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先生續(xù)編大全卷之二十八
門人順德何鴻???/p>
答問
郭應(yīng)奎問目六十條
奎問:昨奉讀批答館課中庸誠明章講說,緣愚謬平日於程子之言不能無疑,輒敢以請。夫乾知太始,無坤以終之可乎?坤作成物,無乾以始之可乎?克己復(fù)禮,豈有知而無行?主敬行恕,豈有行而無知?上智不可及矣,而必為其次者,莊敬以持養(yǎng)之,與克己復(fù)禮之功異乎?夫由幾以達(dá)事可也,點檢事為而不先謹(jǐn)其幾,功夫落第二義矣。濂溪教人則曰「學(xué)顏子之所學(xué)」,呂與叔之詩曰「克己功夫未肯加」云云,未有以顏子克己為上智之事不可學(xué),而為其次者也。孔子嘗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者焉,不如某之好學(xué)也」,又嘗稱顏子不遷怒、不貳過為好學(xué),則上智之所以為上智,而孔顏之所以為孔顏者,皆由好學(xué)耳,豈專恃其資質(zhì)之美哉?若顏子之博文約禮,而欲罷不能,既竭吾才,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其所以為克復(fù)之功,信亦苦矣。然則所謂「質(zhì)美者明得盡,查滓便渾化」,固疑是孔子以上事,雖顏子亦恐不能當(dāng)矣。夫擇善固執(zhí),中庸明言為誠之之事,而復(fù)焉執(zhí)焉之所以為賢,正顏子以下之事也。昔濂溪揭圣學(xué)之要曰無欲,白沙先生亦往往於此發(fā)明之,老先生亦嘗教人熟玩程子學(xué)者須先識仁一章,其為白沙改葬銘亦曰:「沂程而周,再復(fù)渾淪,直指本體,返漓而醇。」不知所謂無欲,與識得仁體以誠敬存養(yǎng)之功,其孰為克己復(fù)禮乎?其孰為主敬行恕乎?其孰為知幾乎?其孰為漸次涵養(yǎng)乎?而此數(shù)者於慎獨功夫又有異同之可言乎?抑亦圣門諸子,顏曾、仲弓而下,由、賜、師、商、高柴、樊遲之質(zhì)各有不同而其所以為教為學(xué)亦各有等乎?若奎不肖之質(zhì)在樊遲下,況仲弓、曾子、顏子乎?然平日妄意學(xué)孔子,而學(xué)孔子又必以其所以教顏子者為法,而其要只在克己慎獨,克己慎獨其功復(fù)有二乎?又老先生嘗言執(zhí)事敬,不知於克己慎獨何如?程子曰:「此是徹上徹下語,圣人初無二語也?!褂拗^克己慎獨未嘗離事,而執(zhí)事敬亦未嘗不是一念幾微明覺上用功,不知然否?伏乞詳教。
古人謂學(xué)貴能疑,大疑則大進(jìn),小疑則小進(jìn),問辯之功皆由此加。若公可謂善疑矣,幸甚!然經(jīng)又謂蓄疑敗謀,疑而能通之,至於釋然,可也;徒以言語相比較,無益也。夫大道如廣居之室,千門萬戶皆可到,到了宮室,始知千萬門戶皆達(dá)此也。徒以門戶之眾疑之,不可也。如學(xué)者先要於緊要處下手,及至有見后,即圣賢千言萬語皆同說這個物事。所謂克己,此也;所謂敬恕,此也;顏子之學(xué),孔子之學(xué),與子貢諸賢之學(xué),此也;拳拳服膺,此也;博文約禮,明得盡便渾化,此也;擇善固執(zhí),此也;所謂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辯、篤行五之字,謂此也。其謂徹上徹下語,理無上下,然而語則有上下矣。語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谷欢舷乱焕硪病G?,初入頭從知上起,而行在其中矣。坤作成物者,初入頭從行上起,而知在其中矣。蓋天地一氣,豈有截然為天為地之理?知行一心,豈有截然為知為行之理?故予嘗有知行并進(jìn),如車兩輪之說,又有曰知圓如天,行方如地,天包乎地,知通乎行,通乎行而知者,圣學(xué)之始終也,盡之矣。大抵千古圣賢說中、說極、說誠、說敬,未曾說破;至孟子一口說破,有事勿正,勿忘勿助,而中與極、誠與敬之指明白於天下后世;明道又加以勿忘勿助之間,又云「無絲毫人力」;白沙先師又說出「自然」二字,即無絲毫人力之說也。此是千古圣賢中路,外此皆私蹊曲徑矣。賢者只從此調(diào)停用功,熟后即有見,信吾言之不誣也。甲寅仲冬七日,甘泉子若水拜復(fù)郭平川黃門。
奎問:程子云「善惡皆天理」,昨請教老先生云:「此非程子之言?!垢`謂「善固是性,惡亦不可不謂之性」,此固程子之言也。性即天理也,善是性,惡亦是性,猶云善是天理,惡亦是天理,是善惡皆天理信為程子之言矣。信如此言,天理亦有惡乎?以此而體認(rèn),則於天理亦有擇乎?竊謂惡者善之反,流而不返者也,其去天理也遠(yuǎn)矣。然而天理未嘗亡也,則固非天理之罪也,人自絕於天理耳,此隨處體認(rèn)天理為復(fù)性之功也。善惡皆天理,如此說或可通否?
平川看得好。但善惡皆天理,此非程子之言也。遺書中多被門人記差了,其謂善固性,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當(dāng)連下文看,水之清者固水,濁者亦不可不謂之水。水源本清,其清者固水,及流而為泥沙所汨而濁者,亦不可不謂之水。予謂名為天理者,天之理,純粹至善,又安得有惡?與性字少間,故性惡之言或有之,而謂天理為惡,未之前聞也。體認(rèn)天理,理即性,故明道又:「性即理也,理無不善?!怪裂砸?。體認(rèn)天理即是復(fù)性,更不須以體認(rèn)為復(fù)性之功,如以彼復(fù)此,如二物然也。
奎問: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靜者無欲也,此心無欲,則自中自正而仁義出焉。朱子以行中立正,發(fā)仁裁義,分動靜體用,又以主於正義為主靜,恐不免支離,非學(xué)也。
平川看得好。人心無欲則靜,便是中正,中正貫天下之道而仁義流出。中正時未有仁義之名,及發(fā)而后仁義禮智乃分。文公分配果是支離。
奎問:程子云「禪客最忙」,恐亦是不識心體,不免把持助長否?
