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幸

　　天皇幸于蒼梧。楊秉諫曰：“臣聞圣辟不徹政而玩世，哲主不輕權(quán)而荒體，非有碩功駿烈銘諸人心，而可以觀諸侯也。昔禹治水壤，區(qū)畫萬國，以鎮(zhèn)民神，故巡狩諸侯，百姓若捧太陽之余光，瞻候云之潤氣。故臨九河而頌禹烈，躡會稽而懷禹功。夫先王之于巡狩，亦不得已，驅(qū)馳車駕，經(jīng)越山川，祀之以歲月者，豈荒于游觀哉！陛下龍飛，初躬勤于政，天下想太平之風(fēng)。日食則赦，地震則省，此初政之勤是矣。安、順之朝，貴戚怙寵以賣威福于天下，延及今日，海內(nèi)愁困，相尋以兵。市無商賈，陛下則以為清凈之治。饑民號泣，陛下不悟其奸，而高拱無為，以聽其亂。又為巡幸之舉，駐畢蒼梧，輕玩萬乘，涉不測之地，匱楚國之財(cái)，通奸臣之隙。而宮闈若壘，臣恐蒼梧之云向陛下而增悲也！請圣駕還宮，以慰邦畿臣民之望！”天皇納其言。

　　是歲，京師三輔地震。

　　洎曰：“危言激論，可為諫君之法。”

　　○燕言

　　征君游古息國，寄慨焉呤。有燕憩于枯榆而言曰：“息國無君，吾子奚為此游也！”征君聞而怪之，乃叩曰：“汝燕也，何以能言”對曰：“吾乃桓、靈之鬼也，是為幽、厲。炎炎之室，其將頹乎！汝其輔諸侯！”言畢而泣，遂飛于冀州之墟。

　　征君語弟子曰：“其怪也若是，此亡國之象也，小子其識之哉！”乃以杯酒酹地而誓曰：“漢室不靖，奈蒼黔何！燕言息國榆之柯，負(fù)君之靈，曰：‘吾乃幽厲，炎炎者傾，汝其輔之！’憲也狷介，不敢以征。天道悠悠，物有信然，其怪也耶其靈也耶若天假于言，靈假于物，憲敢不唯命竭股肱之力，以報所天！”

　　征君既作息而歸，見郭泰立于庭。郭泰問曰：“子焉適而至暮也”曰：“甫釣于汝水之濱，樂而忘歸，是以暮也?！痹唬骸叭粍t子何為而有憂色耶？”曰：“不得魚則樂，得魚則憂。”曰：“子何以不得魚為樂乎？”曰：“甫亦樂魚之樂，而亦憂魚之憂也。不得則縱，得之則烹，魚樂于縱而憂于烹。今吾之憂，是魚得其餌而吾得其魚也，故憂。然則今之為士者，皆得餌之魚乎？”郭泰笑曰：“子其縱矣！窺子之意，將王室以為壑，諸侯以為池，洋然縱之而赴于壑，是子以王室為憂乎！”曰：“微子不吾知也，子且休矣！”乃取琴而歌。郭泰喟然曰：“子之琴于斯也，其箕子《麥秀》之歌而托諸琴乎！”遂合榻，移日而去。

　　○交情

　　李膺訪征君于衡門，雪甚。道遇郭泰而問曰：“子得見叔度耶！”曰：“泰也以布衣交，安得不見！子以軒冕交，亦軒冕者謁之耳，安得見！”李膺有慚色，乃稅駕于野，與郭泰乘蹇驢而造焉。有樵者臨溪浣足而歌曰：“衡門之雪霏霏兮，有客袍。寒溪澹而無聲兮，木落遠(yuǎn)皋?！倍勇劧嗳?。

　　時童子候門，見二子來，振衣長嘯而入。征君及階迎之，復(fù)見郭泰而喜，謂李膺曰：“甫久不見元禮也！”

　　李膺再拜而道曰：“膺以羈故，不能仰挹清范，戾也。久處僻壤，每聞令音，私自暢滌。往歲發(fā)使者，瀆以咫尺之書，穢以不腆之饋，亦惟是夢寐以相達(dá)也。子何辭吾以饋，而報吾以書乎！”

　　征君答曰：“憲也聞之，貧者不報人以幣，故辭于使，猶報也。夫饋甫以幣，分君祿也。以君之祿而饋人，故亦以君之祿而完也。完祿而報書，均無得焉。憲之卜廬于斯也，春秋之期，有牲醪足以供祭；一日之餐，有蔬食足以為嘗。晝則杜門，有琴籍足以為娛；夜則寄臥，有蒲榻足以為安。豈復(fù)余乎！夫受而不報，恥也。不能報而受之，亦恥也。故君臣以全義，兄弟以全愛，夫婦以全禮，朋友以全恥，古之道也?！?/p>

　　李膺曰：“膺也陋，不能測子之度，若漢室結(jié)難，雖整步之儒，咸效驅(qū)馳之勞；章句之士，咸奮鉛刀之力，而況子之偉乎！”

　　郭泰隱幾而臥，征君謂曰：“林宗已卜車于夢寐中。”泰應(yīng)之曰：“圣軌賢轍，一行一藏。時哉，各努力也！”

　　是歲，梁冀作亂。

　　○兵法

　　有巨盜攻冥厄之關(guān)，一郡大恐。居民遁逃，而無所歸。賊有名司馬龍者，力敵三軍，勇冠百萬，懸千錢千百步之外，箭九發(fā)而九破，以此擅譽(yù)。時群盜將陷關(guān)，司馬龍?jiān)唬骸拔崧効び悬S叔度，未可攻也?！蹦私Y(jié)營于關(guān)外。

　　有司聞之，匍匐詣于征君之廬，以綺輿迎之。征君辭曰：“憲，汝南鄙人也。未嘗入簿書之室，游刑罰之庭，是以不諳國家大議。盍訪諸奉高乎！”有司詣曰：“征君，王佐才也，何足辭讓！賤令不職，不能靖安土壤，使男女愁嘆，父老奔走。群盜以殺掠為名，屯于冥厄，聞?wù)骶t，故未敢驟攻，而勢已破矣。誓不往，是絕百姓以乘冠也，征君奚安乎！”遂行。

