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出　尋兄

【霜天曉角】〔外上〕同攀月桂。兩處分棠棣。春草空勞夢寐。何時迭奏塤箎。

兄南弟北兩依依。遠(yuǎn)道風(fēng)塵信息稀。春塞愁聞鴻雁過。秋原夢逐鶺鴒飛。下官自從那年春榜之后。與俺哥哥在京師分別。轉(zhuǎn)首又是三年。書信也沒有一封囘來。骨肉凄涼。朝夕想念。其奈母親愁煩成病。不免待母親出來解慰一番。

【前腔】〔貼上〕懨懨病體。漸覺形憔悴?！驳┥稀持櫽谐蠲兼i翠?？諗湝I眼垂珠。

〔相見介外〕母親。孩兒在外幾日。有違定省。哥哥信息。想只在目下囘家。母親請稍解愁懷?！操N〕孩兒。你兩日出外。尙不知哥哥的兇信?！餐狻衬赣H。卻怎么說?！操N〕昨日有一個軍士在門首求乞。他說隨岳元帥出征。戰(zhàn)敗逃囘。說你哥哥死在軍中了。〔外〕他是那裏人。定不是的語?！操N〕他說是這里本府人。手裏拿著一個紫香囊。說在戰(zhàn)場裏拾的。不料是我當(dāng)初做與你哥哥帶的。方信道他是實話。

【泣顏囘】〔外〕聽說淚交頤。頓敎人如醉如癡。同胞同氣。怎知道死喪溝渠。我心中暗疑。恐那人錯做了傳來語。嘆骨肉永訣哀傷。也難如兔死狐悲。

【前腔】〔貼〕嗟吁。痛想我孩兒。指望榮歸膝下。那知物故天涯。風(fēng)沙邊地。誰與他掩覆虆梩。他魂無所依。念骨肉豈把尸骸棄。孩兒。你須當(dāng)遠(yuǎn)涉尋求。早登程不用趦趄。

【前腔】〔旦〕思之。百戰(zhàn)履艱危。他魂依草莽。身飼狐貍。當(dāng)時范■〈木巳〉良身死長城之下。其妻孟姜女就去求尸埋葬了?？皯z姜女。獨(dú)去萬里求尸。奴家今日呵。煢煢寡妻。路途遙怎到得沙場裏。叔叔。你須憐手足情深?？辞G花竝蔕連枝。

〔貼〕孩兒。死喪之戚。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哥哥旣死了。你可去戰(zhàn)場之內(nèi)。尋認(rèn)骸骨埋殯。也慰解我痛傷之念?！餐狻呈肿阒?。豈可推阻。但母親年紀(jì)高大。有缺奉養(yǎng)。哥哥之信。猶恐未的?？刹惶撡M(fèi)了這遭跋涉之勞?！操N〕孩兒。我心中哀苦之甚。你只索去走一遭?！驳呈迨?。事出無奈。你哥哥便是沒有此事。訪問得一個消息囘來。也慰婆婆愛憶之情?！餐狻池５闹凰靼蒉o了母親和嫂嫂。就起程去。

【催拍】〔外〕雖則是吉兇未知。承親命孩兒敢辭。今膝下暫違。心戀慈顏。景入桑楡。嫂嫂。親老孤單。望嫂扶持?！埠稀绸Y驛去萬里邊陲。心割兩淚沾衣。

【前腔】〔貼〕孩兒。汝兄爲(wèi)皇家死綏。想應(yīng)是天不愸遺。吾今已老矣。奈地網(wǎng)天羅。値此危時。骨肉存亡。母子?xùn)|西?！埠锨啊?/p>

【前腔】〔旦〕未亡人銜哀慘凄。念一家生別死離。衷情訴與誰。幾處飄零。兩下孤嫠。節(jié)孝持身。誓死無虧?！埠锨啊?/p>

【一撮棹】〔貼〕孩兒去。懸望早歸?！餐狻晨从H年老程途敢遲遲。〔旦〕沙場遠(yuǎn)。風(fēng)霜未免驅(qū)馳?！埠稀承趾偷堋Ｎ床匪郎?。但愿兇囘吉。憂愁變爲(wèi)喜。同戲彩佳氣藹庭闈。

〔貼〕生離死別最傷神。

〔外〕一騎蕭蕭萬里塵。

〔旦〕流淚眼觀流淚眼。

〔合〕斷腸人送斷腸人。

第二十二出　羈虜

【風(fēng)入松】〔生上〕當(dāng)時通籍向金閨。恨冷落斑衣。思親萬里書難寄。走岐路容顏凋弊。黃閣從他視草。丹心只自傾葵。

客舍幷州已五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指幷州是故鄕。自家只因當(dāng)時對策忠諫。被丞相懷恨私忿。選爲(wèi)帥府參謀。幾年督戰(zhàn)沙場。奏捷旋師。將謂還朝乞恩。得遂歸省之愿。不料又被奸謀設(shè)計。差往朔漠。候問太上皇帝淵圣皇帝起居消息。這個是臣子分內(nèi)之事。有何怨苦。只是我母親妻子在家。不能無私恩之念。傳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忠孝怎能兩全。正是平生仗忠義。今日任風(fēng)波。如今且喜到得五國城內(nèi)。見說二帝行在正是此處。不免將公服穿了。入朝則個。

【神仗兒】關(guān)山萬里。關(guān)山萬里。來朝宸陛。奈重闈嚴(yán)邃。死生眞難回避。何處是帝王居。何處是帝王居。

〔凈丑上〕朝廷號令風(fēng)霜肅。王邸光華日月高?！矁簟衬闶鞘裁慈?。在此何干。〔生〕我是中朝使臣?！矁魷喗椤澄以谥袊鴣硗檬?。曉得南方言語。待我說與他知道。〔丑渾介凈〕此間正是。王庭之外。不許在此打攪?！蚕律尺@裏旣是王庭。想必是二圣皇帝在那壁廂住呵。

【前腔】揚(yáng)師振旅。揚(yáng)師振旅。張皇兵勢。闞貔貅堪畏。要全君臣恩義。須俛首拜單于。須俛首拜單于。

〔凈丑上〕手執(zhí)雕弓彎似月。腰懸寶劍瑩如霜?！埠冉椤衬闶鞘裁慈?。到此處。〔生〕下官是中朝使臣。奉圣旨來見太上皇帝淵圣皇帝。把都們。煩與我通報?！矁舫蟆嘲尘魈柫?。但有中朝使臣到此。不許私自通問?！采嘲撤钍ブ紒泶恕２蚶亲麝?。竟沒區(qū)處。如何是好?！矁簟承輿_蛇虺毒?！渤蟆衬富⒗峭?。〔下〕

【滴溜子】〔末扮黃門官上〕風(fēng)云護(hù)。風(fēng)云護(hù)九重禁闈。兵戈擁。兵戈擁豈容進(jìn)取。小臣是中朝通使。倘吾皇有璽書。疾忙報語。望日瞻天。從實奏知。

