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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打卡”:世上本無“卡”,“庸人”自“打”之

多年前,如果你在街上碰到某個朋友,也許在寒暄時會問他吃了沒有,可假如今天你再與他相遇,或許他會問你,你去某地“打卡”了沒有?

多年前,如果你在街上碰到某個朋友,也許在寒暄時會問他吃了沒有,可假如今天你再與他相遇,或許他會問你,你去某地“打卡”了沒有?這個打卡的“某地”,不僅僅是某個景點,還可以是某個新開的購物中心,也可以是某個藝術展覽,更可以是某個飯店或者某個咖啡店,甚至可以是某支冰激凌,只要其是“網紅”,就可以打卡,所以打卡又可稱為“網紅打卡”。

似乎轉瞬間,我們就來到了一個“萬物皆卡”或者“萬物皆可打卡”的時代。但是,正如戀愛時我們不懂得愛情一樣,當我們打卡的時候,我們同樣對打卡所知甚少,或者說,我們其實并不像我們以為的那樣知道的那么多。也許,我們并不知道這突然成為時髦的“打卡”從何而來,我們也不知道打卡到底“打”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我們的打卡又會給自己和自己所生活的城市帶來什么。

一、打卡的前世和今生

那么,“打卡”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變成今天意義上的打卡的?當然,“打卡”最初指的并不是今天的這種仿佛帶有休閑和娛樂色彩的活動,而是來自美國的上班族在專用的機器上記錄自己上下班時間的活動。不過,“打卡”這個詞是音譯和意譯相結合而來,英文里“打卡”最常用的是“Clock in/out”,用單詞“clock”即“時鐘”來強調進出單位的“時間”;還有一個常用是“punch in/out”,用“punch”即“打孔”來強調機器的記錄活動,因為早期的考勤機是一種機械打孔機,就是在一張卡片是打孔以標記上下班的時間。

這個詞進入中國后,最初由香港將其譯為“打咭”,“咭”這個字的粵語讀音就是“ka”,這個字是英文“card”的音譯,因為“咭”在內地不常用,所以就用習慣的“卡”字代替了。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打卡一度在上海的外資和合資公司流行,成為一種身份的象征,因為可以打卡或者上班需要打卡的人,不僅意味著高收入,甚至還代表著“高顏值”,后來隨著經濟的繁榮,本地的各種公司和單位都與國際接軌,打卡成為常態(tài),這個詞也由此失去了新鮮感,乃至從日常語言中消失。而近年來隨著網絡的普及,打卡這個詞重新被資本的新錢征用與刷新,逐漸成為“熱詞”,開始再次流行起來,也讓人因之產生了一種“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覺。

二、打卡打的什么“Ka”

可是,打卡到底“打”的是什么“Ka”?因為伴隨著被裝飾一新的打卡一詞重又回來的同時,打卡的能指好像也發(fā)生了變化,打卡的“卡”似乎從記錄工作時間的“卡”(card)被不知不覺的替換成了各種角色或演員的“咖”(cast),而打卡也由“打工人”的上下班的強制性的時間登記活動,變成去拜訪各種“角色”或者“大咖”的娛樂休閑活動。只不過,這些“咖”更多的以“物”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而已,因此,打卡既可以說是一次愉快的“偶像崇拜”之旅,也是一次不無愜意的“拜物教”活動。

但是,打卡的浮動的能指卻并未改變其根本的不變的所指。打卡自誕生之日起就表示著一種資本對時間的嚴格的切割,同時也意味著對打工者的生產屬性的管理。打工者從打卡那一刻起就已經成為資本生產機器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當下的網紅打卡活動并沒有改變這個性質,因為那些“打卡地”或者可供打卡的吃喝玩樂的活動之所以成為“網紅”,后面都有各種資本的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在“書丹”。

也因此,現(xiàn)在的打卡活動實際上把打工人的上下班的工作時間也悄悄的延伸到了本來應該休息的時間,從此休息時間也變成了工作時間,人們不僅在工作時間被動地或者不得不為資本效力,休息時間也還在為資本的增殖繼續(xù)殫精竭慮,而且這種效力似乎是主動的,心甘情愿的,同時是以消費而不是以生產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而以“流量”為顯性特征的“網紅效應”經由資本通過網絡的刻意的調節(jié)和放大后,也更容易積聚“人氣”,所以人們也更愿意來打卡,來消費。但這正如鮑德里亞所描述的所謂的消費社會一樣,這種消費其實就是一種生產。

而且,打卡的能指的變動,也并未改變其所指的性質。它在本質上依然是對人的規(guī)訓與自我規(guī)訓活動,目的仍在于讓人成為那個可以為資本服務而生產的服從的主體,其區(qū)別在于之前的打卡是社會的規(guī)訓,現(xiàn)在的打卡是巧妙的自我規(guī)訓?,F(xiàn)在依然赤裸裸的保留著傳統(tǒng)的打卡的“真義”的活動也有很多,如各種學習外語的APP背單詞打卡和各種鍛煉身體的APP的健身打卡活動,前者是對大腦的自我規(guī)訓,后者是對身體的自我規(guī)訓,當然,這兩者其實是一回事。

