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34

宋史紀事本末[標點本] 作者:陳邦瞻


○英宗之立

仁宗景佑二年春二月,育宗室子宗實于宮中。宗實,太宗之曾孫,商王元份之孫,江寧節(jié)度使允讓之子也。帝未有儲嗣,取入宮,命皇后撫鞠之,生四年矣。

嘉佑元年五月,罷知諫院范鎮(zhèn)。先是,帝暴疾,宰相文彥博因請帝建儲,帝許之,會疾瘳而止。至是,鎮(zhèn)奮然曰:“天下事尚有大于此者乎?”即上疏曰:“置諫官者,為宗廟、社稷計也。諫官而不以宗廟、社稷計事陛下,是愛死嗜利之人,臣不為也。方陛下不豫,海內皇皇,莫知所為,陛下獨以祖宗后裔為念,是為宗社之慮至深且明也。昔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天下之大公也。真宗以周王薨,養(yǎng)宗子于宮中,天下之大慮也。愿以太祖之心,行真宗故事,拔近屬之尤賢者,優(yōu)其禮秩,置之左右,而試以政事,以系億兆人心。俟有圣嗣,復遣還邸?!闭吕凵?,不報。文彥博乃曰:“柰何效希名干進之人?!辨?zhèn)貽書曰:“比天象見變,當有急兵,鎮(zhèn)義當死職,不可死亂兵之下。此乃鎮(zhèn)擇死之時,尚何顧希名干進之嫌哉?!庇盅裕骸氨菹碌贸际瑁灰粤糁卸吨袝?,是欲使大臣奉行也。臣兩至中書,大臣皆設辭拒臣,是陛下欲為宗廟、社稷計,而大臣不欲也。臣竊原大臣畏避之意,恐行之而陛下中變耳。中變之禍,不過一死,國本不立,萬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變,死且有罪,其為計亦已疏矣。愿以臣章示大臣,使其自擇死所。”聞者股栗。除兼侍御史知雜事,鎮(zhèn)以言不從,固辭。彥博諭之曰:“今間言已入,為之甚難?!辨?zhèn)曰:“事當論其是非,不當問其難易。諸公謂今日難于前日,安知異日不難于今日乎?”凡見帝面陳者三,因泣下。帝亦泣,謂曰:“朕知卿忠,卿言是也。當更俟二三年?!辨?zhèn)前后章凡十九上,待命百馀日,須發(fā)皆白,朝廷知不可奪,乃罷知諫院,改糾察在京刑獄。

時并州通判司馬光亦言建儲事,且勸鎮(zhèn)以死爭之。翰林學士歐陽修上言:“陛下臨御三十馀年,而儲宮未建,此久闕之典也。漢文帝即位,群臣請立太子,群臣不自疑而敢請,文帝亦不疑臣有二心。后唐明宗尤惡人言太子事。然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國長久,為漢太宗。明宗儲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窺覬陷于大禍,后唐遂亂。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殿中侍御史包拯、呂景初、趙拚,知制誥吳奎、劉敞等皆上疏力請,于是宰輔文彥博、富弼、王堯臣等相繼勸帝早定大計,皆不聽。

三年六月,以韓琦同平章事。時群臣皆以建儲為言,帝依違不決,琦既相,乘間進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禍亂之起,皆由策不早定。陛下何不擇宗室之賢,以為宗廟、社稷計?!钡墼唬骸昂髮m將有就館者,姑待之。”已而又生女。琦懷《漢書孔光傳》以進曰:“成帝無嗣,立弟之子。彼中材之主,猶能如是,況陛下乎。愿以太祖之心為心,則無不可者?!钡鄄淮?。

以包拯為御史中丞,拯言:“東宮虛位日久,天下以為憂。夫萬物皆有根本,而太子者,天下之根本也,根本不立,禍孰大焉?!钡墼唬骸扒溆l立?!闭唬骸俺挤遣艂湮?,所以乞豫建太子者,為宗廟萬世計爾。陛下問臣欲誰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無子,非邀后福者。”帝喜曰:“徐當議之?!?/p>

四年十一月,汝南王允讓卒,追封濮王。允讓天資渾厚,內寬外莊,喜怒不見于色,知大宗正寺二十年。宗子有好學者,勉進之以善。若不率教則勸戒之,至不變,始正其罪,故皆畏服。及卒,謚安懿。以其子宗實育宮中,故恤典有加。

六年六月,以司馬光知諫院,光入對,首言:“臣昔通判并州,所言三章,愿陛下果斷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選宗室為繼嗣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惫鈱υ唬骸俺佳源耍灾^必死,不意陛下開納?!钡墼唬骸按撕魏?。自古皆有之?!?/p>