圣人之學(xué)勿忘勿助,何等無事!禪客要去埃塵,又去不得,終日奈身不何。心之本體自然,何用忙也?看得是。
奎問:博文約禮即隨處體認(rèn)天理,約禮是以天理為歸宿,而博文則隨處體認(rèn)之功也。未知是否?
博文約禮固是體認(rèn)功夫,文是粲然,禮是渾然,皆天理也。元是兩句,博約知行并進(jìn)。他章又云「博學(xué)於文,約之以禮」,元是[兩]句并用,更不須說博文做約禮工夫。須看兩我字,此是孔子鑄顏回處。
奎嘗聞老先生詩教云:「一念正●便是惺,要●念處也無情?!顾^知通乎行也?!笩o情知見真知見,到了參前即性靈」,所謂通乎行而知也,皆勿忘勿助之功也,知行合一也。未知是否?
一念與無情,有無之間,性靈見前,所謂參前倚衡皆真知見也。知通乎行又別話。
奎嘗知覺一而已,孟子述伊尹之言,以知覺二言之,先知先覺,后知后覺,與所以知覺之者有不同乎?
所知所覺皆謂天理,故吾謂心之神明通乎道也。故又曰:「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雇恢X,第知淺而覺深耳。若今之所謂知覺,空知空覺是禪也。禪儒之分只爭這些子,所謂差之毫厘,謬之千里,不可不辯。
奎嘗誦學(xué)庸訓(xùn)測,老先生於獨字訓(xùn)得極精。「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理也。」以理字易舊注地字。老先生之學(xué)得之於白沙先生,然未聞白沙先生有以此為訓(xùn)者,蓋自得之學(xué),發(fā)圣賢所未發(fā)也。又曰:「獨者,知也。慎獨[者,行也。]慎獨即養(yǎng)中也?!股w即勿忘勿助之功,知行合一也。又引陽明先生之言云:「戒懼慎獨而中和出焉」是也。然則於圣學(xué)盡之矣。今於致良知之說若有疑焉者,何也?奎嘗聞東廓、南野諸君子云:「良知即獨,致即慎也,致良知即慎獨也,知行合一也?!骨乙鄧L提未發(fā)之中,云無內(nèi)外動靜而渾然一體??洞宋茨苡幸裳?,但於勿忘勿助自然之學(xué),則諸君子不及詳講,其異同或在於此。至於真知實行,隱顯一致,而猶有所未至焉,則固學(xué)者之通弊,而奎亦與有愧焉者也。請教何如?
仙家學(xué)猶云:「鼎內(nèi)若無真種子,如將水火煮空鐺。」亦有個頭腦,獨知之理,理字即吾儒之頭腦也,真種子也。知此真種子,然后慎之之功有所措;若不知此,則所慎何事?先師雖不曾說破,而初授必有事焉一節(jié),后來自用功得之天理二字,知所有事在此,質(zhì)於先師,先師深然之,謂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處也。戒懼慎獨而中和生焉,乃李延平授文公,文公謂后來忘之孤負(fù)此翁者也。陽明共愛之,但彼時未言所慎者何事,至今悔之。若致良知,這致字內(nèi)有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辯、篤行功夫,即便千同萬同。今傳來傳去,只說靈靈明明,長知長覺,全無致字功夫,不知孟子說良知,下文尚有「良能」,尚有「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愛親敬兄便是天理自然處。下文「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dá)之天下也」,達(dá)者,擴充之謂達(dá),達(dá)則為仁義,不達(dá)則盜賊。●時亦有良知,亦愛敬親長,然愛其親乃殺人之親,敬其兄卻殺人之兄,豈為仁義乎?惟能由此良知良能擴充而達(dá)之,愛其親以及人之親,敬其兄以及人之兄,仁義不可勝用矣。孟子七篇皆擴充本心之意。吾與陽明公同功一體,不忍門人壞其教至此,后世其將謂何?
奎問:昨領(lǐng)教云:「學(xué)者喜於談空?!勾吮仔庞兄?,數(shù)年前會中有講性無善無不善為至善者,意蓋隱然若謂告子高出於孟子之上矣。愚始聞而大駭之,因作性本論辯之,其大意謂孟子有功於圣門,有功於萬世者,止在性善之說。今謂性無善,是孟子之言性善為誣矣;既無善又無不善,是性為空矣。然則圣賢教人何不言空,而曰中、曰極、曰誠、曰仁乎?天以一元流行,終而復(fù)始,所謂誠源誠復(fù),純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谷说么松贫鵀樾?,謂之無惡可也,謂之無善可乎?曰中、曰極、曰誠、曰仁,要皆善之別名也,謂之無善,是不知性者也。彼徒見夫無極之說、不睹不聞之說,而不知所謂無極、所謂不睹不聞?wù)撸嘌云浔倔w之無欲耳,非謂無善也。大學(xué)所謂至善,即善之本於性而出於天,不容有所增減而為至焉者也,非有出於善之外也。夫既曰無善而又曰至善,要亦不可以為訓(xùn)矣。如其然,則中庸之擇善明善俱非乎?古人辯之弗明弗措,為擇善明善也;予之此辯亦擇善明,質(zhì)之吾心焉耳。然則非敢以辯人,蓋以辯己也。鄙論千余言,追憶大意如此。敢因以請教。
程子謂性即理,無不善。孟子性善之后,程子大有功於孟子,今平川此辯又有功於程子者。孟子:「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蛊酱ㄒ烟なト寺飞弦?。可敬!可敬!
