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悄悄冥冥應(yīng)莫測,況于淺淺深深。何期事外有知音。無端從月底,直說到花陰。最是癡呆偏不揣,多方送死奸淫。自施羅網(wǎng)自成擒。
虛雷誰掩耳,閑夢不關(guān)心。
——右調(diào)《臨江仙》
話說辛祭酒,因見甘頤生得人物秀美,動了個(gè)擇婿之念,因吩咐丫環(huán)去請辛小姐到后房來說話。辛小姐聞了父母之命,只得走來。辛祭酒一見就問道:“方才這甘不朵作得兩首賞牡丹詩,我送來你看,你看過么?”辛小姐道:“孩兒看過了。”辛祭酒道:“你看此詩作得如何?”辛小姐道:“此二詩作得風(fēng)流蘊(yùn)藉,一氣呵成,若非真正才人,莫想道其只字。”辛祭酒聽了大笑道:“我兒賞鑒不差!我正為這甘生作得詩好,又見人物秀美,器字不凡,因在此與你母親商量。你開社數(shù)番,擇婿久矣,并無一可意之人。今甘生人物才品,我實(shí)愛他,意欲納為東床。母親恐你不悅,故接你來詢問。你既亦賞其才,則我之主張,不為妄矣。況年又相當(dāng),人才聰俊,異日功名,必在我上。今若不早定,當(dāng)而錯(cuò)過,后悔則無及矣。”辛小姐道:“甘生才美,孩兒非不知之羨之。父親母親為孩兒擇婿,孩兒非不知選擇之美,而即當(dāng)應(yīng)承之。”
“但時(shí)有不可,尚望父母姑待之,以作后圖。”辛祭酒道:“甘生才美,既以為可,便當(dāng)一言早決,免其又生他想,為何倒轉(zhuǎn)要姑待?”辛小姐道:“父親有所不知,甘生此來,東西窺探,實(shí)為孩兒。即招搖其妹,歆動兄弟,亦為孩兒。即今日題詩賣才,亦為孩兒。卻絕口不談及孩兒,轉(zhuǎn)要父親去求他,蓋他自恃才高,故作此計(jì)耳。父親若先許可,則他自恃之計(jì)得而驕心益橫,視孩兒如無人矣。故孩兒求父母姑待之,使他自恃才而才無所用,自恃美而美不能加,計(jì)窮力竭,再披瀝陳情,父母然后憐而許之,方足為孩兒增閨閣之榮。若此時(shí)炫售,則彼不知韞櫝之貴矣。”辛祭酒聽了大喜道:“我兒原來將他的肺腑都看見了,說來一痕不差。只是有一說,倘拒之太竣,彼又為高才捷足者先得之,豈不失此良人?”辛小姐道:“父親此事不須慮得,孩兒已看定,這甘生是個(gè)有才之人,必要有才之女,他想是曾見過孩兒社中所傳之詩,已情輸意服,故戀戀于此,雖峻拒之,亦必不去。若拒之即去,此無情之漢,孩兒又何必定以為夫哉?”辛祭酒聽了連連點(diǎn)頭道:“是。”因又說道:“若是這等說來,則我今日急急求他妹子,也覺非宜?”辛小姐道:“這個(gè)不妨。輾轉(zhuǎn)反側(cè),只聞君子求淑女;端莊正靜,未聞淑女求良人。”辛祭酒見辛小姐議論皆合情理,十分快暢,因說道:“我兒你又能識人,又得情,又得禮,凡事好自為之,我與你母親,只好總其大綱而已。”說罷,辛小姐方才退出。正是:
中心已遂河洲愿,外貌還爭荇菜求。
漫道郎貪還女愛,差些情意不綢繆。
