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打點強媒胡廝賴,聘財況有金釵。婚姻拿穩(wěn)要和諧。誰知小呈首,轉(zhuǎn)是大安排。賢宰神明天日在,豈容活把人埋?一聲霹靂半空來。
直從枝葉里,實吐出根萋。
——右調(diào)《臨江仙》
話說刁直,要將金釵圖賴甘夢娘的親事,忽想起不曾央得兩個硬媒人,明日怎生去娶。因想起兩個好兄弟來,一個叫做屈仁,一個叫做駱壽。暗想除非他二人,方可為我出得一臂之力。因備了一席酒肴,叫家人去請他二人來。原來這二人,乃里中惡少,雖有膽氣一味狂橫,卻毫不知竅脈。因時常貪刁直些錢財用用,故結(jié)為兄弟,竟做了刁直的羽翼。這日見刁直請他,遂約了同來,問道:“哥哥呼喚,不知有何事見教?”刁直道:“話是有兩句,要與二位賢弟商議,且吃三杯再講。”須臾酒至,大家吃了半晌,屈仁又說道:“哥哥有甚話,不說明了,叫兄弟們吃得不快活。”
刁直道:“不是別事,你做哥的斷弦久了,再沒個湊巧人兒中的我意。今見我甘姨娘家有個表妹,十分生得美麗,我屢屢去求,她只是不肯。一向礙著我表弟甘秀才在家,不便下手。今幸他出外去游學(xué),家中只有姨娘與表妹在家。我前日用了一條巧計,拿了一對金鳳釵兒,只說送與表妹插戴,甘姨娘抵死不受,我哄她拿進(jìn)去看看,我便走了出來,又叫破地方,說是定親,又送地方一兩銀子,請他們吃喜酒,地方都?xì)g歡喜喜,認(rèn)以為真。昨日我回來,又明公正氣下請?zhí)?,請眾親眷鄰舍來吃定親喜酒,眾親戚吃了去,又都?xì)g歡喜喜,信以為真。我過幾日,竟擇個吉日去娶親,她若推辭,我就告她到縣里,現(xiàn)有金鳳釵在她家為證,又有地方親鄰,都是知道的證見,不怕她不承認(rèn)。但忽想起來,少了兩個媒人,豈有定親沒有媒人之理?故請二位賢弟來,不知可肯為做哥的助助興,做兩個硬保山么?”二人聽了大笑將起來道:
“我只道哥哥有甚赴湯蹈火的危險之事,用著兩兄弟去出力,卻原來是哥哥恭喜之事,挈帶兩小弟受花紅吃喜酒,有什么不快活,還要哥哥來央煩。”刁直道:“花紅固然受,酒固然吃,倘甘家一時圖賴起來到了官,卻要煩二位賢弟為做哥的假事認(rèn)做真事方妙。”屈仁道:“做媒人又不消領(lǐng)的敕印,今日哥哥既請我們,就是真了,哪些兒看出我們是假來?”駱壽道:“便到官也不妨,難道金風(fēng)釵兒是沒有的!她若是不肯許嫁,為何受此聘禮?她若說是強放下的,強放不過一時,過后為何不尋找原媒送還,競安安靜靜不作一聲?莫說他甘秀才不在家,只兩個寡母弱女,就是甘秀才來家,我們也講得他過。”刁直聽了滿心歡喜道:“得二位如此出力,感激不盡,候做親這日,每位折花紅十兩,斷不敢少。”二人齊聲道:“義氣兄弟,哥哥怎么說起銀子來!”刁直道:“這不是銀子,是花紅。”大家說得投機,放量而飲,直飲得泥坍壁倒,方才散去。正是:
奸狡性同奸狡合,小人機與小人投。
若非惡毒朋相助,安得傾亡禍到頭。
刁直因得屈仁、駱壽二人肯做硬媒,膽一發(fā)大了。欲要竟告她賴婚,卻無賴婚之跡,須先去娶一番,待她不肯上轎,然后告她賴婚,方有指實。算計定了,竟擇一吉日,叫了鼓手樂人,燈籠火把喜轎,央屈仁、駱壽簪花披紅,吃得醉醺醺去娶。
