥,輒拔刀殺人,亦時時自殺。今禁帶刀,而刺客俠士猶縱橫。史公稱“俠以武犯禁”,惟日本為其。
當(dāng)王徽號貴黃華,時喚臣僚共斗花。淡極秋容翻富貴,疏籬茅舍到官家。
自朱雀帝時,始為菊合,(幾分兩朋,以角優(yōu)劣,謂之舍。歌日歌舍,斗詩日詩舍,斗扇日扇合,斗畫日繪合,斗鳴日雞合。當(dāng)時語也。)王公以下各賜物。嵯峨帝嘗為《菊花賦》。故歷朝尤賞菊,菊遂為皇族徽志。今御苑尚栽菊數(shù)百盆,每盆開花,有至五六百枝者。花必招各國使者及諸省院長次官為競?cè)罩巍?/p>
狗吠聲騰馬足馳,狩衣草屨古威儀。錦旗日曜紅輪影,來看公侯習(xí)犬追。
舊有犬射,編竹為城,縱犬于城內(nèi),馳逐而射之,皆公卿貴人親執(zhí)轡。狩衣草屨,妝束古樸。其磬控縱送,均有法度,名日犬追物。設(shè)臺四隅,招邀貴客憑軾而寓目焉。君后亦親臨觀禮。
朝曦看到夕陽斜,流水游龍斗寶車。宴罷紅云歌絳雪,東皇第一愛櫻花。
櫻花,五大部洲所無,有深紅,有淺絳,亦有白者,一重至八重,爛漫極矣。種類櫻桃,花遠(yuǎn)勝之。疑接以他樹,故色相亦變。三月花時,公卿百官,舊皆給假賞花;今亦香車寶馬,士女徵逐,舉國若狂也,東人稱為花王。墨江左右,有數(shù)百樹,如雪如霞,如錦如荼。余一夕月明再游其地,真如置身蓬萊中矣。東京以名勝聞?wù)?,木下川之松,日暮里之桐,龜井戶之藤,小西湖之柳,堀切之菖蒲,蒲田之梅花,目黑之牡丹,瀧川之丹楓,皆良辰美景,游屐雜沓之所也。
摶花作飯勝胡麻,嚼蕊流酥更點茶。費盡挼莎才結(jié)果,果然團(tuán)子貴于花。
有賣櫻飯者,以櫻和飯。有賣櫻餅者,團(tuán)花為髓,或煎或蒸,諺有“團(tuán)子貴于花”之謠。賣櫻茶者,點櫻為湯,少下以鹽,人謂可以醒酒?;ㄖ虿逵诿?,或裹于袖,或系于帶,游客歸時,滿城皆花矣。
殿春花事到將離,云似人愁水似思。一尺落花和淚雨,手添香土吊梅兒。
墨江左右堤,櫻花數(shù)百樹。木母寺旁,有一墳名梅兒,相傳古有美人梅若,以三月十五日化去。是日遇雨,都俗謂之淚雨。名流賞花,必吊其墳。
鏡檻新開響屟忙,溶溶四壁照花光。為渠一笑三年住,卻記衣襟未染香。
東京每有斗花會,任輦車牛,名種畢集。每壁嵌玻璃,光影迷離,如到四禪天矣。士女裙屐,云集鱗萃。日本諸花,顏色敷腴,光艷獨絕。或言比校華種,香味少遜,鼻觀徐參,知其語真實不虛也。
銀字兒兼鐵騎兒,語工歇后妙彈詞。英雄作賊鴛鴦殉,信口瀾翻便傳奇。
演述古今事,謂之演史家,又日落語家。笑泣歌舞,時作兒女態(tài),學(xué)傖荒語。所演事實,隨編撰。其歇語必使人解頤,故曰落語。
棗花潑過翠萍生,沫碎茶沉雪碗輕。矮室打頭人對語, 銅瓶雨過悄無聲。
自僧千光游宋鼙茶歸,始栽之背振,后遂蔓衍。北條泰時,初尚之。至豐太閣之臣,有茶博士官,賜祿三千石,子孫世其業(yè),或費千金求其訣不可得。及德川氏,每春遣使赍甕收茶,日御茶壺。藩屬望塵,拜趨道路。烹茶在丈室,劣容一二人,舊名數(shù)奇屋。時逢戰(zhàn)爭,鼙鼓震天,茶室獨悄然無聲,蓋密謀之所也。而茶博士即借以竊權(quán)賣爵,無所不至。凡室忌華,器忌新。然珍木怪竹,朽株癭枝,搜求之幽巖邃谷之中,或歷數(shù)十年而后得,得其一以獻(xiàn),貧兒為富翁矣。器必用苦窳缺敝之物,日某年造,某匠作。乃至一破甌,一折匙,與夏鼎商彝同貴重,積金盈斗不可償。爭是而興大獄者有之,因是而釋戰(zhàn)爭者有之。器有風(fēng)壚,有笤,有炭撾,有火筴,有鍑,有交床,有紙囊,有碾,有羅合,有則,有水方,有漉水囊,有瓢,有竹夾,有熟盂,有畚,有札,有滌方,有滓方,有巾。其候火、揀泉、吹沫、點花、辨味、侔色之法,微妙不可言傳。蓋碾茶煮之,故費工夫也。然稽之陸氏《茶經(jīng)》、蔡氏《茶錄》,正相同,惟不下鹽耳。
百練真成繞指柔,幻人妙術(shù)過婆猴。隨身一卷東黃祝,行腳能周五大洲。
練習(xí)技巧,最為擅能。凡走索上竿,載竿躍圈,跳丸跳鈴,躍劍拋球,旋盤轉(zhuǎn)桶,至于吞刀吐火,無一不有,亦無一不能。西人馬戲,必聘日本人以斗巧藝,而日本戲法,遂遍于五部洲矣?;蛞詾榛眯g(shù),則妄語也。
柳燧荷囊事事俱,小盆親餉淡巴菰。一聲湘管含芬遞,喜食人間煙火無?
呼煙曰淡巴菰,《鮚琦亭賦》、《芝峰類說》(朝鮮人著。)皆謂出日本,日本人乃謂出中土,蓋皆自呂宋來。(慶長十年,煙草始來日本。)淡巴菰,西人語也。男女皆喜吸之,客來攜小筐,出筐有抽屜,旁置火爐,三寸菸管外,唾壺齒簽,纖悉俱備,行則插腰間。柳燧,東人以名西制自來火也。
月支毾■〈登毛〉花千色,王母琉璃酒百鐘。破產(chǎn)爭求番舶物,只贏不買阿芙蓉。
西國進(jìn)口貨,以氈革布為大宗。富貴之家,必用地衣,騁妍斗巧,每從數(shù)萬里購之。一火爐石,有值千金者。葡萄美酒,每出供客。故雖不食鴉片煙,而流出金錢,歲有七八百萬。然鴉片禁極嚴(yán),明治六年頒新律,販賣者斬決,吸食者徒,嗚呼善矣!