【前腔】〔生〕臣?xì)J奉。臣?xì)J奉圣朝旨意。特來拜。特來拜上皇圣主。事君當(dāng)行臣禮。望伊一指麾。通聞行寓。俯伏鞠躬。天高聽卑。

〔末〕下官乃是黃門通使。奉侍上皇淵圣二帝。但有本朝使臣到此。通使下官接應(yīng)?！采滁S門大人。下官張九成。職授刑部侍郞。奉圣旨到此。欲一朝見二帝。煩與通報。〔末〕大人。契丹知道中朝使臣往往表奏不一?？峙侣┬故聶C(jī)。嚴(yán)設(shè)禁衞。不許私自通問。大人如有表章。就此北面叩頭奏啓。下官與你傳達(dá)天聽?！采蚪椤?/p>

【雙鸂■〈氵束鳥〉】〔生〕誠惶頓首拜啓。太上皇淵圣皇帝。小臣張九成欽奉朝廷勑旨。道自那失守誤陷身邊地。要親迎龍駕嗟無計。

溫凊禮久相違。謹(jǐn)保持社稷邦畿。拜上二圣皇帝。朝夕裏望南歸。敢上牋奏犯天威。念小臣不任屛營之至。

〔凈丑上〕可汗傳令。南朝新來使臣張侍郞。一同舊使臣洪皓王倫等暫且拘收四太子兀術(shù)下。不許還國。正是在他檐下過。怎敢不低頭?！蚕履硰埓笕?。犬羊之類。無仁無義。盡他威勢逼脅。不可屈身。有損名節(jié)?！采扯喑兄附?。

【三換頭】孤忠自許。操若冰霜堅厲。況蒙君寵遇。把節(jié)旄自持。從敎羝乳。盼鄕關(guān)何處是。料慈親終無見期。痛殺王孫母倚門懸望兒。〔合〕爲(wèi)國忘家。怎肯把終身名行虧。

【前腔】〔末〕身淹虜庭。職供王事。況腰金衣紫。敢偸安避危。虛叨祿位。事君于顚沛裏。又何必懷歸故廬。羨殺平原感恩捐此軀。〔合前〕

〔生〕南冠萬里困胡塵。

爲(wèi)國從來不顧身。

〔末〕正是疾風(fēng)知勁草。

須知版蕩識忠臣。

第二十三出　問卜

【掛眞兒】〔旦攜藥上〕紫火金丹何處有。僊方未授神樓。且盡芹誠。躬調(diào)藥餌。愿母病康寧如舊。

〔醉落魄〕孝當(dāng)竭力。怎憚多勞役。思量轉(zhuǎn)覺心悲戚。生離死別。兩下無消息。高堂偃添憂憶。時來病勢殊加劇。祗將藥餌供朝夕。惟愿沉疴一旦皆冰釋。奴家婆婆自從得了丈夫兇信已后。叔叔又出門去。一向孤愁。做成病癥。欲待請醫(yī)調(diào)治。又無門可覓。昨在市上贖些藥餌。巳煎在此。請婆婆出來吃些則個。

【前腔】〔貼上〕老態(tài)侵凌加癥候。良醫(yī)信是難求。〔旦〕展放愁眉。調(diào)和病體。愿從此安躋遐壽。

〔貼〕媳婦。自從得你丈夫信息。愁煩成疾?！驳称牌耪堊詫捫摹Ｎ阋运纻?。叔叔出去。敢有喜信囘來。也未可期。奴家煎得些藥在此。請婆婆吃些。

【二郞神慢】〔貼〕形衰朽。悶懨懨我憂心孔疚?！驳称牌耪垖捫摹５钙牌乓话俣畾q?！操N〕媳婦。指望你百年同聚首。奈一身坎坷。飄飄命似浮漚?！驳称牌?。這藥是肘后僊方。請吃一口。〔貼〕謾說道是仙方傳肘后。這惡味難當(dāng)苦口?！埠稀硰?qiáng)抬頭。飮此藥。愿從今病勢全瘳

【前腔】〔旦〕含愁?？此臒┮饪?。形枯貌丑。氣息奄奄如病酒。總刀圭妙劑。料應(yīng)也難下咽喉。便遇秦和醫(yī)國手。只恐他病在膏肓怎救。

〔合前貼〕媳婦。兩個孩兒生死俱無信息。

【囀林鶯】骨肉存亡知是否。眼前欲見無由。媳婦。只是多多虧負(fù)了你。晨昏奉侍多生受。感恁深恩。料此生難酬天長地久。靑史上誰書俺賢婦?！埠稀硿I珠流。早難道萱花可以忘憂。

【前腔】〔旦〕中途自傷分鳳友。念他鄕戰(zhàn)骨誰收。奈何薄命遭陽九。望天可憐見。愿慈闈無恙。海屋添籌。恩深意厚。這賢德難忘我慈母。

〔合前丑上〕福無雙至猶難信。禍不單行果是眞。自家爲(wèi)何說這兩句言語。鄰家張老安人兩個孩兒都做了大官。誰想道一個死在軍中。一個去沙場尋取尸骸。至今不得囘家。因此老安人憂愁思慮。以致伏枕在牀。飯食湯藥奉侍。其實虧那賢孝媳婦。老娘不免去探望一囘?！蚕嘁娊椤忱习踩瞬◇w若何?！操N〕王鄰母。多多拜謝你看顧。孩兒又不囘來。怎么是好?！渤蟆痴垖捫?。我聞?wù)f大秀才也沒事。小秀才只在早晚囘家。大娘子。有一個賣卦先生。終日在門首過。他說禍福至靈。你可請他一卜婆婆病勢如何。再卜二位秀才消息如何。也省愁慮?！驳骋舱f得是。

【水底魚兒】〔凈上〕終日營營。驗蓍龜兆最靈。知天知命。不須排五星。

老夫姓踢名禿。歷數(shù)星書廣讀。窮透先天后天。分出大畜小畜。也有困蒙重離。也有交泰休復(fù)。也曾說長安發(fā)卦。也曾向成都賣卜。先生那數(shù)邵雍。同輩盡欺郭璞。只憑四象三爻。便說休囚禍福。奪得隗子蓍龜。括破鄭人蕉鹿。舌能翻高就低。語皆騈四麗六。近來歲歉時荒。課錢專討米粟。遇窮漢只要三升。見財主便索一斛。這般趁得錢米。家裏并無積蓄。年年食缺衣單。日日兒啼女哭。辛勤六十馀年。枉自奔波碌碌。你看我家好異樣門墻?！矁?nèi)〕豈不有廣廈千萬間?！矁簟衬抢?。只見兩堵頹墻破屋。〔內(nèi)〕這的是破屋數(shù)間而已矣?！矁簟迟u卦賣卦。〔丑〕先生。此間張孺人家裏請你卜卦?！矁簟橙嫒税菀?。不知卜甚么卦?！驳嘲称牌欧碓跔?。煩先生卜病勢如何。〔凈卜諢介〕沒事沒事。再卜甚么?！驳澄艺煞虺诙礁畢⒅\。監(jiān)兵北伐。見說有不好的消息。以此叔叔去戰(zhàn)場尋問了?！矁粼俨氛熃椤骋矝]事。兩卦皆吉。不妨不妨?！渤蟆诚壬?。再與他卜一家宅?！矁粲植方椤逞?。不好不好。早晚卻有天番地覆。這等一頭橫禍。〔旦悲介丑〕孺人。你婆婆是病人。不要哀傷。只說前面這兩卦皆吉便了。〔旦〕也說得是?！操N〕媳婦。先生卦卜如何。〔旦〕道婆婆病體就得平安?！操N〕你丈夫與叔叔的消息如何?！驳痴煞蛞鄾]事。只在早晚與叔叔同囘?！操N〕且喜且喜?！驳诚壬＿m來的禍福不是謊么?！矁簟橙嫒嗽趺凑f這等話。老夫只憑八卦判斷。豈肯說謊。你聽我道。