辛小姐與父母說明情理,不欲先求于人,且按下不提。卻說甘頤在辛衙賞牡丹,見辛祭酒愛其才情,十分敬重,心中歡喜,吃得沉醉而歸,甚是得意。黎青接著,要問他事體,見他醉了,只得就打發(fā)他唾了。到了次日起來,方對黎青細(xì)說,昨日如何飲酒,如何作詩,如何求親之事。說完,又自夸說道:“節(jié)節(jié)情景都妙,最妙是辛老同兒子看完了詩,竟明明地又叫人傳與小姐去看,此中大有深意,只怕一兩日內(nèi)還有好音。”黎青聽了沉吟不語。甘頤問道:“你為何不盲,莫非不是好意?”黎青道:“好意實(shí)是好意,但恐好得太速倒要弄遲。”甘頤道:“芳卿此話說差了。辛老只怕不是好意,若果有好意,我看辛老為人直截,要速則速,如何得遲?卿不必過慮,但耳聽好消息可也。”黎青道:“婚姻之事,郎君并未開口,如何便有消息?”甘頤道:
“這是你說的機(jī)緣。機(jī)緣未動,初時(shí)我欲求親,苦干無路。今機(jī)緣已動,只恐我不必求親,而親自至也。”黎青道:“郎君何以見之?”甘頤道:“辛小姐已有愿變男兒之意,辛祭酒又送詩人看,此詩定然人眼,兩下一湊,恐這段姻緣不待我求矣。”黎青道:“只愿如郎君所料,便感謝天地了。”
甘頤歡喜不盡,只坐在家中癡癡候信,不期候了一日竟無消息?心中已覺惆悵。又候了兩日,并不見蹤影,早按撩不住,在房中只是走來走去。黎青見了忍不住好笑,甘頤心下只是不服。到第四日,忽見辛解慍著人來請說:“今日平山堂,許多公子在那里做社會,大相公叫請甘相公也去會會。”甘頤聽了,只認(rèn)作有甚話說,便欣然應(yīng)了。到晌午時(shí),那家人又來請去,只吃酒到傍晚才回來。黎青問道:“今日辛公子可有甚說?”甘頤道:“許多朋友,但只是作詩飲酒,不但無一句話說,最可笑,辛解慍倒對人稱我是阿舅了。”黎青也笑起來。又過三四日,毫不見些影響,甘頤心下方才慌了,復(fù)對黎青說道:“辛祭酒前日求我妹子,開口便說,絕無忌諱。后見我牡丹詩十分歡喜,又知我未娶,又忙忙傳與小姐去看,若非有意姻緣,為何這等著急?為何至今七八日竟無消息,莫非小姐看得詩不中意?”黎青笑道:“郎君之詩,再無不中意之理。”甘頤道:“詩若中意,莫非嫌我寒賤,不愿結(jié)姻?”黎青道:“郎君青年美才,終須富貴,為何嫌你寒賤?”甘頤道:“既不嫌我寒賤,辛老為何前日火熱,今日冰冷?”黎青笑道:“正為太熱了些。”甘頤道:“這是什么緣故?”黎青只是笑而不言。甘頤不悅,因發(fā)急道:“瑤草與我這等相知,見我這等著急,卻冷眼看破綻而不言,心何忍而情何薄也!”黎青笑道:“非妾冷眼看破綻而不言。郎君在熱突突之時(shí),以為婚姻旦夕可諧,妾若懸斷其不然,必拂郎君之意,而非所樂聞也。今日郎君情興索然,妾進(jìn)言或者垂聽耳。”甘頤道:“瑤草所言,凜若蓍龜,從來敬聽,萬望教之。”黎青道:“凡結(jié)婚姻,男家求女,正也。故荇菜有左右之采,關(guān)雎有寤寐之求。何況多才淑女,顯貴名閨,安肯未經(jīng)月老先系紅絲,才得升堂便容入幕?就是向日愿變男兒之句,亦認(rèn)定郎君為女子也。若知是喬裝而輕作此言,則近于不端無賴矣!唯無心而作此言,恐郎君認(rèn)作有心,縱郎君衣冠柯斧奔走而求,禮宜早允,義必晚成。何也,欲明證此言之為戲也。況郎君道路無媒,冰人且不知何處,止欲借二詩之靈,便欲招人秦臺,吹簫引鳳,竊恐仕宦婚姻中無此捷徑也。即辛祭酒吃緊憐才,亦不知辛小姐有此隱情,故推三阻四所不免也。”甘頤聽了不覺面色失神,啞口半晌,方頓足道:“據(jù)卿如此說來,則此婚姻倒受了改裝之累矣!”黎青笑道:“你不虧改裝,怎能得見辛小姐?怎能得題詩,引出令妹為辛解慍之求?怎能得賞花題詩,邀辛公之愛?”甘頤道:“這些事雖盡虧改裝引出,但只是終歸于婚姻無用,我要辛公愛我何為?”黎青笑道:“婚姻已穩(wěn)如磐石,怎說無用?”甘頤聽了反笑將起來道:“瑤草之言,竟如兒戲。才說許多艱難,今又說穩(wěn)如磐石,何相反也?”黎青道:
“妾言何嘗相反?郎君不自察耳。妾言艱難者,眼前也;妾言磐石者,終身也。”甘頤道:“眼前艱難,已聞命矣。且請問終身磐石何如?”黎青道:“辛小姐愛郎才貌,已于愿變男兒中傾出肝膽矣。今雖高峻自恃,只不過為名教立崖岸,其一片衾綢之念,已于歸在三星之下,雖王侯百輛,亦不他從矣,此非一磐石乎?郎君袒腹風(fēng)流,辛祭酒已自醉心,紈绔行藏,料難人眼,豈非又一磐石乎?辛解慍貪令妹之姻,自然聳臾,豈非又一磐石乎?穩(wěn)雖如此,然要一時(shí)許可。等閑結(jié)親,卻是萬萬不能。”甘頤道:“若果如磐石,便遲遲何礙?但恐耽延久了,時(shí)事日非,人情或變,卻于何處去爭!”黎青道:“妾豈愿遲?但痛惜郎君此時(shí)空著急耳。”甘頤道:“此時(shí)雖不可著急,難道竟置之不問?”黎青道:“置是不可置起,只宜懇懇款款,少致其一時(shí)秣馬之情;殷殷勤勤,道達(dá)其四海求凰之意。使其感而生憐,憐而動念,方能妥帖。若倚才美,一味硬求,便恐難于成事。”甘頤聽了,再三感謝道:“弟之愚蒙,非卿開示,竟趨入迷途矣。異日此婚得能成就,皆卿之賜也。”遂將心腸放下,緩緩而圖。卻喜得甘頤才美出名,揚(yáng)州朋友盡愿結(jié)交,故朝夕詩酒,倒也不甚寂寞。正是:
朝約看花晚聽鶯,月明酒醒又詩成。
知君到處逢迎好,不慮孤身寂寞生。
按下甘頤暗暗在揚(yáng)州求辛小姐之親不提。卻說甘夢,自哥哥出了門,終日侍奉母親,稍有余閑,便拈弄筆墨,以自娛悅。不期表兄刁直,因買秀才不成,出了丑在甘頤眼里,便不好再來走動。過了些時(shí),漸漸忘情,放不下表妹才美,一心要思量娶她。又見甘頤出門游學(xué),滿心以為寡母弱女容易欺侮,便老著臉又買了些吃食東西來看姨娘,又暗暗帶了一對金鳳寶釵在身邊。見了田氏,因說道:“一向記掛著要來看看姨娘,只因前日被人騙了,不曾進(jìn)得學(xué),故沒臉嘴走來。”田氏道:“賢表侄說哪里話,功名事哪里定得?像前日你表弟,只說府里不取,萬萬不能進(jìn)學(xué),卻氣了出門去浪游,誰知反湊巧進(jìn)了。你今日不曾進(jìn)得,又焉知明日終于不進(jìn)?”刁直道:
“這頂頭巾終須要戴,這領(lǐng)藍(lán)衫終須要穿,但只是姨母許我表妹的親事,恐怕只管耽擱下去。故今日特特將此微物來孝敬姨娘,就求問姨娘,表妹這親事,不知可先做得?”田氏道:“你有話只消來說,何必破費(fèi),又買吃食來。但你表妹年紀(jì)小,還是孩子家,未必明白大道理,只貪眼前熱鬧,方才動心。況她發(fā)尚未齊,就再待一兩年,也不為遲。你莫若還等功名到手,那時(shí)一說便成,恐今日開口,反說得不尷不尬。”刁直道:“姨娘也說得是,既是這等,且慢開口,但侄兒有金風(fēng)寶釵一對,是良匠制造的,最是工巧,我留在家中,又沒人戴,意欲送與表妹為妝奩膏沐之用。”因在袖中取出遞與田氏。田氏接來一看道:“此乃貴重之物,你妹子怎好白白受得?”
