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46

宋史紀(jì)事本末[標(biāo)點本] 作者:陳邦瞻


○紹述

哲宗元佑八年冬十月,帝始親政。時太后既崩,中外洶洶,人懷顧望,在位者畏懼,莫敢發(fā)言。翰林學(xué)士范祖禹慮小人乘間害政,上疏曰:“陛下方攬庶政,延見群臣,今日乃國家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機(jī),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進(jìn)退消長之際,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也。可不畏哉。先后有大功于宗社,有大德于生靈,九年之間,始終如一。然群小怨恨,亦不為少,必將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為言,以事離間,不可不察也。先后因天下人心變而更化,既改其法,則作法之人有罪當(dāng)退,亦順眾言而逐之。是皆上負(fù)先帝,下負(fù)萬民,天下之所仇疾而欲去之者也,豈有憎惡于其間哉。唯辨析是非,深拒邪說,有以奸言惑聽者,付之典刑,痛懲一人以警群慝,則帖然無事矣。此等既誤先帝,又欲誤陛下,天下之事,豈堪小人再破壞耶?”時蘇軾方具疏將諫,及見祖禹奏,曰:“經(jīng)世之文也?!彼旄矫M(jìn)而毀已草。疏入,不報。會有旨召內(nèi)侍劉瑗、樂士宣等十人復(fù)職,祖禹又諫曰:“陛下親政以來,未聞訪一賢臣,而所召乃先內(nèi)侍。四海必謂陛下私于近習(xí),不可。”弗聽。侍講豐稷亦以為言,出知潁州。范祖禹復(fù)請對,曰:“熙寧之初,王安石、呂惠卿造立新法,悉變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誤國,勛舊之臣屏棄不用,忠正之士相繼遠(yuǎn)引。又用兵開邊,結(jié)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賴先帝覺悟,罷逐兩人,而所引群小已布滿天下,不可復(fù)去。蔡確連起大獄,王韶創(chuàng)取熙河,章惇開五溪,沈起擾交管,沈括、徐禧、俞允、種諤興造西事,兵民死傷者不下二十萬。先帝臨朝悼悔,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以至吳居厚行鐵冶之法于京東,王子京行茶法于福建,蹇周輔行鹽法于江西,李稷、陸師閔行茶法、市易于西川,劉定教保甲于河北,民皆愁痛嗟怨,比屋思亂。賴陛下與先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懸。惟向來所斥逐之人,窺伺事變,妄意陛下不以修改法度為是,如得至左右,必進(jìn)奸言。萬一過聽而復(fù)用之,臣恐國家自此陵遲不復(fù)振矣?!庇盅裕骸皾h有天下四百年,唐有天下三百年,及其亡也,皆由宦官,同一軌轍,蓋與亂同事,未有不亡者也。漢自元帝任用石顯,委以政事,殺蕭望之、周堪,廢劉向等,漢之基業(yè)壞于元帝。唐自明皇使高力士省決章奏,宦官遂盛,李林甫、楊國忠皆自力士以進(jìn),唐亡之禍基于開元。熙寧、元豐間,李憲、王中正、宋用臣輩用事總兵,權(quán)勢震灼。中正兼干四路,口敕募兵,州郡不敢違,師徒凍餒,死亡最多。憲陳再舉之策,致永樂摧陷。用臣興土木之工,無時休息,罔市井之微利,為國斂怨。此三人者,雖加誅戮,未足以謝百姓。憲雖已亡,而中正、用臣尚在,今召內(nèi)臣十人,而憲、中正之子皆在其中。二人既入,則中正、用臣必將復(fù)用,臣所以敢極言之。”上曰:“所召內(nèi)臣,朕豈有意任用,止欲各與差遣爾?!弊嬗砟送?。

十二月,端明殿侍讀學(xué)士蘇軾乞外補(bǔ),出知定州。時國事將變,軾不得入辭。既行,上書言:“天下治亂,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小民皆能自通,迨于大亂,雖近臣不能自達(dá)。陛下臨御九年,除執(zhí)政、臺諫外,未嘗與群臣接。今聽政之初,當(dāng)以通下情,除壅蔽為急務(wù)。臣日侍帷幄,方當(dāng)戍邊,顧不得一見而行。況疏遠(yuǎn)小臣,欲求自通,難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將有為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于前。陛下圣智絕人,春秋鼎盛。臣愿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為,默觀庶事之利害與群臣之邪正,以三年為期,俟得其實,然后應(yīng)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為,惟憂太早,不患稍遲,亦已明矣。臣恐急進(jìn)好利之臣,輒勸陛下輕有改變,故進(jìn)此說。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廟之福,天下幸甚?!?/p>

