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琪,1992年生于安徽,15歲開始發(fā)表作品,16歲就以組詩登上上海、南京兩家《少年文藝》的頭條,高考前自學了一個學期之后,17歲的慈琪考入了中山大學博雅學院,而其童詩與童話創(chuàng)作也持續(xù)引起圈內(nèi)的高度關注,短篇童話《總也倒不了的老屋》選入統(tǒng)編小學語文課本三年級上冊,《一個冬天》《羨慕》《X先生日記——巖漿之旅》等篇目發(fā)表于《人民文學》。慈琪說:“我不是一個要把所有的知識和所有自己想要教給孩子的東西都塞到故事里面的人,我想給他們推開窗戶?!?/span>
近日,其童話作品集《我講的故事都不是真的》由九久讀書人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就其新書及兒童文學寫作等話題專訪了慈琪。
慈琪在自己的新書研討會上發(fā)言
澎湃新聞:您發(fā)表童詩作品很早,當初為什么會選擇兒童文學這個門類呢?是因為自己本身愛看這類作品么?童話創(chuàng)作又大概是在什么時候開始的?
慈琪:我喜歡想象力豐富的文學作品,兒童時期能讀的自然是與理解力相符合的各類童書,后來開始讀給大人看的想象奇譎的作品,它們同樣令人著迷。但總的來說,兒童文學是最安全的、最能理直氣壯發(fā)揮想象力“胡說八道”的領域。
童話創(chuàng)作是在13歲開始的,那時候毫無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一上來就花了兩三個月寫完一部十幾萬字的童話,創(chuàng)作速度夠快,想把它銷毀的念頭也來得夠早。但這是一次非常好、非常完整的自我訓練,因此仍對它心存感激。
澎湃新聞:說到“早”這個話題,其實看您的經(jīng)歷,還挺傳奇的,發(fā)表作品早,上大學早,結婚也早,考溫州中學和中山大學這樣的學校還都是自學考上的,能跟我們聊聊您的這種“倍速”“開掛”的模式么?
慈琪:并非刻意,只是一連串“早”的巧合,中途也發(fā)生過“不早”“停滯”“倒退”,很多方面已經(jīng)談不上早了。我不再是“少年作家”,27歲才畢業(yè),很多同學都已工作七八年,或讀了博士后,或送孩子上了小學。人生漫長,變數(shù)很多,大概只有過早結束生命,才算是真的“早”,但這件事還是晚一點來比較好。
《我講的故事都不是真的》
澎湃新聞:《總也倒不了的老屋》入選統(tǒng)編教材使得更多的人關注到您,您怎么看這件事?我覺得,這篇作品在您的創(chuàng)作中反倒是比較偏傳統(tǒng)的風格,您覺得呢?能簡單介紹下這篇作品的創(chuàng)作情況么?
慈琪:因教材關注到我的新讀者,跟過去的讀者感覺不太一樣。此外,數(shù)千萬個小朋友讀我的同一個故事,這個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超出了我能感受的范疇,我獲得的反饋也絕大多數(shù)是與教學相關,因此會產(chǎn)生疏離感,仿佛面對他人的作品和讀者,跟自己無關。我是小概率體質(zhì),經(jīng)常遇到百萬分之一概率的事件,好事壞事都有,所以出于心理保護的目的,向來統(tǒng)一按無事發(fā)生處理,照常生活和寫作。
《老屋》的確是偏傳統(tǒng)的風格,有位教寫作的朋友陸生作曾經(jīng)寫過一篇《分析〈總也倒不了的老屋〉,很多很多故事都是這樣寫的》,從里到外把它的結構解析了一遍,確實處處都偏傳統(tǒng),唯一新的,大概就是故事內(nèi)核了。
我寫作時沒注意過自己的手法和風格,新作的氣質(zhì)由當時所感、近期閱讀與見聞決定?!独衔荨肥?011年2月寫的,那時我常常跟周銳老師通信,周銳老師送了我四個字:“向下攀登”(他總愛送我四個字,后來送的是“什么都早”),鼓勵我給年紀更小的孩子寫故事,這比給大孩子和成年人寫故事更難?!独衔荨肪褪沁@次嘗試的產(chǎn)物之一,當年發(fā)表在《小火炬》上,又進了年選,這已經(jīng)讓我很振奮了,沒想到七年后它成了我最知名的作品,讓我從一個兒童文學作者,變成了“《老屋》的作者”。
《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
澎湃新聞:讀您的這本作品集令我想到了一本氣質(zhì)很相近的童書經(jīng)典——于爾克·舒比格的《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能談談您本人喜歡的兒童文學作家作品以及哪些對您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過影響么?