【一封書】咸蒙與。鼎恒驗羲文列卦名。孺人。你問市上人道我卜卦如何。吾術(shù)藝頗精。論吉兇多顯應(yīng)。休咎榮枯皆分定。看取靑囊?guī)拙斫?jīng)。〔合〕謾勞形。且忘情。萬事由天信五行。

孺人。老夫吿辭。求些卦錢?！驳扯嗌芰??！矁簟痴欠耆酥缓蒙僬f話。賣卦不須多計錢?！蚕沦N〕王鄰母。適來見先生說了。心上稍覺寬快些。但不能夠得孩兒囘來。如何是好?！渤蟆忱习踩?。休要煩惱。

【前腔】〔貼〕我心中自三省。爲(wèi)孩兒愁病成。兄和弟遠(yuǎn)征。是何時得轉(zhuǎn)程?！渤蟆诚壬f只在目下囘來?！操N〕暫假蓍龜占動靜。禍福冥冥未可徵。〔合前〕

【前腔】〔旦〕憂和喜兩幷。吉和兇猶未明。姑疾勢稍平。想亡夫事怎生。但愿他時雙喜慶。母子團(tuán)圞得保寧。

〔合前貼悲介〕王鄰母。老身値此厄苦。如何是好。

【前腔】〔丑〕老安人。不須用悶縈。恐愁煩疾轉(zhuǎn)增。〔旦〕鄰母。婆婆病癥怎能得平安?！渤蟆炒竽镒?。你不須用淚零。且安心調(diào)母病。這個先生卜卦十分之吉。會見離鸞全破鏡。彩鳳雙飛晝錦榮?！埠锨啊?/p>

〔貼〕信八卦六爻三兆。

〔旦〕憂變喜且寬懷抱。

〔丑〕靑龍共白虎同行。

〔合〕吉兇事全然未保。

第二十四出　設(shè)祭

〔末上〕暑往寒來春復(fù)秋。夕陽西下水東流。將軍戰(zhàn)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自家乃是隨侍張?zhí)交ǖ闹缓?。俺大人特到此?zhàn)場內(nèi)。尋認(rèn)張狀元尸骸。先著小人來此設(shè)奠。你看那戰(zhàn)場風(fēng)景。眞個好凄慘。只見日薄風(fēng)悲。草枯蓬斷。鳥飛不下。獸挺亡羣。尸塡巨港之涯。血滿長城之窟。鬼神聚兮云漠漠?；昶墙Y(jié)兮天沉沉。利鏃傷骨者呻吟于風(fēng)雨之時。白刃破骸者悲號于星月之下。折戟?dú)垬?。土花昏翳?；膶蕢尽熉挆l。燕齊趙魏。貴賤盡委于泥沙。秦漢隋唐。老幼同歸于塵土。正是一時豪杰成何事。千里江山怨落暉。

【縷縷金】〔凈扮老漢上〕強(qiáng)壯日此從軍。風(fēng)塵堪白首。老轅門。自恨溝渠殍。饑寒難忍。向墦間祭處乞壺飧。誰人肯憐憫。

〔末〕老的是甚么人。來此何干。〔凈〕小人是流落軍士?？钟腥说綉?zhàn)場內(nèi)祭掃。特來求乞則個?！材炒笕嗣康揭?。閃過去。〔凈作慌狀坐介〕

【前腔】〔外上〕乘驛傳好艱辛。水村才過了。又山村。見說沙場。前途將近。望疎林影裏又斜曛。停驂解勞頓。

左右。那里是戰(zhàn)場。〔末〕吿大人。這里人煙絕跡。骸骨成堆。正是戰(zhàn)場了。

【小桃紅】〔外〕平沙斷磧。落日荒云。舉目愁無盡也。只見枯蓬底白骨亂紛紛?？偣沤駪?zhàn)爭人。知他是趙和燕。魏和秦。齊和晉也。歲久天荒無可問?？茨呛每v橫。鳥雀滿荊榛。

【下山虎】野花如繡。野草如茵。無限傷心事。敎人怎不斷魂。看這滿地尸骸。說甚么螻蟻何疎。那管烏鳶可親。新鬼銜寃舊鬼呻。弊形成灰燼。惟有陰風(fēng)吹野磷。慘霧愁煙起。白日易昏。剩水殘山秋復(fù)春。

奠儀陳設(shè)在此。那曉得哥哥骸骨去處。只得望空祭奠呵。

【蠻牌令】看骸骨怎生認(rèn)。知何地喪兄身。萬里羈魂招不返?？章涞脺I沾巾。念骨肉顚連無吿。只須將薄奠來陳。酹椒觴把哀情少伸。望尊魂來享殷勤。

【尾聲】天涯不得歸旅櫬。兄和弟永作死生分。腸斷楚些哀文。

左右那里。草際眠的是甚么人?！材呈且粋€求乞的軍士?！矁簟硡檀笕?。救濟(jì)則個?！餐狻匙笥?。把酒飯與他吃了?！材┡c酒飯介凈〕多謝大人?！餐狻匙笥摇Ｂ犓哉Z。與我南方人相似。怎么從軍的到這般狼狽?！材忱蠞h。大人問你是那里人氏。爲(wèi)何這般狼狽?！矁簟硡檀笕恕＠蠞h是常州府江陰人。往年從岳元帥麾下到此征戰(zhàn)。以后岳元帥精選士卒。把我兒子代役。西去討賊。止剩老漢一身。流落在此。饑餓不得還鄕?！餐狻逞?。你旣在岳元帥手下征戰(zhàn)?？蓵缘靡粋€張參謀大人?！矁簟骋彩俏彝?。怎么不曉得?！餐狻橙缃裨趺戳??！矁簟衬菚r節(jié)殺敗了契丹軍馬。正要點兵囘去。朝廷旨意到來。著俺張大人北往五國城探望太上皇帝消息。一去四五年。至今未囘。小的日夜懸望他到此帶我還鄕。〔末〕可是的話?！矁簟炒笕饲袄蠞h怎敢說謊?！餐狻匙笥??？此膊皇钦f謊的人。你問他。我如今就在驛馬上帶他還鄕去卻如何?！材忱蠞h。大人說要帶你還鄕。你心上如何?！矁簟晨傤I(lǐng)官。這大人是那里。〔末〕正是同里?！矁簟橙绱恕４笕耸俏抑厣改?。連夜隨侍老大人囘去。但恐跛■〈牜羊〉隨赤驥。靑云飛走不容攀。

