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不識桃源路,殷勤問漁父。誰知漁父有心人,渡渡渡。且置他途,先尋捷徑,自開門戶。欲借他留住,須為他求遇。為他求遇待何如,去去去。莫問來由,但能得見,便成良悟。
——右調(diào)《醉春風(fēng)》
話說甘頤在酒樓上飲酒,聽見一班少年,說磚街上妓家黎小三青姐,有辛小姐寫的詩扇,遂留在心上,以為也是鉆窺之一隙。遂連酒也不多吃,算還了酒錢,竟一路回到磚街,到了磚街,再問黎家。原來這黎家,乃有名的妓館,無人不知。一問便有人指引道:“隨著這條石路,轉(zhuǎn)過彎來,兩棵大楊柳樹下,緊對著一帶白粉墻,門面朝南,門前六扇斑竹門兒便是。”甘頤尋到門前,果然景象不差,便不再問,競走了人去。走到客堂,雖非華屋高堂,卻也軒窗開爽,花木扶疏,比尋常妓館,殊覺清幽。
黎媽看見有客,慌忙出來迎接??匆姼暑U年甚少,又生得秀美,便笑嘻嘻邀人客座。一面獻茶,一面就問道:“相公尊姓,想是姓潘了?”甘頤笑道:“媽媽何以懸斷?”黎媽道:“相公若不是潘安一家,焉能有此美貌?”甘頤笑道:“貌美必要姓潘,則小生自姓甘,不姓潘,則貌不美可知,媽媽卻看差了也。”黎媽道:“相公既姓甘,不姓潘,不是老身看差,想是潘安原是甘安轉(zhuǎn),是老身記差了。”甘頤聽了大笑道:
“媽媽可謂戲謔兮矣。”黎媽道:“不是戲謔,怎博得相公一笑?且請問甘相公,貴人為何踏于賤地?”甘頤道:“小生自愧不美,所以要訪美人,聞知貴宅小三芳卿大名,特來一謁。”黎媽道:“此乃小女青兒,今日沒福,又出門了,不能接見,卻將奈何?”
甘頤道:“訪美人豈是一往便能會而的,明辰謹(jǐn)當(dāng)再至。”黎媽道:“甘相公若許明日再降,當(dāng)令其掃榻以待何如?”甘頤道:“這也不敢,只求一面,以慰渴懷。若有襄王之約,但請往赴,不相礙也。”因叫王蕓送上禮金一兩,并土儀二事。黎媽推辭道:
“小女不在,一茶未敬,怎好受相公嘉惠?”甘頤道:“書生人情半張紙,媽媽休笑。”
說罷,就別了出來。放不下心,仍到辛衙前來探望。見那些青衣侍妾,還出入不斷,恨不能插翅飛了進去,卻又不能。沒奈何只得回到庵中,悶過了一夜。到次日,恐黎小三又出門,才吃了飯,就一徑往黎家來。
原來這黎小三,小名叫做青姐,號做瑤草,也才二十歲。生得人物小巧精靈,嘗到辛衙來侑酒。辛小姐看見,喜她波俏乖巧,又識幾個字兒,遂許她時常來往,成了個熟識。這日在鹽商船上陪酒回來,聽見媽媽說:“有一個青年秀美的書生來訪你,約明日要會他。”到次日,便打扮得齊齊整整,正爾盼望,忽甘頤到來。黎媽迎著道:“甘相公信人也。”甘頤道:“媽媽稱我為信人,難道媽媽不是信人。”黎媽笑道:“打賬不做信人,因甘相公至誠得極了,故不敢不信。”正說不了,黎青早走了出來,看見甘頤年少風(fēng)流,滿心歡喜。因笑說道:“風(fēng)塵陋質(zhì),怎敢勞玉堂貴人殷殷垂顧。”甘頤道:“佳人難得,滿耳芳名,敢不進瞻?”說畢,黎青就將甘頤邀到房中去坐。房中雖只一間,卻收拾得甚是清潔。正中掛著一軸倪云林枯木竹石的畫兒,旁邊貼著幾幅名公的題詠。甘頤細細觀玩。不多時,黎媽送進茶果來,黎青就邀甘頤坐吃。甘頤一面吃茶,一面就問道:“聞芳卿留心翰墨,酷愛濤詞,往來題贈佳蓬必多,不知可能借觀一二否?”黎青道:“賤妾雖墮煙花,卻性耽文墨。凡遇才人,皆喜親近。故常辱名流,惠施藻句,時蒙閨秀,榮錫瑤篇,秘之筐箱,珍于珠玉。郎君若不厭觀,容閑暇取出,共君玩賞何如?”甘頤道:“名流筆墨,不粗豪便陳腐,香艷者少,緩視可也。若香奩白雪,彤管陽春,嗜之不啻性命,望之過于云霓,早賜一刻之觀,恩同百朋之錫矣。若待卿閑,卿朝花夕月,哪有閑時,豈不索弟于枯魚之肆?”