“你還帶回去,等明日行聘時(shí)送來,豈不合宜?”刁直說:“這也不是白送表妹。前日學(xué)道的事情,多虧表弟為我出力,我原許謝他,他說至親中,抵死推辭不要。我想白白勞他,我又過意不去,故今日送此釵與表妹耍子,便不露謝表弟之跡,我心得以少安,煩姨娘可為我送了進(jìn)去。”田氏道:“送進(jìn)去也無用,你妹子好不刁巧,怎肯受此無名之物?”刁直道:“我志志誠誠送來一番,就是表妹不肯,也求姨娘送與她看一看,也見我的來意。倘表妹決意不受,姨娘再還我也不遲。”田氏道:“這也使得。”
因一面叫收拾酒飯,就一面拿了金釵,竟到后房來見夢娘,將刁直之言細(xì)細(xì)說了一遍。夢娘聽了吃驚道:“此賊二三其說,乃是他的奸計(jì),母親不該拿他的進(jìn)來才是。母親一拿進(jìn)來,他就要賴作受他的聘禮了。”田氏道:“他已再三與我斷過,說你若不受便退還他。”夢娘道:“若如此說,他一騙母親進(jìn)來,他即逃去矣!”田氏道:“哪有此理?他遠(yuǎn)來,我還要留他吃飯哩。”夢娘道:“母親且快去看看,再來商議。”田氏還笑著說道:“我兒你怎這樣多心!你受是自然不受,等我拿去還他罷了。”因仍拿著釵兒走了出來。
及走到中堂,早不見了刁直,因著驚趕到門前,問看門的家人道:“刁相公哪里去了?”家人道:“刁相公說已辭過太太,帶著家人急忙忙去了。”田氏道:“你可要快快趕上,請他回來。”家人道:“他有心去的,自然急奔,如何趕得他上!”田氏無奈,心下方服女兒聰慧,只得仍走到后房來。與女兒商量道:“你母親果然被他騙了,丟下這對釵兒在此,是個(gè)禍根,卻如何區(qū)處?除非我叫乘轎子抬到他家,送了還他方可完事。”夢娘道:“母親若到他家,他只是躲了不見,母親若將釵兒交與別人,他明日只不認(rèn)賬,總是無用。”田氏道:“若收下他的,他過些時(shí)竟賴作聘禮,再與他爭辯便費(fèi)力了。”夢娘道:“母親不必憂心,他這些詭計(jì),只好騙害庸愚,怎么騙起母親與孩兒來?待孩兒動一張紙筆,叫他再出一場奇丑。”田氏道:“你哥哥又不在家,我與你寡婦孤女,終不成去告他一狀?”夢娘道:“告是不告他,案候呈子,卻也要先動一張。”田氏道:“這呈子怎生動?”夢娘道:“母親請坐,待孩兒寫了念與母親聽。”因取筆硯,細(xì)細(xì)地寫了一張呈子。上寫道:
具首贓貯庫案候呈婦田氏,系巴縣學(xué)生員甘頤之母。禍因氏同胞姐嫁刁門,所生表侄刁直,為人奸險(xiǎn),乘氏子甘頤出門游學(xué),又窺氏寡居無倚,于某月某日,忽攜金釵一對遺氏??诜Q向因買秀才事敗,為施宗師究治,賴氏子甘頤乞恩解免,故以此饋謝。氏亟還之,而已遁去。氏思:氏子公言事而私受賄為贓,理合人官。又慮氏有弱女在室,恐奸險(xiǎn)不測,改口納聘則冤尤難白。故呈首公堂,乞天臺立案貯庫。倘后日遭害,則不辯自明矣。為此哀鳴上呈。
報(bào)呈人甘福夢娘寫完,就念一遍與母親聽。田氏聽了大喜道:“我兒這呈子做得絕妙,只求他貯庫立案。那畜生若是不懷歹心,我也不去尋他,便大家罷了。他若逞弄奸險(xiǎn),自投羅網(wǎng),卻怨我不得。”因叫甘福悄悄到縣里去投遞。臨出門,夢娘又吩咐道:“倘縣里太爺動怒,要差人去拿他,你須稟說。賴婚之事,尚在暖昧,未曾發(fā)動,若此時(shí)拿他來,他又有詞輾轉(zhuǎn)矣。只求老爺天恩,暫且案候,他少不得要來投死。”