【好姐姐】〔外〕聽他詳說事因。頓除下中心寃恨。誰想我兄。在虜庭爲(wèi)帝臣。〔合〕消愁悶。幸得異鄕平安信。萬里南歸一騎塵。

【前腔】〔末〕你們得遇使君。今帶汝同歸鄕郡。蠅隨驥尾。豈須愁路貧?！埠稀诚類?。幸得異鄕平安信。免作荒郊一聚塵。

【前腔】〔凈〕念吾南都小民。流落在邊城艱窘。荷公相見憐。怎忘周濟(jì)恩。〔合〕消愁悶。幸得異鄕平安信。那管沙場吹戰(zhàn)塵。

〔外〕幾年骨肉恨飄蓬。

〔末〕萍水相逢喜信通。

〔凈〕今日得君提掇起。

〔合〕免敎身在汚泥中。

第二十五出　辭婚

【菊花新】〔生上〕邊庭草色幾囘新。萬里湖天月滿蘋。獨(dú)旅暗銷魂。顚沛尙懷忠藎。

鄕書有雁。晏裘凋弊成長嘆。旅食無魚。馮鋏歌殘厭久居。親幃遠(yuǎn)別。忽驚鬢乍千絲雪。臣節(jié)終完。惟有心存一寸丹。自家奉朝命來此探候二帝。被契丹拘禁在此。不能還朝。臣子之分。固當(dāng)自盡。但我老母在堂。寡妻在舍。不能無私恩之念。行囊中曾帶得幾卷書史。且將來一看。散悶則個?！部磿椤尺@是毛詩。毛詩中說道。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我雖不敏。料無玷于父母。又道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我在困辱。亦爲(wèi)事君之故。這是孟子。孟子道。大孝終身慕父母。今日撇了母親。卻不能夠廝見。又道仕則慕君。不得于君則熱中。逗留在此。旣不得見二帝一面。又不能立朝事君。卻做兩下?lián)`了。你看圣賢書裏。那一處不說著忠孝二字。我今旣不能事君。又不能事親。當(dāng)時母親教我讀書。也只要識些禮義。知而不能行。看他何用。

【解三酲】念孩兒幼承母訓(xùn)。習(xí)詩書禮義之文。今日淹滯在此呵。天涯彩衣思報本。空含淚望孤云。奈何不能還家。歸遲恐懷風(fēng)木恨。不得高堂終養(yǎng)親。還思忖?？?cè)皇翘扉L地久。怎負(fù)親恩。

母子之私旣不能盡。君臣之義將何如。

【前腔】七志六經(jīng)曾解讀。二典三謨知未聞。他鄕錦衣思補(bǔ)袞空囘首望楓宸孤衷自持臣子分。不得當(dāng)朝親事君。還思忖?？?cè)皇翘旄呷者h(yuǎn)。怎負(fù)君恩。

【菊花新】〔末上〕爲(wèi)臣當(dāng)以效三仁。軒冕何如道義尊。就里自評論。改節(jié)此心何忍。

下官姓王。名倫。乃先朝文正公之曾孫也。忝登張狀元榜進(jìn)士。除授侍御之職。奉使到此。被契丹拘禁兩年。不得南還。單于要授我官職。怎負(fù)宋朝大恩。有乖君臣之義。見說單于有一公主。要選張狀元爲(wèi)壻。卽今著湯思退議婚。但未知張狀元立志如何。待我假意試他一試。此間正是他寓所。不免進(jìn)去?！惨娊槟碃钤R喜。〔生〕何喜可賀。

【勝葫蘆】〔凈上〕奉命單于議結(jié)婚。甥舅國做朱陳。若是書生成合巹。管敎月老得寵冠三軍。

下官乃是湯思退。職授行人。奉朝命出使到此。特蒙契丹主恩遇加厚。卽今要選張侍郞爲(wèi)壻。著我來作伐。只是這個人有些執(zhí)古相。不通世俗。這裏正是他寓居。待我進(jìn)去一探。〔相見介生〕湯使臣請坐?！矁簟碃钤?。小子有一事相干。不敢啓齒?！采车f不妨?！矁簟称醯ぶ鲿缘米阆氯瞬懦鲂\(zhòng)。要把長公主選招爲(wèi)壻。特著小子來作伐?！采诚鹿僮杂星G婦在家。如何使得?！矁簟程锷嵛潭嗍帐?。尙欲易婦。你如今腰金衣紫。便討了兩個妻子。也何害于理?！采尺@等敗壞風(fēng)俗的言語。不要說起?！矁簟乘焦治伊恕！采惩醮笕?。你與我莫逆之交。可與我好言一贊襄。〔末背云〕待我假意一試他?！厕D(zhuǎn)身介〕張大人。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生〕王大人所讀何書。你也這般輕覷我?！矁簟碃钤?。成就了罷。他也是一個君主?？峙路炊鵁o情。那時節(jié)悔之晚矣?！采惩醮笕素M不聞顏常山段司農(nóng)之事乎。我何愛一死。〔凈〕顏杲卿是死于國難。你要學(xué)他忠烈。段秀實以笏擊賊。終不然要打我。你說話好沒分曉?！材硿钩颊埾⑴?。自有公議。〔凈〕這等沒家的所在。誰來公議。罷罷。我做月老的須索吃些下賤。沒奈何。只得再把好言一勸化。張大人。成了這頭親事。我和你說不盡富貴。

【啄木兒】〔生〕乞垂憫。聽訴因。自古道儒爲(wèi)席上珍。念宋弘自有荊妻。嘆王蠋元是齊臣看古人豈將名節(jié)損。昭昭史書垂不泯。君恩妻義。俱不可爽。我怎肯背義忘恩絕大倫。

【前腔】〔凈〕休推阻。略具陳。張大人。人生富貴。百年有幾。嘆浮世光陰眞一瞬。豈不聞卓文君潛奔之事乎。順時變須羨相如。死臣節(jié)空笑辛賓?！材碃钤Ｍ跬ッ廊酥C秦晉。他形驅(qū)勢迫宜隨順。莫負(fù)了殷勤冰上人。

【三段子】〔生〕緬懷帝閽。料蘇卿終懷虜塵。引刃自刎?！矁粽熃樯沉咸餀M終拚棄身?！矁簟持慌滤麩o情虜酋心懷忿。把咱每棄戮成齏粉。這段良緣翻做禍釁。

【前腔】〔生〕任他怒嗔。我何顏應(yīng)承此因?！矁簟澈眯δ隳铑^差了。他若要招我爲(wèi)壻。連夜就成?！采橙我列印Ｎ页嘈墓轮易源妗材诚胨膊慌聥脘h刃。湯使臣。伊家莫把言相窘。張大人且寧耐。尙有老夫人在堂。子道臣忠須當(dāng)兩盡。