黎青笑道:“妾身雖忙,妾心卻甚閑。郎君儀容恬淡,然猿躍于心,馬馳于意,轉(zhuǎn)恐不鬧于妾。郎君幸勿但知妾而不自知。”甘頤聽了大笑道:“卿真有心人哉!小生之肺腑皆見矣。既知小弟之心,何不慨然滿弟之望?”黎青笑道:“君有君之私,妾有妾之私。要滿君之望不難,且先滿了妾之望,未為遲也。”甘頤道:“卿之望,小弟如何能滿?”黎青道:“賤妾之望也不甚奢,但蒙君垂顧一番,也須聊具杯暈,少申地主之誼,以完郎君與妾之案,再言其他可也。”甘頤道:“蒙卿欺洽,敢不領(lǐng)情?但相對無聊,何不先賜一觀,以飽饞眼。”原來黎青見甘頤連連來訪她,只以為屬意于她,必定綢繆縋綣,十分歡喜。不期相見后,口角雖然親厚,而情意卻了不相關(guān),空動了一番虛火。因暗想道:他既不屬意于我,卻來訪我為何?又見他急急要看閨秀詩文,便心下揣摩道:莫非聞得外面詩社甚盛,著了魔?待我慢慢鋸他,看是何如。
須臾酒至,二人對飲。黎青道:“郎君到揚,曾聞得我揚州詩社之盛否?”甘頤道:“正是。前日在城門口,看見報條,上寫著辛荊燕小姐開社。請問芳卿,這辛荊燕小姐是何等人物,敢于開社?只怕其中還有盜襲之弊。”黎青道:“且請問郎君貴省貴府。”甘頤道:“四川重慶。”黎青道:“原來郎君遠來,不知揚州之事。這荊燕小姐,乃辛祭酒之女,今年才一十八歲。生得眉畫遠山,眼凝秋水,比花解語,似玉生香。使人望而魂銷,見而魄散,是不消說起,人人皆知的。只說她作詩作文的那支筆,真?zhèn)€提起珠飛,落來玉墜。任是新題,到手有如宿構(gòu);聽?wèi){限韻,押來恰似生成。”
“莫說金釵紅粉中不能多求,就是青云黃榜內(nèi)亦不易得。新近開這紅藥大社,雖然臺城的賢嬡淑女,無不盡到社中爭奇角勝,然詩成博覽,畢竟無一人敵得她過。郎君要問她的人物,便是此等。郎君若疑她盜襲,郎君明日與她對作,才得知道。此時賤妾說來,郎君恐亦不信。”甘頤想慕辛小姐,已反側(cè)不安,再加黎青這一番稱贊,竟弄得他青黃無主,競癡癡呆呆,說話不出。黎青道:“郎君懷疑者,想是未曾見她著作,妾有一柄詩扇,是妾親看著寫來相贈的。待我取出來與君一看,便可窺其一斑矣。”甘頤原為要看扇而來,見黎青說出,正中其意,反說道:“我不信閨秀中有此美才。”黎青因起身開了拜盒,取出一柄金扇,遞與甘頤道:“郎君可細細一看,方知她的妙處。”甘頤接到手,忙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偶拈‘花飛蛛網(wǎng)’句有感,題贈瑤草校書覽意。”甘頤見了題目,先將扇子掩起,因低頭沉思道:花飛蛛網(wǎng),是個賦體,倒也難于模擬。沉思半響,再展開看詩,只見其詩道:
已拼萬點逐風(fēng)斜,不道絲沾幾片霞。
未老紅顏悲白發(fā),乍奢素縞變朱紗。
香生屋角張君幕,錦簇檐牙是妾家。
自分飄零牽掛死,人猶指作艷情夸。