慈琪:舒比格這本書對我影響最大的,大概是它不拘一格的表現(xiàn)形式,長長短短,童話感,詩歌感,小說感。我是個記性很差的人,是閱后即焚的印象派記憶水準,背古詩背不下來,再喜歡的作品也基本記不住內(nèi)容,只能想起當時閱讀的感受和一些碎裂的畫面。現(xiàn)在回想《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只記得一句“南瓜默默不說話,它只是繼續(xù)成長”和封面上的老虎。但在我產(chǎn)生偏差的記憶里,那頭老虎是三角形的。
謝爾·希爾弗斯坦的《一只加長十分之五的長頸鹿》封面,而其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有《失落的一角》《閣樓上的光》《愛心樹》等。
我喜歡的兒童文學作家太多太多,單說童話,就能數(shù)出一串名字:周銳、鄭淵潔、孫幼軍、張秋生、張之路、冰波、兩色風景、馮與藍……國外的也很多,但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第一個名字永遠是“謝爾·希爾弗斯坦”,他是對我童詩寫作影響最大的作家。如果可以談談兒童文學作家以外的人,還想偷偷安利一下道格拉斯·亞當斯著名的“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系列和“全能偵探社”系列,有生之年我很想寫出這樣的作品。
慈琪與愛貓
澎湃新聞:這本童話集叫《我講的故事都不是真的》,您在對故事集的自我描述中也說:“這本書里充滿了無用、不真實卻有趣的故事”,而這樣一些沒有預設的、反寓意的故事,某種程度上是挺挑戰(zhàn)所謂“習慣了意義獲取”的閱讀習慣的,甚至可能會讓孩子和家長覺得好像沒看懂,對此您是怎么考慮的?
慈琪:寫的時候完全沒有顧慮,充滿了創(chuàng)作者的自信,想著:“這不是一清二楚嗎?”“既然我自己覺得有趣,讀起來不覺得疲憊,那一定會有人喜歡,這樣心意相通的讀者也一定是我喜歡的人?!?/p>
修改和選篇做書時,自信心急劇削減,開始意識到讀者是一群陌生人,并非人人都是知音。抱著這種心態(tài),經(jīng)過作為讀者的“我”以及出名認真的編輯的審查,覺得確實沒講清楚的、不夠有趣的、會像13歲那部長篇童話一樣變成“黑歷史”的,刪的刪,改的改,從120多篇減至84篇。這已經(jīng)是我和編輯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努力了。
《我講的故事都不是真的》內(nèi)頁
成書后,還真有出乎意料的反饋。成書后,還真有出乎意料的反饋。大人誤解了一些簡單的故事,小朋友對隱喻的理解一針見血。完全看懂全書的人,應該是有的,但即使部分篇目沒看懂的讀者,也給出了充滿欣喜的回應:“雖然對結局理解錯了,但故事情節(jié)很好玩,還想再讀一遍。”“孩子沒讀懂,但我看哭了,想起了去世的家人?!睉撟銐蛄?。
澎湃新聞:您在書的簡介里就提到,這本書里“有一些不太愉快的情節(jié),關于死亡,關于空虛,關于求而不得,得到后又失去”,我具體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死亡”的主題其實變換著書寫角度反復出現(xiàn)過,還看到有關于家暴的故事,我看之前您提到過,兒童文學可以是一種“文學疫苗”,能具體談談嗎?您是出于這個原因有意識地來創(chuàng)作這些題材的作品的嗎?
慈琪:“文學疫苗”這個詞,是在這個月初新書研討會前突然蹦到腦子里的,大概是受了疫苗相關討論的影響。但在此之前,我也確實是出于給孩子“推開各種面向真實世界的窗子”的目的去寫作的。我一直在琢磨,一個多世紀里,為兒童創(chuàng)作、編書的人們,就兒童文學的教育性和藝術性孰輕孰重爭吵了很久,藝術性的“無用”和教育性的“有意”都曾飽受詬病。但藝術品和藥品都是真實世界需要的東西,我不希望孩子在“兒童時期”和真實世界割裂,被裝在玻璃罩里,到18歲生日那天又被突然推進陌生的場域,賦予他們還沒完全弄清的“責任義務”,并不留情面地審判他們。兒童和成人生同樣的病時,服的藥分量是不一樣的,但必須要服藥;想要戰(zhàn)勝病毒,必須讓身體在與微量病毒的斗爭中鑄造出盔甲?!耙呙纭钡母拍畈粌H限于兒童文學,所有坦誠的文藝作品都是人們(不僅限于兒童)接觸真實世界前注射的“疫苗”。
澎湃新聞:這些故事之所以呈現(xiàn)出這樣一種簡練、豐富、有留白感的品質(zhì),我覺得除了上面說到的那種不做預設、拒絕歸納的對于多義性的保留,可能還跟您簡練的文字風格有很大關系,這種語言風格是自然形成的,還是有自己特定的標準在起作用?