呂大防為山陵使,甫出國門,楊畏首叛大防,上疏言:“神宗更法立制以垂萬世,乞賜講求,以成繼述之道。”即召對,詢以先朝故臣孰可召用者,畏遂列上章惇、安燾、呂惠卿、鄧潤甫、李清臣等行義,各加題品。且言神宗所以建立法度之意與王安石學(xué)術(shù)之美,乞召章惇為相。帝深納之,遂復(fù)章惇為資政殿學(xué)士,呂惠卿為中大夫,王中正復(fù)遙授團(tuán)練使。給事吳安詩不書惇錄黃,中書舍人姚勔不草惠卿、中正誥詞,皆不聽。劉安世極諫章惇等不可用,貶出知成德軍。

紹圣元年二月丁未,以李清臣為中書侍郎,鄧潤甫為尚書右丞。潤甫首陳武王能廣文王之聲,成王能嗣文、武之道,以開紹述,故有是命。范純?nèi)室詴r用大臣皆從中出,侍從、臺諫亦多不由進(jìn)擬,乃言于帝曰:“陛下親政之初,四方拭目以觀,天下治亂,實本于此。舜舉皋陶,湯舉伊尹,不仁者遠(yuǎn)??v未能如古人,亦須極天下之選?!钡鄄患{。

三月,策進(jìn)士于集英殿,李清臣發(fā)策曰:“今復(fù)詞賦之選而士不知勸,罷常平之官而農(nóng)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說雜而役法病,或東或北之論異而河患滋,賜土以柔遠(yuǎn)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賈之路不通。夫可則因,否則革,惟當(dāng)之為貴,圣人亦何有必焉?!逼湟馍w絀元佑之政也。蘇轍諫曰:“伏見策題力詆近歲行事,有紹復(fù)熙寧、元豐之意。臣謂先帝設(shè)施,蓋有百世不可改者,元佑以來,上下奉行,未嘗失墜。至于事或失當(dāng),何世無之。父作于前,子救于后,前后相濟(jì),此則圣人之孝也。漢武帝外事四夷,內(nèi)興宮室,財用匱竭,于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昭帝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光武、顯宗以察為明,以讖決事,上下恐懼,人懷不安。章帝深鑒其失,代之寬厚愷悌之政,后世稱焉。本朝真宗天書,章獻(xiàn)臨御,攬大臣之議,藏之梓宮。及仁宗聽政,絕口不言。英宗濮議,朝廷洶洶者數(shù)年,先帝寢之,遂以安靜。夫以漢昭、章之賢,與吾仁宗、神宗之圣,豈其薄于孝敬而輕事變易也哉。陛下若輕變九年已行之事,擢任屢歲不用之人,懷私忿而以先帝為詞,大事去矣?!钡塾[奏大怒,曰:“安得以漢武比先帝?!鞭H下殿待罪,眾莫敢救。范純?nèi)蕪娜菅栽唬骸拔涞坌鄄糯舐?,史無貶詞,轍以比先帝,非謗也。陛下親事之始,進(jìn)退大臣,不當(dāng)如訶斥奴仆。”右丞鄧潤甫越次進(jìn)曰:“先帝法度,為司馬光、蘇轍壞盡。”純?nèi)试唬骸安蝗?,法本無弊,弊則當(dāng)改?!钡墼唬骸叭酥^秦皇、漢武。”純?nèi)试唬骸稗H所論,事與時也,非人也?!钡蹫橹凫V。轍平日與純?nèi)识喈?,至是乃服,曰:“公佛地位中人也?!鞭H竟落職,知汝州。及進(jìn)士對策,考官第主元佑者居上,禮部侍郎楊畏覆考,乃悉下之,而以主熙、豐者置前列。自是紹述之論大興,國是遂變矣。

以曾布為翰林學(xué)士承旨。初,司馬光諭布增損役法,布辭曰:“免役一事,法令纖悉皆出已手,遽自改易,義不可為?!彼煲詰舨可袝鲋?。至是,徙江寧,過京,留拜承旨。