甘頤看完,不覺喜動顏色道:“天地間原來有如此美才的女子!”因向黎青稱謝道:“若非賢卿賜教,我甘不朵豈不虛生了?”黎青道:“此不過墨池一滴耳,郎君見之早如此驚羨,若觀其長篇大作,不知怎生望洋而嘆。且請用一杯,定定神情。”
甘頤初時吃酒,甚是勉強,及看扇上之詩,拿起酒來,便欣然而飲。吟一句,點點頭,已是一杯。哦一句,咂咂嘴,又是一杯。再總讀一遍,贊兩聲妙,又是一杯。
黎青在旁看見,倒忍不住笑將起來道:“辛小姐詩雖精妙,而郎君吟賞亦自入神。”
甘頤道:“賢卿莫笑小弟,詩中滋味,唯知者知之,而不知者實難與言。有奇特驚人,而細味之則有如嚼蠟,此只可供紗帽中夸耀之觀。有堆填逞富,而櫧觀之則無非饾饤,此只可作山人中唱酬之套。何曾知有興觀群怨之體,未嘗知有初盛中晚之風(fēng)。若辛小姐此詩,興有為興,比有為比,賦有為賦。指事既親切,而寓情又深婉。”
“其一片憐卿、惜卿、悲卿、痛卿之苦心,化作芳香流于紙上,真令人誦讀一過而齒頰俱馨,咀嚼一回而心思盡活。此詩雖贈卿,而卿實未知其贈卿之深意也。卿若知之,當(dāng)朝夕且悲且泣之不暇,安有工夫調(diào)笑及我?”黎青聽了愕然道:“妾只知其語句清新,詞情香艷而已,他實不知,乞郎君教之。”甘頤道:“花枝猶美人也。美人當(dāng)貯之金屋,乃誤飛而人蛛網(wǎng),正憐卿不金屋而誤入青樓也。未老而悲白發(fā),棄捐旦暮猶人也??c衣箕巾,良人樂也。索縞而變朱紗,坐脂粉不得為良人婦也。張君暮,倚屏靠障為人佐觴也。是妾家,獻笑招人也。飄零者,流蕩而不能自主也。牽掛者,拘束而不得自由也。死者,已矣之詞也。如此可悲可憐,而猶夸青樓之聲價,豈不墮落無窮期哉?此辛小姐所以題贈,而為卿痛惜也。”
黎青聽不完,早漠然無語,而淚潸潸落矣。甘頤看見,忙以衣袖拭之道:“這是小生多口矣。”黎青黯然半晌,方說道:“妾之苦,自以為唯妾自知,不知辛小姐一首詩,有如此深情,直中妾之隱微。非郎君點破,妾尚坐在夢中,而辛小姐一番見贈苦心,真是明珠暗投矣。若據(jù)郎君這等看起來,則辛小姐之詩,雖合揚州才人士女,無不盡稱其美,然實知其美之所在,則唯郎君一人也。郎君雖為辛小姐之知己,而不能使辛小姐知郎君之為知己,豈非乾坤之缺事,為之奈何?”甘頤聽見黎青說話句句有心,一時不敢實言,又恐隱瞞誤事,因拿著酒杯,只是沉吟。黎青道:“甘郎不必沉吟,妾實對你說了罷。君雖有心,妾亦未嘗無眼。君初來時,妾只道君注意于妾,妾不勝之喜。后見君乃鸞鳳中人也,非妾鴉雀所能仰攀,已不敢作蒹葭之想矣。”
“但郎君此來,必有所圖,不妨傾吐于妾,與之細商。妾雖無知,決不敢以萏蕘做荊棘,幸悉言之毋諱。”甘頤聽了大喜道:“弟只認(rèn)卿為佳麗玉人,實不知卿聰慧如此,解事如此。弟之肺腑,已為窺見,安敢復(fù)藏頭露尾?小生此來,實慕荊燕小姐之詩名,而無由竊見。有人傳說芳卿與之親呢,故小弟特來求親于子,而思漸為漁父之圖。不意才見芳卿,即蒙芳卿錯愛,示以佳薤,使小弟睹揮毫之珠玉,而知三百二南之自有真也。又見卿眼角眉梢,而知聰慧知音之不可假也。