甘福領(lǐng)命而去,到了縣前住下。候次日早堂,跟隨著投文牌一齊進(jìn)去,跪在丹墀之內(nèi)。遂有衙役下來,將各種詞狀文書,俱收了上去。一面收完,一面就發(fā)放叫出去看掛牌。眾人聽了,遂一陣擁了出去,獨(dú)甘福手捧金釵尚跪著不去。知縣因問:“你是什么人,手中何物,為何不去?”甘福稟道:“小的乃田氏報(bào)呈人甘福,出首金釵,求老爺立案貯庫。”知縣叫人接上金釵來,又叫人揀出他的首呈來一看,看了內(nèi)中情節(jié)便大怒道:“這刁直乃嫡親表侄,怎敢設(shè)計(jì)欺騙姨母,就該差人去拿他來究治,怎么但要立案?”甘福因叩頭稟道:“家主母說,這刁直雖蓄奸謀,尚未發(fā)露,此時(shí)對理,他定改口。故但求老爺天恩,將金釵貯庫立案,候他圖賴之時(shí),老爺治罪,他自不能辯矣。”知縣聽了點(diǎn)頭道:“是。”遂批準(zhǔn)貯庫立案。批完,又將呈子細(xì)看,問道:“這呈子上蠅頭小楷,寫得十分精工。不像是衙門人代書,卻是何人寫的?”甘福稟道:“因這刁直與衙門中人情熟,若央人代書,恐有人通知,又別生奸。故家主母就命幼女夢娘,直寫真情,叩呈老爺。”知縣又問:“這幼女多大年紀(jì)了。”
甘福稟道:“才一十六歲。”知縣又問:“這幼女想亦在家讀書?”甘福稟道:“這夢娘與小主人甘頤,兄妹終年讀書,朝夕作詩。這刁直是表兄弟,知其才莢,故屢屢要娶。這夢娘道他一字不通,死不應(yīng)承,故刁直乘小主人久出外游學(xué),設(shè)此奸謀,希圖詐賴。家主母事急無門,只得首到老爺臺下,求老爺作主。”知縣又問:“你小主人可就是施宗師的案首?”甘福道:“正是。”知縣問了,胸中了然,因發(fā)放道:“呈子本縣已準(zhǔn)立案了,你去罷。倘他別端謀害,可速來稟我。”甘福叩頭謝了出來回家,細(xì)細(xì)報(bào)知田氏。田氏方大喜,與夢娘說道:“我兒虧你這一算,方不怕他后來胡說。”
大家安心不提。
卻說刁直自送了金釵與田氏,哄得田氏拿釵人房,他便走了出來,悄悄尋著橫黛村里中的都圖保長,說道:“今日我學(xué)生定下了甘秀才的妹子續(xù)弦。因是舊親,又是愛親做親,故這些虛套儀文都省了,單用金釵風(fēng)一對為聘,其余俱是折札,故不曾請得眾位吃杯喜酒,聊奉折席一兩,屈列位自沽一壺見意罷。”眾里保道:“甘家這位小娘,我這橫黛村中,無一人不稱贊她的才美。聞?wù)f她不肯輕易嫁人,定要才貌敵得她過的,方才肯嫁。不期今日卻被刁官人定了,恭喜恭喜!厚意本不當(dāng)領(lǐng),但是這樣大喜,若不紅紅臉,便沒興頭,只得要拜領(lǐng)了,多謝多謝!”
刁直見眾人受了,自然要張揚(yáng)開去,滿心歡喜。忙忙還家,也打賬要請親眷鄰舍,傳出名去,明日好賴賬。又恐怕田氏要趕來還他金釵,故躲了數(shù)日不敢見面。
直過了七八日,全不見動靜。又央人暗暗到洗墨溪上來打聽,又見甘家靜悄悄地住著,并不見有甚說話,遂放大了膽,竟下帖子請親眷鄰舍吃喜酒,以為已聘定了甘秀才的妹子續(xù)弦。眾親來問道:“是幾時(shí)行聘的,竟不知道,失賀為罪。”刁直道:“是某月某日,因是舊親,今又是爰親做親,故略去儀文虛套,一概都是干折,只用一對金鳳寶釵為聘。”眾親戚聽了,俱信以為真,歡歡喜喜,吃得盡酵而去。正是:
暗算只夸奸計(jì)巧,橫行盡倚勢頭高。
誰知弄到遭殃地,都是區(qū)區(qū)惹火燒。
刁直見諸事俱妥,甚是滿意,忽想起尚少兩個(gè)媒人,明日怎生去娶,只管低頭暗想。只因這一想,有分教:得辱為求榮,弄巧反成拙。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