鯉魚風(fēng)緊舶來初,唐館豪商比屋居。棉雪糖霜爭購?fù)猓巳讼矄柹锨鍟?/p>
長崎與我通商,既三百余年,每歲舶以八九月至。舊有唐館,多以糖棉花入口,皆日用必需物也。書畫紙墨,尤所欣慕。近世文集,朝始上木,夕既渡海。東、西二京文學(xué)之士,每得奇書,則珍重篋衍,夸耀于人。而贗鼎紛來,麻沙爭購,亦所不免。修好以后,得之較易矣。各口流寓商民,今有三千余人。
敲碎銀花剝鏡菱,瑩瑩光映玉壺澄。暑中勝服清涼散,爭買舶來函館冰。
江都無冰,嚴(yán)寒凝水面,一二日即解。箱館有藏冰,夏五六月由輪舟來,沿街賣之。
讓葉勞薪插戶前,人人都道是新年。故鄉(xiāng)正作消寒會,獸炭紅爐一九天。
新年皆插松枝竹葉于門,設(shè)龍蝦者,肖其體,以祝老人康健。又用烏薪,呼為住,言安居于是。插葉于橙日讓葉橙,音同代代,謂世世子孫有讓德也。西歷歲首皆在我長至后十日。
零落街頭羽板稀,已捐團(tuán)扇過時衣。兒時嬉戲都如夢,不見翩翩蛺蝶飛。
舊俗,正月間分朋拋球,以彩杖遏而格之,以睹勝負(fù),謂之球杖,或謂之玉打。女兒團(tuán)綿為球,絡(luò)以五彩,謂之手球。又插羽于木欒子,以彩板承而跳之,翩翩如蛺蝶,謂之羽子板。是月也,市店羅列,如錦繡天街,今漸革矣。
蛭子神叢奏鼓笳,花糕分餉到千家。鳳音紀(jì)月元豬日,誰記東京錄夢華?
舊俗,凡三月三、五月五、七月七、九月九,謂之節(jié)句,略如華俗。惟十月謂之上無月,上無,日本律名,本名鳳音,樂家相傳為應(yīng)鐘。應(yīng)鐘,十月律也。亥日謂之元豬,士庶作糍糕以相饋送。是月廿日,商賈罷市,各具酒饌燕集,謂之蛭子會。蛭子,神名。所在廟市,紛紛祈福。
進(jìn)賢冠頂玉交枝,高髻峨峨花四披。廿六階分《輿服志》,禮容如見漢官儀。
推古十一年,始定冠位,凡十二階,如日大禮、小禮、大義、小義,以名為別。天智三年,改二十六階,如日大紫、小紫、大錦、小錦,以制為別。(《唐書》稱粟田真人來聘,“冠進(jìn)德冠,項有華蕊四披”云。)至天武十四年,又更爵位號。凡四十八階。詳《禮俗志》中。
天吳紫鳳頗文華,憑取花紋認(rèn)世家。三百年來夸衣被,葵能衛(wèi)足竟如花。
貴賤之服,舊頗懸絕。朝會錦衣繡袞。明王志堅有《倭錦袍歌》:“天吳紫鳳恍忽似,水底鮫人親自繅?!毖云淙A美也。故家世族皆以花草禽獸等為徽幟,繪其二于袖,或一或三于背,名日紋,以之識姓氏。如藤原氏為藤花,菅原氏為梅花,皆有定制,不能濫混。德川氏之徽為葵葉。德川氏之還政也,故將軍慶喜仍給官祿,以終其身。
一雙角子影娉婷,問取年華近算丁。種得瓠花添鬢福,愿花常好鬢常青。
古俗,男子分發(fā)為二,左右結(jié)之,飾以貫珠。《日本紀(jì)》注:“年十五六束發(fā)于額,十七八分為角子額發(fā)?!薄豆攀录o(jì)》稱為瓠花,后世名為鬢福。
白題胡舞翻新樣,黃胖春游學(xué)少年。脫卻垂檐莞笠子,十分團(tuán)月到鸝顛。
剃頭發(fā)數(shù)寸,月代,猶言月樣也。又名十河額宇士,新稱為黃鸝顛。數(shù)十年前,多戴垂檐白莞笠,后改用平頂一字,今皆用傘矣。
對鏡慚看薄薄胡,時妝孤負(fù)好頭顱。青青不久星星出,間引毛錐學(xué)種須。
維新以前,公卿以下,皆剃面不蓄須髯,蓋如僧俗。士庶不須,則始于德川氏時。近學(xué)西俗,得髯則絕倫超群矣。
六尺湘裙貼地拖,折腰相對舞回波。偶然風(fēng)漾中單露,酒暈無端上頰渦。
女子亦不著褲,里有圍裙,《禮》所謂中單,《漢書》所謂中裙,深藏不見足,舞者回旋,偶一露耳。五部洲惟日本不著褲,聞?wù)唧@怪。今按《說文》:“袴,脛衣也?!薄兑菅拧罚骸把F,兩股各跨別也。”袴即今制,三代前固無之。張萱《疑曜》曰:“袴即褲,古人皆無襠,有襠起自漢昭帝時上官宮人?!笨肌稘h書上官后傳》:“宮人使令,皆為窮袴?!狈唬骸案F袴,前后有襠,不得交通?!笔菫橛幸d之袴所緣起。惟《史記》敘屠岸賈有置其袴中語,《戰(zhàn)國策》亦稱韓昭侯有敝袴,則似春秋戰(zhàn)國既有之,然或者尚無襠耶?觀馬縞《古今注》:“袴蓋古之裳,周武王以布為之,名曰褶,敬王以繒為之,名曰袴,但不縫口。至漢章帝時,以綾為之,名曰口?!彼Q周制,不知何所據(jù)?然亦可知有襠縫口之袴起于漢無疑也。漢、魏以來,殆遂通行。日本蓋因周、秦之制,不足怪耳。特新羅、高麗皆有袴,(《南史》:“新羅國呼袴日柯半?!薄赌淆R書》:“永明中,高麗使至。服窮袴”。)日本服制,大半模仿中土,不知何以獨遺此也?然考《延喜式》,縫殿寮中有袴,或曰:官家用之?;蛴衷唬涸础⑵揭郧?,民家亦常用之。
錦衾雙袖翦文羅,未許春寒到被窩。始識寢衣長過半,犧尊莫誤鳳莎莎。
被有兩袖,長九尺有奇,臥則覆于上,更以其半覆足?!对姟?、《禮》所謂衾,《論語》所謂寢衣,長一身有半也。孔注曰:“今之被?!北竞喍?。宋儒不知古制,以被為衣,遂多臆說。以鄭康成之博洽,而注犧尊,尚"犧讀為莎,如鳳凰之羽莎莎然"。漢儒去古未遠(yuǎn),猶有此誤。
聲聲響屟畫廊邊,羅襪凌波望若仙。繡作蓮花名藕覆,鴛鴦恰似并頭眠。
襪前分歧為二衩,一衩容拇指,一衩容眾指。《致虛閣雜俎》:“太真作鴛鴦并頭蓮錦褲襪,名日藕覆?!卞煊腥缲⒆终?,兩齒甚高;又有作反凹者,織蒲為苴;皆無墻有梁,梁作人字,以布綆或紉蒲系于頭,必兩指間夾持用力,乃能行,故襪分兩歧??肌赌鲜酚萃嬷畟鳌?,一屐著三十年,“蒵斷以芒接之”。古樂府:“黃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絲兩頭系?!敝胖普绱艘?。附注于此。
千門萬戶未分明,面面屏風(fēng)白月生。數(shù)尺花茵塵不動,偶聞橐橐有靴聲。