至于此時,不但不敢妄希進覿辛小姐之芳容,即與卿并立,亦自慚形穢矣,唯有退而藏形匿影矣。”黎青笑道:“此套言也,非出真誠。以妾看來,辛小姐美而才,非甘郎無夫,甘郎才而美,非辛小姐無婦,正好作配。但伊人雖咫尺而遠如天上,尚須大費周折。君若真誠告我,當(dāng)為君圖之。”甘頤聽了,不覺大喜,因離席向黎青深深一揖道:“蒙芳卿義俠相憐,倘有一線可圖,生當(dāng)銜環(huán),死當(dāng)結(jié)草,斷不敢負心有辜盛意。”黎青笑道:“郎君不欲謀見辛小姐?妾慚蒲柳,不敢辱留君子,去留一聽郎君可也。若有所思所圖,須假妾為名暫留于此,容深夜悄然,當(dāng)為君密圖之。此雖妾之私而實亦郎君之私也,不知郎君以為然否?”甘頤見黎青說話有心,又舍此無路,又見黎青韶秀可人,因說道:“得蒙見留,已出望外,何況望外更有他望,鯫生何幸也。”
黎青見甘頤許為留宿,不勝之喜,因促膝相對而飲。談一回辛小姐之美,又論一回辛小姐之才。二人說得滓津有味,吃得密密不休,早不覺日之夕矣。因歇了,起身各處閑玩。及點上燈來,重新又飲,二人說說笑笑,直飲得醺然爛醉,方解衣就寢,同人巫山之夢。正是:
柳正溫柔花正嬌,相逢恰恰是良宵。
云貪雨戀無休歇,不問早知魂已銷。
二人樂甚,恬然而寢。直至四更,方才醒轉(zhuǎn),枕上溫存。甘頤終是留心,因問道:
“卿之愛我,不待言矣。但所許辛小姐為我商量,還是引我何處私一窺探,還是托詩詞代傳消息?”黎青道:“此二策俱不妙。私自窺探,不過遠觀,豈能盡其才美?”
“若以詩詞傳遞消息,是勾挑也。你不知這辛小姐,雖一柔媚女子,接人溫暖若春風(fēng)。然言貌端方,稍涉褻戲,不敢向其開口。若輕以男子之詩,邀其賞鑒,則近于勾挑,而定逍其斥辱。”甘頤道:“二策既不妙,若舍此二策,雖神仙持籌,亦無他策矣。”黎青道:“策是還有一條,但此時尚不便與郎君明言。且待妾明日先去探她一探,看我機栝,再說與郎君亦未為晚。”甘頤道:“為弟圖一面,而勞芳卿費此妙心,將何為報?”黎青道:“使妾時傍衾枕,竊君寵幸,即所以報,他不望也。”甘頤道:“卿若愿此為報,則弟當(dāng)報之終身不敢懈。”二人說得投機,不覺又沉沉睡去,直到次早紅日三竿,方才起來。大家梳洗完,吃了早飯,黎青因?qū)Ω暑U說:“乞郎君少待于此,容妾到辛衙去探一探消息,再來與郎君商酌。”甘頤撫肩而謝道:“重勞芳卿,銘之五內(nèi)矣。”黎青因叫一乘小轎,竟到辛衙而去。正是:
心靈多智計,氣俠動奇情。
兒女能如此,方知是性生。
黎青轎到了辛衙廳上方下了,自走人去。原來黎青時常到辛衙來慣,丫環(huán)侍妾,盡皆認(rèn)得??匆娝齺?,早有個貼身最愛的侍妾,叫做綠綺,指說道:“小姐這兩日看詩厭煩不在樓上,在臥房后繡墨軒中,調(diào)鸚鵡要子哩。”黎青是熟路,競走到后軒中來。辛小姐看見,忙接住問道:“這兩日我正想你,你為何不來看我一看?”黎青道:“我日日要來看小姐,因聞得小姐開社忙,要勞神應(yīng)酬,故每每止住。”辛小姐道:“前日開此紅藥詩社者,指望選一淑女,為吾解慍兄弟作配。誰知這揚州城里的女子,雖能詩識字的不少,然皆是桃李之貌,脂粉之才,求其珠輝玉艷,可當(dāng)香奩一座者,則了不可得。故連日批閱甚覺厭倦,意欲罷之,正在此沉吟。”黎青道:“妾聞覓珊瑚者,設(shè)鐵網(wǎng)于海底;希甘露者,樹金莖于云中;求駿馬者,死馬骨且買來。”