　　征君以綸巾玄服，乘輿至關(guān)下，謂諸將曰：“聞賊中有司馬龍，其人勇而能射，所向無不殘滅者。必誅之為利，若以計(jì)卻之，猶開道而放熊，終為人患。夫靖一郡而貽患于他，胡可忍也，且以動王室！故以計(jì)死之者安，以計(jì)御之者半?！庇兴炯爸T將謝曰：“民之福也，敢問計(jì)安所出?！闭骶唬骸皵成粕?，則不可輕用其將。敵負(fù)勇，則不可輕用其卒。故兵家設(shè)機(jī)于虛實(shí)之間，是以決勝。夫敵之所謀者在內(nèi)而不在外，吾之所謀者在外而不在內(nèi)，此兵之所緣而虛實(shí)也。”諸將曰：“何謂謀在外而不在內(nèi)?！闭骶唬骸霸囍??！?/p>

　　乃令壯士百人執(zhí)戟守關(guān)，以文武四臣攝之。諭以兵情，間道而出，遠(yuǎn)近埋伏，騎卒游其間。令關(guān)吏登堠舉烽，關(guān)外鳥雀皆驚，使賊眾不疑伏兵在外。又令關(guān)下勿擊柝，示以懈禁。

　　征君鼓琴帳中，司馬龍聞之，笑曰：“此必叔度作閑態(tài)也，吾知其弱矣！”遂急攻關(guān)門。賊眾曰：“關(guān)不擊柝而鼓琴，此詐也，內(nèi)必有伏，且勿攻！”司馬龍?jiān)唬骸拔崧匋S君多謀，而默以《六經(jīng)》為文，《六韜》為武。今吾眾臨關(guān)，彼優(yōu)然鼓琴而戲敵，計(jì)誠詐也，且待其畔?！?/p>

　　征君謂諸將曰：“賊中矣，擒之何有！”復(fù)令壯士舉烽火，后隊(duì)伏兵亦舉火應(yīng)之，大呼曰：“救至！”賊眾駭，亦舉火以視。延燒空舍，火光燭云。征君令關(guān)內(nèi)勿舉烽。煙氣昏慘，壯士守關(guān)者皆寂杳不喧，成列而不敢動。司馬龍?jiān)唬骸熬戎炼鴥?nèi)不應(yīng)，吾料伏兵疲矣，救必懼而不逼！”遂躍馬彎弓而前擊之。其后隊(duì)步卒且進(jìn)且退，火遙不相接。欲勒馬而歸營，前隊(duì)伏兵鼓之而起。司馬龍橫戈馬前，向眾呼曰：“得火尚可戰(zhàn)也！”賊眾亂，步卒與騎馳其后而襲之。司馬龍失火不能戰(zhàn)，自刎而死。賊眾追及，見纓污血中，哭曰：“司馬將軍死矣，吾輩何以生為！”皆自殺。一郡悉平。

　　征君之是舉也，不傷一民，不匱一庫，而措汝南于枕席之上，可謂奇矣。君子曰：運(yùn)籌帷幄，決勝千里，其叔度之謂乎！

　　○祝頌

　　天皇封征君以慎陽之田，又以蒲輪玄聘之。

　　征君上表辭曰：“臣昧死言，向者<豸干><豸八>之勞，奚補(bǔ)于社稷哉！以天皇之明，不察臣之菲劣，而聽左右之譽(yù)，賜臣以慎陽之田，寵臣以蒲輪，榮臣以玄，竊以為禮遇之過也。昔者許由抗志于唐堯，務(wù)光執(zhí)節(jié)于殷湯，二子者，亦遭際圣世而蒙隆禮殊錫之光，竟辭而不就，以窮困其身。天下不以堯湯為棄賢也，且有令名。臣賢非許由，智非務(wù)光，而有堯湯之遇，極寵錫之榮，以嘉菲臣！故草木落于待黃之秋，而衡門之蒿獨(dú)茂；塵礫沸于會風(fēng)之候，而寒谷之云不飛。亦以休風(fēng)之宣暢，而圣情之凝郁也。臣實(shí)恧焉，是以荷日月之余輝，而流汗交襟，惕然而怖栗者，有以也。臣自揣不能從事于輔弼之列，而廁于吁弗之廷矣。臣愿天皇圣明，慎刑罰，躬節(jié)儉，禮儒臣，放佞人，以疏骨鯁忠言之路。容臣于草莽歌詠，鼓琴以揚(yáng)仁風(fēng)，擊壤以鳴圣澤，此臣之所以仰祝于天皇也。臣北面稽顙，彌增感激，待命草間，無所逃遁。謹(jǐn)上表以聞。”

　　天皇深允其奏，然卒不能用也。是歲，命丞相以下講《老子》于太清殿。匈奴寇雍、冀二州，南人叛。

　　○去惡

　　梁冀之誅，征君謂袁閎曰：“甫聞去惡木者易，去惡根者難?！痹b曰：“子何不效斧斤之力而去其根乎！”征君曰：“間者國家多故，典刑蕩然。得意而遷善，雖忌忠而必賞；失意而渝怒，雖寵佞而必誅。薄賞厥忠，故厚誅之。薄誅厥佞，故厚賞之。異賞而同誅，殊勞而同辱，是賢、不肖淆也。夫淆不可以致士，淆則賢者難為清，不肖者難為濁，故賢者死于憂患，而不肖者死于安樂也。淆其臣，卒以自淆。淆主在上，則潔之在下，孰可致也！夫上林之材，非無惡木。清渭之流，非無濁波。有道之朝，非無佞臣，顧明王之馭耳。是以舜誅四兇，賢類顯焉。紂戮比干，佞臣用焉。此皆不淆之主也。戮賢而近不肖，其過也ウ，猶可悔也。以賢，不肖而淆之，其過也辭，不可理也，故秦以淆而亡。慎到曰：‘得馭者謂其駁，失馭者逸其驥?！涫侵^乎！”

　　韓洎曰：“梁氏既誅，單超、徐璜、左、唐衡、具瑗等嗣亂其后，曹節(jié)、王甫之徒，惡浮于梁冀。五邪流衍朝廷，而黨錮之難作。梁氏之誅，果何益于漢室哉！”