早有人報到甘家。田氏與夢娘商量,夢娘道:“可吩咐將大門緊閉,叫眾家人并田上人,都齊立在門前。倘他說要娶親,可叫甘?;厮壹也o人嫁。但不容他進(jìn)來,卻不可倚眾生事。”田氏聽了,忙出來一一吩咐,打點端正等待。只等到午后,刁家的娶親人才到。到了門前,看見立著百十余人,大門緊閉。屈仁、駱壽二媒人,只得上前問道:“今日乃大吉之期,刁宅到府上來娶親,為何門都閉了?大是奇事。”甘福前答應(yīng)道:“我家相公久不在家,家中只有老主母在堂,并無人嫁,列位無緣無故,突然來娶,倒不是奇事?”屈仁、駱壽道:“你家既無人嫁,就不該受刁家金鳳釵之聘了。”甘福道:“金鳳釵在哪里,誰人交與誰人,二位莫非做夢?”屈仁道:
“是我兩個媒人親手交與你老主母的,怎生賴得?”甘福道:“你認(rèn)得我老主母是怎生模樣,是長是矮,是肥是瘦,還是前堂交的,還是后堂交的,還是袖里拿來的,還是盒子盛來的,還是單單釵子,還是別有禮物?你二位既做媒人,還是誰來請你,還是議過幾番?哪日送釵子來,還是留你吃酒,還是留你吃飯,卻是哪個陪你,也須說個明白。這樣無籍的光棍,可惜我相公不在家,若在家時,送到縣里,打一遭板子,還要枷號哩。”屈仁與駱壽聽了,氣得暴跳如雷道:“我二人是刁相公家明公正氣請來做媒的,怎是光棍?某月某日明明交付金釵到你家,說是刁家行聘,怎今日競賴作沒有?你莫指望你家那不識字的秀才希圖悔賴,縣里王大爺好不厲害。你今日在此鄉(xiāng)僻山中,讓你們恃蠻作野,只怕明日到了縣堂上,那時再求我兩個媒人替你周全,就費力了。”眾家人聽了一齊嚷起來道:“縣堂上是少不得要到的,你且回去,將屁股添些鐵鑄鑄來,到明日不知是哪個求哪個哩。今日且不打你,饒你去,少不得你的死在后頭。”屈、駱二人要動粗,料想打甘家不過。只得假發(fā)話收兵說道:“你們這些妨家長的大叔們,莫要但使蠻勢,我們強龍不壓地頭蛇,今日只得且回去。莫要燈籠火把、笙簫鼓樂來迎著不肯嫁,明日青衣小轎抬了送上大門就沒趣了。”遂喝令樂人轎子道:“回去回去,明日再請你們來,便要加倍了。”又走到橫黛村對眾里保說道:“刁相公拜上列位,甘家已經(jīng)受聘是列位所知,今日特特來娶,卻悔賴不肯上轎,明日刁相公有詞到縣間,只怕還要借重列位說句公道話兒。”眾里保道:“虛則虛,實則實,我們自然要從公說話。”
二人別了,回到刁家,遂將甘家緊緊閉門,擺列了百十余人在門前防守之事,并所說的言語,細(xì)細(xì)說了一遍。刁直道:“今日甘家自然如此,但明日縣里告他,須要寫一張有關(guān)系的好狀子,使官府看了觸怒動情方妙。”屈仁又薦了一個慣寫狀子的,替他寫了一張狀子道:
告狀人刁直,年甲在冊,告為已經(jīng)受聘臨娶昧心肆惡悔賴婚姻事。某于本年某月某日,曾央媒屈仁、駱壽,將金鳳寶釵一對,聘到橫黛村甘門田氏幼女甘夢為妻。釵已親受,并無異說,里圖皆知。今擇吉某日,遣鼓樂燈轎親迎,不意田氏倚恃村蠻,喝令田丁數(shù)百人,將迎娶媒役,盡皆打傷,希圖悔賴。泣思婚姻大禮全憑媒聘,今媒聘有證有據(jù),乃敢倚恃山蠻行兇,昧心悔賴,無法無天。伏乞天恩審明媒聘,賜斷完姻,萬代陰功,激功上告。
原告刁直 被告田氏甘夢
干證 原媒 屈仁駱壽
刁直看了道好,遂叫人去寫了。
