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縣令居官清廉，蕭然四壁。嘗于除夕作聯(lián)自嘲，其語頗趣。聯(lián)云：“放千枚爆竹，把窮鬼轟開，數(shù)年來被這小奴才，擾累俺一雙空手；燒三枝高香，將財神請進(jìn)，從今后愿你老夫子，保佑我十萬纏腰?！?/p>

咸豐間，江蘇某君為發(fā)匪所獲，匪首聞其有才名，留司筆札，且囑題聯(lián)。某君題曰：“說什么天主教，妄稱天父天兄，絕天理，滅天倫，把青天世界鬧得天昏，有一日天討天誅，天才有眼；看這些地方官，都是地匪地棍，掘地平，挖地坑，將大地山河弄成地獄，還要抽地丁地稅，地也無皮?！庇执髸活~曰：“斌尖傀卡?！鄙w譏其文不像文、武不像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匪首不解文義，見聯(lián)中有天父天兄字樣，以為必系頌禱之辭也，因大喜厚禮之。后遇其同類之識字者為之解釋，始大怒，以被絮漬油裹某生而火之，名曰燒大蠟燭，亦云慘矣。

龍陽才子易哭廠，老名士中之鼎鼎者也。晚年酷好戲劇，屬意于女伶鮮靈芝，詩詞稱揚，不遺余力，靈芝之名因以大噪。易死后，長沙某君戲代靈芝作挽云：“靈芝不靈，百草難醫(yī)才子命；哭廠誰哭，一生只惹美人憐。”

賀新婚聯(lián)用諧謔語，最惡作劇，然亦因人而異。如施諸優(yōu)妓，則未始不可也。往年海上某舞臺男伶某旦新婚，歐陽元賀以聯(lián)云：“安能辨我是雌雄，想華月金樽，也曾脂粉登場，為他人作嫁；畢竟可兒好身手，趁椒風(fēng)錦帳，莫把葫蘆依樣，舍正路弗由?！闭Z極佻達(dá)而不嫌者，以題目同而人不同也。

天地間物，茍從樂觀，大而日星河岳，固屬可喜；小而蟲禽草木，亦無一非樂景也。昔何燕泉幼時隨父乘涼郊野，父命對曰：“蛙鼓螢燈蚯蚓笛，芳塘夜夜元宵?！毖嗳獙υ唬骸苞L簧蝶拍鷓鴣詞，香陌年年上巳?！笔羌雌涿髯C也。否則鷓鴣、蚯蚓之聲，正離人思婦之所畏惡者，安得組成如此巧麗之對乎！

《葵軒瑣記》載邗江旅壁一對云：“鄒孟子，吳孟子，寺人孟子，一男一女，一非男非女；周宣王，齊宣王，司馬宣王，一君一臣，一不君不臣?！?/p>

《古今巧對錄》云：蘇長公偕釋佛印、妓琴操泛舟賞月。佛印酒酣，出船頭撐篙為戲，琴操云：“和尚撐船，篙打江心羅漢?！狈鹩≡疲骸凹讶思乘?，繩牽井底觀音?！狈鹩∮衷唬骸耙粋€美人映月，人間天上兩嬋娟?！鼻俨僭疲骸拔灏倭_漢渡江，岸畔波心千佛子。”又一日，東坡與秦少游出游，見岸上一醉漢，騎驢搖搖欲墮，蘇云：“醉漢騎驢，顛頭簸腦算酒帳?！鼻匾嗉淳皩υ疲骸棒构珦u擄，打恭作揖討船錢?！?/p>

楊維楨與虞集至一妓家，見妓懸兩鏡梳頭，楊云：“兩鏡懸窗，一女梳頭三對面?！庇菰疲骸肮聼魭毂?，二人作揖四躬身?！?/p>

高季迪留姚孝廣同飲，出一妓佐酒，貌甚明艷，姚戲之云：“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行來步步嬌?！备叽鷮υ唬骸八勺映直逃窈?，風(fēng)前吹出聲聲慢?！?/p>