　　○機(jī)論

　　韓王見征君。征君方耕而歸，望韓王之軒，棄鋤而隱之。韓王返國。他日又見，親以幣將于庭，征君乃就載以歸，謀甫王室之策。征君是以不能辭于諸侯。

　　韓人有善奕者，以奕說征君曰：“子知奕之道乎？”征君曰：“不知也?！鞭日咴唬骸拔崤c子奕之，可乎？”曰：“夫奕以機(jī)勝，以不機(jī)敗。吾不能機(jī)，何奕之為！”曰：“子惡機(jī)而不奕，不知子之機(jī)過于奕乎？”曰：“何為其然也！”曰：“奕之機(jī)，虛實(shí)是已。實(shí)而張之以虛，故能完其勢。虛而擊之以實(shí)，故能制其形。是機(jī)也，員而神，詭而變。故善奕者能出其機(jī)而不散，能藏其機(jī)而不貪，先機(jī)而后戰(zhàn)，是以勢完而難制。雖然，此特奕之道耳。若機(jī)之流于眾妙也，肆而淵乎！羲皇得之而畫其卦，神農(nóng)得之而藝其穡，軒轅得之而奠其兵，勛華得之而禪其器，夏禹得之在驅(qū)其澤，殷湯得之而陳其網(wǎng)，周武得之而奮其鉞，蒼頡得之而泄其文，女媧得之而煉其石，許由得之而洗其耳，儀狄得之而制其酒，造父得之而神其御，后羿得之而精其射，伊尹得之而負(fù)其鼎，公輸?shù)弥破涮?，寧戚得之而扣其角，伯牙得之而鼓其琴，老聃得之而守其谷，孔子得之而擊其磬。昔有抱甕者，惡桔槔之機(jī)而不用，然烏知抱甕之為機(jī)乎！由此觀之，天地萬物皆機(jī)也。機(jī)其運(yùn)于應(yīng)物之所，動于無形之源乎！今子之出也，將以仁義為機(jī)，而運(yùn)諸侯于掌上，銘兆民于軌物，經(jīng)之綸之，弛之張之，吹之噓之，若噫氣之雄風(fēng)，而解駭乎萬竅。其機(jī)也如是，奕何有哉！夫圣人以仁義為機(jī)，賢者以禮信為機(jī)，謀士以術(shù)數(shù)為機(jī)，辯士以縱橫為機(jī)。此機(jī)者，皆利于諸侯而顯名者也。吾子其握圣人之機(jī)以游說諸侯，則漢室可舉矣。當(dāng)今之時，得機(jī)者顯。得圣賢之機(jī)者，貴不可限。子翕而不張，亦何取于機(jī)也！盍奮而張之，噫仁義之氣，而解眾庶之郁哉！”征君曰：“吾將機(jī)乎！”

　　○形勢

　　征君說韓王曰：“夫諸侯之國有為天下樞者，莫如韓。韓固戰(zhàn)國也，宛穰襟其東，大乘峙其南，武關(guān)亙其西，成皋鎮(zhèn)其北，韓之形勢，足以四面之?dāng)常ㄖT侯之盟，而中臨天下。呼則諸侯應(yīng)，招則諸侯來，若長江盤紆于中，而九派之流為之爭赴而下注也。以韓之壤地視諸侯之疆，孰廣焉韓之人民視諸侯之眾，孰勇焉以諸侯之譽(yù)望視賢王之聲，孰美焉是三者皆無出于王之右矣。自大禹創(chuàng)業(yè)于夏，申伯受封于周，楚子設(shè)險于方城，秦人用武于南陽，故韓之國實(shí)英雄致王定霸之壤也。漢興，凡南陽之勢，遠(yuǎn)控乎西京，以為羽翼。新室翦漢，二雄割據(jù)，光武倚舂陵而發(fā)跡，更始臨氵育水而建號，皆韓之南陽也。

　　賢王承九葉之運(yùn)，當(dāng)天下之樞，昭之以令德，修之以文武，暢之以禮樂，可以會盟諸侯，而光濟(jì)王室。夫南陽，智士之所出也。賢王能折節(jié)下士，而選豪俊于南陽之眾，與之謀國而靖民，以顯其業(yè)，無使百里奚之事于秦，而范蠡之謀于越也。賢王據(jù)此而不圖，臣恐天下之形替矣。夫擁成皋之固以為金湯，采析邑之鐵以為劍戟，登魯門之關(guān)以揮勁戈，過淮水之流以飲疲馬，臣固知賢王之無功也。夫王室之盈虛系于韓，王室之強(qiáng)弱系于韓，王室之安危系于韓。王若不修德，則王室必虛，必危，必弱；王若修德，則王室必盈，必強(qiáng)，必安，自然之勢也。賢王欲輔王室而不修德，是猶大舟之濟(jì)江河而焚其楫也，其不能濟(jì)亦明矣。此臣所以為賢王計(jì)也。臣布韋之士，蒙賢王二顧之殷，遇臣以不次之禮，是以披素露膽于賢王之前也。王其圖之！”

　　韓洎曰：“此篇乃征君說諸侯王第一策。忠義之氣，激揚(yáng)慨切，藹然于言外。其視戰(zhàn)國蘇秦、張儀之輩，真霄壤矣乎！”

　　○災(zāi)異

　　桐柏山崩，淮水潰決，棗陽之民死者大半。韓王憂，命左右告于征君曰：“桐柏，韓之臣鎮(zhèn)也。今崩，王室必有難，其若之何？”征君不答。左右返見韓王曰：“臣以君之命告于黃征君，傲而不應(yīng)，是無禮于君也，請逐之！”韓王曰：“國有大咎而又逐士，寡人之戾益矣！是寡人不能恭，而使左右以寄命，能無傲乎！”遂命駕而見征君。

　　征君方鼓琴，韓王詣其館而謂曰：“叔度其涼哉！何不吊寡人而乃鼓琴以娛也！”征君對曰：“臣聞之，國之修短吉兇卜于龜，士之兆卜于琴瑟。今臣之鼓琴也，始彈《白駒》，其聲戾以殺。繼而彈《關(guān)雎》，其聲婉以和。臣故得禮于賢主也。請問何憂？”韓王曰：“寡人不德，不能舉職于山川，遺戚王室，寡人是懼。敝邑三歲無稔，邑將為墟。今桐柏告崩，淮水潰決，以溺我人民，蕩我禾黍，傾我廬舍。寡人雖象不能施號于敝邑，亦先君所封也。寡人是以邀福敝邑之山川，而天賜之以禍，何以示民！茲賴征君之明德，以庥寡人，幸毋棄也！”征君曰：“有是乎哉憲也未之信也，請與王觀焉。”