古宮室之制,名足一騰,宮樹一柱,中央以乂字形木結(jié)束之,(名曰冰木。屋上作鴟尾,名曰堅魚。)覆茅于上而已。神廟猶用之。今制聞始自韓人,室皆高地尺許,以木為板,藉以莞席,入室則脫屨戶外,襪而登席。近或易席以茵,穿革靴者許之升堂矣。無門戶窗牖,以紙為屏,下承以槽,隨意開闔,四面皆然,宜夏而不宜冬也。中人之家,大率湫隘,多茅衣而木瓦。舊藩巨室,則曲廊洞房,畸零而潦曲,每不知東西南北之何向。室中必有閣以庋物,有床第以列器皿,陳書畫。(室中留席地,以半掩以紙屏,架為小閣;以半懸掛玩器,則緣古人床第之制,而亦仍其名。)楹柱皆以木,而不雕漆。晝常掩門,而夜不扃鑰。寢處無定所,展屏風(fēng),張帳幕,則就寢矣。每日必灑掃拂拭,潔無纖塵。
花茵重疊有輝光,長跪敷衽客滿堂。除卻鳳銜丹詔至,未容高坐踞胡床。
坐起皆席地,兩膝據(jù)地,伸腰危坐,而以足承尻后,若趺坐,若蹲踞,若箕踞,皆為不恭。坐必設(shè)褥,敬客之禮,舊有敷數(shù)重席者。有君命,則設(shè)幾,使者宣詔畢,亦就地坐矣。皆古禮也。因考《漢書賈誼傳》“文帝不覺膝之前于席”,《三國志管寧傳》“坐不箕股,當(dāng)膝處皆穿”,《后漢書》“向栩坐板,坐積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朱子又云:“今成都學(xué)所,存文翁禮殿刻石,諸像皆膝地危坐,兩跖隱然,見于坐后帷裳之下。”今觀之東人,知古人常坐皆如此。蓋古人無幾,故不能垂足而坐。高坐之設(shè),萌于趙武靈王,興于六朝,盛于北宋,而通行于元。三代之前,憑則有幾,《詩》所謂“授幾有緝御”,《孟子》所謂“隱幾而臥”皆是也。寢則有床,《詩》所謂“載寢之床”,《易》所謂“剝床以辨”,皆是也。然床幾或以憑依,或以庋物,或以寢處,皆非坐具。至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趙武靈王作胡床”,乃以為坐,然漢時猶皆席地。《賈誼傳》“不覺膝之前”,暴勝之登堂坐定,雋不疑據(jù)地以示尊敬,皆可知也。東漢之末,有靳木為坐具者,其名仍謂之床,或謂之榻,如管寧、向栩所坐,或于地上加板,未必離地咫尺也。魏、晉后,觀《魏志蘇則傳》“文帝據(jù)床拔刀”、《晉書》“桓伊據(jù)胡床取笛作三弄”、《南史》“紀(jì)僧真詣江敩,登榻坐,敩令左右移吾床讓客”、“狄當(dāng)、周赳詣張敷就席,敷亦令左右移床遠(yuǎn)客”、《鄴中記》曰:“石虎所坐幾,悉漆雕畫?!眲t似為高坐,然皆高客貴人始有之。《語林》曰:“孫馮翊往見任元褒,門吏憑幾見之,孫請任推此吏,曰:得罰。體痛,以橫木挾持,非恁幾也?!狈蜷T吏不許恁幾,則知所謂移床遠(yuǎn)客者,非尊敬之客不許坐也。又其時坐榻坐幾。尚皆跪坐。《梁書侯景傳》“升殿踞胡床,垂腳而坐”,史特記之,以為殊俗駭觀。知雖有床幾,亦不如今坐耳。至唐又改木榻而穿以繩,名日繩床?!堆莘甭丁罚骸澳伦陂L慶二年,見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繩床?!比徊幻巫?,至宋初乃名之?!抖x公談錄》:“竇儀雕起花椅子二?!蓖蹊湣赌洝罚骸靶煦C見李后主,卒取椅子相待?!保ㄖT書椅本作倚,后乃借桐椅之椅為之。)此后諸書,屢見椅子。如《貴耳集》云:“今之交椅,古之胡床也。今諸郡守僚必坐銀交椅?!薄稐H史》載荷葉交椅。《曲洧舊聞》有錦椅背。至宋時頗加緣飾,殆已盛行與?然觀古圖畫,唐以前人物無坐幾者,宋畫亦不盡設(shè)幾。竊疑胡床本西俗,趙武靈王始學(xué)為之,元人中國,因其舊習(xí),乃通行耳。日本制度,多半仿唐,唐時尚席地,故亦無之。近十年來亦有矣。
雪泥深尺護(hù)檐牙,瓦背濃陰四角遮。不用茅龍衣屢換,一年一度屋開花。
木屋少用瓦,多以葦席覆之。村居貧民,于屋上涂泥厚及一尺,雜植以草花,春二三月,山行望之如錦。蓋草根盤結(jié),可以御雨。涂涂之附,則正如挹婁國之豬脂涂壁,可以辟寒也。
染指流涎各欲嘗,既調(diào)勺藥又和姜。食單蔬譜兼■〈魚且〉議,合補東人江戶香。
炙鯉魚,謂之蒲燒。割有法,燔有法,浸以美酒,襯以佳醬,勺藥芥姜,隨意所適。江戶最工治之,諸國名曰江戶香。日本食品,魚為最貴。尤善作膾,紅肌自理,薄如蟬翼。芥粉以外,具染而已。又喜以魚和飯,曰肉禽飯,亦白骨董飯,多用鰻魚,不和他品,腥不可聞也。
菭菹蘆菔作家常,飯稻羹魚沁肺涼。踏破菜園新作夢,大餐飽食大官羊。
多食蔬菜火熟之物,亦喜寒食,尋常茶飯,蘿卜竹筍而外,無長物也。近仿歐羅巴食法,或用牛羊。
瓊芝作菜綠荷包,槐葉清泉盡冷淘。蔬筍總無煙火氣,居然寒食度朝朝。
石花菜生海石上,一名瓊芝,煮之成凍,用方匣以銅線作篩眼,納菜于中,以木桿筑送,溜出如縷,冰潔可愛,華人所名為東洋菜者也。東人能食生冷,飯日一熟,以水或茶冷淘食之。筍脯果干,即便下箸。尋常人家,每間日或數(shù)日始一舉火,不為怪也。
何物堅魚字所無,侯鯖御饌各登廚。儒生習(xí)禮疑蚳醬,口到今人嗜亦殊。
堅魚,名加追沃,漢名未詳,或書作鰹字。大者尺余,小九寸許,能調(diào)和百味。自王侯至黎庶,聶而為膾,鹵而為脯,風(fēng)而為挺,漬而為醯,煎而為膏,函封甕閉,苞苴千里,無日不享其用;而挺之用最廣,歲時吉席,無此不成禮,飲饌調(diào)和,無此不成味。沿海皆有,土州、勢州為最佳。《盍簪錄》:“日僧兼好小說記鐮倉有魚名鰹,耆老言此魚從前不上鼎俎,仆隸下人不肯嚙其首,今亦充膳羞?!笨梢姰?dāng)時不甚珍貴,距今四百年,而此魚顯晦如此。古今嗜好不同乃如此!