解大紳與同僚在舟中飲酒，有青蛙躍出水面，同僚云：“出水蛙兒穿綠襖，美目盼兮?！睍r解方食蝦，即舉以對云：“落湯蝦子著紅袍，鞠躬如也?！?/p>

光緒間，閻丹初相國柄政，與張子青相國俱逾八旬。又烏少云、孫萊山二公亦年老，奉使涖鄂查辦某事。都下有聯(lián)云：“丹青不知老將至；云山?jīng)r是客中過?！奔渫兄S，蘊(yùn)藉可喜。凡作滑稽聯(lián)者，當(dāng)以此為正宗矣！

又李鴻章在相府，翁叔平綰度支時，都中亦傳一聯(lián)，嵌二公本籍縣名，雖含蓄稍遜，而警策過之。聯(lián)云：“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nóng)常熟世間荒。”

《紅樓夢》寓言八九，可有可無，指往事以實之已覺可笑，乃妓女中竟有襲其名號以相號召者，更無謂之極矣。然作贈聯(lián)者，正可因此而得佳句焉。某君贈林黛玉云：“我為黃浦江邊客；卿是紅樓夢里人。”又有號賈筱樵者，本非襲名紅樓，而所歡以其姓賈，且筱樵二字聲同小喬，戲贈一聯(lián)，組織更巧。聯(lián)云：“姓名疑在紅樓夢；夫婿曾燒赤壁兵?！?/p>

平湖令某，無錫人，有才名，而貪于貨賄。巡方將劾之，憐其才，諷以對云：“平湖湖水水平湖，未饜所欲。”令會其意，對曰：“無錫錫山山無錫，空得其名?！毖卜筋h之，遂罷劾。又某生以贗銀市物，被控至官，郡守某出對云：“使假銀，買真貨，弄假成真?！鄙鷳?yīng)聲曰：“遇兇徒，見吉星，逢兇化吉?！笔亓⑨屩Ｓ钟腥ㄓ谝蝗苏?，事發(fā)到官，出對云：“三女為奸，二女皆從長女起?！鄙w欲重按其長也。長女對曰：“五人共傘，小人全仗大人遮?！惫俦椭?。三對皆出于倉卒，有剖辨祈哀之意，行雖無取，才固足稱。所謂人皆欲殺，我意獨憐者也。

唐伯虎召乩仙，戲出對云：“雪消獅子瘦?！必兰磿唬骸霸聺M兔兒肥。”又云：“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必涝疲骸拔逑U洞，經(jīng)過中洞五溪中?！睍r刑部郎中黃暐在座，亦請對云：“羊脂白玉天?！必涝疲骸皢柖〖蚁锾锓??！北娨善渫?，往試之，見一耕者鋤黃土，問之，曰：“此‘鱔血黃泥地’也?！蔽遄值膶?，眾始駭服，謂為真仙云。按此對《聊齋志異》亦收載之，惟改鱔血為豬血，覺更工整。

《聊齋志異》中載諧聯(lián)甚伙，如三朝元老之“一二三四五六七；孝弟忠信禮義廉”，上隱忘八，下隱無恥，頗滑稽含蓄。其他如狐諧之“妓女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龍王下詔求直諫，龜也得言，鱉也得言”，仙人島之“王子身邊，無有一點不是玉；黽翁頭上，再著半夕即成龜”，又“戊戌同體，腹中只欠一點；已巳連踵，足下何不雙挑”等，皆詼諧可喜，雙關(guān)入妙，為吾滑稽聯(lián)話之極好資料也。

陸文量與陳啟東飲，陳年老發(fā)稀，陸戲之曰：“陳先生數(shù)莖頭發(fā)，無計可施?！标愒疲骸瓣懘笕藵M臉髭髯，何須如此。”陸又笑曰：“兩猿截木山中，這猴子也會對鋸句?！标愒唬骸坝蟹?，幸公勿罪：‘匹馬陷身泥內(nèi)，此畜生怎得出蹄題?！毕嗯c撫掌，竟日而散。按此種惡謔，雖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然總不可尚也。

嘉靖間，御史毛汝礪公宴，承差某斟酒太溢，毛曰：“承差差矣乎?！边呁崟r為副使，亦在座，應(yīng)聲曰：“副使使之也?！彼淖稚舷庐愐?，天然的對。

歸安沈筠溪，少絕敏穎，有辯才。一日與弟偕出，值風(fēng)雨暴作，過陳方伯兄弟邸中暫避。方伯戲曰：“大雨沉沉，二沈伸頭難出?！贝鹪疲骸翱耧L(fēng)陣陣，兩陳搖尾不開。”

