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樓臺近水何妨小,得月應(yīng)須早。有人醉倒在鮫鯖,安肯饒他虛度可憐宵。情來情去幽還悄,明眼先分曉。為君細(xì)細(xì)說根苗,只怕一時喜色上眉梢。
——右調(diào)《虞美人》
話說辛小姐,送甘頤到大廳上轎,彼此依依不舍,也不是賓主送行,競像夫妻長亭送別,幾乎落下淚來。當(dāng)不得轎夫抬上肩,王蕓領(lǐng)著丫頭,競匆匆而去。
按下辛小姐凄凄人去。且說甘頤坐在轎中,恰似失了魂一般,須臾到了黎家,抬了進(jìn)去。黎青見甘頤留坐到此時,定然得意,歸來畢竟歡喜,忙走到轎邊來接他。
不期接下轎來,只見他神色慘然,不知何故。外座不好細(xì)問,因打發(fā)了轎子,并送還丫頭,方同他到房中來。再細(xì)看他神情,雖若不暢而臉色微酣,竟似水噴桃花,十分可愛。因問道:“郎君曾見辛小姐么?”甘頤道:“若不見辛小姐,是誰留我?”黎青又問道:“辛小姐既留你,曾作詩唱和么?”甘頤道:“若不與辛小姐作詩唱和,卻將甚盤桓?”黎青又問道:“唱和的詩詞,彼此相服么?”甘頤道:“彼此詩詞不相服,為甚留我坐到如今?”黎青問完,不覺大笑起來道:“這又奇了!郎君去時,只愿與辛小姐一面,便為萬幸。今辛小姐與你既如此相得,郎君為何不歡欣雀躍反慘焉不悅,是甚意思?莫非妾與郎君裝扮得不美,被她輕薄么々”甘頤聽了,方不禁也大笑起來道:“多感芳卿精心奇想,為弟改裝,使我得能親近辛小姐之芳香,受用了一日,功莫大焉,恩莫深焉,感激不待言矣。但弟之初意,只不過望見顏色。不意一相見,便花柳一般生憐,珠玉一般愛惜,鶯燕一般綢繆,琴瑟一般和諧,叫人消受不起。小弟對面時,被她甜言透髓,竟做了一個癡人。小弟別來后,被她柔情刺骨,竟成了一個蠢漢。非不歡喜,但恨慮重愁多,自身無主耳。”黎青昕了歡喜道:“原來如此,美事也,快事也!可細(xì)細(xì)告妾,妾當(dāng)為君籌之。”甘頤道:“說起來話長,煩賢卿且為我改了裝再講,恐撞見人沒趣。”黎青道:“有理。”遂替他將簪髫除下,鬢發(fā)理清,又洗去口脂,拂去眉黛,脫去女衣,換上儒服。一霎時不見了俏麗佳人,仍是個風(fēng)流才子。黎青因笑說道:“辛小姐若此時見了,又不知怎生愛你。”甘頤遭:“正為這種深情,當(dāng)她不起,卻將奈何。”黎青笑道:“郎君不要慌張,天下事難于施不難于受,難于無情不難于有情。郎君須細(xì)細(xì)說來,妾好為君劃策。”甘頤連連搖頭道:“芳卿縱有慧心,事到如此,實實無策可劃。”黎青道:“縱無劃策,郎君說說,卻也無妨。”甘頤道:“辛小姐的那一種依依眷戀之情,比公瑾醇酒更濃,比桃花潭水還深,叫我從哪里說起?只就她作的詞兒,一想也當(dāng)不起,就要想死了。”黎青道:“你且說她作什么詞兒。”甘頤道:“她作的《滿江紅》詞兒,語句甚長,余且無論,只她結(jié)束一句說道‘愿芳卿速變作男兒,心方快’,豈非明明要嫁我?”黎青聽了道:“她要嫁你,是你的造化,就該拜天拜地,急急求我為媒。”甘頤道:“這媒自然耍賴在芳卿身上,但慮芳卿這媒有些難做。”黎青道:“媒難做者男女不愿耳。今君又愿娶,她又愿嫁,有甚難處?”甘頤道:“她愿嫁我者,是認(rèn)我是女不是男,不過以此示愛,不是看破我以男裝女,留心愿嫁,而仍有圖謀也。我今日和詞中,雖微微透出,她只認(rèn)作戲言。