　　遂涉淮而登桐柏。水溢于境者，方數(shù)百里。林不露巢，城不見堞。男女之尸，矯如巨魚，被發(fā)而浮于波瀾之莽。王嘆曰：“自孔子觀呂梁以來，未有此水也！”征君斂容而對曰：“彼猶得蹈水之術(shù)，今之蹈者，其無術(shù)乎！不然，何傷之多也！豈惟韓國之禍，王室其必有難乎！”

　　是歲，匈奴寇邊。黑霧三日如夜。君子曰：“幽厲之氣彰矣！”

　　○問兵

　　韓王問兵于征君。征君辭曰：“臣禮樂之士也，不能以軍旅對?！表n王曰：“寡人聞之，治世則用文，亂世則用武，用武之世，奚事禮樂哉！”征君對曰：“夫君子修文德于用武之世，寓陽道也，故百姓和而易霸。修武德于用文之世，寓陰dao也，故王室備而易隆。今以用武之世而不修文，則諸侯皆雄，鄰國無釁，何以樹伯王之功哉！若以武，雖強(qiáng)弱殊效，而百姓之殘均也。王何緩禮樂而急戎事乎！臣是以不敢對也?！?/p>

　　韓王曰：“昔齊桓陳師于召陵以聲楚，而遂建九合之績。秦王出兵于函谷以迎敵，而足收六鼎之形。孰非用武之明效哉！春秋戰(zhàn)國以迄于今，談兵者云集，角武者舉。上則折沖于帷幄，下則覆軍而殺將。當(dāng)此之時，禮樂無有也。夫制敵者非揖讓之化，強(qiáng)國者非威儀之容，故禮樂不可治于用武之世也，明矣。征君奚隱厥術(shù)而不以誨寡人歟是使寡人無奮也?！?/p>

　　征君對曰：“禮，兵之紀(jì)也。樂，兵之精也。其紀(jì)如梯，其精如醴。故禮以制其容，樂以導(dǎo)其氣。列之以行伍，作之以金鼓，飾之以旌旗，明之以弓劍。節(jié)而后舉，利而后動，故能克敵而定戰(zhàn)?；浮⑽闹炼Y樂，而猶足以節(jié)制，是以霸其身，而天下謂齊、晉能諸侯。若兼之禮樂而節(jié)制，奚翅乎霸！且賢王不聞有苗之格乎虞廷之舞，聞其干羽矣，而未聞以其兵也。豈有苗之悍不若今之胡虜哉亦干羽者乃有虞之所以為兵也。至春秋戰(zhàn)國之君，以百姓為蠛蠑，以刀鋸為金帛，茍有匹夫高枕而寐者，天下皆以為樣。其殘也如此，臣愿賢王之勿效也?！?/p>

　　韓王曰：“昔晉文之伯，不以兵車，而為諸侯之盟主，又納天子以示義，伐原以示信，大以示禮，曹、衛(wèi)、楚、宋，不勞而歸服，是晉文亦禮讓之主，而不黷于武，特未能樂焉。由此觀之，豈惟節(jié)制之師哉！”

　　征君對曰：“召襄王于河陽者誰乎臣而召君，非義也。凌諸侯之盟，非信也。以此而號諸侯，非禮也。一舉而三非，《春秋》責(zé)之，若桓公，其庶乎！以韓之疆，以賢王之風(fēng)馭之，伯不足圖也。乘是時而懈禮樂，雖用力十年，臣固知王之止干伯而已矣，且以后于晉文。夫晉文之伯，猶節(jié)制而當(dāng)之以權(quán)也。今賢王之權(quán)在天皇，于王何有！若淵默而修德，則賢王之權(quán)歸矣。”

　　韓王曰：“善。”

　　○寵幸

　　韓王有玉壺紫英二姬，寵冠千宮。二姬聞?wù)骶t也，求韓王聘之。

　　征君見韓王于黃翼之樓，二姬隱于雕屏，窺而巧笑。征君謂韓王曰：“隱屏者誰歟？”韓王曰：“此寡人寵姬也，慕征君之令名，故隱屏而窺耳。”征君曰：“笑臣者誰與？”韓王曰：“即隱屏之姬也?！闭骶魃鴮υ唬骸俺茧m猥士，不能笑諸侯，而乃為二姬笑，臣何以賓于王乎！”韓王曰：“征君何固之甚也，寡人之愚妾不以一笑而辱征君。夫笑，妾婦之庸態(tài)也。征君以妾?dú)w之庸態(tài)而罪寡人之姬，何弗裕也?！闭骶?。

　　韓王乃命二姬出見征君，二姬又隱袖而笑。征君曰：“夫以王之二姬，猶能辱憲，況諸侯乎臣敢辭矣?！倍у黄湟?，乃向屏而泣。征君曰：“二姬尚弱，是笑也，不以臣累，臣于其泣而見也?！表n王解容，置醴酒以宴之，命二姬奏樂于屏，五舉而樂不奏。韓王又命之，二姬對曰：“妾恐辱征君也。樂之音重于笑，征君之辱亦重于笑，是妾有笑罪，君不命妾之贖而又重之，妾以為征君無所報于韓矣?！?/p>

　　征君曰：“嗟乎！二姬之用智，臣不若也。王能馭之，則韓國必強(qiáng)，不然，王其荒乎，何以能國?！表n王曰：“寡人命二妾奏樂，以征君無命，故懼而弗樂也，焉用智哉！”

　　征君對曰：“昔者周幽王之姬曰褒姒，美面不笑。然國之危也，卒由于笑，故諸侯之不可笑猶士也。今二姬之笑，有褒姒之所不為者，而反無周之危，故笑而知其侮，泣而知其弱，辭樂而知其智?！表n王曰：“寡人命之樂而罰之所達(dá)旦，何智之敢用也?！庇谑怯駢貨r瑟，紫英彈箜篌，以觴奉征君，酒激于地。征君曰：“臣不敢飲。”韓王曰：“何以不敢？”曰：“以賢王之尊，不能使二姬觴，反代二姬以觴臣，何王之自卑而崇寵也，臣故不飲?！表n王曰：“寡人命二姬觴，征君疑而不飲，寡人是以觴之，意者寡人取二姬之觴，征君又疑耶。取觴而飲，寡人亦唯是解疑于征君耳，豈崇寵而自卑乎寡人得二姬，實(shí)美而貞淑，又飾之以音。寡人是密非以偕樂也，而征君疑之，且以難使二姬懟寡人，是征君之捐過矣?！?/p>