夏四月,以張商英為右正言。帝初即位,稍更新法之不便于民者,商英時為開封推官,上書言:“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今先帝陵土未干,即議變更,得為孝乎?”復(fù)屢詣執(zhí)政求進(jìn),且為諛詞貽蘇軾,求入臺。呂公著聞之不悅,出為河?xùn)|提刑。至是,召為右正言。商英在外久,積憾元佑大臣不用已,因極力攻之,上疏言:“神宗盛德大業(yè),跨絕今古,而司馬光、呂公著、劉摯、呂大防援引朋儔,敢行譏議。凡詳定局之建明,中書之勘會,戶部之行遣,言官之論列,詞臣之誥命,無非指摘抉揚(yáng),鄙薄嗤笑,剪除陛下羽翼于內(nèi),擊逐股肱于外,天下之勢岌岌殆矣。今天日清明,誅賞未正。乞下禁省,檢索前后章牘,付臣等看詳簽揭以上。望陛下與大臣斟酌可否?!鄙逃⒂终撍抉R光、文彥博奸邪負(fù)國,至比宣仁為呂、武。全臺御史趙挺之等復(fù)會劾蘇軾草麻有“民亦勞止?!敝Z,以為誹謗先帝,黜軾知英州。范純?nèi)手G曰:“熙寧法度皆惠卿附會王安石建議,不副先帝愛民求治之意。至垂簾之際,始用言者,特行貶竄,今已八年矣。言者多當(dāng)時御史,何故畏避不即納忠,今乃有是奏,豈非觀望耶?”帝不聽。

癸丑,白虹貫日。曾布上疏,請復(fù)先帝政事,且乞改元以順天意。帝從之,詔改元佑九年為紹圣元年。于是天下曉然知帝意所向矣。

罷翰林院學(xué)士范祖禹。時帝欲相章惇,祖禹力言惇不可用,遂罷。

壬戌,以章惇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時帝有紹復(fù)熙、豐之志,首起惇為相,于是專以紹述為國是,遂引其黨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等居要地,任言責(zé),協(xié)謀報復(fù)。惇之被召也,通判陳瓘從眾道謁之。惇聞瓘名,邀與同舟,詢當(dāng)世之務(wù)。瓘因問惇曰:“天子待公為政,敢問何先?!睈唬骸八抉R光奸邪,所當(dāng)先辨,勢無急于此。”瓘曰:“公誤矣。果爾,將失天下之望?!睈獏柭曉唬骸肮獠粍?wù)纘述先烈,而大改成緒,誤國如此,非奸邪而何。”瓘曰:“不察其心而疑其跡,則不為無罪。若指為奸邪,又復(fù)改作,則誤國益甚矣。為今之計,惟消朋黨,持中道,庶可以救弊?!庇衷唬骸捌┤绱酥?,移置之左則左重,移置之右則右重,俱不可也。熙寧未必全是,元佑未必全非。”惇不悅。帝既相惇,范純?nèi)收埲ヒ媪?,乃以觀文殿大學(xué)士出知潁昌府。

召蔡京為戶部尚書。

以林希為中書舍人。章惇嘗言:“元佑初,司馬光作相,用蘇軾掌制,所以能鼓動四方,安得斯人而用之?!被蛟唬骸傲窒??。”會希赴成都,過闕,惇欲使典書誥,逞毒于元佑諸臣,且許以為執(zhí)政。希久不得志,請甘心焉。凡元佑名臣貶黜之制,皆希為之,極其丑詆,至以“老奸擅國?!敝Z陰斥宣仁,讀者無不憤嘆。一日,草制罷,擲筆于地曰:“壞名節(jié)矣?!?/p>

丁卯,章惇請復(fù)行免役法。差、雇兩法,置司講議,久而不決。蔡京謂惇曰:“取熙寧成法施行之耳,何以講為?!睈恢?,雇役遂定。初,司馬光盡革熙、豐之政,而罷雇役復(fù)差役獨(dú)于人情未協(xié)。至是,京、惇相倚,遂執(zhí)以為詞,復(fù)行免役法,識者愈見其奸。

戊辰,以蔡卞為國史修撰。元佑中,史官范祖禹等修《神宗實錄》,盡書王安石之過以明先帝之圣。蔡卞,安石婿也,上疏言:“先帝盛德大業(yè),卓然出千古之上,而《實錄》所紀(jì),類疑似不根。乞重行刊定?!痹t從之。卞遂從安石從子防所求安石舊作《日錄》,盡改正史。

閏月壬申,復(fù)以陸師閔等為諸提舉常平官。

五月,以黃履為御史中丞。元豐末,履為中丞,與蔡確、章惇、邢恕相交結(jié),每惇、確有所嫌惡,則使恕道風(fēng)旨于履,履即排擊之,時謂之“四兇”,為劉安世所論而出。至是,惇復(fù)引用,俾報復(fù)仇怨,元佑舊臣無一得免者矣。