我又說是過路女子,不好再去。這段姻緣,雖若有些情蹤,卻虛飄飄毫無把柄。卿要做媒,卻從哪里做起?”黎青想一想道:“這婚姻虛倒不虛,把柄倒有把柄,媒也有處去做,一做便也就成,但只慮一時不能結(jié)親,卻將奈何?”甘頤聽了又驚又疑道:“芳卿小小年紀(jì),怎料事便料得這等詳細(xì),這等把穩(wěn)。若果能為我做媒,若果能成了此事,便結(jié)親遲些何妨,只恐未然也。芳卿若果有所料,而所料之徑路,可微示一二否?”黎青笑道:“要說也容易,只恐怕容易說了,郎君便將古押衙看做尋常人了。況隨機應(yīng)變,一時也說不盡,郎君但須至誠求妾,包管有好消息。”甘頤笑道:“弟心至誠,不消說了,但不知可要齋戒沐?。?rdquo;黎青笑道:“齋戒沐裕的至誠是假的,不消了,我說的是真至誠。只要恩是恩,情是情,初如此,終如此,不要熱一陣又冷一陣,不要密些時又疏些時,不要有了花兒就棄了葉兒,不要吃著甜的便吐去苦的,這便是真至誠了。不知郎君得能如此否?”甘頤聽了,因抱黎青于懷道:“卿何深慮至此,小弟斷非薄情之人。我甘頤若蒙卿撮合,成就了辛小姐婚姻之好,而得魚忘筌,不念卿卿之德,便當(dāng)骨化隨塵,形銷委露,不復(fù)歸于故鄉(xiāng)。”黎青昕了,忙掩其口道:
“妾戲耳,郎君何認(rèn)真乃爾!妾過矣,妾過矣。郎君既認(rèn)真如此,妾當(dāng)竭力圖之,以報萬一。”二人說得相投,便百般偎倚,萬種綢繆。正是:
蝶含春意滿春腔,飛過南窗又北窗。
莫問芳香何計采,暫時花底且雙雙。
黎青感甘頤情重,到次日起來,妝束了,吃過飯,與甘頤說道:“郎君可安坐,待妾去探一個好消息,來報你知道。”遂叫了一乘小轎,抬到辛衙來見辛小姐。
原來辛小姐自見了甘頤,雖認(rèn)他是個女子,卻細(xì)想道:“我每自夸女子中能詩能文,得到我們身份,便是李易安、謝道韞,也不多讓。怎么蜀中僻地,生此才美女子?貌之秀潔,且姑無論,只那一支詩筆,吞吐芳香,不知何起何落。幸喜是她獨詠,倘與她分題同作,豈不出丑?就是后來這首詞兒,我開社一番,不好默默,只不過借此以遮飾顏面,不料她拈起筆來,又和得楚楚可人,將我壓倒。雖其中假托男兒,以寓調(diào)笑,當(dāng)不得她調(diào)笑人情,竟留了個男兒的影子在我心上,擺脫不去。若真真是個男兒,不知又將何如?”自想一回,又自笑一回。
這日正在那里無聊,忽見黎青來到,看著她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昨日到今,心里有些不爽快,不喜見人,又怕悶坐,你來得正好,可伴我要子半日。”黎青道:
“小姐平日醉花詠月,最是爽快,今日為何如此?”辛小姐道:“連我自家也不知道。”黎青笑道:“小姐若不知道,只怕我賤妾倒知道了。”辛小姐笑道:“你怎么得知道?你既然知道,可就說來。”黎青道:“小姐父母又鐘愛,兄弟又和美,外人又欽敬,有甚不爽快?以妾揣度來,無非見了什么人的詩文,作得人情感動了心事,一時擺脫不去,故戚戚于心,東西不是耳。”辛小姐聽了,不覺大笑起來道:“瑤草,瑤草,你真真要算做個有心女子了。我心上之事,連我自家也想不到,不期倒被你說著了。果然昨日有一個四川女子來人社,生得美麗,不消說了。你曉得我作詩作詞,從來不讓人,昨日略略動筆,竟被她壓倒了。不但被她壓倒,她詞中勾一句、挑一句,又似真、又似假,竟弄得我顛顛倒倒。