〔凈〕張狀元。再四苦勸。你不肯從我。如今把你的言語去報與他知道。日后莫要懊恨我?！材硿钩肌８型鹎嬜h?！矁簟惩醮笕恕Ｄ悴豢蠑x掇。我也去對他說。你休要怪我。

〔生〕一段姻緣似捻沙。

〔凈〕心偏性執(zhí)笑伊家。

〔末〕落花有意隨流水。

〔生〕流水無情戀落花。

第二十六出　義釋

〔末上〕三軍斂手待和戎。擾擾遷都避敵鋒。安得上方三尺劍。直從天上斬奸雄。自家不是別人。乃是宋江手下一個兄弟。大宋爲(wèi)秦賊弄權(quán)。困辱諸將。契丹占擾中原。勢逼南畿。卽日遷都臨安。士民奔走?？蘼曒d道。其間多有以強(qiáng)凌弱。以衆(zhòng)欺寡。俺哥哥著我每沿路巡走。務(wù)要抑強(qiáng)制暴。恤寡周貧。行些好事。正是天上人間。方便第一?！蚕隆?/p>

【水底魚兒】〔丑挑行李上〕瓦解沙崩。指臨安爲(wèi)上京。人煙奔競。邊烽日夜驚。

契丹侵?jǐn)_。大宋遷都避難。兵火連綿。人家播蕩。老的無處存身。只得向前奔走。正是寧作太平犬。莫作離亂人。〔下凈末上諢介外上〕三尺龍泉萬卷書。老天生我意何如。山東宰相山西將。彼丈夫兮我丈夫。自家宋江的便是。兄弟三十六人。橫行天下。云聚星散。蹤跡無定。鳴鑼擊鼓。剽掠有時。除非黃榜可招安。馀下官軍收不得。兄弟每那里?！矁裟掣哺绺纭Ｓ泻吴x旨?！餐狻橙缃袼问夷线w。士民奔走。路上強(qiáng)暴。侵凌寡弱。你每馬上巡視。但有富豪商旅。分掠他些金帛衣服。如遇孤苦貧窮。就要分贈與他。不可違我號令?！矁裟?yīng)介〕

【縷縷金】〔貼旦上〕家蕩散。業(yè)飄零。攜筐還負(fù)筥。離家庭。兩口無依倚。身如蓬梗向人煙驟處奔前程。何時得安靖。

〔凈末〕住了?！操N旦跪介外〕婦人。你怎么兩個行路。男子漢也沒有一個。敢是背夫逃走?；蚴枪倩氯思因?qū)奴使婢。從實說來?！操N〕吿將軍。兩個孩兒仕宦在外。止有這一個媳婦奉侍老身。今遇遷都。家業(yè)播蕩。出來逃難則個。〔外背介〕想是個良家女眷。待我試他一試?！厕D(zhuǎn)身介〕兄弟每。拿那小婦人殺了?！矁裟?yīng)介〕

【園林好】〔貼〕吿將軍熊威暫停。容老妾一言訴鳴?！餐狻尺@個婦人敢不是好的?！操N〕我媳婦羅敷節(jié)行。〔外〕羅敷是烈女。不信他有這等賢行?！操N〕老身怎敢說謊。乞矜恕。放殘生。乞矜恕。放殘生。

〔外〕旣是這等。殺了那老的。留了小的罷。〔凈末應(yīng)介〕

【前腔】〔旦〕望將軍哀憐下情。我姑氏今當(dāng)暮齡。茍若要傷殘他命。妾代死。敢偸生?！矁簟衬憔吞嫠麣⒁膊还苣?。〔旦〕妾代死。敢偸生。

〔外〕這兩個婦人到有賢行。兄弟每。放了他罷?！矁裟?yīng)介〕

【前腔】〔外〕看老嫗孤寒可矜。這少婦貞烈可旌。想不是鶉奔妾媵。兄弟。與他些金帛。婦人收了。〔凈與金帛介外〕賜金帛。濟(jì)馀生。賜金帛。濟(jì)馀生。

【前腔】〔凈末〕俺渠魁乾坤遍經(jīng)。恤孤寡朝邦有聲。故將此衣裝相贈。兇變吉。死囘生。兇變吉。死囘生。

〔外〕婦人。俺不是別人。乃是宋江將軍。憐你兩個孤苦。況又恩義相結(jié)。故將此金帛資助。前路如有人搶奪。只說宋江將軍與你的。〔貼旦〕多謝將軍?！餐鈨裟痴钱?dāng)權(quán)若不行方便。如入寶山空手囘。〔并下貼倦坐介旦〕一斟一酌。莫非前定。奴家爲(wèi)著遷都擾亂?；幕膹垙?。扶著婆婆出外逃避。一文盤費(fèi)也沒有。不料中路遇著強(qiáng)寇宋江獲住。幾被殺害。因見婦姑恩愛。乃授金帛相贈。自古道。智士不飮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本待將此非義之物遺棄在路。奈婆婆年老無措。只得隱小過以全大義。正是饑時得一口。勝如飽時得一斗?！卜鲑N下〕

第二十七出　趕散

【水底魚兒】〔末負(fù)行李上〕笳鼓喧轟。四方多戰(zhàn)爭。離鄕別井。怎當(dāng)心戰(zhàn)兢。

亂離時世。盜賊如麻。此處不是安身之地。正是心慌來路遠(yuǎn)。事急出家門?！蚕聝舫笊稀臣兖堊叩窖婺μ臁Ｄ_下騰云須趕上。自家乃是太行山草寇。今被契丹占奪中原。挾衆(zhòng)到江南。以劫掠爲(wèi)生。夜聚曉散。著處爲(wèi)家。且喜宋朝多故。并無官軍禁止。適來見一個漢子。背著行李。在此經(jīng)過。怎么不見了。必在樹林中藏著。且在此躱避。伺候則個。

【縷縷金】〔旦扶貼上〕愁雨臥。怯霜征。程途勞跋涉?？嗔尜贰澓薰媚昀?。妾身羸病。況弓鞋窄小怎生行。萍蹤幾時定。

〔凈丑喝介貼旦慌介凈丑〕不要慌張。在此少住。〔貼倒落包旦坐介〕

【鎖南枝】〔貼〕娘和女?？嘤止?。〔凈〕不管你孤苦。只要財物。〔貼〕蕭然此身無抱負(fù)。〔凈丑打介貼〕垂老死何辜。難禁這凄楚?！渤蟆嘲呀鸩瘉怼！操N〕金與帛半點無。望將軍莫嗔怒。

〔凈丑〕小婦人怎的說。

【前腔】〔旦〕念我離鄕井。在路途。將軍可憐容吿訴。〔凈丑〕你兩個婦人不要討打吃?！驳程与y避遷都。孤身最貧苦。〔凈丑打貼介〕老婦人快把衣服來。〔旦〕休摧挫乞恕奴。只得將身來強(qiáng)囘護(hù)。

〔凈丑打貼旦護(hù)介凈丑推倒貼奪包袱介旦〕這是宋江將軍與我的?！矁簟澄颐孔隽硕昕鼙I。不曾見這兩個婦人奸猾。他把金帛衣裝掩在身下。只說沒有。及至搜檢出來。又胡說是宋江將軍與他的。他便施得仁義。我每不管。只要些財物。本要砍他一刀?！渤蟆沉T罷罷。旣得他的財物傷他性命何用。正是尋思總是一場夢。〔凈〕你是何人我是誰?！蚕沦N醒介〕