秋七月丁巳,追奪司馬光、呂公著等贈謚,貶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等官,詔諭天下。時臺諫黃履、周秩、張商英、上官均、來之邵、翟思、劉拯、井亮采等交章論司馬光等變更先朝之法,畔道逆理,章惇、蔡卞請發(fā)光、公著冢,斫棺暴尸。帝問許將,將對曰:“此非盛德事也?!钡勰酥?。于是追奪光、公著贈謚,仆所立碑,奪王巖叟贈官,貶大防為秘書監(jiān),摯為光祿卿,轍為少府監(jiān),并分司南京。初,李清臣冀為相,首倡紹述之說,以計去蘇轍、范純?nèi)?,亟?fù)青苗、免役法。及章惇至,心甚不悅,復(fù)與為異。惇既貶司馬光等,又籍文彥博以下三十人,將悉竄嶺表。清臣進(jìn)曰:“更先帝法度,不能無過,然皆累朝元老,若從惇言,必大駭物聽?!钡勰讼略t曰:“大臣朋黨,司馬光以下各以輕重議罰,其布告天下?!背?,朋黨論起,帝曰:“梁燾每起中正之論,其開陳排擊,盡出公議,朕皆記之?!庇衷唬骸疤K頌知君臣之義,無輕議也?!庇墒琼灚@免,而燾止謫提舉舒州靈仙觀。摯語諸子曰:“上用章惇,吾且得罪。若惇顧國事,不遷怒百姓,但謫吾曹,死無所恨。正慮意在報復(fù),奈天下何?!?/p>

八月,罷廣惠倉,復(fù)免行錢。

冬十月,以呂惠卿知大名府。監(jiān)察御史常安民言:“北都重鎮(zhèn)而除惠卿?;萸滟x性深險,背王安石者,其事君可知。今將過闕,必言先帝而泣,感動陛下,希望留京矣?!钡奂{之。及惠卿至京,請對,見帝,果言先帝事而泣。帝正色不答,計卒不施而去。時論快之。

十一月壬子,特追復(fù)蔡確觀文殿大學(xué)士。

十二月,蔡卞進(jìn)重修《神宗實錄》,于是范祖禹及趙彥若、黃庭堅等坐詆誣降官,安置永、澧黔州,遷卞為翰林學(xué)士。初,禮部侍郎陸佃預(yù)修《實錄》,數(shù)與祖禹等爭辨,大要言王安石多有是處,庭堅曰:“如公言,蓋佞史也。”佃曰:“盡用君意,豈非謗書乎?”至是佃亦落職。言者又以呂大防監(jiān)修《神宗實錄》,徙安州居住。

二年冬十月,貶監(jiān)察御史常安民。時,蔡京深結(jié)中官裴彥臣,安民因論之,謂“京奸足以惑眾,辨足以飾非,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以顛倒天下之是非,內(nèi)結(jié)中官,外連朝士,一不附己,則誣以黨于元佑非先帝法,必擠之而后已。今在朝之臣,京黨過半,陛下不可不早覺悟而逐之,他日羽翼成就,悔無及矣。”是時京之奸尚隱,人多未測,獨(dú)安民首發(fā)之。又言:“今大臣為紹述之說,皆借此名以報復(fù)私怨。朋附之流遂從而和之。張商英在元佑時,上呂公著詩求進(jìn),諛佞無恥,近乃乞毀司馬光、呂公著神道碑。周秩為博士,親定光謚為文正,近乃乞斫棺鞭尸。陛下察此輩之言,果出于公論乎?”章疏前后至數(shù)十百上,度終不能回,遂乞外,帝慰勉而已。至是,復(fù)論章惇顓國植黨,乞收主柄而抑其權(quán),反復(fù)曲折,言之不置。惇遣所親信語之曰:“君本以文學(xué)聞于時,奈何以言語自任,與人為怨。少安靜,當(dāng)以左右相處?!卑裁裾庵唬骸盃柲藶闀r相游說耶?”惇益怒。安民又言曾布之奸,于是惇、布比而排之,取所貽呂公著書白帝,以為比帝于漢靈。帝怒,安民不辨,賴安燾救,得免。至是,御史董敦逸論安民黨于蘇軾兄弟,遂出為滁州監(jiān)酒稅。