甚囂塵上逐人行,日本橋頭晚市聲。別有菜場魚店外,丹楓落葉賣山鯨。
自天武四年因浮屠教禁食獸肉,非餌病不許食。賣獸肉者隱其名曰藥食,復(fù)曰山鯨。所懸望子,畫牡丹者,豕肉也;畫丹楓落葉者,鹿肉也。凡市肆居賣曰大問屋,販賣曰賣捌所,賤賣大安賣,零賣曰小間物屋,易錢曰兩替屋,酒曰銘酒(銘同名),茶曰御茶(御為日本通用之字,義若尊字。又日本書函外題名,必曰某某殿某某樣,亦尊之之詞,皆不知何所仿也。附注于此)。飯店日御茶漬,雞子曰玉子,和面以肉曰鴨南蠻,菜蔬曰八百屋,栗曰九里,和蘭薯曰八里半,魚飯日壽志屋,醬曰味噌。凡右所錄,彼皆筆之書者,故略舉一二。若語言之殊,則五方土音,亦各歧異。於菟謂虎,陬隅名魚,譯而錄之,滿紙侏■〈亻離〉矣,更無謂也。
鏡餅瓊棖乍上盤,盤中花果各闌干。手?jǐn)y團(tuán)月歌團(tuán)雪,共飽妻孥歡喜丸。
餅餌種類,極為夥頤。碎雜米蒸曝為干糇,如雪之散鹽,名曰瓊糇。圓如鏡,薄如銅片曰鏡餅。歡喜團(tuán)一名團(tuán)喜?!赌P經(jīng)》云:“譬如酥面、蜜姜、胡椒、蓽茇、蒲陶、石榴、胡桃、桵子,如是和合,名歡喜丸;離是和合,無歡喜丸?!逼渲普绱?。又以梅枝、桃枝、餲餬,桂心、黏臍、飶饠、煺子、團(tuán)喜謂之八種唐果子,其法必自唐人得來也。
笙清簧暖小排當(dāng),雅樂伶官各擅場。合四乙工仍燕樂,漫夸古調(diào)譜清商。
日本多用唐樂,有雅樂寮,伶官世守其業(yè)。物茂卿謂國樂為周、漢遺音,律亦周、漢之律。村瀨之熙祖其說,徽引十證,以證第八黃鐘調(diào)為周漢黃鐘。又曰:“古樂正聲,宋以來諸儒所未嘗識,特傳于我,而古音乃得復(fù)明?!庇嗫急局畟魅A樂,實始于唐。隋文帝平陳,得華夏正聲,置清商署。清商調(diào),武后時猶存六十三曲。自唐樂變古,逮五代亂離,古音盡亡。謂本所傳為隋以前曲,以為周、漢古音尚存,不為無理。然日本伶人所用管色,乃正與燕樂譜相合?!端问费鄻窌肥肿V,曰合四乙工凡上勾尺六五,今以校橫笛第為壹,越調(diào)用六字,《燕樂書》即以六字為黃鐘橫笛。黃鐘調(diào)用夕字,夕即尺字,《燕樂書》乃以尺字為林鐘。則伶官相傳壹越調(diào)為黃鐘,黃鐘調(diào)為林鐘者,正與十字吻合。若據(jù)徂徠之說,以黃鐘為周、漢黃鐘,則字譜無一符同矣。說詳《禮俗志》樂舞類。
吹螺競作天魔舞,傅粉翻同脂夜妖。紅襦繡領(lǐng)碧綢褲,騎上屋山打細(xì)腰。
猿樂名散樂,俗謂之能,又變?yōu)樘飿贰J甲员睏l,盛于室町。及豐太閣親自學(xué)之,王公貴人,皆丹朱坌身,上場為巾幗舞,與優(yōu)人相伍。部中色長曰大夫,副曰■〈口窊〉基師,副末曰狂言師,歌工曰地謳。所奏曲詞,多出于浮屠,裝飾乃近于娼優(yōu)。樂器有橫笛三鼓。三鼓:一曰大鼓,廣于羯鼓,承以小床,用兩杖擊之;二曰小鼓,似細(xì)腰鼓,捧左右肩,拍以指;三曰橫胴,挾左脅下,亦以指拍之。
金魚紫袋上場時,鼉鼓聲停玉笛吹。樂奏太平唐典禮,衣披一品漢官儀。
日本尚有“蘭陵王破陣樂”,戴假面具上場,有發(fā)揚蹈厲之概?!疤綐贰闭?,四人對舞,皆緋衣佩金魚袋,俯仰揖讓,沨沨乎雅音也。高似孫《唐樂曲譜》,明皇三十四曲,立部八曲,“太平安舞”,二“太平樂安舞”,三“破陣樂”。高注曰:“太平”并周、隋遺音。考《齊書》,蘭陵王入陣,必戴假面具,因為“蘭陵王破陣舞”。則破陣亦因齊制也。日本唐時遣使習(xí)典章制度,此二曲蓋得之于唐樂。作時,伶人十?dāng)?shù),披裲襠衣,跪坐席外,旁列樂器,先擊鼓,鼓停,舞者四人出,笙簧管龠諸樂雜作,一人吹笛,抑揚抗墜,極和而綏。舞止,樂亦止。余飲巨室家,巨室召宮中供奉伶人為此,千年之樂不圖海東見之?!逗鬂h書》謂禮失求之野,不其然乎?
鏗鏘鼓舞只依稀,守樂伶官記半非。彈到金獐澀河鳥,古音唯剩妃呼豨。
自“蘭陵王”、“太平樂”舞樂外,傳歌樂甚多,如"安世樂”、“王昭君”、“想夫憐”、“采桑”、“泛龍舟”、“玉樹后庭花”、“秦王破陣樂”、“慶云樂”、“甘州”、“傾杯樂”、“夜半樂”、“長慶子”、“萬歲樂”、“春鶯囀”、“北庭樂”、“河水清”、“五常樂”、“裹頭樂”、“武昌樂”、“應(yīng)天樂”、“越天樂”、“孔子琴操”、“柳花苑”、“喜春鶯”、“赤白桃李花”、“未央宮樂”、“海青樂”、“平蠻樂”、“拾翠樂”、“千秋樂”、“蘇合香”、“輪臺”、“六朝樂”、“劍器渾脫”、“打球樂”、“還京樂”、“拔頭”、“蘇芳菲”,皆有之。然傳其譜,不傳其辭,而以樂器出之。只用五調(diào),不用八十四調(diào)。余友沈梅士作《學(xué)樂錄》,以為"萬寶常所作八十四調(diào),只托空言,世不用之"。觀此,知其語不誣也,有老樂師加藤熙曾為余奏數(shù)樂,其音節(jié)不可考,蓋世遠(yuǎn)屢變,所存仿佛而已。曲名亦多誤,“白苧“誤“白野”,“張胡子”誤“朝小子”,“景德”誤“雞德”,“烏臼”誤“烏向”,“蘇幕遮”誤“莫者”,或以音訛,或以字訛,伶人世守,不知訂正,不足怪也。又有“金獐澀河鳥”,不可考其訛,物徂徠疑為倭樂,恐未然,想亦唐樂之誤耳。
仙詞選定《淺茅原》,朝貴傳宣朱雀門。青摺肩衣紅帕首,兩行舞踏上歌垣。
和歌每用之宴會,有《難波曲》,有《淺茅原曲》,有《八裳刺曲》?!度毡炯o(jì)》:“寶龜元年三月,葛井、船津、文、武、生、藏六氏,男女二百三十人,供奉歌垣,服皆著青摺細(xì)布,衣垂紅長紐,男女相并,分行徐進(jìn),每歌曲折,舉袂為節(jié)。”又:“天平六年,天皇御朱雀門,覽歌垣,男女二百四十余人,四品以上,有風(fēng)流者,交雜其中,正四位長田王為歌,以本末唱和。令士女縱觀,極歡而罷?!?/p>
檀腹琵琶出錦囊,曾偕羯鼓譜《霓裳》。大唐法曲今誰讀?空記當(dāng)年劉二郎。
最精琵琶,唐時有藤原朝臣貞敏學(xué)于劉二郎,二郎妻以女,贈以紫檀紫藤琵琶各一面,歸,為其國重器,聞現(xiàn)今猶存。
上懸繡幕下紅毹,左列句當(dāng)右大夫。牙撥齊彈三味線,姑盧朱路復(fù)烏烏。
三弦名三味線,以象牙為撥,撥如斧形。瞽師業(yè)此者,職,曰檢校,曰句當(dāng),曰都。其流派有曰山田、生田。女師之流派,有曰長門,曰豐后?;チ㈤T戶,各爭微妙。市廛唱賣,多張幕設(shè)毹,如滬上說書。其音烏烏,則正類秦聲也。
玉簫聲里錦屏舒,鐵板敲停上舞初。阿母含辛兒忍淚,歸來重對話芝居。
俗喜觀優(yōu),場屋可容千余人。每一出止,張幕護(hù)之,綽板亂敲,徹幕復(fù)出。亦演古事,小大陳列之物,皆惟妙惟肖。場下施轉(zhuǎn)輪裝束于內(nèi),輪轉(zhuǎn)則上場矣。別有伶人述其所演事,如宋平話,聲哀而怨。樂器止有三弦笛子鉦鼓,優(yōu)人有舞無歌,而侔情揣態(tài),聲色俱妙,觀者每不知涕泣之何從也。其名日芝居,因舊舞于興福寺生芝之地,故緣以為名。
剖破焦桐別制琴,三弦揩擊有余音。一聲彈指推衣起,明月中天鶴在林。
亦有瑟簍云和簫笛管笙,物徂徠時,尚見隋人作《猗蘭操》舊譜,云與明代所傳殊異。然操琴者少,今訪之,不可得矣。有三弦琴,不用彈撥,以左指按之,右指冠決捺而成音,清穆殊有意。孫登一弦琴、宋祖二弦琴外,調(diào)也。日本樂器均仿漢制,此與《長明無名抄元元集》所稱六弦琴,為所自制。
弦弦掩抑奈人何!假字哀吟伊呂波。三十一聲都愴絕,莫披《萬葉》讀和歌。
國俗好為歌,上古耳相傳,后借漢字音書之。伊呂波作,乃用假字。句長短無定,今通行五句三十一言之體,始素戔鳴尊《八云詠》,初五字,次七字,又五字,又七字,字,以三十一字為節(jié),聲哀以怨,使人輒喚奈何?!度f葉集》,古和歌名作,有歌仙、歌圣之名。
《舊唐》列傳夸先郡,東晉高流喜小名。欲考通稱尋氏上,何人譜學(xué)比蒲生?