【前腔】神初醒。氣不蘇。羸身強(qiáng)前難舉步。媳婦怎生不見只見煙樹蒼茫。歸鴉亂噪。又是天晚了。只見煙樹亂啼烏。空山欲昏暮?？锗祰@枉叫呼。怎不見我媳婦。

媳婦。媳婦?！蚕碌┬哑鸾椤?/p>

【前腔】荒村裏。遇賊徒。行裝罄然遭劫擄。弱體強(qiáng)支吾。蒼黃此顚仆。天色昏暝。婆婆那里去了。煙光慘人影疎。向誰行問前路。

婆婆怎不見了。只得向前去尋。〔下貼上〕媳婦那里去了。

【前腔】天欲暮。日易晡。茫茫此身迷處所。望眼已模糊。憂心又驚怖。空嗟嘆枉叫呼。怎不見我媳婦。

〔叫介〕正是濃霜偏打無根草。橫雁偏尋薄命人?！蚕碌┥辖薪椤称牌拍抢锶チ恕?/p>

【前腔】心酸痛。念我姑。神魂恍然失舉措。他衰病倩誰扶。饑寒有誰顧。煙光慘人影疎。向誰行問前路。

〔叫介〕正是屋漏更兼連夜雨。船遲又被打頭風(fēng)。

第二十八出　寄書

【鳳凰閣】〔生上〕遐荒淹滯。囘首鄕關(guān)何處是。謾憐靑鏡舊顏非。灑盡思親千點淚。驅(qū)馳王事。爲(wèi)公義私恩暫違。

辛苦遭逢起一經(jīng)。干戈落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fēng)飄絮。身世浮沉浪打萍。持漢節(jié)。困胡庭。時將長劍倚高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靑。下官爲(wèi)使命來此。只因不就契丹親事。被他拘禁。不容南還。光景倏忽。歲聿五更。知我家中母親安否何如。知我兄弟妻子侍奉若何。正是雖無千丈線。萬里系人心。

【出隊子】〔外上〕霜凋愁鬢。歲久邊塵客寓居。何時按劍上彤墀。把誤國奸邪來斬取。一點丹心他人怎知。

下官姓洪。名皓。乃宋朝禮部侍郞。奉君命出使于此。被契丹留住。見說張狀元爲(wèi)招壻不從。亦被拘禁在此。不免去一探問。少敍鄕情則個。此間正是他寓所。不免進(jìn)去?！惨娊樯澈榇笕苏堊??！餐狻碃钤?。賊臣誤國。邊將寢兵。內(nèi)有秦丞相之奸。外有湯思退之佞。將我和你拘留在此。無益于朝廷。如何是好。〔生〕便是。他奸邪結(jié)黨。不能祛除。我前番被湯思退讒譖。贊助單于。逼我爲(wèi)壻。不勝一時之忿。就欲拔劍斬那佞臣之首。然后自刎。又被王侍御苦勸道。一則老母在堂。不宜自盡。二則天子之使。不宜擅殺。有傷孝義。是以不果?！餐狻痴f得是。旣有老夫人在上。權(quán)且寧耐。但不要屈節(jié)于羶腥之類便了。姑遲歲月。茍得還朝。把那奸佞之徒卻做區(qū)處?！采持?jǐn)受教了。

【梁州序】風(fēng)塵孤客?；嗜A天使。節(jié)苦冰霜堅厲。丹心一點。終身誓死無虧。但只慮高堂日短。破鏡鸞孤。兩下無依倚。舉頭親舍遠(yuǎn)。片云飛。愁覩斑斕五彩衣?！埠稀吵甲臃纸咧伊x。念親恩育養(yǎng)全遺體。當(dāng)國難怎生避。

〔外〕你看那淸霜滿地。白草連天。胡馬亂鳴。哀笳亂發(fā)。當(dāng)此之時。寧無故國之思。

【前腔】淸霜衰草。黃沙邊地。日晚胡笳哀淚。天涯游子。離心轉(zhuǎn)覺傷悲。況那衡陽雁杳。湘浦魚沉。苦道書難寄。幾囘魂欲斷。思凄迷。夢繞關(guān)河月落時?！埠锨啊?/p>

【前腔】〔生〕醉心胸賢圣詩書。存性分朝神淸氣。問平生辛苦。所學(xué)何事。湯思退那奸佞之徒。只貪一時僥幸。卻笑那甘心降虜。俛首歸戎。此輩眞忘恥。楚囚邊塞遠(yuǎn)。任風(fēng)吹。須把金戈挽落暉。〔合前〕

【前腔】〔外〕想古人在顚沛流離。未嘗肯貪生逐利。這班班靑史。尙垂芳譽(yù)?？茨悄裂蜻€漢。潰腹歸唐?？嗖俦w難比。袖中三尺劍。吐光輝。不斬樓蘭誓不歸。

〔合前外〕見說朱使臣今日南還。下官要附寄一封家書。不知準(zhǔn)行否?！采潮闶恰Ｏ鹿僖嘈迺诖讼啻?。少刻就到。

【出隊子】〔末上〕別離情況。愁斷河梁五字詩。故人相見在天涯。欲寄平安書咫尺。歸興匆忙。只須暫辭。

下官朱弁的便是。奉使到此。事畢南還。昨日張狀元再四與我說寄家書囘去。只索去一吿別。此間正是他寓所。不免直入去。咱不須童子將命。期與故人覿顏?！惨娊椤扯淮笕恕Ｏ鹿偬貋韰剔o。〔生〕朱大人請坐。〔末〕下官去促。不必留坐。〔外〕下官亦煩附帶一書?！材钞?dāng)?shù)卯?dāng)?shù)谩！采晨瓦吚⒎︷T行之禮。休怪?！策f書介〕

【玉山頽】〔生〕憑君傳語。〔末〕傳與何人?！采澄逸嬗H不須念兒。自當(dāng)時一別容顏。到今來幾易寒暑。更煩你傳示我嬌妻幼弟。望早晚躬調(diào)甘旨?！材持?jǐn)領(lǐng)謹(jǐn)領(lǐng)?！埠稀橙f里人南去。唱驪駒。一封書寄數(shù)行啼。