奎問:或謂告子之學(xué)盡高,朱子謂其「冥然無覺,悍然不顧」,恐告子不肯心服。愚謂「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以理為障者;「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以事為障者。然而曰食色、曰愛弟、曰長長,則亦不能舍事矣。曰性、曰仁、曰義,則亦不能舍理矣。但其以虛無為宗,是內(nèi)而非外,好同而惡異,雖言性而不知性為生生之理,言仁義而不知仁義之出於性,言食色言愛敬而不知食色愛敬各有自然之則,此其為不知言也,則其不動心之速,非集義以養(yǎng)氣,乃襲義以助氣者也。此乃佛學(xué)之宗,究其歸,謂非冥然無覺、悍然不顧者乎?
告子之學(xué)即后釋氏之學(xué),不易見破。
奎問:孟子:「夫志,氣之(師)[帥]也;氣,體之充也?!棺⒅^「志為心之所之而為氣之將帥,氣則充滿於一身而為志之卒徒也?!褂拗^人之志氣與天地相為流通,故志為天地之帥,而氣為天地塞。若徒以軀殼之身言志氣,則小之為志氣也甚矣。且與下文「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不相蒙矣。
西銘亦有此意。但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人之氣即天地之氣,止隔皮膚,終不能隔也,要見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之意。平川其見弘之道乎!
奎問:格物致知紛紛之說不能悉舉,今敢以平日所自信者求正焉。物非器也,有物有則也;物則非外也,吾之秉彝也。蓋合內(nèi)外,貫動靜,兼身心意知,而通乎家國天下者也,一本也。格之者,識得此理,而勿忘勿助,隨時隨處以體之也。言格物則致知在其中矣,蓋格物者,致知之實也,致知而不格物,則其知為空知,故曰「致知在格物」,又曰「物格而后知致」,又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可見致知格物非兩項功夫。若但謂能致知自能格物,則功夫全在致知,而格物為無用,是蓋明而能照,寂而能感,圣人之事,非學(xué)者之事,且於上句在字、下句而后字義俱不通矣。
大學(xué)逆推將去到格物,又說格物順說下來到天下平,說來說去,格物是總腦,更無兩段三段,何得八條目?
奎問:或謂知言養(yǎng)氣非孟子極致功夫,此特因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而反言以規(guī)之耳,非正論己學(xué)也。又謂能養(yǎng)氣則自能知言,其功夫只在養(yǎng)氣上,故勿忘勿助詳說養(yǎng)氣功夫,至知言則無說矣。愚謂此則學(xué)無頭腦也,蓋學(xué)必先知所有而后能養(yǎng)所有也。告子之不能養(yǎng)氣,由於不知言,不知言者,不知性者也。觀其以義為外,至於襲義以強制其心而使之不動,則可知矣。故孟子斷之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然則知言養(yǎng)氣功夫自有先后,而知言養(yǎng)氣之外更有何事哉?
平川見得是,二說皆非也。不先知所有,所養(yǎng)者何物?知言功夫即知诐淫邪遁之詞,不使蔽陷離窮乎我心,則義理昭著,即是知所有。養(yǎng)氣功夫即必有事勿正,勿忘勿助長。集義養(yǎng)氣即是養(yǎng)所有,下必有事即上所知也。所說告子之弊皆有見,未嘗知義而外之,即不知所有也。今時人皆無功夫,只是念圣人;如無佛老功夫,只是念仙念佛過日子耳。文公說诐淫邪遁蔽陷離窮,說在知人上,知人是成德事。
奎問:漢唐而下,資質(zhì)高而能從事於學(xué)問者,如第五倫、管寧、溫公、元城輩,亦不可謂不加慎獨之功,而君子未之許者,以其不知天理之自然,不知勿忘勿助自然之功也。此孔孟絕學(xué)所以至周程而后傳歟?
漢人不知圣人之學(xué),只硬把著,非惟不知慎獨之功,先不知所謂獨者何物。無自然之功夫,安能合得自然之天理?平川見得全是,合歸與諸賢講之,衛(wèi)道之功大矣。
奎問:學(xué)者有為天地萬物我為主之說,與人者天地之心同;又有人是我是人非我非之說,與物我一體之意同??鼤r聞之,深以為然。學(xué)者於此能有所感悟,真足以去其淺狹固滯之病。然須以老先生之教體之則實,否則亦虛見耳。請教何如?
平川之說,所謂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曾子云:「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此無我功夫,孔門朋友同從事於斯者。此是孔門之學(xué),馬氏以為顏子,非也。人人可為。
奎問:近看康齋先生集,見其常誦「道理平鋪在,著些意不得。」又云:「勿忘勿助,近日方知此味?!骨耶?dāng)弱冠時,一覽伊洛淵源,便能棄舉子業(yè),從事於圣賢之學(xué)。其剛大特立,無所待而興,真所謂豪杰也,良用敬慕。然其初年工夫亦甚苦,其學(xué)亦有何得而言者乎?
平川看伊川之學(xué)與明道同否,便知勿忘勿助功夫[說得]容易下手,到自然處甚難,須調(diào)停習(xí)熟后始得。[柳]子厚詩一句好:「老僧道機熟。」雖非吾儒學(xué)問,但云「道機熟」三字亦可玩。如初做的新車輪,始時必澀難[行],用之久自然熟,一推便轉(zhuǎn),煞要習(xí)熟。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心只要熟。平川幸深體之。
奎問:傳習(xí)錄有「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知是行底主意,行是知底工夫。知是行之明覺精察處,行是知之真切運用處」,此知行合一之說,精矣。若但光知光行,知行未見下 落。然嘗聞陽明先生高弟所講,就以良知為本體、為天則、為明德、為至善,亦如朱子所謂人心之靈莫不有知,學(xué)只要不昧其所知,不必別尋本體也。此說未為不是,然程子有云:「致知在所養(yǎng),養(yǎng)知莫過於寡欲?!谷魪墓延叙B(yǎng)出此知來,信乎為良知矣。要而言之,勿忘勿助之學(xué),其寡欲養(yǎng)知之方,知行合一之矩乎!