　　征君辟席而對曰：“噫，王之二姬，臣實(shí)不知其美也。臣之所美與王不類，有名曰‘仁’，狀若慶云，容若幽蘭，藕若陽春。使之輔諸侯，則百姓懷之而頌，音作九夷，八蠻皆來朝。有名曰義，狀若凜霜，容若青松，厲若秋宇，使之輔諸侯，則禁氵?慝，誅暴亂，使盜跖可化為伯夷。此二姬者，臣之所美也。若王之姬，朝不過絲竹之奉，夜不過枕席之安，弛庶政，棄百姓，禍?zhǔn)且酝鰢?。故珠玉為塵，錦煉為灰，綺幕鏤床棲于浮云，寶瑟箜篌寂于煙露，富貴之樂于王，何有哉！王不寵仁義而昵冶容，臣竊以為賢王之蠱也?！表n王有慚色。征君辭酒下階而出，韓王送于宮門，顧左右曰：“寡人今日得聞仁義之美也。”二姬怨而讒之。

　　○智論

　　征君憂二姬之讒，復(fù)說韓王曰：“夫尺蠖蜉蝤同出于陽，而不為尺蠖之鳴；黃雀青蜓同翔于空，而不為黃雀之舉；鯤魚蝮蛇同潛于水，而不為鯤魚之化。若此者，豈限于物力哉氣使然也。故蜉蝤之安于默，蜻蜓之限于飛，蝮蛇之困于游者，彼亦烏知。尺蠖之鳴，黃雀之舉，而鯤魚之化也，唯不知，故以類群而不毒。是萬物之淑慝，皆以無所知而能相安也。使其有所知則必慕，慕則必傾焉。惟人靈覺于物，故無大愚亦無大智，無大智故有知而不慕，有慕而不傾，有傾而不殆，有殆而不窮。窮則必復(fù)，若玄王素主之于凡庶。惟無所大知，是以賤而莫知其所以貴，貧而莫知其所以富，陋而莫知其所以揚(yáng)，勞而莫知其所以逸，困而莫知其所以亨。變化若神，動靜若運(yùn)，凡庶惟君處，囂囂然以之爾矣。昔傲、象之于重華也，無大智，故得以靖而不夷；、虎之于仲尼也，無大智，故得以康而不隕；項(xiàng)籍之于高祖也，無大智，故得以興而不復(fù)。雖德與智合，以光耀于天下而銘偉功，亦命使之然也，豈惟玄王素主之異于凡庶哉。今有愚夫，老于田野，與子孫守十金之產(chǎn)，而盜賊不攘其室者，亦盜賊無大智也。況于受命之主乎！

　　今賢王居必伯之國，受世昌之封，膏腴之沃壤七百余里，雖周之申伯鄧侯未有若賢王之隆也。夫南陽雖封于先王，而實(shí)天之所賜，賢王欲乘而興之甚易也。以賢王之明，而失可伯之時，是使齊桓晉文笑于前，秦孝公齊威王議于后，無乃棄天之賜而削先王之封乎。愿王恭禮天下之士，以結(jié)其心；遠(yuǎn)內(nèi)嬖之讒，以清其志，則天下士必奮然樂為之用，而賢王之名尊矣。此鄙臣所以婉奕而長嘆也。王其熟慮焉。”韓王曰：“善?！?/p>

　　○讒說

　　二姬以計(jì)去征君，讒于韓王曰：“妾聞諸侯皆寧，則不可畜士以養(yǎng)釁；百姓皆贍，則不可逞志以求危。今王室無東遷之弱，藩籬無犬吠之儆，君何慮之過也。以君之賢，而安享大國，天皇之寵賜，日盈于君身，雖河間東平之寵，不能加于君也。君之倉廩，蓄以百萬；宮室之麗，積以蜀青；玩好之器，來自絕國；鐘鼓簫瑟之聲，畢陳于前，妾得侍于君之掌下，以供娛樂，是諸侯之安富尊榮，亦莫有加于君者也。君享千歲之祿，而為終身之樂，以昌后胤，不亦善乎。今游說之士，不顧君之后胤而取耀于目前，非忠也。不憂王室之亂而勤王，以圖伯謀不測之功，非義也，而且不智，是以磨舌于諸侯以要顯，譽(yù)釣空業(yè)而為賢；進(jìn)而若悃，退而若憂，得齊之情而泄于楚，得楚之計(jì)而通于秦。在路則御者爭之而不恥，在國則順者揖之而不顧。吐譚縱橫，乍喜乍怒，似蘇秦蔡澤之詭行也。以妾料之，不過假諸侯之顏色而求創(chuàng)于四方，豈能益人之國家哉，君速布令于國中，以屏游士之跡，且無潛于鄰壤，是絕釁也。逐說而絕釁，則君與妾均是福也。幸無忽壽?！?/p>

　　韓王曰：“子素不昵，故說士不游于國。向者征君謁子而諷以汝二姬，故汝不忘疇昔之泣，而加惡耶。夫征君非口舌之士也，其德足以馨于天子，其才足以賓于諸侯，其志足以瀾于百姓，其謀足以安于社稷，不可惡也。予共亮于是，汝二姬毋佞?！?/p>

　　明年，韓王游云夢之山，與征君同車。二姬怨王，作別鸞之歌，歌曰：“雙鸞游兮紫庭，朝兮春陽。鳳舉兮云夢，悵寂寞兮哀鳴?！备杈?，遂縊于宮樹而死。

　　○愛憎

　　韓王與征君游云夢之山，將游鹿臺，韓王聞二姬死，謂征君曰：“咨乃命左右旋駕?！闭骶騿栱n王曰：“王之歸為二姬乎，不然何返駕而罷鹿臺之游也。王若歸則二姬生矣，臣不能從王以歸，而待王于鹿臺，可乎？”韓王流涕而道曰：“寡人不敢匿所愛也，寡人處宮，二姬不疏于側(cè)，宴則忘酣，臥則忘夢，是二姬之事寡人，若影之附于形色。今寡人之出不謀，二姬以寡人是懟，遂哀歌而死，是寡人皆行陰雪中而不覺形影之離也。”征君對曰：王為云夢之游也，何不舍臣而攜二姬乎臣以為王之忍也。”韓王曰：“寡人辟暑乎豐山，二姬進(jìn)清冷之泉；寡人游丹水之上，二姬進(jìn)丹魚；寡人泛于伊洛，二姬進(jìn)魴鯉；寡人田于狼皋，二姬時雉羹，是寡人與二姬亦嘗為此樂也。今云夢之游，寡人以征君在，二姬不得侍。二姬死，寡人雖有畫眉之妾五七，卷髻之女二八，亦無以為也。”