十一月,安燾罷。時,章惇用白帖貶謫元佑臣僚,燾言于帝,帝疑之。鄭雍謂惇曰:“王安石作相,嘗用白帖行事。”惇大喜,取其案牘懷之以白帝,燾言不行。惇怨?fàn)c,言燾與常安民表里,出知鄭州。

時呂大防等竄居遠(yuǎn)州,會明堂赦,章惇豫言此數(shù)十人當(dāng)終身勿徙。范純?nèi)事勚畱n憤,欲齋戒上疏申理之。所親勸其勿觸怒,萬一遠(yuǎn)斥,非高年所宜。純?nèi)试唬骸笆轮劣诖?,無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系大矣。如其不然,死亦何憾?!币蛏涎裕骸按蠓赖人?,亦因持心失恕,好惡任情,違老氏好還之戒,忽孟軻反爾之言。然牛、李之黨禍數(shù)十年,淪胥不解,豈可尚遵前軌。即今大防等年老疾病,不習(xí)水土,炎荒非久處之地,又憂虞不測,何以自存。臣曾與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之所親見,臣之激切,止是仰報圣德。向來章惇、呂惠卿雖為貶謫,不出里居。今趙彥若已死貶所。愿陛下斷自淵衷,將大防等原放?!笔枳啵聬笈?,遂落觀文殿大學(xué)士,徙知隨州。

四年春正月,李清臣罷,知河南府。

史臣曰:哲宗親政之初,見慮未定,范、呂諸賢在廷,左右弼謨,俾日邇忠讜,疏絕回遹,以端其志向,元佑之治業(yè),庶可守也。而清臣怙才躁進(jìn),陰覬柄用,首發(fā)紹述之說,以亂國是。群奸嗣之,衡決莫障,遂重為縉紳之禍。

二月己未,追貶司馬光、呂公著等官。三省言:“司馬光等倡為奸謀,詆毀先帝,變易法度,罪惡至深。當(dāng)時兇黨,雖已死及告老,亦宜薄示懲責(zé)?!彼熳焚H司馬光為清遠(yuǎn)軍節(jié)度副使,呂公著為建武軍節(jié)度副使,王巖叟為雷州別駕,奪趙瞻、傅堯俞贈謚,追韓維到任及孫固、范百祿胡宗愈等遺表恩。未幾,復(fù)追貶光朱崖軍司戶,公著昌化軍司戶。

癸未,流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范純?nèi)视趲X南,貶韓維等三十人官。大防之徙安州也,其兄大忠自涇原入朝,帝訪大防安否,且曰:“執(zhí)政欲遷諸嶺南,朕獨(dú)令處安陸。為朕寄聲問之。大防樸直,為人所賣,二三年可復(fù)見也?!贝笾倚蛊湔Z于章惇,惇繩之益力。會侍御史來之邵言:“司馬光畔道逆理,典刑未正,鬼得而誅。獨(dú)劉摯尚存,實天以遺陛下。”于是三省言:“呂大防等為臣不忠,罪與司馬光等不異。頃朝廷雖嘗懲責(zé),而罰不稱愆,生死異罪,無以垂示萬世?!彼熨H大防舒州,摯鼎州團(tuán)練副使,轍化州,燾雷州別駕,純?nèi)饰浒曹姽?jié)度副使,安置于循、新、雷、化、永五州。劉奉世光祿少卿,郴州居住,尋安置柳州。韓維落職致仕,再謫均州安置。王覿、韓川、孫升、呂陶、范純禮、趙君錫、馬默、顧臨、范純粹、孔武仲、王欽臣、呂希哲、呂希純、呂希績、姚勔、吳安詩、秦觀十七人,通、隨、峽、衡、蔡、亳、單、饒、均、池、信、和、金、光、衢、連、橫等諸州居住。王攽落職致仕。孔平仲落職知衡州。張耒、晁補(bǔ)之、賈易并監(jiān)當(dāng)官。朱光庭、孫覺、趙卨、李之純、杜純、李周并追奪官秩。復(fù)追貶孔文仲李周為別駕。中書舍人葉濤當(dāng)制,文極丑詆,聞?wù)咔旋X。先是,左司諫張商英上言:“愿陛下無忘元佑時,章惇無忘汝州時,安燾無忘許昌時,李清臣、曾布無忘河陽時”,以激怒之。由此諸賢皆不免。