若無勿忘勿助之間而說知行,恰似說夢。既云知行合一,更不必始與成等云云,既分始與成等云云,元不是合。
奎問:傳習(xí)錄又云:「此念本善,更思何善?念本無惡,何處去惡?」此等議論太高妙,恐如白沙先生所到前面無準(zhǔn)的無歸宿也。又云:「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箍鼑L有疑辯云:動靜一心也,靜而無善,安得動而有善?有善亦無根之善耳。動而有惡,安得靜而無惡?無惡者隱於其中而莫之察耳。動是氣動,靜亦未必是理之靜也?!?/p>
不思善去惡,自善無惡,圣賢亦不敢如此說。易稱「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何得此說?是欺人自欺矣。自古圣人如何說這學(xué)字?記曰:「無以學(xué)術(shù)殺天下后世?!?/p>
奎問:陽明先生大學(xué)古本序云:「合之以敬而益離?!股w朱子或問以小學(xué)大學(xué)之功全歸於敬之一字也。若謂大學(xué)既言誠,不當(dāng)復(fù)言敬,然而「於緝熙敬止」則言敬矣,「瑟兮?兮者,恂栗也」,恂栗亦敬也。況合小學(xué)大學(xué)之功,提掇敬字亦最切要,亦何不可?且程子於格致每每言敬,今乃以病朱子,無乃過乎?
朱文公或問前序小學(xué)大學(xué)之事,內(nèi)中已莊一敬字了,后面總提這敬字來說,使人知用功之本只得如此說,非添上敬字,何得為贅?文公見之必不服。
奎問:嘗觀大學(xué)所謂誠其意者一條,其間即是致知,即是格物,即是誠意,工夫渾然一片,不可分截。朱注專解誠意而不及致知格物,似未見一串意思,蓋分析條目之過也。
是說來說去總在格物,此誠意即於意而格之也,何嘗有條目?一句是一件,方是條目。此截不斷的,何為條目?差矣。又有舍格物而以誠意為首功夫者何?
奎問:嘗愛程子論致知格物一段:「夫人之性本無不善,循理而行,宜無難者。惟其知之不至而但欲以力為之,是以苦其難而不知其樂耳。知之而至,則循理為樂,不循理為不樂,何苦而不循理以害吾樂耶?」此正見得本體自然,不容絲毫人力者也。以是益信性無內(nèi)外,而勿忘勿助以存養(yǎng)之,真是自然本體自然功夫。
此說最是。
奎問:又嘗愛楊龜山云:「惟能反身而誠,則天下之物無不在我。」此正與老先生以身至之為格物之義同,亦可見功夫渾成,要不可以破碎分析也。平川見得甚是。
奎問:原憲克伐怨欲不行,亦是肯用功,但用功不得其方耳。蓋不知本體自然,不能以理御情,而徒以力制之,此其用功之苦而不得為仁也。
只是強制,安得自然?病痛全在不行二字。蓋謂有之而但不行耳,此所謂行仁義之學(xué)也。圣學(xué)天理自然,如鴻爐中不容點雪,自著此四字不得,此由仁義行之學(xué)也。先師白沙先生詩云:「多病為人未足羞,遍身無病是吾憂。」
問:孔門教人文行忠信,濂溪先生則曰「一為要」,學(xué)者至今疑之。不知所謂一者,亦必由於學(xué)問思辯歟?既由學(xué)問思辯,則亦不能外文行以為忠信矣。然而文行忠信果有先后乎?抑亦一時并進(jìn),如老先生之教隨處體認(rèn)天理者乎?
文行忠信一章嘗疑弟子記錯了,孔門之學(xué)安得如此支離也?「一為要」無可疑者,此即是主一,一便無欲,天理呈露。學(xué)問思辯篤行,存此而已矣,五個之字正指一天理。古人學(xué)問皆有頭腦。
問:孔子告子路「修己以敬」,又曰「修己安人安百姓」,可見敬兼人己而言,修己安人是一時事,如大學(xué)明德親民非有先后也。朱注乃謂安人安百姓是充積之盛,自然及物,若為先成己而后成物者。但下文「堯舜其猶病諸」便說不去,蓋堯舜不自足之心,正以百姓為己,百姓未安,正修己之未正耳。
體用一原,論語、大學(xué)此兩節(jié)重疊言之,皆言之不足,又從而言之之意,無乃盡其蘊耳。一時俱有乃是,否則初說敬與明德,有體無用矣。未充積未盛時,敬與明德皆在一邊了。平川說得甚是。
問:康節(jié)先天之學(xué),無體之易也,故嘗言「虛者仁之府」,嘗言「月窟天根」,嘗言「一動一靜之間」,不可謂其無見,而乃溺於推測之?dāng)?shù)何也?當(dāng)其病革時,謂伊川曰:「面前路須放開。」豈以伊川或失之隘,而廣大高明氣象有所未逮,固將有以警之歟?然則伊川平日體仁之學(xué)何所用功,而乃為康節(jié)所誚耶?
程子嘗言:「邵堯夫於儒術(shù)卻未有見?!箞蚍蛘f易,二程皆未信服,以其知易數(shù)而未知易理也。說虛說動靜之間,雖似是而實未有見也。臨終說伊川面前路要闊,伊川終有這些把著在,若明道則無此矣。伊川之微有執(zhí)著,如伊尹之微有任在,氣質(zhì)帶來,未化,非全無見也。
問:溫公以誠為盡心行己之要,然夜寐不能著,只念一個中字,是不知無為為誠,天理自然之為中也。又以捍去外物為格物,天下豈有性外之物,而顧欲屏絕之哉?以溫公之篤行,且最為受善,又與明道兄弟最相得,而於此大頭腦尤未之見,其將謂之何哉?