【前腔】〔外〕南冠拘系。〔末〕大人幾時還鄕?！餐狻硢柲线€猶未有期。嘆終朝目斷孤鴻。更那堪信絕雙鯉。云橫遠(yuǎn)樹。難把我鄕心遮住?！埠锨啊?/p>

【前腔】〔末〕陽關(guān)別意。嘆征人先怯路岐。只慮著苦雪繁霜。怎跋涉萬山千水。帶著云箋數(shù)紙?？致疯酶〕翢o計?！埠锨啊?/p>

〔外〕鄕關(guān)萬里隔風(fēng)煙。

〔生〕一紙音書托便傳。

〔末〕正是雁飛不到處。

〔合〕果然人被利名牽。

第二十九出　郵亭

〔末扮驛卒上〕車如流水馬如星。南北紛紛走不停。落日長途天欲曙。行人翹首望郵亭。自家乃是驛傳裏一個供用使卒。天色將晚?？钟泄賳T每到此停宿。免不得伺候則個。

【六么令】〔貼上〕兵戈擾擾。嘆孤身患苦雜逃。中途骨肉又相拋?？毡怪櫶涮?。婦姑兩下難尋討。婦姑兩下難尋討。

媳婦怎生不見。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個婦人來了。莫不是我的媳婦。且在此等候咱?！渤蟀鐙D人上〕母子不相顧。士民方亂奔。蒼茫途路遠(yuǎn)。日暮正愁人。母親怎不見了?！步薪椤秤植皇?。俺母親在外逃難。適來路上遇著幾陣軍馬。只在樹林下躱避?；呕艔垙埵Я四赣H所在。只道前面走的媽媽是了。誰想不是。天色昏暝。如何是好?！操N〕愁人莫向愁人說。說與愁人轉(zhuǎn)轉(zhuǎn)愁。老身不見了媳婦。一路裏尋問來。遇著一個女娘。元來他也是失了母親。娘子。天色晚了。前面又沒村落。我和你只得在此間驛裏借宿一宵?！渤蟊辰椤城橹皇前?。事急且相隨。便是。奴家是一個婦人。又沒處去。望媽媽挈帶一挈帶?！操N〕老身面羞。難以啓齒。娘子。你須對驛使一說。〔丑〕驛使哥。奴家二人欲在此借宿一宵。望乞憐憫則個?！材衬镒?。人煙擾攘。此間驛裏多有官員每來往。婦人家不便。及早向別處尋宿去?！渤蟆硧寢?。他不容如何是好?！操N〕你再去一央懇。

【前腔】〔丑〕天光暝了?？戳珠g宿鳥歸巢。長亭渺渺路迢迢。煩借宿過今宵。〔合〕望君就裏聽哀吿。望君就裏聽哀吿。

〔末〕不是我作難。

【前腔】郵亭要道?？瘩Y車驟馬紛交。空房往往寓官僚。若官僚每知道有婦人在此呵。咱罪罰是誰招。〔貼丑〕沒奈何望照顧一番?！材撑镏櫱襾眈础Ｅ镏櫱襾眈?。

〔貼丑〕吿覆驛使。事出無奈。望容歇一宵。自當(dāng)酬謝?！材┍吃啤尺@兩個婦人舉止羞澀。想是好人家的宅眷。欲待不容。他又再四哀吿。罷罷。自古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便是大官員到來。只得與他一遮掩。娘子。你二人權(quán)在此回廊下就地歇宿一宵?！操N丑〕如此多謝?！操N〕娘子。我和你在此一坐罷了?！渤蟆痴?。

【前腔】〔貼〕和衣睡倒。向回廊就地鋪茅?！渤蟆持行陌Э嗨紵o聊。尋骨肉盼來朝?！材衬镒印？钟泄賳T每到此。你們在此休喧噪。你們在此休喧噪。

【前腔】〔凈隨外上〕孤云縹渺。盼鄕關(guān)去路非遙。高堂音問久寥寥。從今把甘旨調(diào)。左右。分付驛使不要傳報前驛。就此間安歇了?！矁簟愁I(lǐng)臺旨?！步薪楹稀彻軘満蚶粜輦鲌?。管敎候吏休傳報。

〔末〕這是什么大人。〔凈〕張?zhí)交ù笕??！餐狻匙笥摇ＶA子收拾宿處?！矁魬?yīng)叫介末〕已打點在正堂上了。請大人就此歇宿?！餐狻丑A使。我行路辛苦。在此歇息。閑雜人等。不許鬧炒?！材炒笕苏埌卜€(wěn)。此處沒人打攪?！餐庾魉閮裟┱熃橘N〕黃昏時候。驛館中眞個好冷落。

【集賢賓】黃昏古驛人靜悄。坐來寒氣蕭蕭。破壁殘燈和雨照。惟瘦影孤形相吊。容顏漸藁。何日裏得寬懷抱。心似搗?！渤蟆硧寢?。你爲(wèi)什么這般愁怨?！操N〕爲(wèi)子婦離愁多少。

〔內(nèi)擂鼓介外〕譙樓上又報更了。

【前腔】初更畫角聲裊裊。聽敲窗亂葉風(fēng)飄。〔內(nèi)作雁聲〕月暗江天孤雁叫。嘆絕塞音書難到。西堂夢杳。吟不就池塘春草。心似搗。爲(wèi)手足離愁多少?！矁粽熃椤?/p>

【鶯啼序】〔丑〕樓頭戍鼓方二敲。冷風(fēng)刮面猶峭。受饑寒這苦難熬。此身無所依靠。正四方干戈戰(zhàn)爭。況滿路豺狼紛擾。心似搗?！操N〕娘子。你爲(wèi)何煩惱?！渤蟆碃?wèi)骨肉離愁多少。

〔內(nèi)鼓聲介末〕譙樓上更漏聲又是夜半了。

【前腔】〔貼〕三更漏點出麗譙。中宵魂夢顚倒。嘆一家瓦解冰消。也知生死難料。避兵火慌忙走奔。奈客路遭逢強(qiáng)暴。心似搗。爲(wèi)子婦離愁多少。〔內(nèi)雞聲介〕

【琥珀貓兒墜】〔外〕四更時分。歸夢已驚覺。野店雞聲何太早。高堂親鬢嘆衰老?！埠稀碂?。怎能勾骨肉團(tuán)圓。母子相保。

【前腔】〔丑〕五更將盡。庭樹野烏噪。月淡霜濃天漸曉。征夫催起正喧鬧。

〔合前外〕左右。館驛子那里。〔末跪介〕有有?！餐狻丑A使。我馬上辛苦。正要安寢一夜。五鼓只聽得這壁廂又哀怨。那壁廂又啼哭。多似婦人聲音。敢有什么婦人在廊屋下歇。〔末〕沒有?！餐狻承菀f謊。左右你同去看。有甚么人啼哭。著他入來?！矁魬?yīng)同末出看介末〕你兩個娘子。好意留你一宿。只管哀哭。成夜聒炒。如今事發(fā)連累我。大人在正堂上。你自去囘話?！渤蟆呈沁@個媽媽啼哭。不干奴家事?！材硧寢?。你自去見大人?！渤蟆硧寢?。你先去囘話。我隨后來。奴家在路上不見了母親。昨晚到此投宿。巴不能得天明。上路尋問。那里去管閑事。正是雙手擘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蚕沦N進(jìn)見介外〕來的婦人到和我母親廝似。呀。正是我母親。母親。你緣何到此?！矁粽熃椤痴l想是老夫人。早是我不曾駡他?！餐饪藿椤?/p>

【哭相思】〔貼〕當(dāng)日母子分離難拚舍。誰知此地相逢也。

〔外〕母親。你獨(dú)自到此。嫂嫂怎生不見。

【五更轉(zhuǎn)】〔貼〕値亂離。遭兵火。這風(fēng)波怎奈何。拋家兩口出逃躱。怎想中途。忽逢強(qiáng)虜。姑與婦兩處分。吃折挫。衰年到此沒結(jié)果。地轉(zhuǎn)天翻。何時安妥。