明初某解元登第后，偕伴二人至某妓寮。妓聞其有才名，欲試之。適進(jìn)茗者以不知客數(shù)，茶只兩甌，妓佯謝過，即二分之以進(jìn)，曰：“三分分茶，解解解元之渴。”某解元應(yīng)聲曰：“一朝朝罷，行行行院之家?！被蛟患唇獯河晔拢恢环?。然對句殊不見佳，視妓當(dāng)有遜色。

三衢人某，淫其里煅工之女，為工捉獲，以鐵鉗鉗去左耳，縱之。諸理齋為集成句一聯(lián)云：“君子將有為也，載寢之床；匠人斫而小之，言提其耳?！?/p>

全椒王生，淳于髡之流亞也，敝衣垢貌，蟣虱緣襟上行，效王景略故事。發(fā)一語，輒令人絕倒，人戲呼為王虱子。居之鄰有寺，寺之僧亦好詼諧者，與王友善，時相嘲謔。一日僧摘瓜架下，王適至，出對曰：“葫蘆種上聲，葫蘆種去聲，葫蘆種得葫蘆用，葫蘆架下摘葫蘆，葫蘆撞著葫蘆痛。”僧笑應(yīng)曰：“虱子長平聲，虱子長上聲，虱子長成虱子癢，虱子身上捉虱子，虱子掐得虱子響。”

西湖花神廟舊有聯(lián)云：“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風(fēng)風(fēng)雨雨，年年暮暮朝朝。”劉樹屏仿之，題愚園花神閣云：“花花葉葉，翠翠紅紅，惟司尉香著意扶持，不教雨雨風(fēng)風(fēng)，清清冷冷；鰈鰈鶼鶼，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屬，長此朝朝暮暮，喜喜歡歡?！焙笕烁鼜V其途，作報館聯(lián)云：“好好丑丑，事事詳詳細(xì)細(xì)；非非是是，天天說說談?wù)劇！辈桊^云：“鴇鴇雞雞，個個兜兜搭搭；煙煙茗茗，朝朝碌碌忙忙。”梨園云：“武武文文，出出吹吹打打；男男女女，人人聽聽看看。”剃頭店云：“暮暮朝朝，洗洗梳梳剃剃；停停歇歇，光光挖挖敲敲。”贈妓紫云云：“紫紫紅紅，花花葉葉；云云雨雨，暮暮朝朝?！?/p>

聯(lián)對正格，不能有重復(fù)字，然亦有故意重復(fù)以見長者。某君五十自壽云：“內(nèi)無德，外無才，并無好無惡，無是無非，更無點些些產(chǎn)業(yè)，直弄到無米無柴，五十載光陰荏苒；老有母，長有兄，并有妻有女，有子有孫，還有個小小功名，也算有福有壽，兩三代骨肉團(tuán)圓?！庇袩o二字凡九重，壘壘貫珠，愈覺可愛。

寇萊公在中書與同列戲云：“水底日為天上日?！北娢从袑Α畲竽曛?，乃對曰：“眼中人是面前人?！?/p>

劉貢父善屬對，王安石曰：“三代夏商周，可對乎？”貢父曰：“四始風(fēng)雅頌。”荊公拊髀曰：“天造地設(shè)也?！?/p>

古時各省皆有地諱，莫知所始。如畿輔曰響馬，陜西曰豹，山西曰瓜，山東曰胯，河南曰驢，江南曰水蟹，浙及徽州曰鹽豆，浙又曰獸，江西曰臘雞，元時江南亦號臘雞，福建曰癩，四川曰鼠，湖廣曰干魚，兩廣曰蛇，云貴曰象。茍不知而誤犯之，必為土人所厭惡矣。然亦有明知故犯，特以此為嘲戲者。成化中司馬陜西楊鼎，與司寇福建林聰會坐，林以楊多須且年少，戲曰：“胡兒十歲能窺豹?！睏钤唬骸鞍]子三年不似人?！庇趾幽辖狗歼^李西涯邸，見檐曝干魚，戲曰：“曉日斜穿學(xué)士頭。”西涯曰：“秋風(fēng)正灌先生耳。”以諺有“秋風(fēng)灌驢耳”之句也。又廖鳴吾戲倫白山曰：“人心不足蛇吞象?！眰愒唬骸疤炖黼y忘獺祭魚?！庇质裰袕埵績芭c廣東王某善，每見輒曰：“委蛇委蛇?！蓖鯌?yīng)聲曰：“碩鼠碩鼠?！庇掷顣r嘗以“臘雞獨擅江南味”戲夏言，言亦以“響馬能空冀北群”七字報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要皆明知而故犯者，今則不聞有此矣。