從昨日至今,只覺神情不暢。”黎青道:“據(jù)小姐這等說起來,則是天下又有一個好似小姐的才美女子了,只怕未必。”辛小姐道:“昨日現(xiàn)來會過,怎說未必?”黎青道:“既是會過,只怕還是小姐愛才心勝,一時美才難得。故看了三分五分才情,便認(rèn)作十分了。若說能壓倒小姐,則我不信。”辛小姐道:“自開社以來,見過多少女子,我都不服,為何獨服此女?此女作得詩詞,實實遠(yuǎn)過于人,不得不服也。”
因在案上玉鎮(zhèn)紙下,取出兩張稿兒,遞與黎青看道:“你可細(xì)細(xì)一看,便知我不是虛贊,”黎青接在手中,展開看見上面落款是蜀中社小妹甘夢。黎青故作驚訝道:“我就說小姐被人騙了。我聽見說,這甘非想小姐,才一十六歲,詩才倒果是真的,卻靜守閨中,怎得到此?這定是假竊其名,來騙小姐的。”辛小姐道:“我又不知這甘夢之名,又未嘗慕這甘夢之才,昨日這女子,卻來騙我做甚?況昨日這女子的詩詞,俱是簇新題目,當(dāng)面作的,有什么假處?且甘夢的才美,遠(yuǎn)在蜀中,既年幼不得到此,你卻又為何知她這等詳細(xì)?”黎青道:“不瞞小姐說,這甘夢有一個親兄,名喚甘頤,今年才一十八歲,生得人物秀美,才情奇特。因游學(xué)來揚,看見賤妾略識得幾個字兒,因與賤妾往來,故賤妾得知其詳。”辛小姐聽了吃驚道:“罷了,罷了,據(jù)你這等說起來,則昨日這女子,竟是甘夢的哥哥甘頤,假扮將來的了。怪道他不穿弓鞋,穿著雙女靴,耳上又貼個膏藥,不帶環(huán)兒,原來他是個男人。怪道他詞中急急要辯明。這等想起來,則我昨日可謂失言矣。”黎青道:“終不然昨日來人社的竟是甘頤。”辛小姐道:“據(jù)你說起來,年紀(jì)模樣,有些相似。若不是他,哪里又有一個才美女子來充?只是他充作女子的來意,似甚不善,我又一時愛他才美,不合作了一首詞兒與他。他執(zhí)此詞兒,四下張揚,豈不是我開社之一玷?”黎青道:“小姐此論就差了。小姐叉不是知他是男子,故招他來人社,即他假裝女子來人社以欺小姐,亦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也,與小姐何傷哉。”因問道:“小姐又作什么詞兒與他,怕他張揚?”辛小姐又將《滿江紅》詞兒遞與她看。黎青看了道:“即小姐之詞‘兩簇娥眉,一雙云黛’亦止認(rèn)其為女子也,并非邪穢之談,何玷之有?”辛小姐笑道:“瑤草論事,殊直截快人,但我一個閨中處女,與他一個少年對談了竟日,想起來未免有些局促不安。”黎青道:“這都是賤妾多口,若賤妾不說破,小姐如何得知他是甘頤,不是甘夢。說便是這等說,猜便是這等猜,究竟不知此女可是甘頤扮的?;蛄碛幸粋€甘夢也未可知,還須細(xì)訪。”辛小姐道:“要細(xì)訪,也無別處,必須還勞瑤草留心。”黎青道:“他有數(shù)日不來了。他若來時,只一問便知,小姐不須介他與你往來幾時了?”黎青道:“也不甚久,只好月余。”辛小姐叉問道:“你可知他到揚州有甚事?”黎青道:“他說蜀地偏僻,恐無奇才,他雖游學(xué)為名,實欲遨游天下,自擇才美之婦,而為其妹擇一風(fēng)流佳婿也。賤妾曾批他說,你要選人,焉知人不選你?他就夸得他兄妹二人才貌之美,天下無對。若論貌,殊有可觀,但不知其才何如,小姐曾窺其底里否?”辛小姐道:“才不一端,一時也窺測不盡。若但以詩才言之,真我閱人多矣,似他這等敏捷風(fēng)流,其實一時無兩,不得不讓他夸口矣。他既自夸不妄,則他更夸其妹,亦未必全誣矣。但可惜道路遙遠(yuǎn),不能一會,若果如其言,則吾弟之佳偶也。”