所以學(xué)先知所有,乃行之不差。論語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夫然后行。念中即非中,說誠未必誠也。二程奈何邵堯夫、司馬溫公不得。
奎問:致良知之說每以心之安與未安,自慊與不自慊為準(zhǔn),則其未安者必求其安,不自慊者必求其慊,此則其致之之功也。若能致之於平日,見得本體自然,即無不是,若但偶因其所發(fā)而致之則未可以為憑也。宰我欲短三年之喪,孔子詰之曰:「食夫稻,衣夫錦,於汝安乎?」曰:「安?!乖唬骸溉臧矂t為之?!箍梢娦闹才c未安未易言也,在人自察耳。察之之功亦在平日,須要學(xué)問思辯。
只學(xué)問思辯開其知,篤行行其知,最盡。平川所見皆是。
奎問:昔湯稱伊尹為元圣,而伊尹自稱亦曰:「予,天民之先覺,予將以斯道覺斯民?!勾伺c孔子「天生德於予」,「天之未喪斯文」,孟子「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之言,任道同也。其學(xué)其志,莫非以天地萬物為體者也。孟子篇終歷敘群圣之統(tǒng),亦以伊尹為見知。蓋自禹皋而下,周召而上,千余年間,一人而已。學(xué)者因孟子以大成歸孔子,而以伊尹為夷惠之儔,其所愿學(xué)惟孔子,而於伊尹非所愿學(xué),遂以是少之,豈堯舜禹湯一中之傳,伊尹猶不得與,而咸有一德,尹之所以自稱者,亦不足信歟?至濂溪訓(xùn)學(xué)者曰「志伊尹之所志」,而猶曰「過則圣,及則賢」,則伊尹之未造圣也明矣。夫以伊尹學(xué)如是,志如是,而猶不得為圣,豈其於勿忘勿助之學(xué)猶有所未至歟?抑亦大而未化而學(xué)力固不能勝氣質(zhì)歟?竊愿有聞,將以為千古公病之箴砭。
先覺,凡有所見皆得稱之,凡通明亦得稱圣,未必到大圣大覺也。觀伊尹終微有任的意思在,則其勿忘勿助之間終有未透徹,而其氣質(zhì)之微偏,未消化得盡也。今之講學(xué),舍勿忘勿助之間,全未有圣功也,枉了說圣,徒虛語耳。
奎問: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蛟疲骸赋鯇W(xué)無未發(fā)之中,惟圣人有之。」然延平卻云:「當(dāng)看喜怒哀樂未發(fā)時氣象何如。」或云:「性生生不息也,無未發(fā)也。未發(fā)者,性之體也,即所謂不睹不聞?wù)咭病!挂粍t以喜怒哀樂言未發(fā),一則以性體言未發(fā),未知孰是?或又云;「發(fā)與未發(fā)是一時事,即發(fā)之中而有未發(fā)者存?!故且嘁圆欢貌宦?wù)哐砸?。請教何如?/p>
中和皆上文戒懼慎獨工夫養(yǎng)出來,延平當(dāng)時授文公正如此說。文公一時領(lǐng)略不得,晚年才說「其言極有次第,后皆忘之,孤負(fù)此翁」是也。未發(fā)之中,圣人與常人皆有,但常人以物欲汨沒之耳。豫章言於未發(fā)之前而求所謂中,但求著便已發(fā),不若只於勿忘勿助之間,而未發(fā)之中自見,天理是也,即所不睹所不聞。二所字最有味,見得則二說皆破,今亦不必較量也,在力行耳。
奎問:有數(shù)人講主宰流行,體用分合,其說不一。愚謂只隨處體認(rèn)天理,而主宰流行自在,實非二也。然必須打破內(nèi)外之見而后可以語此。
此說得之。
奎問:白沙先生云:「神理為天地萬物主本,長在不滅。人不知此,虛生浪死,與草木一耳。」神理,自然之理也,天得之而為天,地得之而為地,人得之而為人,萬物得之而為萬物。人能知此而存之,其惟勿忘勿助之間乎!
於勿忘勿助之間乃見神理,既知之即存之,亦在勿忘勿助之間,非有別工夫也。
奎問:今之講圣賢之學(xué)者而欲借禪學(xué)為入門??鼑L譬之唐太宗借兵突厥,立國不正,而啟后世夷狄之禍也。夫始之以醇,猶懼其駁,況甘心於駁而能有進(jìn)於醇者乎?
世固有如此者,但恐入禪室,見其若有廣大高明以為是,遂不肯出來,誤了一生。世傳明道先生出入釋老余十年,后來求見破,遂跳出來,辟之者益力。然吾道自足,何事旁求?
奎問:學(xué)者但知求心,而不知求之於勿忘勿助之間,且以學(xué)問思辯為外,而不知性無內(nèi)外,學(xué)無內(nèi)外也??v使其志學(xué)懇切,亦只是硬把捉耳。易曰:「久非其位,安得禽也?」
見得甚是。
奎問:孟子七篇之末,論狂狷鄉(xiāng)原而卒歸之於反經(jīng)。蓋中道乃萬世大經(jīng),人心之本體也。人心常中,則得其本體矣。彼狂者過中者也,狷者不及乎中者也,鄉(xiāng)原似中非中,亂道之甚也。故與其得鄉(xiāng)原,莫若得狂狷。蓋狂狷質(zhì)直,鄉(xiāng)原世情太巧也。得狂狷而裁之以中道,則真才善治皆於是乎有望矣。然則勿忘勿助,集義之學(xué),非萬世之中道乎?老先生惓惓以是為教,非為萬世立人極者乎?
有人說予言勿忘勿助太多,吾謂只有這些工夫,終日說,猶恐人不能,能則吾亦何說?習(xí)久乃上路,回視鄉(xiāng)原狂狷七顛八倒為可悲耳。
奎問:白沙先生常言「察於動靜有無之機」,而濂溪先生亦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合而觀之,其勿忘勿助自然之學(xué)乎!奎嘗以此體會,未知是否?