有名,有字,有通稱,有別號,多者或至十?dāng)?shù)名,莫能記識。命名多父子相襲,如父曰羲之,子曰獻(xiàn)之,比比而然。古者世官,以官為姓。當(dāng)允恭時,既極紛淆,乃正氏族,令冒亂者探湯以分曲直。至于天智,制定氏上(氏上,猶宗子也)。天武因之,分姓為八品,使有升降。自藤、橘、源、平興而一姓專政,古氏上遂亡。自足利興而贅婿冒姓,即欲討其宗派亦不可。薄生君平精于譜學(xué),亟欲厘正,草《氏族志》而不能成稿。惜夫!今之著姓,多學(xué)唐人稱郡望,因地為氏,若參議大隈、寺島、黑田、西鄉(xiāng)、川村皆是也。此外新僻之姓,略錄如左:曰北脅,曰手冢,曰股野,曰目黑,曰手洗,曰田麥股,曰夏目,曰肝付,曰班目,曰野間口,曰橋爪,曰池尻,曰腹卷,曰有動,曰一色,曰是枝,曰豬野,曰鳥尾,曰生駒,曰老馬,曰犬飼,曰豬子,曰鹿伏兔,曰小鳥游,曰牛洼,曰狗,曰魚角,曰鵜飼,曰玉蟲,曰草剃,曰矢土,曰纐纈,曰孕石,曰印具,曰二瓶,曰酒匄,曰玉乃,曰兒玉,曰妻木,曰哥枕,曰夫婦木,曰可兒,曰妹尾,曰神鞭,曰九鬼,曰鬼越,曰甲乙女,曰左乙女,曰稻葉,曰望月,曰小花,曰四十住,曰五十嵐,曰十八女,曰四月朔日,曰七寸五分,曰萬里姊小路。
金武初官典藥頭,禁方從此散滄洲。刀圭本是西來法,翻令雞林遣使求。
自允恭帝時,新羅遣醫(yī)金武來,始知漢醫(yī)。雄略時,百濟(jì)使王有陵陀、潘量豐來,始有醫(yī)書。后有丹波、和氣二氏,世習(xí)其業(yè)為名醫(yī)(丹波氏出于漢靈帝。靈帝五世孫曰阿知王,于應(yīng)神時來。又有善那使主為吳王照淵孫,于欽明時攜醫(yī)書及佛像來)。至花山帝時,丹波雅忠最知醫(yī)。高麗王后疾,遣使求之,不往。復(fù)書有扁鵲豈入雞林之云語。典藥頭,醫(yī)官名。外有法眼、藥匠、藥助、藥允諸官。
幾輩僧醫(yī)守局方,后宗朱李亦偏長。說經(jīng)許鄭醫(yī)《靈素》,隔海同輝萬丈光。
佛教盛時,醫(yī)術(shù)亦寄于僧。后乃有儒而醫(yī)者。舊用宋和劑方,曲直瀨正慶始習(xí)丹溪、東垣之學(xué)。至名護(hù)屋丹水、后藤艮山、北山道長,再倡復(fù)古,專宗仲景,以上溯《靈》、《素》,醫(yī)道盛。丹水謂吾治病不問病因之陰陽虛實。惟見證施治,艮山謂養(yǎng)精必藉酒肉,攻疾始藉藥石。又謂能上溯《素》、《難》,旁及于張、葛、巢、孫諸家,不惑乎宋以后陰陽王相府藏分配之說,則思過半矣。道長盡掃溫補諸論,言萬病一毒,毒去則體安。其子猷引申之曰:人身氣血水三者循環(huán)不已,萬病生于滯,去滯則復(fù)元矣。皆能掃空理,征實狀,其理略近于西醫(yī)。此正如國朝經(jīng)生家之舍宋學(xué)而求漢學(xué)矣。
是何蟲豸竟能醫(yī)?藥籠同收敗鼓皮。搜得龍官方外藥,補箋《腳氣集》中詩。
多腳氣疾,有遠(yuǎn)田澄庵者,世業(yè)此醫(yī)。其法用水蛭箝于膝蓋,俾吸水腫,既果腹,則置之水桶,別易一蟲,久而覺癢,則腫退而疾除矣。余謂此方為中土所無。澄庵l臨別,諄諄求余他作《雜事詩》續(xù)編,為補人其名,蓋亦種樹郭橐駝之類也。
摩腹能同揣骨神,居然著手便成春。更煩帶下名醫(yī)手,緩結(jié)赪顏記《秘辛》。
有接骨法,跌損各傷,不用刀剖,但以手提弄按摩,即能復(fù)元。西醫(yī)甚神之。然問其術(shù),則如輪扁之不能自言也。診脈外,或兼診腳,別有腹診法。竹田定加、松江意齋始創(chuàng)其術(shù),至香川修德輩,直據(jù)腹之軟硬弛張及動定伸縮等狀,以辨虛實死生,竟十得八九。及瀨丘鋌闡發(fā)微旨,著《診極圖說》,世益宗之。近習(xí)西醫(yī),于賣淫娼妓,預(yù)防傳毒,每遣官醫(yī)用鏡窺測,有疾者則引而去之。
遍搜《本草》譜《群芳》,千卷書傳《海上方》。采藥如編《十洲記》,定知多少入藥囊。
《本草》之學(xué),以華名證倭產(chǎn),時有參差。至向井元升(著《和名本草》)、貝原篤信(著《大和本草》)。始親驗物產(chǎn),以考物名。既而稻生直義著《庶物匯纂》一千卷,又有阿部照任(少乘漕船赴江戶,遇颶漂入福建,留十八年,得《本草》學(xué)而歸),幕府命采藥東海、北陸諸州,三至蝦夷,得物甚富,石藥尤多前人未道者。余所見諸書,皆侔色體狀,辨昧察色,以定其性質(zhì),各繪以圖,系以說,其精審有過于華醫(yī)。如匯集之,亦大觀也。
正宗千鍛出金精,薛燭猶驚弟子名。秋水芙蓉光內(nèi)斂,一揮頭白不聞聲。
正宗者,相模國入,岡崎氏,好練刀,壯走四方,訪鍛師數(shù)十年,八十歸,神而明之,遂成絕技。舉世稱為正宗,價值數(shù)千金。某侯好之,得以試囚頭,落而無聲。贗者極多。老儒根本通明,精相刀,告余曰:正宗刀內(nèi)堅外柔,切鐵如泥,而芒刃不頓,有金線,有玉光,有閃電,有流星,有回瀾,細(xì)觀乃得之。其氣象溫潤而澤,縝密而栗。彼鋒芒外露,若不可逼視者,偽也。通明又言:正宗之子為貞宗,弟子稱十哲。義宏者比顏子,其刀似正宗,而銳利過之。正宗不可得,得義宏亦可矣。自歐公來,詠日本刀歌甚多,名為屈伸刀,則告者過也。刀環(huán)重者亦值數(shù)百金。日本上古之劍,既有天羽斬、大葉刈、韴靈之名,所謂天叢云劍,乃為傳國三器中之一。中古以來始貴刀,源氏之鬼斬,平氏之小鳥,尤著名。后鳥羽帝親自督造,謂之御所鍛。逮建武大亂,兵革相踵,名工益輩出。于是相模有正宗、貞宗,越中有義宏、則重,筑前有源左,美濃有兼氏。鑄冶之良,莫盛于斯。自兵法改用槍炮,士夫又禁佩帶,名刀遂絕響矣。
《論語》宣文護(hù)絳紗,善才弟子妙琵琶。插花叉畫均能事,教婦先從小笠家。
有小笠原氏禮,世習(xí)女禮,開塾設(shè)教,最為通行。其拜跪折旋,言辭謦敦,下至拂塵插花,均有法度,世稱為小笠流。
星禽風(fēng)角昔曾精,相地?zé)o人讀《宅經(jīng)》。同此山川此形勝,青烏何事術(shù)無靈?