純?nèi)蕰r因疾失明,聞命,怡然就道?;蛑^近名,純?nèi)试唬骸捌呤?,兩目俱喪,萬里之行,豈其欲哉。但區(qū)區(qū)之愛君,有懷不盡,若避好名之嫌,則無為善之路矣?!睍r韓維謫均州,其子訴維執(zhí)政日與司馬光不合,得免行。純?nèi)手佑约內(nèi)逝c光議役法不同為請,冀得免行,純?nèi)试唬骸拔嵊镁龑嵥]以致宰相,昔同朝論事不合,則可。汝輩以為今日之言,則不可也。有愧心而生,不若無愧心而死。”其子乃止。每戒子弟不可小有不平,聞諸子怨章惇,必怒止之。及在道,舟覆于江,純?nèi)室卤M濕,顧諸子曰:“此豈章惇為之哉?!?/p>

甲申,貶太師致仕文彥博為太子少保。先是,左司諫張商英嘗言彥博背國負(fù)恩,朋附司馬光,故貶。

閏月甲辰,蘇軾謫授瓊州別駕,移昌化軍安置,范祖禹移賓州安置,劉安世移高州安置。

三月,章惇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帝曰:“朕遵祖宗遺志,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睈静豢?,于是中書舍人蹇序辰上疏言:“朝廷前日正司馬光等奸惡,明其罪罰,以告中外。唯變亂典刑,改廢法度,訕讟宗廟,睥睨兩宮,觀事考言,實狀章著。其章疏案牘散在有司,若不匯緝而藏之,歲久必致淪棄。愿悉討奸臣所言所行,選官編類,人為一帙,置之二府,以示天下后世之大戒?!闭聬?、蔡卞請即命序辰及直學(xué)士院徐鐸編類。凡司馬光等一時施行文書,攟拾附著,悉不遺,凡一百四十三帙,上之。由是縉紳之士無得脫禍者矣。鄒浩言:“初旨但分兩等,謂語及先帝并語言過差而已。而今所施行,混然莫辨,以其近似難分之跡,而典刑輕重隨以上下,是乃陛下之威福操柄下移于近臣。愿加省察,以為來事之監(jiān)?!北妩h薛昂、林自又乞毀司馬光《資治通鑒》板,太學(xué)博士陳瓘因策士引神宗所制序文以問,昂、自議沮。

四月己亥,呂大防將赴舒州,卒于虔州之信豐。大防為相,用人各盡其能,不事邊幅,而天下臻于富庶,竟以貶死,天下惜之。上聞之曰:“大防何以至虔州?!奔罢垰w葬,即許之。一時議者謂痛貶元佑黨人皆非上意也。

十一月癸酉,貶劉奉世于柳州安置,程頤于涪州編管。頤時放歸田里,帝一日與輔臣語及元佑政事,曰:“程頤妄自尊大,在經(jīng)筵多不遜。”于是言者論頤與司馬光同惡相濟(jì),遂削籍竄涪州。頤在涪與門人講學(xué)不輟,《周易》傳亦在涪所著也。

復(fù)立市易務(wù)。元符元年六月戊寅朔,改元。甲午,蔡京等上常平、免役法。

秋七月,再竄范祖禹于化州,安置劉安世于梅州。初,章惇怨范祖禹、劉安世尤深,必欲置諸死地,至是,諷蔡京并陷二人以罪。安世至貶所,惇陰令殺陳衍使者過梅,脅安世自裁,使者不忍而止。惇又擢土豪為轉(zhuǎn)運(yùn)判官,使殺之。判官承意疾馳且至,家人號泣不食,安世飲食起居如平時。至夜半,其人忽嘔血而死,安世獲免。祖禹尋卒。祖禹在經(jīng)筵勸講論諫常數(shù)十萬言,開陳治道,辨釋事宜,平易明白,洞見底蘊(yùn),雖賈誼、陸贄不能過也。

二年八月癸酉,章惇等進(jìn)《新修敕令式》。惇讀于帝前,間有元豐所無而用元佑敕令修立者,帝曰:“元佑亦有可取者乎?”惇等對曰:“取其善者?!?/p>

九月癸卯,命御史點檢三省、樞密院,并依元豐舊制。

閏月,置看詳訴理局。安惇言:“陛下未親政時,奸臣置訴理所,凡得罪熙、豐之間者,咸為除雪,歸怨先朝,收恩私室。乞取公案看詳從初加罪之意,復(fù)依元斷施行。”蔡卞勸章惇置局,命中書舍人蹇序辰及安惇看詳。由是重得罪者八百三十家,士大夫或千里會逮,天下怨疾,有“二蔡、二惇?!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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