二人正說不了,忽辛小姐的兄弟辛解慍走了來。看見黎青在那里,相見過,就問道:“聞得昨日有一個四川女子來人社,詩才甚妙,人物又美,不知果然么?”辛小姐答道:“你怎么得知道?”辛解慍道:“今日在賈翰林家,聽見賈小姐相傳,是這等說,兄弟故來問聲。”辛小姐因取那十首《子夜歌》并兩首律詩,與他看道:“你看詩便知。”辛解慍看一首贊一首道:“好詩好詩,怎作得這等風(fēng)流!”因問道:“這詩不知是舊作的還是新作的?”辛小姐道:“這題目就是昨日賈小姐新議,要做社題的。當(dāng)面作的,怎么說舊?”辛解慍道:“這等看起來,這女子確是個才女子,可惜我昨日不在家,不曾偷看得一面。”因又問辛小姐道:“姐姐可知她今年十幾歲了。”辛小姐不及答,黎青就忙應(yīng)道:“聞得她才一十六歲。”辛解慍因問黎青道:“你也認(rèn)得她么?”
黎青道:“這甘非想小姐,我雖不曾見過,甘小姐的哥哥甘頤,卻與妾往來,時常說起,所以知道。”辛解慍道:“她哥哥甘頤,是個甚樣人兒?”黎青道:“她哥哥是重慶府的秀才,也才十八歲,也是個風(fēng)流才子。”辛解慍道:“既她哥哥是個朋友,煩你相見通個信兒,說我要拜他,相見一面。”黎青道:“大相公要會也不難,我明日見他,就與他說便了。”辛解慍又將十二首詩,用箋紙抄了帶在身邊,就出去了。
黎青因囑咐辛小姐道:“昨日來的這女子,是甘頤不是甘夢,只好你知我知,卻是對外人說不得的。若說了,便要傳出許多不妙來。”辛小姐低了頭想一想道:“你這話倒也說得有理,以后有人問,只推不知便了。但你見他須問個明白,他這妹子果是如何。他說已許謝學(xué)士公子,想也是謊,俱要留心一訪。”黎青答應(yīng)了。辛小姐又留黎青玩耍了半日,吃些茶果飲食,方放她回家。
黎青回到家中,甘頤接著就問道:“賢卿去了這大半日,有些好消息么?”黎青笑道:“好消息雖有一半,不好消息也有一半。”甘頤忙問道:“好是怎么,不好又是怎么?”黎青道:“說起來話長,不是一兩句說得完的,須到房里去慢慢說。”二人同到房中,甘頤等不得,又問道:“好便好,不好便不好,怎么一半?賢卿說了罷,不要急煞我。”黎青笑道;“郎君此時,事還未有影響,就急起,若急到事成,也急得好看了。如今且不消急,實對你說罷。那人愛你人物風(fēng)流,詩才出眾,這便是一半好了。”
“及說破你是個男子,便追悔與你唱和填詞,恐生嫌疑,這便是一半不好了。”甘頤聽了吃驚道:“這是十分不好了,怎說一半?”黎青道:“又愛又悔,自是一半,怎說十分?”甘頤道:“卿情不深,不知其中滋味。若是一片真誠,果愛其人,便死也不惜,又何悔焉?既心懷悔恨,則愛是假愛,有何用處?譬如我之愛她,有若性命,設(shè)遭患難,便赴湯蹈火亦必不悔。何況僅一對面,又無人知覺,何至便生怨悵,以此知其不愛明矣。”黎青道:“愛雖不悔,然悔亦有淺深之不同。若一味痛懲其人而不顧,此悔則深切于骨,又何恩愛之可言。若相逢非大道,為名教而踟躕,作合涉于邪,因禮儀而倀快。欲仍前又畏而不敢,欲斷絕叉戀而不能。故又憐又惜,又怨又嗔。但恨相親之不偶,第嗟時事之多乖。此妾所謂一半愛一半悔也。若如郎君所說之愛,必逾垣不惜,鉆穴不慚而后可,則是淫女子之行,豈賢媛閨淑也所敢出也。”