慈琪:絕大部分是自然形成的,它們都不是約稿,沒有字數(shù)和風格要求,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有好多故事寫完了都不知道往哪兒發(fā),到現(xiàn)在還有一大半沒發(fā)表過的。
慈琪的魔法師造型
但有幾篇寫于微博上盛行“微童話活動”之時。當時微博還有140字的字數(shù)限制,所以它們也只有幾十個字、一百多個字。成書以前我對它們做了修改和重寫,但沒有全部擴寫。有的故事幾十個字就夠完整了。
澎湃新聞:這部故事集中的作品沒有標注具體創(chuàng)作時間,那您自己覺得,從十幾歲開始寫童話,有沒有比較自覺地去摸索和穩(wěn)定自己風格的過程,以及有沒有明顯的創(chuàng)作理念、手法、風格的轉折與階段性變化?
慈琪:自覺地去摸索過風格,但沒能摸索出來,從十幾歲至今我的風格一直在變化,自認為尚未穩(wěn)定,也并不想穩(wěn)定下來,希望常寫常新。轉折與階段性變化是有的,但處于一種盤旋反復的狀態(tài),細思有些累,還是拜托評論家來整理吧。
王笑笑繪制的插畫正稿與草圖對照
澎湃新聞:這部故事集還有一點不得不提的就是王笑笑繪制的插畫,同樣是非常風格化的作品,能不能談談你們之間的合作。
慈琪:很有趣的是,我在三年前就看過王笑笑的一篇漫畫,因為是關于領養(yǎng)流浪貓的,好友看到后就直接轉發(fā)給我了,我非常喜歡,轉頭便忘記了。去年我們進行了一場長達半年的合作,溝通故事,看插畫成品,我尚未意識到她是誰,直到書出版之后,她把這次合作的過程畫成了漫畫《都是真的》,看到那熟悉的人物和表情,我才一個激靈,撿回了記憶??赡苋の兑恢隆⒅就埡系娜思词瑰e過一次,也有很大的機會再次相遇吧。
王笑笑將該書的合作過程畫成了漫畫《都是真的》
澎湃新聞:之前看到周銳老師談到您的童詩與童話之間有同構的關系,是用詩的語言寫童話,用童話的思維寫詩,我個人挺有同感的,您怎么看?這兩種體裁的創(chuàng)作,對您來說是不是不存在隔閡,您是一直在同時進行,還是現(xiàn)在可能會有所偏重?
慈琪:周銳老師應該是最了解我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人。我的童話和童詩寫作一直在同時進行,不存在隔閡?;蛘哒f,是幻想和游戲精神、旋律和節(jié)奏感同時決定著我的寫作,不僅體現(xiàn)在童話和童詩里,也體現(xiàn)在散文和小說中。
王笑笑、慈琪、周銳(左起)在《我講的故事都不是真的》的主題插畫展
澎湃新聞:您目前或者之后還有什么創(chuàng)作或者出版計劃嗎?會考慮破圈涉足兒童文學之外的創(chuàng)作嗎?
慈琪:目前正在把過去囤積的靈感變成完整的作品,在2012年的靈感和昨晚的靈感之間反復橫跳。之后應該也會一直這么做:寫,改,拿出來給大家看。
破圈這種事情,不僅考慮過,還嘗試過。每隔幾年就把手伸出舒適圈試探,然后捧著斷指回來窩著,等斷肢重生后繼續(xù)嘗試。
90后作家的系列訪談同題問答
1.你如何定義“90后”?
一個比較方便定義和討論的群體概念。
2.你最近關注的一個社會事件/新聞是什么?為什么會關注?
廣州一男子拔掉小狗的牙齒后將其拋棄。不想關注,但虐待動物乃至虐待人類弱者的事件一直出現(xiàn),不能閉上眼睛假裝無事發(fā)生。在沒有能力解決問題的時候,至少先了解來龍去脈,萬一哪天能幫助他、她和它呢?
3.你如今最想嘗試的寫作題材/類型是哪種?
科幻文學。
4.有沒有寫作上的“小怪癖”?
似乎沒有。
5.你比較關注的同輩作家?
80后:兩色風景,馮與藍,郝景芳,馬伯庸。
90后:趙荔,朱云昊,王璐琪,王君心,丁之琳,陳春成。
6.你比較關注哪些導演?
周星馳,盧正雨。
7.你經(jīng)常上的網(wǎng)站有哪些?
豆瓣,嗶哩嗶哩。
8.社交媒體上最常用的表情?
苦澀、捂臉、破涕為笑、玫瑰、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