一清客書門對云：“心中無半點事；眼前有十二孫?！庇腥死m(xù)其下曰：“心中無半點事，兩年不曾完糧；眼前有十二孫，六個未經(jīng)出痘?！币娬呓^倒，真滑稽之尤矣。

萬歷中，湖廣張孝廉某悅李屠兒之妻，方執(zhí)手調(diào)笑，屠兒適歸，乃扃戶操杖擊傷其脛。哀求得脫，告屠于官，稱往渠家買鹽被毆?？h令已悉前情，因署一聯(lián)于狀尾而擲還之。聯(lián)云：“張孝廉買鹽，自牖執(zhí)其手；李屠兒吃醋，以杖叩其脛?！?/p>

西湖花神廟旁月老祠，有金書舊聯(lián)云：“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鄙w集《西廂》、《琵琶》兩院本成句也。

江蘇某處有一廟，正殿奉關(guān)帝，左右祀火神龍神。彭文勤公過之，題句云：“心之光明猶火也；神而變化其龍乎。”就地起義，移他處不得。

廣東省城真武廟有一聯(lián)云：“逞被發(fā)仗劍威風(fēng)，仙佛焉耳矣；有降龍伏虎手段，龜蛇云乎哉?！闭Z氣岸異，相傳為蘇文忠公手筆。

安徽育嬰堂落成，陶云汀宮保題聯(lián)云：“父兮生，母兮鞠，俾無父母有父母，此之謂民父母；子言似，孫言續(xù)，視猶子孫即子孫，所以保我子孫?！庇指魇∮龐胩糜信f傳通用一聯(lián)云：“子不子，亦各言其子，委而棄之，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先王斯有不忍人之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而同之，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奔Z頗能渾成，不知作者何人也。

滇南趙某仕楚中為郡守，好出對句。一日見坊役用命紙糊燈，得句云：“命紙糊燈籠，火星照命?！彼紝ξ吹?。至歲暮，有老人高捧歷日叩頭獻(xiàn)上，猛然觸機(jī)，拍案大叫，對前句云：“頭中頂歷日，太歲當(dāng)頭?！崩先舜篑?，誤為怒己，叩頭乞哀不止。守語其故，厚賞令出，然已飽受虛驚矣。豈真如俗語所云太歲當(dāng)頭歟？一笑。

泰興令胡瑤昵一門子。坐堂時，見一吏挑之與偶語，令怒，欲責(zé)治之。吏漫云：“渠是小人表弟，敘家常耳?！绷钅顺鰧υ疲骸啊淼芊潜硇直碜印昴軐γ庳?zé)?！崩粼唬骸罢扇耸钦赡刚煞??！绷钚Χ屩?。

唐原休受朱泚偽官，自比蕭何，入長安日，首收圖籍，時人目之曰“火迫酂侯”。宋南渡，有郭某為將，自比諸葛，酒后輒詠“三顧頻煩”、“兩朝開濟(jì)”之句，屏風(fēng)便面，一一書此。未幾敗于江上，倉皇涕泣而逃，時謂之“尿汁諸葛”。遙遙數(shù)百年，一將一相，正堪作對。

《代醉編》載：宋陳繹好為敦樸之狀，時號“爇熟顏回”。熙寧中，臺州推官孔文仲舉制科，對策言事，有“痛哭太息”語，執(zhí)政惡而斥之。時陳繹為翰林學(xué)士，語同官曰：“文仲狂躁，真杜園賈誼也?！蓖跗礁πυ唬骸啊艌@賈誼’，可對‘爇熟顏回’?！蓖俳源笮Γ[面赤而退。按爇熟、杜園皆當(dāng)時之俗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