河洛壬遁龜蓍星相方技,有流傳。國人如役小角、宏倍、晴明,皆以術(shù)著名。惟郭璞、楊厲之說,未有習(xí)者。
古佛留銘筆既奇,野人善草史能知。幾行朱烏模糊字,去訪《那須國造碑》。
書法自韓來。碑之古者,有《大和法隆寺金堂佛背銘》、《釋迦佛像銘》、《那須國造碑》(此碑中有永昌元年字,然日本無永昌紀(jì)元,故或疑為用偽武氏號?;蛴衷唬河啦中嗡浦禅B,天武有朱鳥號,因歲久殘缺而訛也)、《多賀城碑》,其規(guī)模皆似六朝人?!缎绿茣吩疲骸敖ㄖ性辏毡臼拐哒嫒伺d能來,善書?!薄稌窌罚骸澳虾I倘俗匀毡具€,得國王弟與寂照書,自稱野人若愚,章草之妙,中土亦能及?!鄙w八法之傳舊矣。以余所聞,延喜、天歷間,最多能品云。近亦多名手。初學(xué)書者,皆懸腕執(zhí)筆,作二三寸大字,點畫波撇,頗留古法,行草尤佳。
南蘋師法南田筆,南北禪宗合一家。偏是蛾眉工淡埽,青螺煙墨寫秋花。
畫法傳自中土,初摹唐、宋院體,后分?jǐn)?shù)家,有土佐家(藤原經(jīng)隆,土佐人。《五雜俎》言“倭畫無皴法,但以筆細(xì)畫,縈回環(huán)繞,細(xì)如毫發(fā)”,即指土佐一派也),有雪舟家(僧等揚,號雪,游于明,始宗一派),有狩野家。狩野元信,最有盛名。國朝吳中沈南蘋,始以南北合法相授受。有邊華山、椿椿山,得惲氏真本,于是又傳沒骨法。近來晴湖(奧原氏)、花蹊(跡見氏,名瀧)諸女史,得法于江稼圃(蘇人,來游長崎。沙門鐵翁等學(xué)之),而遙師鄭板橋,畫法又一變?;ɑ懿幌仓蠚鈾M秋。
人間萬事積薪嘆,畫師亦復(fù)古所無。吹云畫水尋常事,君看游魚飛白圖。
用畫龍法,以墨作水,以空白作魚。潑墨于紙,或以筆描,或以指擦,或以唇吹之,渲染生動,正如臨水觀魚,圉圉洋洋,曲肖物態(tài),亦畫家新法也。
鏡影娉婷玉有痕,竟將靈藥攝離魂。真真喚遍何曾應(yīng),翻怪桃花笑不言。
燕海蘭煙薰玻璃,以琉璜水涅之,使人影透入鏡中,神態(tài)如生。此術(shù)出西人。近復(fù)以銀硝紙承鏡影,光隙人,痕留淡墨,東國效之,名鏡寫真。寫真之家,比閶而居。東都佳麗,喜照艷妝懸賣廛肆,良家子婦亦不之吝也。
醉吸瓊漿數(shù)百杯,手?jǐn)y楸局上霞臺。爛柯莫管人間世,且賭瀛洲玉襪來。
圍棋最多高手,亦用十九行三百六十一子,惟行棋不行棋,難法差異耳。高朋夜宴,酒闌席散,則楸枰羅列矣。局皆以楸木,下有四足。棋子黑者石,白者多以牡蠣殼為之。《夷門廣牘》言“日本產(chǎn)如楸玉,琢為棋局”,《杜陽雜編》稱“大中中,日本國王子來朝,言國東三萬里有集真島,島上有凝霞臺,臺上有手談池,以冷暖玉為棋子”,此與橘中老叟、石室仙人,同為神仙家誕言矣。亦有象棋,戲法略同,而有金銀將香車桂馬之名?!稘h書》所謂格五,《酉陽雜俎》名為蹙融,向不知所謂;今東人行棋,有布子成行,得五者勝,即此戲與?亦有彈棋。
朝市爭趨海柘榴,貪同西母斗行籌。夜深似有鮫人泣,空抱繅絲上蜃樓。
古無商賈,唯以有易無而已。至顯宗朝,始見粟斛換銀錢之語。則紀(jì)元一千二三百年時,始有貿(mào)易也。舊有海柘榴市,稱為賈人群萃之所。通商以后,商業(yè)大行,各立社會,監(jiān)銀市場,賣茶牙郎,頭取肝煎,(皆商名,一首一從也)。宮室衣服,奢擬侯王。然其術(shù)不良,操籌握算,遠(yuǎn)不如西商,多先笑而后眺,中干而外強云。
左陳履憲右冠模,夏屋紛羅萬象圖。聚族同謀輪扁秘,不過依樣畫葫蘆。
博覽會或以時(如日某年某會),或以地(如日東京會、西京會),或以物(如絲會、茶會、棉花會),皆隨宜開設(shè)。至勸工場則所在而有。五洲萬國之物,自非天然之品,皆模形列價,以縱人摹擬。日本最善仿造,形似而用便,藝精而價廉。西人論商務(wù)者,咸妒其能,畏其攘奪云。
依樣葫蘆巧略同,鏤金刻木總能工。楚材借用推鞍部,蕃別傳家數(shù)筆公。
一切工匠,皆自三韓來。金工、瓦工自崇神時,織工自應(yīng)神時,木工、土工自雄略時,紙墨彩色工自推古時,革工自仁賢時。后有熟皮高麗者,世司其業(yè)。古大藏省管百濟(jì)手部,手部掌雜縫職,仍用百濟(jì)人為之?!缎勐约o(jì)》有鞍部賢貴,乃漢人也。惟玉工不詳所自,《古事紀(jì)》有八尺句璁五百津之御須麻流珠,或以為太古時天明玉所造,是固未可據(jù)。筆工亦不詳所來,《姓氏錄》云:“右京諸蕃有筆氏,制十一種筆,因賜姓筆氏?!敝酀h人教之也(漢人及韓人來居日本者,謂之蕃剮)。
雕鏤出手總玲瓏,頗費三年刻楮功。鸞竟能飛虎能舞,莫夸鬼斧過神工。
雕刻之工,愈小愈巧。舊藩貴人,作一器或窮年累月乃畢業(yè),真有棘刺之妙。博覽會陳物,有象牙畫屏兩扇,縱二尺五寸,橫半之,驟觀殆莫名其妙。細(xì)棘疏密相間,為胡瓜小菌,則仰者張蓋,欹者臥根,木筆穗穎粟粟然,魚六七頭,首尾鱗鬣皆如生,其垂頭屈足,雌雄相抱者為蛤介,繚須鉗爪,若游水面,則龍蝦也。凡花之類,又十余種,芍藥藤花細(xì)菊水仙,皆凌亂交錯,布置在有意無意間。云東京工某造,價三百五十金。蓋東人善構(gòu)思,佐以利器,真若有神助。偃師傀儡,未必勝之?!抖抨栯s編》稱“飛龍衛(wèi)士倭人韓志和,善雕木作鸞鶴鴉鵲,凌云奮飛,復(fù)臂虎子,使獵蠅,舞《涼州曲》”,殆不謬也。
滾滾黃塵掣電過,萬車轂擊復(fù)竿摩。白藤轎子蔥靈閉,尚有人歌《踏踏歌》。
小車形若箕,體勢輕便,上支小帷,亦便卷舒,以一人挽之,其疾如風(fēng),竟能與兩馬之車爭先后。初創(chuàng)于橫濱,名人力車。今上海、香港、南洋諸島仿造之,乃名為東洋車矣。日本舊用木轎,以一木橫貫轎頂,兩人肩而行,轎離地只數(shù)寸。乘者盤膝趺坐,四面嚴(yán)關(guān),正如新婦閉置車帷中,使人悒悒。今昔巧拙不侔如此。
犬吠聲來出隼人,大家角抵樣翻新。數(shù)他竿木逢場戲,幾個翩翩善舞身?