到次日隨放告牌,投將入去。衙役一例收了,送到知縣面前。知縣逐張檢看,忽看到這張狀子,不覺大笑起來道:“這奸奴,不出所料,果然來告。”遂拔了一根簽,上用朱筆標(biāo)著“速喚原媒屈仁、駱壽來問”。差人得了簽,走出縣來,就竟跑到刁家來要人。不期屈仁、駱壽,正在縣前打聽準(zhǔn)與不準(zhǔn),見差人出來拿人,遂圍上前去看看,見正是自家的名字,心下也著一驚,又看見上標(biāo)的不是拿是喚,不是審是問,心便放了一大半。因想道:就到刁家少不得是要來的,恐官府退了堂又要拖長,倒不如跟他進(jìn)去見一見。準(zhǔn)了發(fā)出牌來,何等神速。因上前扯住差人道:“老牌不消去走遠(yuǎn)路了,我屈仁、駱壽二人正在此伺候。本該先潔一壺,恐怕官府等久不耐煩,敢煩老牌帶我二人進(jìn)去,見過了再出來慢慢去多用兩杯罷。”差人見有了人,遂不敢遲延,竟帶了進(jìn)來,當(dāng)堂稟道:“屈仁、駱壽喚到銷簽。”知縣銷了簽,因問二人道:“你二人可正是屆仁、駱壽么?”二人道:“小人正是。”知縣又問道:“與刁直到甘家去做媒的是你二人么?”二人道:“正是小的。”知縣道:“即是你二人。”因吩咐左右快取過頭號的夾棍來。眾皂隸只應(yīng)得一聲,早取了兩副頭號的短夾棍,響一聲丟在面前。二人突然看見,連魂都嚇走了。又見知縣吩咐叫夾起來,著了急,只得拼性命喊叫道:“青天老爺,小的又不是強盜人命,無過是做媒,老爺為何動怒,用起夾棍來?”知縣道:“本縣在此做官,也要圖個廉能之名。這件事我已明明知道在此,你這兩個該死的奴才,怎敢受人賄賂,來做強媒,欺蔽本縣!”二人道:“老爺屈死小人,老爺拿小的來,并未曾問小的一句,小的來見老爺,口還未開,老爺如何便斷定小人欺蔽?”知縣因吩咐左右且慢夾,因說道:“我老爺也不問你別事,只問你這對金釵,可實實是你為媒,親手送去的么?”屈仁與駱壽看見知縣這個光景,夾棍只在孤拐上滾,哪里還敢做硬好漢?只得連連叩頭道:“青天老爺在上,這刁直請小的二人做媒實是有的。這刁直說他與甘家是兩姨表親,今又爰親做親,婚姻已講定了,聘禮金釵已送去了,但婚姻大禮,沒個沒媒人之理,要小的二人充個媒人名色。又說你二人既做媒人,須說聘禮是你媒人送去的,方才冠冕。小的以為婚姻吉禮,兩廂情愿,便虛應(yīng)承是親手送去的,不過全兩家體面,非有大害,故應(yīng)承了。不期昨日往甘宅去娶,見兩下參商,才知此婚非甘家情愿,金釵有無,小的二人實實不知。不期刁直告甘家,又牽連小的二人在內(nèi),小的正要候臨審時察明老爺,不期老爺早大發(fā)雷霆,先拿小的來究問。老爺青天之下,小的二人若有半字虛言,便聽?wèi){老爺夾死也不敢怨。”知縣聽了,方大笑道:“這是真情了。既直說,我不難為你。”
因叫該房錄了口詞,叫二人畫供。一面又著差人帶起,一面又發(fā)火簽單拿刁直,知縣方才退堂。
屈仁與駱壽二人雖未曾受夾,饒了出來,卻裹腳襪子都脫去,腿腳都嚇軟了,走也走不動,只得掙出縣門外人家門前坐了半日,方定了神,吐舌說道:“這條性命,今日是拾到的,這王知縣怎這般厲害!”又你看我,我看你說道:“若不是你我識風(fēng)色轉(zhuǎn)口快,此時兩條腿已夾斷了。大造化,大造化!”因同了押的差人到刁家來說信。