【前腔】〔外〕自那時離膝下。去沙場道路賒。天南地北心牽掛。轉(zhuǎn)首三年。才瞻親舍?！操N〕你哥哥消息怎么了?！餐狻衬钗倚纸?jīng)戰(zhàn)伐。無兇禍。〔貼〕旣無兇禍。如今卻在那里。〔外〕被朝廷使命北遷播。骨肉凄涼。人離家破。

母親。不知嫂嫂在那里折散了?！操N〕只在亭山腳下。其時天色昏暝。被強(qiáng)賊索要財物。揪打昏悶在地。醒來時兩下失所了?！脖橥狻衬赣H。且不要煩惱。料嫂嫂只在人家村裏。一壁廂差人尋問。哥哥在北地。料在早晚囘來。母親宜自保重?！操N〕孩兒。只是心中撇不下。〔外〕左右。將錢二百文。賞那驛使。〔凈〕有有?！餐狻丑A使整理轎馬?！材除R備在此了?！餐狻衬赣H。家業(yè)旣已蕩盡。且到舊時朋友家借居了。再作區(qū)處。母親請上轎。

〔貼〕三年骨肉嘆西東。

〔外〕萍水相逢傳舍中。

〔凈〕無限心中不平事。

〔末〕一番淸話又成空。

第三十出　避難

【月云高】〔旦上〕兩眉長皺。愁懷與誰剖。奔走長途裏。更苦遭強(qiáng)寇。仰訴蒼天。望將奴暗中佑。痛苦姑年老。怎得親承箕箒。掩面無言只淚流。骨肉蕭條無限愁。

〔玉樓春〕芙蓉秋老顏非故。云軃翠鬟蓮困步。鈿釵零落鏡鸞孤。爲(wèi)憐殘影時囘顧。懷羞忍恥生難度。負(fù)苦含辛誰控欣。間關(guān)冒刃救親姑。妾身豈是盧家婦。奴家昨日扶持了婆婆出路避難。急遽之中。一些行李也不曾將得。路上遇著一陣騎兵。自稱宋江將軍。憐我婦姑貧苦。反贈許多衣帛金銀。自意涸鱗得水。可濟(jì)殘生。行到山僻去處。天色將冥。又被強(qiáng)徒剽掠俱盡。將我與婆婆凌虐。一時昏倒在地。及至蘇醒起來。日已昏慘。草樹冥迷。失了婆婆所在。當(dāng)時就欲赴水自盡。猶恐婆婆身無下落。以此茍留殘生。隨路尋問。竟沒消息。其奈不曾經(jīng)慣路途滋味。如何是好。正是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不免再行幾步。

【前腔】路途生受風(fēng)塵怎馳走。其奈弓鞋小。欲進(jìn)還卻后。孤影棲棲。何殊喪家狗。至此身狼狽。想是時遭陽九。四顧茫茫何處投。未語人前先害羞。

看日影銜山。歸鴉成陣。天色將晚。稱早尋個宿處。那村林裏想必有人家居住。不免向前去扣門則個。開門。

【普賢歌】〔凈上〕夫因兵難喪邊郵。寂寞蓬茅老寡妻。林深客到稀。何人扣破扉。〔內(nèi)作犬吠介〕落日孤村山犬吠。

天色將晚。山深地僻。有甚么人來扣我門。待老娘出去一探看?！驳┙薪閮簟臣诧L(fēng)暴雨。不過寡婦之門。這般亂離時世。有甚事來聒鬧。不開不開。〔旦〕奴家是落難之人。望留歇則個。〔凈〕是個婦人聲音。待我開門看看?！驳称牌湃f福?！矁簟衬镒印Ｎ铱茨阋彩莻€好人家宅眷。夜晚有何急事到此?！驳撑以诨茧y之中。事出無奈。望憐憫則個?！矁簟城艺堼熋孀?。問你原故?！驳┻M(jìn)介凈〕娘子請坐。你在何處被難。說與老身知道?！驳称牌拧Ｒ谎噪y盡。〔凈〕但說不妨。

【孝順歌】〔旦〕我衷腸事欲訴誰。間關(guān)此身經(jīng)亂離。兵火滿鄕閭。拋家出逃避。朝東暮西。〔凈〕大宋遷都。人家多被兵難?！驳痴l想中途。豺狼相遇。把財帛擄掠無遺。窘迫難存濟(jì)?！矁簟晨蓱z患難中又被強(qiáng)暴?！驳吃馊璐焓艿溛！ｎ屌嬷惺Ч檬?。

〔凈苦介〕又不見了婆婆。

【前腔】〔旦〕身孤苦力倦疲。饑寒怎當(dāng)怯路岐。終死向溝渠。聊生已無計。愁懷幾許。念憶親姑。知他何處。身似浪裏浮萍。蕩跡無根蒂。〔凈〕娘子。你原在那里住居。誰家宅眷?！驳厨Q珂巷是祖居。張九成我夫壻。

【鎖南枝】〔凈〕看他形憔悴。心慘凄。生離死別眞可悲。聽說那情由。莫是吾家舊恩主?！驳┼祰@介凈〕休嗟嘆莫淚垂。在妾家暫居住。

〔凈〕娘子。你官人如今那里去了。

【前腔】〔旦〕方才鳳諧侶。又辭家往帝畿。〔凈〕去做甚么?！驳持粻?wèi)春闈催試?！矁簟晨稍弥性??！驳唱?dú)占金榜高魁。一向牽名利?！矁簟橙啄炅恕！驳沉吣瓴灰姎w。未審飄零在何地。

〔凈〕娘子莫不是張狀元家?！驳痴恰！矁簟忱仙碚且良遗f奴。見說狀元去征剿未歸。

【前腔】〔凈〕你鴛鴦伴。兩處飛。家園蕩散無所依。娘子。途路遇逢伊。須當(dāng)報恩義?！驳称牌拍徽`了?！矁簟承菥茏枘乱?。妾是伊家老奴婢。

【前腔】〔旦〕我愁腸暫輕慰。喜鷦鷯得故枝。免向人前羞恥。幸爾老嫗相留。感荷殷勤意。但不知婆婆在那里安身了。心下苦人怎知。念骨肉何時再完聚。

〔凈〕娘子。不瞞你說。我丈夫叫做周全。原是你公公手裏家奴。后因代役西征。死在軍中了。止剩得老媳婦一身。守困于此。且是山深地僻。沒人打攪。你可權(quán)在此安頓了身己。謾謾的尋問老夫人下落?！驳晨嗥牌拍昙o(jì)高大。如何撇得下?！矁簟承菀獰馈＠戏蛉嗽诼飞媳甲?。人曉得是張狀元的母親。料是收留他?！驳橙绱硕嘀x。無恩可報。

〔旦〕家空夫喪妾飄蓬。

幸免流離道路中。

〔凈〕一葉浮萍?xì)w大海。

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