　　征君對曰：“王以二姬之死，猶郁而戚，而繼之以涕。今有賢者，為飯牛之歌，而不得君，死于國門之內(nèi)，王聞其士之死，亦戚然而垂涕乎？”韓王曰：“然?！闭骶唬骸笆雇踔?，既無從士，又無寵姬，王荒而弗返。士與姬怨，姬死于宮，士死于境，王聞之，將憂士乎，抑憂姬乎！”韓王曰：“士與姬皆寡人之腹心也，其生也偕樂，其死也偕戚，寡人奚擇焉！”

　　征君曰：“夫從事于王者，內(nèi)則姬焉，外則士焉，士必懼其讒，姬必憎其狷。由此觀之，王之左右，士與姬不能并也。王命駕而游，姬在，為士者憤而死之。茍達(dá)于王，王亦能以寵士之情訴于姬而垂涕乎王雖憂士之死，必不向素憎之姬而涕也。夫涕哀之跡也，小哀則戚，大哀則涕，不可偽也。王之于姬，臣以哀而知王之戚，以涕而知王之信，何王之寵士不如姬乎。臣今從游于云夢之山，王以臣之故而舍姬，姬亦以臣之故而怨王，是二姬為臣而死也。不然，何王向臣而涕，有悔用臣之心，臣其危乎！”

　　韓王默然，良久而言曰：“寡人豈以二姬之死而遂謝天下士乎征君其無疑寡人也?！彼煊温古_而還。

　　○論學(xué)

　　韓王好淮南之學(xué)，問于征君曰：“淮南之學(xué)，其博于孔子乎？”征君曰：“臣未之敢聞也?！表n王曰：“昔有東方之客曰無閭生，七歲而雋，讀書于無閭之岳，容若處女，東人皆以為玉龜也。寡人覯之，問以學(xué)，其言曰：‘臣有淮南之學(xué)，而去其智則善矣?！且怨讶撕弥?，夫無閭生學(xué)于無閭，必其以孔子為師也，而乃稱淮南之學(xué)，可謂不博于孔子乎？”征君對曰：“無閭生即臣之弟子李玄也，今從臣于王之國。臣聞其以庖希之學(xué)孔子之道而宗之，若淮南則固蔑之矣。何取于博？”韓王軒然仰笑而墮冠曰：“征君果以無閭生為弟子耶寡人親聘之以論古學(xué)?！闭骶唬骸巴蹼m得無閭生不能用也?！表n王于是益遇無閭生。無閭生謂韓王曰：“王何忘臣之言乎？”韓王曰：“何為其然也！”

　　無閭生曰：“昔者，王以淮南之事問臣，臣曰：“淮南，漢之宗室也。讀書三璧，文如貫虹，然卒以滅身而亡國。此非君臣之義不明也，由學(xué)博而貪生，智陋而昧?xí)r勢也。若淮南之學(xué)，博而約于哀，聘而歸于性，成章而潤于質(zhì)，則令名昭揚(yáng)而可以帝漢矣。不然，亦足以延子孫而光輔乎漢室，于今猶賴焉。此臣之昔日之論也，而王忘之，非所謂善用其言者也。昔有越人行舟而遇低梁，望之乃石梁也，溢于潮梁，不沒者三尺，舟不得進(jìn)。越人鑿其梁，力竭而斃，頃之潮涸。后有涉梁者又待潮而不進(jìn)，有漁者曰：‘子何不逾梁而待潮乎？’若不逾梁而待，是使越人笑于梁，烏得為善用其舟乎今王用臣之言，而復(fù)為越人鑿梁之計(jì)，謂其賢于鴟夷，而忽漁者之論也。臣竊惑焉?！?/p>

　　韓王附髀嘆曰：“善乎，子之諷也，寡人將委心于子矣?！睙o閭生曰：“臣師征君，以二姬故，而王疏之，何也？”韓王曰：“寡人何敢疏征君哉，二姬失亡實(shí)戚寡人。子事征君，寡人亦不以子諒，又不能以子而諒征君，故寡人三陳宴而征君不享也。子幸教寡人，敢不勉矣。”

　　是歲，日食既，君子曰：“易明式微。”

　　○難進(jìn)

　　征君七日不見韓王，王謂左右曰：“征君以二姬之故，七日不臨，何捐棄也？”左右告征君，征君答曰：“甫欲見王，竊恐王之心未解也。夫人之所交，其易合者必易絕，故孔子去衛(wèi)。其難合者必不易絕，故寧戚曲干乎齊。而后相難易在君，士因之而潔名，以保身焉爾矣。雖然，夫賢士行一志也，亦視其所向而為之舉。憂樂者，吾道之門也，故愛其士則不輕用其道，樂其士則不驟違其志。不輕用其道則士益尊，不驟違其志則士益忠。士益尊故寵有所不能移也，士益忠故讒有所不能間也。甫見王之蠱于前而哀于后，是耗氣徇志之端也。耗氣而未絕者，必乍明而乍忄昏；徇志而未匱者，必乍強(qiáng)而乍弱。此之謂失經(jīng)，失經(jīng)則政事不平，刑罰不當(dāng)，天下士豈復(fù)有樂為之用哉所以鼓琴七日，而杜跡于王之庭也。夫君子虛以照物，弘以納機(jī)，倜以出滯，公以應(yīng)化，故能保其國家。今王之心度實(shí)有尼焉。召而后見，特或舉二姬于心，況不召而往見，胡可暢也，得無惡乎！”

　　左右以其言復(fù)于韓王，王以牢享之。侍而問政，期月而韓國無冤民。有司廉，道不拾遺。楚人進(jìn)羅氏之女倚風(fēng)于王，王立為姬而寵之。

　　○妖孽

　　征君游崆峒之山，見一老者祭一古冢，祝曰：“炎炎之室，其棟將頹，田為戰(zhàn)場，奸雄啼。”