正是如此。但此中正之路亦自難,亦在乎熟之而已矣,熟后真自然之樂。
奎問:或疑老先生教人以知行并進(jìn)功夫欠直截,又常言學(xué)者病痛當(dāng)漸次消磨,似亦時時拂拭,殊非一了百了之義。愚謂若不在本體一處用功,誠如或者之議。今曰「隨處體認(rèn)天理」,又曰「勿忘勿助之間」,正使學(xué)者時時在本體上用功,即此而存,即此而察之,久自當(dāng)純熟,其造就難易在人耳。若曰徑造頓悟,則孔門惟顏子,故曰:「君子之道,焉可誣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p>
雖顏子上智亦未敢言頓悟,只看「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未易言也。
奎問:天道生生不息,人心亦生生不息,皆自然也。忘則去念,去念則不生,助則留念,留念非自然也。勿忘勿助,有念無念之間,其人心生生自然之機,與天同運而不息者乎!白沙先生曰:「終日乾乾,收拾此而已。斯理也,乾涉至大,無內(nèi)外,無終始,無一處不到,無一息不運。會此者,天地我立,萬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得此把柄入手,更有何事?往古來今,四方上下,都一齊串紐,一齊收拾,隨時隨處無不是這個充塞,色色信他本來,何用爾腳勞乎手攘乎?」奎嘗妄意於此有年矣,近始實見得一念忘助則一念不生,一念不生則一念非天。勿忘勿助正乾乾法天之功,而生生不息之理於此乎收斂凝聚矣。至於把柄入手,則機非在我,熟之之功也。駑駘十駕,敢不鞭策。
問:奎嘗看中庸「道不可須臾離」,於身心上未能實見得緊切,雖欲不離於須臾,不可得也。乃嘗將老先生心性圖及圖說自己體會,反復(fù)有年,方有所見。近於衡山又見老先生息存箴,方實證驗得造化生生之理,真有一息不容間者;勿忘勿助之功,真有一息不容已者。自此以往,只此一事,更無事矣。今來天關(guān)浹旬,極蒙老先生重加提誨,有生我之恩,又親見老先生九十高年而終日應(yīng)酬不倦,真有與天同運而不息者??m不肖,敢不知所自勉,以期無負(fù)至教矣乎?伏乞批教。
忘與助則天理滅矣,便是死漢,無生意了。勿忘勿助之間正是生生,所謂真種子也,息存乃其工夫也。息息存存,勿忘勿助,天理見前,即上下與天同運。平川云:用此工夫,久而有見,是真見也。若今人曾未有此功夫,與語恰似說夢,一念一息存存,雖之夷狄,不可棄也。非我不棄他,他自不棄我也。這田地非言語所及也。
奎問:告子生之謂性,食色謂性,是以知覺運動為性,而犬牛於人同,孟子所以非之。今心性圖說性者天地萬物一體,宇宙一氣,無亦告子之論歟?固知老先生以氣之中正者為性,與告子之見異,然物得其氣之偏,又豈得與人同與?既曰同之,則犬牛與人之性,孟子又惡得異之?且犬不得與牛同,牛不得與人同,則人類之中為圣愚賢不肖奚啻十百千萬,抑又得而同乎?無亦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知其異所以為義,孟子所以辯告子也;知其同所以為仁,老先生之所以示學(xué)者也。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無亦以物而并人,則失之混;性者天地萬物為一體,無亦以我而觀物而見其大同者歟?
渾然與天地萬物同體者,心性圖所言,性之全也。人得其全,物得其偏,所以與人不同,形氣所牿也。其人之愚不肖者,亦圣人中之一物,所以為夷狄禽獸,吾平川所謂同中之異也。
奎問:老先生題易吉甫觀心卷云:「易子一心耳,觀之又是誰?兩心相覓處,憧憧日往來?!股w以心觀心則失之助,故戒之也。然隨處體認(rèn)天理之教,體認(rèn)二字亦觀意,明道定性書云:「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理之是非固在心也。初學(xué)觀心,亦是收斂向里之意,若觀之於勿忘勿助之間,則一心矣,無兩心相覓之弊,似未為不是。
人於勿忘勿助之間又添了一觀字便不可,即是以心觀心了。勿忘勿助之間著一觀字不得。
奎問:白沙先生詩云:「此道茍能明,何必多讀書?」又云:「吾能握其機,何必窺陳編?」陽明先生詩云:「句句糠?字字陳,君從何處覓知音?」又云:「但致良知成德業(yè),謾從故紙費精神。」蓋因世之學(xué)者不以書明心,而以書喪心者,而矯言之耳。然而商書曰:「學(xué)於古訓(xùn)乃有獲?!挂状髠髟唬骸付嘧R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姑献釉唬骸刚b其詩,讀其書,以論其世,知其人」讀書豈可盡廢哉?老先生詩曰:「當(dāng)其未讀時,天君自儼如。及其對書冊,萬象涵太虛。」是謂以我觀,勿以此喪志。讀書而能不喪其志,信於我乎得益矣。人之病以嘗傷於食,而遽曰食可廢焉,無是理也。
只如太虛之涵萬象,又如明鏡在此,物來照之,鏡未嘗動。若都不讀書,是所謂反鏡索照也。人心中天理具備,讀書亦喚惺一番,何等有益!此與親師友[一][般,若不]讀書,則親友亦不該親耶?亦不過喚惺此心[之]意。我固有之,師友亦不能與我也。世之能讀書者少,能讀而能不為之喪志,乃是高手。若不啼哭孩兒,誰不解抱?據(jù)康熙二十年本補字
奎問:孔子呼曾子而告之曰:「吾道一以貫之?!乖釉唬骸肝ǎ 怪熳又^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耳。夫既昧於其體,而徒精察於其用,體用二矣。雖於事點檢安排得去,亦襲取耳,又安能唯一貫而無疑?然則曾子不得夫子之一呼,亦將為義外之流矣乎?至於一日三省,或謂此是曾子未聞一貫時事,學(xué)未得其要也。然尹氏注曰:「曾子守約,故動必求諸身。」由是言之,則固一貫之學(xué),然乎?否乎?