十月壬辰,起復宗實知宗正寺。初,帝既連失三王,自至和中得疾,不能御殿,中外惴恐,臣下爭以立嗣固根本為言,包拯、范鎮(zhèn)尤激切。積五六歲,依違末之行,言者亦稍怠。先年,韓琦初入相,嘗乘間言之,及懷《孔光傳》以進,帝不答。又與曾公亮、張昪、歐陽修極言之。至是,司馬光上疏曰:“曏者臣進豫建太子之說,意謂即行,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禍,可勝言哉?!钡鄞蟾袆樱唬骸八椭袝??!惫庖婍n琦等曰:“諸公不及今定議,異日禁中夜半出寸紙,以某人為嗣,則天下莫敢違?!辩裙笆衷唬骸案也槐M力。”時知江州呂誨亦上疏言之。及琦入對,以光、誨二疏進讀,帝遂曰:“朕有意久矣,誰可者?!辩士謱υ唬骸按朔浅驾吽勺h,當出自圣裁?!钡墼唬骸皩m中嘗養(yǎng)二子,小者甚純,近不慧。大者可也?!辩埰涿墼唬骸白趯?。”琦等遂力贊之,議乃定。宗實天性篤孝,好讀書,不為燕嬉褻慢,服御儉素如儒者,時居濮王喪,乃起復知宗正寺。琦曰:“事若行,不可中止,陛下斷自不疑,乞內中批出?!钡垡獠挥麑m人知,曰:“只中書行足矣?!泵?,宗實固辭,乞終喪。帝復以問琦,琦對曰:“陛下既知其賢而選之,今不敢遽當,蓋器識遠大,所以為賢也。愿固起之?!钡墼唬骸叭弧!狈彩苏露笤S之。

七年八月己卯,立宗實為皇子,賜名曙。

九月乙巳朔,進封皇子曙巨鹿郡公。宗實既終喪,韓琦言:“宗正之命初出,外人皆知必為皇子,不若遂正其名?!钡蹚闹?。琦至中書,召翰林學士王圭草詔,圭曰:“此大事也,非面受旨不可?!泵魅照垖?,曰:“海內望此舉久矣,果出自圣意乎?”帝曰:“朕意決矣?!惫缭侔葙R,始退而草詔。歐陽修聞之,嘆曰“王圭真學士也。”詔下,宗實復稱疾固辭,章十馀上。記室周孟陽請其故,宗實曰:“非敢徼福,以避禍也?!泵详栐唬骸敖褚延写僳E,設固辭不受,中人別有所奉,遂得燕安無患乎?”宗實始悟。司馬光言于帝曰:“皇子辭不貲之富,至于旬月,其賢于人遠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愿以臣子大義責之,宜必入。”帝從之,宗實始受命。將入宮,戒其舍人曰:“謹守吾舍,上有適嗣,吾歸矣?!币蚣巛浉罢伲假v不滿三十人,行李蕭然,唯書數(shù)廚而已。中外相賀。

八年春二月癸未,帝不豫。丙戌,中書、樞密奏事于福寧殿之西閣。

三月辛未,帝崩于福寧殿,年五十四。遺制皇子即皇帝位,山陵制度務從儉約。于是皇后悉斂諸門鑰,寘于前,黎明,召皇子入嗣位?;首芋@,再言曰:“曙不敢為。”因反走,韓琦等共掖留之。

夏四月壬申朔,皇子即位。欲亮陰三年,命韓琦攝冢宰,宰臣不可,乃止。

乙亥,帝有疾。丙子,尊皇后曰皇太后。己卯,詔請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后乃御內東門小殿垂簾,宰臣日奏事。后性慈儉,頗涉經(jīng)史,多援以決事。中外章奏日數(shù)十上,一一能記綱要,有疑未決者則曰:“公輩更議之。”未嘗出巳意。曹氏及左右臣仆毫分不以假借,宮省肅然。

庚子,立高氏為皇后。后,侍中瓊之曾孫,母曹氏,太后姊也,故少育于宮中,與帝同年生,又俱撫鞠于太后。仁宗嘗曰:“異日必以為配?!奔乳L,出宮,婚于濮邸,封京兆郡君,生三子。至是,冊為皇后。