　　征君聞而怪之，命從者訊其故。時陰風(fēng)南來，黃云夕暝，二老號哭，遂化為鳩，飛于巖木之顛。

　　從者匐匍而告，曰：“此何異也？”征君曰：“吾聞國將亡，聽于神。今二老之謠，非人之言也。又化而為鳩，其怪也甚矣。夫九陽之窮也，依鳥而為鳩。鳩有利口，是傾國之象也。由是觀之，王室其將亂乎今外戚盛而主柄移，羌虜獗而皇威伏，賦斂急而頌聲息，災(zāi)異虐而德音乖。云擾之禍釀于朝夕，可坐而待也。諸侯之賢者，及是時布德而施惠，招賢而下士，分祿帛于無告之眾，以固懷其心，窺王室之動靜而陰鎮(zhèn)之。弱則單力而扶，危則倚名而舉，誅戮愛臣，翦滅污吏。攘外夷而固中原，盟諸侯而定雄業(yè)，此誠一時之策也。今以韓國之勢，乘而舉之，若飄云之遇風(fēng)，奔流之赴壑，孰能御之哉此二老所以號哭而寒心也?！毖晕醋?，二鳩長鳴而逝。

　　征君顧從者曰：“昔子房受書于圯上之老人，而知漢賴以興。余聞謠于崆峒之二老，而知漢因以亡，小子其識之乎?！?/p>

　　○世子

　　韓王世子卒，征君哀其賢而哭之。左權(quán)周岑曰：“子哭世子也，為其賢乎？”征君曰：“然?！痹唬骸白又e于韓，世子未有重焉，又弱而好音色，日與左右斗雞走犬以為游狎之樂。此薄德也，子奚賢之?！痹唬骸绊n王暑而求凍饌，世子以私財(cái)作冰室，取羹饌而藏之。既凍，乃進(jìn)于王。韓王說，為之賦懷冰，美世子也。及世子卒，倚風(fēng)去冰室而命筑鏡妝之臺，甫是以悲爾。”周岑曰：“子何不諫”曰：“玄也其在乎！玄也其在乎！”

　　○賢妃

　　韓王夢二姬與之游，王驚。倚風(fēng)侍寢，而撫曰：“君寐弗寧，何謂也？”王曰：“吾方與玉壺紫英游于香團(tuán)，臨翠華之池，二姬乘舟采荷而墮，吾是以驚。嗟乎！二姬死矣，猶與夢寐何婉孌也。”

　　倚風(fēng)出幃，秉燭而諫曰：“妾以為君之夢，商巖也。而君云云，是二姬既死猶不愛君，況其生乎妾亦臣仆也，不敢以色誤君，生不愿為二姬佞，死不愿為二姬游。君之明德，胡可障也妾今得幸于君，茍不自善，則天下亦必以妾之故而笑君，猶二姬也。妾聞二姬有固寵之過，有毀善之愆，而又有怨君之戾，以怨而死，何德焉今又蠱君于夢寐，妾以為君之思必深也。以是心而思士，其高宗乎妾昧死瀆君，君其念之?！蓖跣υ唬骸拔嵊腥暌宰魞?nèi)，征君以佐外，夫奚憂乎？”

　　倚風(fēng)曰：“妾聞《關(guān)雎》之詩，何義也？”王異之，曰：“汝聞殆及此乎吾聞?wù)骶疲悍蝻L(fēng)始于《關(guān)雎》，基風(fēng)化也。哀窈窕而不氵?其色，思賢才而不傷乎善。以之風(fēng)諸民而民化，以之和諸樂而樂隆，周之王業(yè)原始要終，罔非善也。是故《關(guān)雎》者，禮樂之原也。文王以懿睿之德，猶不自圣，惟后妃是求，以佐陽政。故正王宮而風(fēng)天下，則文王之為也。吾誦《關(guān)雎》而思文王乎，事殷之心不渝于夫婦，而化洽中國，此所以為文王也。夫是之謂《關(guān)雎》?！币酗L(fēng)曰：“君奚不哀窈窕而思賢才乎？”王怒曰：“汝烏知吾之不哀而思也。”倚風(fēng)頓足而言曰“二姬怨于君，而君哀之。其死也負(fù)于君，而君思之。妾是以謂君未能也?！蓖跄藝@曰：“吾不谷，天賜以諍姬，是吾福也?！彼熘镁谱鳂?，命左右歌《關(guān)雎》之章，堂下，韓王與倚風(fēng)撫瑟而和之。

　　王謂左右曰：“寡人無句踐之恥，而竊有志焉?！蹦缩朴陂海笥医杂x之。謝曰：“臣不敢盡命也?！?/p>

　　是歲，韓國大稔。

　　諸侯聞韓王得懿姬，咸以千金購于四方如韓之倚風(fēng)者。于是國人薦于市，農(nóng)舉于野，布令累月，饋美女者乘載于路。韓王聞之，笑謂左右曰：“寡人得羅氏之女，方諸二姬何如？”左右皆曰：“二姬美而未仁，若倚風(fēng)則仁美兼之，豈惟傾韓之宮哉，雖吳越燕趙之產(chǎn)不能匹也。故諸侯咸以千金索其姬，必欲如君之倚風(fēng)而后為美。是以國鄙之女有一目一眉之麗者，悉進(jìn)于宮。雖然，如倚風(fēng)者，臣未之聞焉。夫倚風(fēng)，天下之寶也，而君得之，諸侯流聞皆慕君之詠《關(guān)雎》也，君亦唯是儀刑于宮閫，毋荒其色，毋耽其宴，毋淹其鄭聲以勤樹公室，不亦顯乎。且征君有顏回墨翟之賢，賓于茲國，諸侯若失重負(fù)。由此觀之，雌雄之形決矣。況諸侯之富皆埒王室，求如倚風(fēng)者易，而求如征君者難，君勿忽焉。何以明其然也昔者文王拘之時，凡迎紂之欲以釋文王者，豈皆后妃之力耶，賢佐之謀不可誣也。君得倚風(fēng)而委之宮，若國之大議必賢者佐于外，然后可。今君之得征君也，不能虛腹以下之，委政以隆之，坐謀以詢之，使諸侯倚藩籬而觀笑。此臣等所以不忘君之誓，而隳肝膽于前也。君有其國，而無其土壤，不可謂完，有諸侯之爵，而無其人民，不可謂貴。是勢不在君，君安得而守之。王室將有累卵之危，茍一日謝于天下，又何所恃乎。周公之?dāng)z，非篡也，成王弱也；桓文之興，非逆也，周室替也。故圣人權(quán)時而體運(yùn)，豈能與繩墨之士同哉，君不可不熟計(jì)也?！蓖醪宦牎?/p>