有隼人,世習(xí)相撲戲。相撲,角抵也。植竿于肩,高出云表,兒緣而升,疑拙疑巧,捷若飛猱,翩如墜烏,則有戴竿戲。以柱縛繩,飄然凌空,處女脫兔,索上相逢,摩肩而過,勢若不容,則有高組伎。黃金四目,氋戎跳舞,一人假面,二人擊鼓,擲與一錢,歡躍而去,有獅子舞。俱賤者為之,藉以營生。
執(zhí)鞭高坐氣揚揚,革履氈衣時世妝。昨日文身今斷發(fā),自夸鱗介易冠裳。
仆御皆別為微族,鳥獸花草,刺畫其身,光怪陸離,不可逼視。明治初年,下令禁之,乃止。近馭馬車者,皆翦發(fā)著西服,意氣揚揚,甚自得矣。
重譯新翻樹畜篇,勸農(nóng)官舍榜書懸。新來學(xué)得雞桴粥,夸與人前說秘傳。
泰西樹藝養(yǎng)育之法,皆翻其書。有勸農(nóng)局,舉以教人。雞之抱卵粥子,舊聽其自生自長。取雞子,去其毈,使母雞翼覆之。近始知以人事助厥母粥也。
一望高高下下田,旱時瑞穗亦云連。歸裝要載良苗去,倘學(xué)黃婆種絮棉。
其土宜稻,九州所產(chǎn),時有輸入廣東者。聞有旱稻,近印度苦旱,移植頗宜。曾向故內(nèi)務(wù)卿索取,今譯其說曰:旱稻有粳三種,有糯五種。性宜腴沃,瘠土埆田,則宜培糞之。分苗插秧,深耕易耨,法與他種同。擇地以英吉利人華氏所制寒暑針二十度以上為宜。播種于谷雨立夏間。其收獲也,早在九月,遲在十月。若六七十度熱地,則春種夏收,歲可兩熟。其地多雨,雖暑及百度可無傷。否則擇卑濕處,久旱亦不至枯槁。凡三百步地,歲獲一石四五斗,大熟可得七八斗。粳宜作飯,糯宜造餅云。余客日本,知其瀕海多雨,其土又宜種植,故因山為田,梯級云上,亦不憂旱荒。古名瑞穗國,殆有由然。今謂種于旱地,宜擇濕土,則如頻年晉、豫之災(zāi),慮亦無濟(jì)于旱,若五嶺以南,或者遷地能良也。他日歸,當(dāng)攜購其種,即不得如占城之稻,印度之棉,普利無窮,茍少有裨益,亦當(dāng)傳播耳。所愿有心農(nóng)學(xué)者試驗之。
初胎花事趁春融,祝語丁寧休洗紅。一道裙腰頻結(jié)束,盡將桃杏嫁東風(fēng)。
力求農(nóng)學(xué)。歐洲植物家有日雌雄配合法,謂花果草木,亦交合而后結(jié)子。凡蕊中所含黃粉,用蜜涂附,則花時風(fēng)雨不傷,粉厚而實倍繁??肌段牟s錄》,稱一媒姥見杏花多而不實,曰:來春與嫁了此杏。乃索處子裙一腰系杏上,既而奠酒呢喃頌祝,果結(jié)子無數(shù)。蓋亦以酒漿膏粘之,但托以神巫而不通其理耳。
采取頭春到尾春,猩紅染色樣翻新。自過谷雨茶船到,先揀龍團(tuán)贈美人。
產(chǎn)茶以山城國為最佳。綠湯者惟美利堅人喜購之,歐羅巴人不欲也。近年有西商延中人制紅茶,味薄,遠(yuǎn)不如我。產(chǎn)制多,價驟賤。日本出之貨,茶最為大宗,歲可得銀錢四百萬圓。美人購之十七八云。谷雨前后所采,名頭春,大暑前后名日尾春。皆運來橫濱,再裝出口。其制造方法,價值數(shù)目,別詳《物產(chǎn)志》中。
四繭繅成弱縷奇,海西爭購舶來時。都從素手纖纖出,跪樹傳夸女歐絲。
絲亦別詳《物產(chǎn)志》中,制絲或用機器。又有一法,以手挽輪,力不如水火,而便于指爪。每四五繭,能成一絲。西人喜其細(xì),多購之。制絲皆以女工?!渡胶=?jīng)》云:“歐絲之野,在大踵東。有女子跪據(jù)樹歐絲?!?/p>
著手成春任意栽,未花移種到花開。移家家具無多少,卻帶寒梅百樹來。
善于種樹,合抱之木,動輒遷植。多有花時移來,花后徙去者。土人移居,遂并其花木竹石一一布置如舊。
石墨沈沈陰火紅,赤丹成澒出金銅。百年千歲莫枯竭,下告黃泉上碧穹。
煤礦,肥前諸郡大小三百二十九所,肥后天章郡六所,甲斐都留郡二所,常陸多賀郡四所,美濃可兒郡一所。銅山,河邊郡四所,太和吉野郡三所,攝津河郡一所,飛驒吉城郡三所,下野安蘇郡一所,巖代會津郡一所,陸前五造郡一所,越前大野郡十所,越后蒲原郡八所。所采斤數(shù),別詳《物產(chǎn)志》中。日本之銅,不如呂宋、安南,煤不如臺灣、磁州。然古者金銀之山,大都枯竭,地脈所鐘,賴有此耳。開掘之法,用泰西機器為之,甚便也。
回青純白潔無塵,色比官哥稍薄勻。說是五郎親手制,就中最愛愛蓮人。
史言雄略十七年,始命土師連造清器。清器,陶器也。然崇神時既有瓦博士,或言與寺工偕來自韓云。陶之佳品稱尾張瀨戶、肥前今利。盤金描花者,稱加賀九谷。頗輸入外國。足利氏時,有伊勢五郎者,曾至景德鎮(zhèn)專學(xué)青花,年七十歸,攜手造者,款日五郎大夫。所制七種香盒,以畫愛蓮周茂叔像為最佳。紙薄磬聲,幾類定、汝,最為時寶。
不須攢剔亦玲瓏,漆枕仇家手自工。翻出六朝金碧畫,縹霞先著退光紅。
髹漆之器,最稱能品。泥金、描金、灑金,作云煙山水花木鳥獸,雖巧畫手亦復(fù)不如。又有縹霞彩漆,爛爛射人,而意采飛動。螺鈿之器,雕嵌入微,手拭之,若無痕者?!镀咝揞惛濉分^諸制皆創(chuàng)自日本。天順間,楊倭漆最工效之。然究不及。若我宋、元之?dāng)€犀(用朱黃黑三色漆,雕刻諸象,攢其間處,使層見疊出。又名西皮,亦名犀皮,即《楚詞》之犀毗,宋、元人所作至佳),張、楊之剔紅(用厚朱漆鏤之,名日剔紅。元朝西塘有張成、楊茂最得名),吳、越之戧金。東人得之,則錦囊繡帙,什襲不啻,效之亦不如我也。
開關(guān)轉(zhuǎn)得丸泥力,修月還將七寶裝。何意鴿金螺鈿外,更能煉石補天荒。