秋七月,帝疾瘳。初,帝疾甚,舉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悅,乃共為讒間,兩宮遂成隙,內外洶懼。知諫院呂誨上書兩宮,開陳大義,詞旨深切,多人所難言者,然兩宮猶未釋然。一日,韓琦、歐陽修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故爾,疾已必不然。子疾,母可不容之乎?”后意不解。修進曰:“太后事先帝數(shù)十年,仁德著于天下,昔溫成之寵,太后處之裕如,今母子間反不能容耶?”后意稍和。修復曰:“先帝在位久,德澤在人,故一日晏駕,天下奉戴嗣君,無敢異同者。今太后一婦人,臣等五六書生耳,非先帝遺意,天下誰肯聽從?!焙竽痪弥gM曰:“臣等在外,圣躬若失調護,太后不得辭其責。”后驚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聞者,莫不流汗。后數(shù)日,琦獨見帝。帝曰:“太后待我少恩?!辩鶎υ唬骸白怨攀サ勖魍醪粸樯僖樱毞Q舜為大孝,豈其馀盡不孝哉。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事之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哉?!钡鄞蟾形?。

帝自六月不御殿,至是月壬子,初御紫宸殿,見百官。琦因請乘輿禱雨,具素服以出,人情大安。冬十月甲午,葬仁宗于永昭陵。

十二月己巳,開經(jīng)筵。翰林學士劉敞進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側微,堯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于上下耳?!钡坫と桓娜?,太后聞之,亦大喜,兩宮之疑漸釋。

英宗治平元年春正月,帝疾大瘳。韓琦欲太后撤簾還政,乃取十馀事稟帝,帝裁決悉當。琦即詣太后覆奏,后每事稱善,琦因白后求去,后曰:“相公不可去,我當居深宮耳,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琦曰:“前代之后,賢如馬、鄧,不免顧戀權勢,今太后便能復辟,誠馬、鄧之所不及。未審決取何日撤簾。”太后遂起,琦即命撤簾,簾既落,猶于御屏后見太后衣也。帝親政,加琦尚書右仆射。

呂中曰:當國家危疑之日,大臣以能任事者,一曰德望,二曰才智。有才智而無德望以鎮(zhèn)之,則未足以服天下之心。有德望而無才智以充之,則未足以辦天下之事。故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表n魏公蓋自慶歷、嘉佑之時,可屬大事,重厚如勃,其德望服人心久矣。至于處事應變,胸中才智又足以運用天下,此其所以正英宗之始歟。在真宗之初則有呂端,在仁宗之初則有王曾,此皆安國家定社稷之名臣也。

丙辰,上皇太后宮名曰慈壽。

秋八月,內侍都知任守忠竄蘄州。初,章獻太后臨朝,守忠與都知江德明等交通請謁,權寵過盛,累遷宣政使入內都知。仁宗以未有儲嗣,屬意于帝,守忠建議,欲援立昏弱以邀大利。及帝即位,又乘帝疾,交構兩宮。知諫院司馬光論守忠離間之罪,國之大賊,乞斬于都市,呂誨亦上疏論之,帝納其言。明日,韓琦出空頭敕一道,歐陽修已僉,趙概難之,修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既而琦坐政事堂,召守忠立庭下,曰:“汝罪當死。”遂責蘄州安置,取空頭敕填與之,即日押行,琦意以為少緩則中變也。其黨史昭錫等悉竄南方,中外快之。

二年春二月,罷三司使蔡襄。帝自濮邸立為皇子,聞近臣中有異議,人疑為襄。及即位,數(shù)問襄何如人,韓琦等為救解,帝意不釋。襄請罷,出知杭州。

秋七月,富弼罷。嘉佑中,韓琦與弼同相,或中書有疑事,往往與樞密謀之。自弼為樞密使,非得旨合議者,琦未嘗詢弼,弼頗不懌。及太后還政,弼大驚曰:“弼備位輔佐,他事固不可預聞,此事韓公獨不能共之邪。”或以咎琦,琦曰:“此事當時出太后意,安可顯言于眾?!卞鲇粦?。帝親政,加弼戶部尚書,弼辭曰:“制詞取嘉佑中嘗議建儲推恩,此特絲發(fā)之勞,何足加賞。仁宗、太后于陛下有天地之恩,尚未聞所以為報,可謂倒置?!痹僮啵宦?,乃受。至是,以足疾力求解政,章二十馀上,遂以使相鄭國公判揚州。未幾,徙判汝州。

以文彥博為樞密使。彥博自河南入覲,帝曰:“朕之立,卿之功也?!睆┎┿と粚υ唬骸氨菹氯肜^大統(tǒng),乃先帝意,皇太后協(xié)贊之力,臣何功之有。且其時臣方在外,皆韓琦等承圣志,受顧命,臣無預焉?!币虮苤x不敢當。帝曰:“暫煩卿西行,即召還矣?!蹦烁呐杏琅d軍,尋有是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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