甘頤聽了沉吟半晌道:“即如芳卿所說,尚有一半愛我之情,此時再若要見面,前既誤矣,料不能矣。若要寄一詩一束,又恐涉于私,料不可矣。欲要正言出色,請斧柯而求,他顯官,我寒儒,斷不從矣。若要俟我成名,則明秋后春,又遠(yuǎn)不可期。”
若要望她見憐,又慕名守節(jié),了不可得。則這一半愛我之情,何時何地方得消受。
“細(xì)細(xì)想來,終亦歸于無用;既終歸于無用,則連前日芳卿教我改裝,這一片苦心,俱為多事,轉(zhuǎn)討得一番相思之累矣。”黎青聽了大笑道:“郎君方才笑妾情不深,誰知郎君之情比妾更不深。”甘頤道:“怎么倒是我的情不深?”黎青道:“妾聞深情人,鐵也磨穿,石也抱暖,神也叫靈,魂也呼轉(zhuǎn);豈有異術(shù),不過心堅,不改不悔耳。唯其不改不悔,故偶得其一顧,則慶幸以為前世有緣,得蒙其一顧矣。稍承其一盼,則僥幸以為今生有幸,得遭其一盼矣。日如是,月如是,年如是,故終能成就。今郎君才得一面,即預(yù)料其東不可西不可,終于無成。情深人性急心粗如是乎?”甘頤聽說,笑了起來道:“不是我性急心粗,事情想來,必至如此,故早為之慮耳。”黎青道:“你初來可曾想到改裝去見她?你去見她時,可曾想到要唱和詞兒?你唱和詞兒時,可曾想到要你變作男兒嫁你?天下事哪里便算得定!大都有根自能生枝,有枝自能生葉,有葉自能生花,有花自能結(jié)果,但要耐心人在枝頭樹尾尋覓耳。倘一見樹,便慮其開花不為我折,便低回欲死,豈善料事機者哉?”甘頤道:“樹之枝葉,一定而生者也,可以察之。若我與辛小姐,相見無緣,相親無路,這枝葉何處去追尋?不由人不彷徨而痛苦。”黎青道:“有一事,自有一事之枝葉,但情郎君不深求耳。不深求如何得知?”甘頤道:“弟此時心緒已墮于云霧中,哪里還知深求?倘有枝葉可求,望芳卿指示一二,死不忘報。”黎青道:“枝葉雖有,卻如飛絮游絲,空中縹緲,只合說與解人。郎君執(zhí)實認(rèn)真,未必能信。”甘頤道:“若出卿口,一滴即是甘泉,片羽定為彩鳳,敢不傾心拜昕?”黎青道:“妾前日正與辛小姐談?wù)摾删?,忽她兄弟辛解慍到了來說,聞知有位四川女子,詩才甚美,來問姐姐討詩看??赐暝?,十分稱羨,又問年紀(jì)人物。聽見說儀容秀美,年才十六,他只管留戀枉想,大有個求婚之意。”
“又聽見我說認(rèn)得甘夢的哥哥,他就黏定問我,就要會你一會。你明日須打點言語停當(dāng),會他一面。等他求你妹子做個引頭,你使好借此就求他姐姐了??v不能一時便能許可,然兩下里往往來來,詩酒投機,自然又別有妙處,非此時所能預(yù)測。妾之所謂枝葉者此也。不知郎君以為何如?”甘頤昕了大喜道:“若能與她兄弟往還,自是絕妙枝葉。但前日人社所作之詩,既認(rèn)作妹子,他若問今日妹子何在,卻教我怎生對答?”黎青道:“這個容易,只說先同母親回蜀去就是了。”甘頤道:“若問從何處來,卻如何說?”黎青道:“只說從京師回來就是了。”甘頤又道:“若問年少女子,在京中何為,卻是怎生說?”黎青笑道:“郎君何不聰明如此,就說京中系祖家,因祖家有宗支之議,故往耳,亦未為不可。”甘頤聽了,方大喜道:“芳卿何多才,善于酬對如此,小弟真受益多矣。”只因這一說,有分教:鳥但聞聲,花先弄影。
不知后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