陶器自盤金描花以外,有名七寶燒者,亦用銅絲作匡廊,雜采云母琉璃螺紋貝錦諸物以作采色,斑斕陸離,其光煜煜。此又本漆器螺鈿、銅器商金之法而用之磁器者。日本銅器多用鴿金陷銀法,《詩》:“鞗革有鸧。”鄭箋云:“鸧,金飾貌?!薄栋奘奉惥帯吩疲骸皣L見夏雕干戈,銅上相嵌以金?!惫胖^刻為商,又名商金?!端问贰钒俟侔袄沼邢葶y,《元史》作簡銀,即此法也。
十三行竹袖中收,寶扇家家愛聚頭。藏得秋山平遠(yuǎn)畫,鴉青紙認(rèn)摺痕留。
摺疊扇實始于東人,一名聚頭。削竹為十三行,長三四寸,插之腰間。亦有長二尺者。用泥金紙,烏木柄?!稄垨|海集》稱“永樂中倭國以充貢,成祖分賜群臣,又仿其制以供賜予,遂遍用之”。蓋源義政稱臣于我,以之充筐篚者也。然宋時既有流傳,東坡謂:“高麗白松扇,展之廣尺許,合之止兩指許?!庇纸儆荨痘仕晤愒贰吩疲骸拔鯇幠?,游相國寺,見賣日本扇者,琴漆柄,以鴉青紙如餅揲,為旋風(fēng)扇,淡粉畫平遠(yuǎn)山水,筆勢精妙?!奔催∩纫?。日本人喜書畫,藏前明名家、國初諸老扇面至多。
輕于蟬翼薄于紗,闌畫烏絲整又斜。不用文人愁紙貴,淡黃遍種瑞香花。
造紙不以竹,用構(gòu)用楮之法,同于中土。更有用芫花蕘花瑞香花制者。瑞香或黃或白,皆可制。以蕘花制者,名雁皮,皆至薄極韌,色潔白無纖毫垢,以之鉤摹碑帖,實上品也。余又聞人言,凡樹皮草根,熬之成漿者,多可造紙云。近仿西法,復(fù)以敗絮為之?!妒箹|雜詠詩》注曰:“敗絮,機器揉碎熬爛,視其白而茸也,用水調(diào)勻,由機出之,機輪遞轉(zhuǎn),瀉漿成幅,腐者新,厚者薄,濕者干,頃刻即就,堅致如雪?!?/p>
西京城比錦宮雄,吳織何如漢織工?菊葉葵枝盤大綠,飛魚天馬簇真紅。
《三國志》所著倭錦,未知何如?史言雄略十四年,吳人遣漢織吳織女工來,始有織。西京所出錦至佳?!抖抨栯s編》曾稱女王國有明霞錦,光耀芬馥,五色相間,可知其美艷矣。菊為王家徽志,葵為舊將軍徽志,故織此甚多。真紅天馬錦、真紅飛魚錦,皆沿蜀錦名。
入網(wǎng)青鯊化虎難,皮留飾器味登盤。鼠腸魚翅均珍錯,借箸同籌補食單。
近海多產(chǎn)鯊魚,漁者折翅干之,販賣中土,以為海錯佳品;東人未有食者。海鼠(即海參)刳其腸,蓄之以瓶,東人以為極品;顧中人未有食者。
紫帶青條擇海苔,如云昆布翠成堆。珊瑚七尺交柯好,合與王家斗富來。
中人購海物者,以鰒魚為大宗,次干鱈,次海苔,次場,次昆布。昆布,吾輩呼為海帶者也。珊瑚或紅或白或黃,每有六七尺者。
異魚怪烏兼奇獸,圖象爭陳博覽場。幾輩守株猶待兔,何人歧路哭亡羊?
《后漢書》謂其無虎豹牛馬羊鵲,今有牛有馬,而無虎豹。開港之初,見白兔詫為異物,或不吝數(shù)十百金買之。以毳毛為衣,曾無一羊,后乃從北直購千頭歸畜。然補牢既晚,且未知能蕃滋否耳?至奇異鄉(xiāng)物,有不經(jīng)見者,獸則海驢、海豹、海馬產(chǎn)北海。鳥則松雞似雞而色白,產(chǎn)加賀;海鳥紅啄綠首,粉面黑身,足惟三趾,東人名為烏墮烏,產(chǎn)奧(按:澳)州。魚有蛇婆、有黑魚,似蛻而小,四足;有馬鞭魚,似鱔而長嘴;有琵琶魚、有鸚哥魚、有人面魚,皆肖形名之;翻車魚形如提鼓,而有兩翅;魚虎形圓有毛,似猬;海牛似牛首而全身有堅甲;鯖魚有鼻。博物館中皆有之。
紀(jì)事只聞《籌海志》,征文空誦送僧詩。未曾遍讀《吾妻鏡》,慚付和歌唱《竹枝》。
《山海經(jīng)》已述倭國事,而歷代史志,于輿地風(fēng)土,十不一真。專書惟有《籌海圖編》,然所述薩摩事,亦影響耳(《明史藝文志》有李言恭《日本考》五卷、侯繼高《日本風(fēng)土記》四卷,書皆不行于世。余從友人處假有《風(fēng)土記》抄本,不著撰人,未審是侯本否?書極陋,不足觀)。唐人以下,送日本僧詩至多,曾不及風(fēng)俗。日本舊已有史,因海禁嚴(yán),中土不得著于錄。惟朱竹坨收《吾妻鏡》一部,故不能詳。士大夫足跡不至其地,至者又不讀其書,謬悠無足怪也。宋濂集有《日東曲》十首,《昭代叢書》有沙起云《日本雜詠》十六首。宋詩自言問之海東僧,僧不能答,亦可知矣。起云詩僅言長崎民風(fēng),文又甚陋,至尤西堂《外國竹枝詞》,日本止二首。然述豐太閣事,已謬不可言。日本與我僅隔衣帶水,彼述我事,積屋充棟,而我所記載彼,第以供一噱,余甚惜之。今從大使后,擇其大要,草《日本志》成四十卷,復(fù)舉雜事,以國勢、天文、地理、政治、文學(xué)、風(fēng)俗、服飾、技藝、物產(chǎn)為次,衍為小注,串之以詩。余雖不文,然考于書,征于士大夫,誤則又改,故非向壁揣摩之談也。第不通方言,終慮多謬,愿后來者訂正之耳。此詩征引日本書籍,不能不仍用其年號?!度毡臼贰分型辽賯鞅?,惟近世李氏申耆《紀(jì)元篇》、林樂知《四裔年表》,雖偶有誤,尚可考其世也。余別作《中東年表》附《日本志》。詩中所有年號世系,今不復(fù)詳注。光緒龍飛紀(jì)元五年春三月,遵憲自識。
此詩,光緒己卯上之譯署,譯署以同文館聚珍板行之。繼而香港循環(huán)報館、日本鳳文書坊又復(fù)印行。繼而中華印務(wù)局、日本東、西京書肆復(fù)爭行翻刻,且有附以伊呂波及甲乙丙等字,衍為注釋,以分句讀者。乙酉之秋,余歸自美國,家大人方榷稅梧州,同僚索取者多,又重刻焉。丁酉八月,余權(quán)臬長沙,見有懸標(biāo)賣詩者,詢之,又一刻本。今此本為第九次刊印矣。此乃定稿,有續(xù)刻者,當(dāng)依此為據(jù),其他皆拉雜摧燒之可也。戊戌四月,公度又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