　　是歲，楚人求睦于韓，韓王問于征君，將以辭使以楚書，有盟意也。征君謂韓王曰：“諸侯相睦，禮也。禮不可失于諸侯，失則鄰國之使不入于韓之疆矣。不入則韓必孤，奈諸侯何？”韓王乃享其使而報之。

　　○嫡庶

　　韓王欲以倚風(fēng)為夫人。莊白諫曰：“不可。夫先王因名以定分，使尊卑貴賤無相瀆也。是故內(nèi)有后妃繽御以佐內(nèi)政，宣陰郁也。外有公卿大夫郎官之屬，以贊外務(wù)，暢陽蔚也。故天子以諸侯為級，有級而后有序，有序而后有則，和斯交焉。故天子之于后，猶諸侯之于夫人也。聘以示禮，宴以示好，居正以示位，告廟以示宗，親蠶以示勤，故能為天下母，諸侯亦然。禮有之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唯齊體于君。是以光佐于內(nèi)，而致享于神祗也。由此觀之，嫡庶者，禮之經(jīng)也，不可亂也。故嫡有庶而無降，庶有寵而無隆，寵之以色則不可逾于恩，寵之以賢則不可瀆于禮，夫禮名之防也。天子以禮防兆民，諸侯以禮防國卿，大夫以禮防家士，庶人以禮防身，皆所以防乎名也。瀆禮則名潰，名潰則不尊，不尊則悖，悖則氵?，氵?則狎侮刑罰，而為天下辱，此國家危亡之形色也。昔桓公葵丘之會，曰以妾為妻，則伐之，非私典也，所以尊王禁也。今倚風(fēng)處君之宮，執(zhí)庶之職，賢聞諸侯，君之明亦孚矣。倚風(fēng)美而有娠，君之寵亦孚矣。夫美而賢，端也；執(zhí)庶，恭也。君欲一朝而隆之，無乃不可乎。執(zhí)是名也，不足以為君重；而隆是名也，亦不足以為姬重。且以玷姬之名，累姬之美，而返譽(yù)于諸侯，即臣見韓國之日卑也，君其慎之?！?/p>

　　王不聽，乃訪于征君，對曰：“臣何必言?！表n王曰：“何謂也？”曰：“臣聞莊子諫王，是也。臣故不言?！表n王曰：“然則寡人為何如也？”曰：“以王之所為，子其晉文乎？”王悟而悔之。

　　○奪嫡

　　征君見韓王，坐而論政，乃設(shè)五喻以動王。王喜而飲酒。倚風(fēng)鼓琴于宮，學(xué)《關(guān)雎》之音。征君聞之，叱曰：“是琴也，始作有仁雞之聲，繼而有此喬捕物之聲，誰其鼓之，誰其鼓之？”韓王笑曰：“此寡人之寵姬倚風(fēng)也?！闭骶唬骸叭粍t何為而琴《關(guān)雎》之詩乎？”曰：“此其所嗜也?！闭骶唬骸安豢?，夫《關(guān)雎》之詩詠后妃也，亦惟后妃得而琴之。若倚風(fēng)雖賢妾也，妾何得而述關(guān)雎乎下凌上，卑越尊，不可謂順。臣聞倚風(fēng)之好為《關(guān)雎》久矣，王以為賢，臣竊以為憂也。夫瑟以發(fā)音，音以昭志，志伏于內(nèi)，則瑟之音平以和；志戰(zhàn)于外，則瑟之音激以乖。今姬也有戰(zhàn)志，王之夫人其將殆乎以姬之淑而播釁于瑟，非祥之征也。夫釁不可長，以寵而長釁，是玩百姓而瀆諸侯，且以倍盟誓，王何利焉。王若從其所誓，則四鄙之諸侯皆欲無禮于王，而天下之謀士去矣。昔周之東遷也，猶依晉鄙以為固。今王室微弱，所望而依者，諸侯也。以韓之強(qiáng)，王將修政之不暇，而驟以一寵隳其紀(jì)綱，則千歲后王室卒不能向韓而依矣，何韓之大國而不晉鄙也。臣不佞，寄食于諸侯，亦視王之此舉以為去就，弗敢阿也。”

　　倚風(fēng)聞之，嘆曰：“事不立矣。”征君出，有嬖人讒于倚風(fēng)，曰：“以夫人之賢而處卑位，雖有懿德婉行不能范于國，竊為夫人惜之。今乘君之寵幸而弗自圖，恐華落不再榮，而婕妤之怨踵矣。征君固賤士也，聞夫人之鼓琴而驟諫，彼將以二姬待夫人，恥孰孔焉。夫人欲得志于宮，必去征君而后可?！币酗L(fēng)曰：“君今聽其計(jì)為之奈何？”嬖人曰：“夫人尚可為也。君嘗與夫人宴碧華之池，夫人是時宜窺君之酣，而泣于前曰：‘妾處幽獨(dú)，被日月之未光，得奉箕帚之役，舉宮無聞言，妾何幸有此譽(yù)也。君亦不以妾之賤而殘其寵，欲舉妾有不次之恩，以為君重妾實(shí)菲薄，不敢仰手而承也。側(cè)聞?wù)骶替谇埃Y(jié)君之左右，君信以為讜，是妾罪也。然以君之明，不能照妾，而使為士者謗于道路，以傷君之明，君何以一妾而自累也。愿君賜妾以死，無使賢士曠于市朝，以為君辱，昔二姬之死，愛君也，不可謂怨。妾欲與二姬游于泉下，以觀多士之集韓圖也?！蛉艘源苏f君，君必啟前之心而去之，此堅(jiān)寵隆愛之計(jì)也?！币酗L(fēng)曰：“然，計(jì)其中矣?！?/p>

　　明日，王果與倚風(fēng)宴游碧華池，倚風(fēng)如嬖人之言以訴。倚風(fēng)泣，王亦泣，遂議立倚風(fēng)為夫人，是歲，征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