刁家早捉拿的差人四五個,已坐滿堂中,刁直躲得影兒也不見。只央了兩個鄰舍在那里招架,收拾酒飯,款待差人。見屈仁、駱壽與押的差人也到了,就邀在一處同吃酒飯。酒飯吃完,又送了幾兩差錢,約定明日午堂去見,眾差人方才去了。刁直方始出來,細(xì)問屈、駱二人詳細(xì),二人又細(xì)細(xì)說了一遍。刁直聽完竟嚇癡了,因說道:“狀子才進(jìn)去,準(zhǔn)還未準(zhǔn),怎便先拿媒人去夾?今單拿原告不拿被告,怎么又說此事已明明知道?由此看來,此事倒被他先弄了手腳了。”屈仁道:“不但弄了手腳,這手腳且弄得十分停當(dāng)。牙爪排滿,只等你略略動身,便送人他口中;陷阱鋪滿,只等你略略動腳,便跌人他坑里。我二人若是略硬一硬,此時已見不得哥哥尊面了。”刁直道:“我姨娘一個寡婦,表弟又不在家,這手腳不知是甚人弄的?”駱壽道:“這且慢去想他,但是明日去見,實有幾分擔(dān)干系,須要早打點一條門路。若空去見,要保全平安無事,只怕不穩(wěn)。”刁直道:“我已想在肚里了,前日王兵部得了我二百兩銀子,許我進(jìn)學(xué),竟撞了一個白太歲,一厘也不肯還,只說后一次包我進(jìn)學(xué)。”
“我如今也不要他包進(jìn)學(xué),只央他到縣里去討個情面,不怕他不肯。”屈仁道:“這官府甚是厲害,就有了分上,說話也要有竅。若說差了,便未免要受累。”刁直道:“狀子上已寫定了,只好照著狀子去硬撐。”屈仁道:“若照狀子硬撐,便是自尋死路了。”刁直道:“若說兩樣話,先自不合,一發(fā)有罪了。”屈仁道:“打官司要看勢頭風(fēng)色,今勢頭風(fēng)色變了,便須拿轉(zhuǎn)舵來。我們初來告狀時,只道官府糊涂,可以圖賴得過,如今官府胸中,已有先人之言,看得事體明明白白,若再圖賴,愈觸他之怒了。”
刁直道:“賢弟雖然想得有理,卻事到其間無可奈何,終不成好自認(rèn)是告謊狀?”屈仁道:“駕詞告狀,已成常套,縱然涉虛,其罪尚小。臨審不吐真情,官府最恨。官府若問,依小弟主意。”因附著刁直耳朵說道:“只宜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苦苦軟求,包管一毫也無事。”刁直聽了滿心歡喜道:“多承指教,倘能完事,自當(dāng)厚報。”二人算計停當(dāng),遂連夜去央王兵部發(fā)書。王兵部書雖發(fā)了,也只淡淡幾句情面話兒,便完了二百兩頭一案。管家居間還要索謝。正是:
孽由自作非天降,禍非他生莫怨人。
不是無端輕出脫,如何富貴得成貧。刁直自家惹火燒身,又怨不得他人,雖然討了分上,還愁官府性格摟搜,躲又躲不過。到了次日,只得大著膽子,跟了差人,午堂來見。知縣一見,就叫帶上來。刁直只得走到滴水檐前跪下。知縣又叫跪上來,刁直只得膝行到案前。知縣道:“我記得你刁直,曾在本縣考過童生,雖文理不通,也還要算做讀書一脈,怎喪心無恥,口送金釵,圖賴寡婦幼女的婚姻?”刁直聽了連連叩頭道:“犯人怎敢輕易圖賴婚姻?只因這田氏,是犯人的姨母,兩系表親,時常往來,因覷見表妹的姿容美麗無比,又看見表妹的詩才壓倒古人,又因犯人的前妻死了,遂動了一個續(xù)弦的癡念,屢屢去求姨母并表妹,只是不許。犯人情急沒法,只得取了一對金釵,假說送與表妹,實實要以此為聘。不期姨母與表妹,又察知此意,抵死不受。犯人計窮,只得將金釵留下,指望他見釵轉(zhuǎn)念,故昨日發(fā)轎去娶。