夫子說一貫,只如今人出謎子與人打猜。曾子平日有這功夫,便說這是忠恕,故唯之速而無疑,若子貢便疑信相半了。三省即是忠恕,即是一貫功夫,不須求他先后。吾嘗謂論語二十篇,章章皆是一貫,但未說出耳。
問:學(xué)者有謂欲本無根,過不必改,是亦念本無惡,何處去惡之說??鼑L謂夢幻亦能著相,泡影亦能成形,既有欲矣,不知所以除之,則由微而著,安得無根?如程子聞道后十余年而獵心復(fù)萌,蓋滯而未化,因觸而發(fā)。或者之言亦太易耳。
此說得之。獵心十年尚在,根再難除。云本無根,臨來種下即根,如謝上蔡十年去一矜字不得,其為此言者,乃大言欺人,反自欺欺天耳。
問:堯舜執(zhí)中,子莫亦執(zhí)中,孟子於子莫則曰「執(zhí)中無權(quán)」,權(quán)何物也?其以功夫言乎?本體言乎?抑功夫本體合乎?然則舜禹之精一,其即所謂權(quán)乎?愚謂堯舜由中達(dá)外,子莫事上安排,此執(zhí)中之所以異也。然則子莫其亦告子之義襲乎?抑亦鄉(xiāng)原之不狂不狷,似中非中乎?然楊氏為我,墨氏兼愛,告子不動心,皆其一念真切,但各有所偏耳,似比子莫事跡上安排,鄉(xiāng)原世情上彌縫者差勝,然皆非堯舜之道,君子所不由耳。
權(quán)即是中,中即是理,理有何形?無形何執(zhí)?執(zhí)者,有之於己也,故能隨感而應(yīng),其用無窮。子莫硬執(zhí),鄉(xiāng)原隨人,楊墨告子皆是無撘?的人,惟有狂狷尚有可進(jìn)處。楊墨告子一念切而非真。
奎問:或疑體認(rèn)天理勿忘勿助之學(xué)??唬簩W(xué)者學(xué)其大也。不觀孔顏之樂乎?曾點漆雕開之見乎?周程之授受乎?所見所授受者皆此天理也,天理之外無樂也,無見也,非圣賢授受之旨也。然而天理何所存?不於勿忘勿助之間而能有存焉者否也?夫何疑!
勿忘勿助之間未易調(diào)停,調(diào)停熟后則天理自見,所謂見大也,何疑之有!
奎問:勿忘勿助之間,常知常主,蓋渾淪無外,而萬事萬化之本也。所見天理合是如此否?
只是中間這一點生意,即是天理,即是渾淪。
問:勿忘勿助之間,其知幾之學(xué)乎!孔子之不怨不尤,顏子之不遷不貳,皆有得於此也。其至易而至難乎!乾乾不息,在我而已。
最好明道下一間字,便是幾,知幾其神乎!
奎問:或謂心無動靜,或謂心有動靜。無動靜者,常動常靜也,動靜合也。有動靜者,時動時靜也,動靜分也。然有太極則有兩儀,是動靜不能不分矣,謂之合可乎?然動而無靜,靜而無動者,物也,非神也。心者人之神明,合動靜而渾之者也,謂之分可乎?敢請教。謂之神明,豈可以動靜言?感寂往來而神明常自如也。
問:程子云:「學(xué)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未嘗致纖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若存得便合有得?!勾搜灾嬉病0咨诚壬疲骸肝桷齼蓛?,正在勿忘勿助之間。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一口打并出來,便都是鳶飛魚躍。若無孟子工夫,驟而語之以曾點見趣,一似說夢。」此又言存而知也??梢姶娑侵?,則所存何物?知而非存,則所知非己有矣。學(xué)固貴於知行合一也。
知而即存,存而又知,知行合一,直上達(dá)天德。
問:有學(xué)者入合一書院,坐忠信堂,出而問於奎曰:「夫子之教,曰心性,曰體認(rèn)天理,曰勿忘勿助,今復(fù)曰忠信,無亦異乎!然而心性則渾淪矣,天理則高廣矣,勿忘勿助則精微矣,均之於初學(xué),似難入手,不若忠信之於學(xué)者之為切也。凡今學(xué)者之病,每涉於自欺,忠信則不自欺,由不自欺而馴致之圣人之域也。以忠信為教,不亦愈乎?」奎曰:「子徒以為異而不知其同也。不觀夫子忠信堂之贊乎?勿忘勿助之間,中心乃忠字。心中本自實,忠信進(jìn)德地。夫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性本中也,心本中也,中心即勿忘勿助之間,即是存性,即是體認(rèn)天理,而謂有異乎哉?孔子告子張以忠信篤敬,而曰:『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粎⑶耙泻庵畬W(xué),豈易易言之哉?」既以是復(fù)之,敢以請教。
必有參前倚衡之見,然后可加忠信之功,有忠信之功,然后可語合一,只是一理。
奎問:盡心知性知天是知之事,然而盡心如中庸之致廣大極高明,知性如曾子之悟一貫,知天如孔子之五十知天命,亦未嘗不兼夫行也。請教何如?
此話頭各有條貫,不須如此牽合看。盡心知性知天者知也;存心養(yǎng)性事者,行也。雖分說,其實知行合一用功。
問:孔子云:「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褂衷唬骸该窨墒褂芍?,不可使知之?!股w上者,形而上之道也;下者,形而下之器也。不可語上,則但可以語下矣,語下則就事而語之,所謂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也。然器即是道,可由也,亦可知也。茍能因器以通乎道,始由之而終知之,在學(xué)者之自得而已。
云「即是道」一句最好,形而上下同一形字。
問:程子有言:「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勾硕Z正見吾儒之實,異於二氏之虛也?;蛑^后世之孝弟禮樂,徒襲其文,曾不如二氏之神化性命,猶得其本也,然而二者皆弊也。合本末而一以貫之,其隨處體認(rèn)天理之學(xué)乎!