“小姐能開社幾時,怎便如此性急?”荊燕小姐聽了不覺笑將起來道:“瑤草幾日不見,學(xué)問竟大長了,只此數(shù)語,可解吾一天之疑。是便是,但只恐揚州一郡,生才有限,非海底云中之比。”黎青道:“揚州雖小,天下自大。況揚州孔道通于天下,小姐何不再添一報條,凡往來仕宦,有懷才賢媛淑秀,并祈降社留題,以垂不朽,則網(wǎng)羅者廣矣。”辛小姐聽了,因斜橫秋波細盼黎青道:“瑤草近日,想是遇著異人了。不然,何議論風(fēng)生,令人刮目。所說甚是有理,我若有你這樣一個記室,則快不可言。”黎青道:“記室何敢當(dāng),但得依傍妝臺,服侍小姐,于愿足矣。”辛小姐笑而頷之,因又添寫了幾張報條,叫人分貼于各碼頭要路之上。因留黎青吃茶吃酒,又將社中所作的詩詞指給她看。只留她耍子到晚,方放她回家。正是:
娥眉漫道只宜嗔,我見猶憐也是真。
盡日流連還不舍,佳人原自愛佳人。
黎青回到家中,甘頤接著道:“芳卿為何一去許久,幾令小生盼望煞了。”黎青笑道:“郎君盼雖盼得甚久,望卻有幾分望著了。”甘頤聽見說有望,不勝歡喜。因滿臉堆起笑來,捧著黎青的手兒百般溫存道:“重勞芳卿,心實不安,卻將奈何?”黎青見甘頤言語雖甜,而心急如火,偏只是笑而不言。甘頤忍不住,又拍著黎青的肩兒問道:“辛小姐留你坐這一日,說些什么?”黎青見甘頤越急,她只答道:“說些閑話。”要緊處偏笑而不言。甘頤急不過,因問道:“芳卿所言有望,不知是有何望?”
黎青見甘頤著急,初意還打賬再急他一急,當(dāng)不得他眉清目秀的一個笑臉兒,只管偎來;軟軟款款的香甜話兒,只管說來;憐憐惜惜的溫柔情兒,只管貼來。心火先動了幾分,愛欲已沾成一片,哪里還做作得出?因笑說道:“若論起情理來,郎君對妾而思慕辛小姐,本該妒君,而于中作波浪。但為人也須自揣,妾若非辛小姐之靈,安能系郎君于此以竊兩夜之歡,故不敢妒。而愿效殷勤,或借此而多得流連,雖利于君,實亦自利也。不意君急于聞信,一刻不容緩。倘妾言出于口,而君即命駕,不幾為法自斃乎,故暫隱而不欲言。今見郎君言念辛小姐一片深情,恨不能頃刻即飛傍妝臺,以慰相思之苦。妾見之又深憐郎君之鐘情如此,又不忍不言。但言而愿郎君毋過于薄幸。”甘頤聽了,連連指天發(fā)誓道:“我甘頤若蒙黎青娘委曲周旋,得見辛小姐,設(shè)見后不感黎青娘之情而稍有負心,望天地鬼神鑒察,即時誅滅!”黎青聽見甘頤情急發(fā)誓,滿心大喜道:“郎真情種也!我只得細說了。”只因這一說,有分教:
逐燕穿簾,隨花人幕。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