不期這表妹執(zhí)意不從,將迎娶人攔門斥回。犯人費了許多心力,反討他一場沒趣,情理不甘,故激惱到老爺臺下。犯人金釵雖然留下,不過好意求婚,并非圖賴。就是昨日去迎娶,亦是以禮求婚,亦并非圖賴。就是今日激惱老爺,亦只要求老爺天恩,判斷完姻,亦并非圖賴。泣思婚姻,乃男女大欲,犯人不過求遂大欲,望老爺垂憐。”王知縣初見開口和緩,是為王兵部書的體面。原打賬他必執(zhí)定金釵為聘,便好漸漸入他之罪。不期他直訴真情,毫不圖賴,倒弄得沒法。因說道:“你既知婚姻乃男女大欲,你男家雖欲,他女家不欲,只說罷了,為甚的苦苦強求?”刁直道:“犯人也自知不該強求,但思淑女難得,犯人的這表妹,若論她的才情顏色,莫說千中選一、萬中選一,只恐遍天下也沒有第二個,故犯人心不能死。”知縣聽了笑道:“胡說!你若單贊她姿容生得俊俏,也還可信。哪有十五六歲的女子,便詩才壓倒古人之理?”刁直因又稟道:“犯人不敢強辯,只求青天老爺,差人拘了犯人的表妹甘夢來,當(dāng)堂一驗。若是不美不才,將犯人登時處死,犯人也情愿。倘犯人之言不虛,求老爺天恩,理諭表妹,歸于犯人。如表妹必不允從,犯人也割斷癡想,安心別娶。”
王知縣本意原不要拘閨女到官,因見刁直稱贊得甘夢,天上有地上無,便也要思量要見一面。因問差人道:“前日田氏報呈的那個甘??稍谕饷嫠藕颍?rdquo;原來甘家自趕散了刁家娶親的眾人,準(zhǔn)備刁家要告狀,故日日叫甘福同幾個得力的家人在縣前探聽,差人都是知道的,故答應(yīng)道:“現(xiàn)在外面伺候。”知縣道:“既在外面,可喚他進(jìn)來。”甘福喚到面前,知縣因說道:“這刁直的圖賴婚姻事,我已審明,與你家毫無相干。但只是那刁直,還癡心認(rèn)定你家幼女甘夢,原肯嫁他,苦為眾人阻隔,不能和諧,他心不甘,故百計圖謀,致使你家不安。你可喚幼女甘夢來,當(dāng)堂拒絕他一語,待本縣與你立案,他便不敢再生釁端。此本縣杜患之心,并不關(guān)前詞之事,你可喚來,隨到隨稟,不論早晚。”甘福領(lǐng)命出來,知縣方發(fā)放刁直道:“且出去伺候。”然后退堂。
刁直一場大利害,看的人都替他捏著一把汗,今見他平平安安走了出來,都圍著他去道喜。說分上的中人道:“虧王兵部書得力。”屈仁道:“虧我教他說話有竅。”衙門人道:“虧我眾弟兄撮補。”未免又要破鈔不提。
且說甘福到家,將知縣吩咐的言語一一報知田氏。田氏聽了吃驚道:“莫非刁家有了分上,知縣又變了卦?”甘福道:“不是變卦。”田氏道:“你怎知不是變卦?”甘福道:“凡審狀,必要兩家拘齊,方才對審。大爺昨日單審媒人,今日單審原告,并不問到我家,自是好意。”田氏道:“既是好意,為何又要夢娘去見?”甘福道:“我聽見刁官人滿口稱贊夢娘才美,故官府想著見見。”田氏無奈,只得進(jìn)房說與夢娘知道,不知是個什么意兒。夢娘道:“自是一團好意。”田氏道:“你如何得知?”夢娘道:“不差人來拘,就叫報呈人自喚,又吩咐隨到隨見,不論早晚。若非好意,官府拿人哪有許多婉轉(zhuǎn)?母親但請放心,莫說縣尊是好意,就是惡意,孩兒見了,自有回話。”遂一面打點明日進(jìn)城,來見知縣。只因這一見,有分教:才吐一朝,名揚千里。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