天理無內(nèi)外精粗大小遠(yuǎn)近,惟隨處體認(rèn)天理最盡無弊。
問:禮樂不可斯須去身,然而圣門惟顏子可以與聞四代之禮樂,其余子路冉有而不俱有歉於此者何也?夫興詩立禮成樂,夫子中和之教未嘗不普,而諸子之氣質(zhì)又何變化之難也?況今詩禮樂之教又異於古矣,學(xué)者欲自變化其氣質(zhì),而無愧於古之成人,由今之學(xué),其復(fù)有以益之者乎?敢請。
有一身之禮樂,有天下之禮樂。一身禮樂,人人有之,時時可存之,其不存者,自暴自棄耳。天下之禮樂,惟顏子有中和之具,故能放膽來問,此所謂積德百年而后興者也。
問:孟子曰:「待文王而后興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雖無文王猶興?!箍鼑L謂凡民,無志者也;豪杰,有志者也。言學(xué)便以道為至,言人便以圣為至,豈不真豪杰哉?俯仰古今,為之三嘆。
待文王而后興,只不可有待,使一朝興起為之,即凡民化為豪杰矣,吾亦謂之豪杰,嘆息人間幾丈夫!
奎問:勿忘勿助之間調(diào)停最難,然助之病少,忘之病多,去助易,去忘難。今更無別法,惟在鞭策此志耳。
若有調(diào)停,不論多少,勿忘勿助之間,只停停當(dāng)當(dāng),習(xí)熟成自然,何難之有?
問:知行一心也,有覺於心謂之知,然而覺本無覺矣;有事於心謂之行,然而事本無事矣。無覺無事者,自然也,天理也,在豫養(yǎng)之而已。無覺之覺,是謂天明;無事之事,是謂天行。斯境也,殆未易言也,其亦循循以求其至矣乎!
如是涵養(yǎng)。
問:石翁詩云:「士而未聞道,不免為物撓。」然則超然於萬物之表者不在於聞道乎?夫道無古今,無物我,渾淪宇宙,一而已。茍達(dá)觀乎此,而[一動]一靜之間,存存不息,其庶幾矣乎!
認(rèn)得物我宇宙渾淪一體,只存存不息,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問:石翁詩云:「虀粥朝朝長白寺,衣冠夜夜百原山。三年枕席何曾設(shè),一紙家書亦不看?!鼓钼謬L書此四句刻之,?示學(xué)者,真足以勵懦夫之志矣。夫虀粥朝朝,能忘貧矣。衣冠夜夜,必有事矣。枕席不設(shè),不為身累矣。家書不看,不為家累矣。如是而無成,不如是而能有成者,均之鮮矣哉。
一紙家書亦不看,吾亦以此奉勸平川子。
問:白沙先生云:「名節(jié)者,道之藩籬?;O籬不守,其中未必有也?!褂衷疲骸肝恼鹿I(yè)氣節(jié),其皆自涵養(yǎng)中來歟?」三者皆實學(xué)也,茍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務(wù)者小,所喪者大矣。由前而觀,道無分於內(nèi)外大??;由后而觀,又當(dāng)知本末輕重之分,此中庸之道也。
大本一立,則末在其中矣。體立而用在其中矣,蓋本末體用一原者也,更不須先本而后理末,先體而后事用,是二本二原也。夫豈有二乎?終日終身只是務(wù)本,本立而道自生。今既講得明,只終日乾乾收拾之耳。甘泉子曰:於乎平川!吾亦欲無言矣。語云:「百戰(zhàn)百勝,不如一守。萬言萬中,不如一默?!辜滓D月廿三日燈下書。
甘泉先生續(xù)編大全
湛子約言
湛子約言敘
學(xué)以盡性為紀(jì)。性自盡也,人無所與焉,言何為哉?言以示所從也,示之而復(fù)懼乎其忘且惑,於是始有過於詳而不自知焉者矣。是故愛道則多言,愍人無所於歸則多言,人有適長安而迷方者,其知者語之亹亹焉,使人而毅然往,直抵其止,彼此俱頹然適,漠然忘矣?;蛘咂溘{踔無定向,而吾之所以愿為指南者復(fù)不置,則言雖再三,奚辭哉?詩曰:「誰將西歸?懷之好音?!雇烈?。自漢迄宋,論學(xué)者代不熄,然六經(jīng)圣賢本旨為群言所鄣亦多,士習(xí)至於今,堅信不可破。甘泉先生思欲鬯宣元義,解舊蔽,使人人回心而返正途,故其所為說,曲而核,直而辨,窮源探本,浩演宏博,人罕所際極,亦惟曰:「道未明,吾無所用其佚也?!苟T人則慮夫世之口耳者,或耽眩游移,若入貝市,莫知所投止,其弊將至以虛輪空?誤其終,是故約言作焉。且夫何言非道也?何道非約也?有可約則必有可除之者矣。余過增江,造先生之廬,語終日弗能已,復(fù)夜談於江門釣臺。當(dāng)是時,有告夜分者,即不懌,誰謂可約哉?故言者,漁之荃餌也,未得,不厭其多,得即忘之。學(xué)者能循先生之教,獨觀統(tǒng)領(lǐng),金聲而玉振之,即圣賢之仁運於時,而非人所能測者之謂也。是故先生之於言也,不必言,不必不言,不必約,不必不約,惟其理之所自安,性之所不敢不自盡而已矣。性之所不敢不自盡,則或以問辯,或以考中,雖數(shù)萬言而實未嘗博也。何也?一理也。是故言之以理氣也,言之以心事也,言之以動靜也,言之以知行也,言之以廣大精微,德業(yè)舉業(yè),仕學(xué)文武之類也,皆合一之功也。合之云者,自夫人所未見者言之,而實非有所合,是理一之說也,約之至也,約之至而宇宙古今具足焉者也。是故止至善而明德親民具矣,必慎獨而位育中和全矣,在格物而意心身家國天下畢矣。是理也,未易言也,人人自以為得,而卒不免陷於意見之偏而不自知。或知之矣,而又不能深造以道,日新日盛,脫去影響口耳之病,其欲約也亦難矣。是理也,未易言也,惟知圣賢之時,而又知其所以不能不言之心,斯其幾矣!斯其幾矣!鐘子叔輝、周子自正明幾、湛子天潤,推先生默識之意,各將集中取其切要者,類聚成編,以便觀省,名曰約言。雖其所采未足盡先生之蘊,然而知約之意則在是也,學(xué)者尚無以淺[狹]之心觀之,自當(dāng)有所得云。
嘉靖二十六年季秋月朔,前監(jiān)察御史門人婺源洪垣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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