三、打卡的“庸人”與朋友圈的點贊

不過,打卡并不僅僅是去吃一個網紅冰激凌為資本續(xù)命幾十塊錢那么簡單,打卡的目的也并非只是為了自娛自樂,因為,打卡的終點并非打卡地,其終極目的是為了朋友圈的“存在”。打卡人只有將打卡地的照片或者與其打卡對象的合影上傳到朋友圈,直到看到第一個來自朋友的點贊后,才能算是完成一次打卡活動。而不管是打卡的咖啡館,還是打卡演出的劇照,還是自己與打卡對象的合影,都只不過為了那個“點贊”,而打卡的意義就在這點贊帶來的“承認”。

在這個以點贊表現(xiàn)出來的承認里,打卡人獲得的除了欣喜,自得,更重要的是還有一種強烈的“認同感”,這種認同感使其感到“吾道不孤”,也讓點贊者感到與其心有靈犀一“點”通,同時也獲得了強烈的猶如電流流過所引起那種震顫的愉悅。而這種通過網紅打卡以自我展示獲得認同的點贊在今天已經成為社會認同的新方式,它既是一種“趣味”的認同,也是一種身份的認同。但是在這個“打卡認同”后并未產生什么新東西,其最多只是一種“文化庸人”或者“網絡庸人”的認同的新方式而已。

“文化庸人”(Culture-Philistine)是尼采的概念,對這個概念還有一個更為常見的譯法:“文化市儈”,但尼采使用這個詞所描述的是十九世紀末德國的大批受過格式化的非獨立人格的教育的“新人”,他們自以為是,似乎因為受到過教育而覺得自己真正的擁有了文化和教養(yǎng),而實際上擁有的卻是一種自我欺騙和自我滿足的文化幻覺,他們并沒有真正的獨立的思想,更沒有養(yǎng)成真正的文化教養(yǎng),但卻對對自己有文化信以為真的人。當然,考慮到打卡在今日的普及性,為了描述網絡時代的打卡“新人”,在運用尼采的這個概念時或許采用“庸人”這個譯法更為溫和也更為“文化正確”一點。而在尼采看來,文化庸人最大的特點就是熱衷于追求群體性的認同,因為他不是依靠自己的獨立的思想來進行判斷,卻是按照群體的反應來對事物進行“反應”以及確立自身的價值的。叔本華也曾講過這樣的人,他們只能靠“刺激-反應”的行動來感受自己的存在,如在動物園總是要喂動物吃點東西,在旅游景點總是要在上面刻畫自己的名字等。現(xiàn)在他們不再到動物園喂猴子或者大象吃東西,也不到景點去書寫自己的名字了,而是在“數(shù)碼動物園”即朋友圈里投擲自己的打卡照來“喂”自己的朋友們,通過他們的點贊來讓自己的名字“刻”在數(shù)碼景點上,從而獲得“刺激-反應”的愉悅,也因此產生了更多更大的幻覺。

然而,這種打卡活動就像我們這個消費社會里的豐盛的商品一樣層出不窮,或者說其本身就是個結合了人的購買行為與自我展示的影像藝術的“整體性商品”,這樣的商品因為網絡的普及,信息流通的加速,以及資本更為精準的造勢能力,使得它的魅力超越了之前任何一種商品。而在資本的激勵下,打卡活動不僅可以定點定時發(fā)生,瞬間成為爆款性“事件”,而且還可以不斷自我復制或者重復生產,使得“萬物皆可卡”,但這同樣也使得打卡認同變得層出不窮,虛幻不定,轉瞬即逝,因而也使得打卡一族為了不斷得到這種認同而重復各種各樣的打卡,直至精疲力盡,成為真正有氣無力的“庸人”。

四、打卡的“孔洞化”與城市的“空洞化”

實際上,如果從城市觀光的角度來看,打卡活動本身并不新鮮,這只不過是網絡時代之前的那些旅游指南,如《孤獨星球》或者《米其林旅游指南》之類在網絡時代的“數(shù)碼轉身”后新的變形而已,其最大的轉變就是通過打卡活動將一個個旅游景點變成了一個個打卡的地點而已。而且,網紅打卡也并未改變城市觀光的“旅游指南化”的本質。

正如羅蘭·巴特在批評阿歇特出版公司的旅行手冊《藍色指南》(Le Guide bleu)一文里所說的那樣,“旅游指南”手冊讓旅游變成了一場旅游者“收集紀念碑”(sa collection de monuments)的活動。因為在這些旅游指南里,旅行的目的地或空間并不是以整體的形式被呈現(xiàn)出來的,而是被縮減為各種“紀念碑”(monument),或者被類型化為單一性的人物或者單調性的空間,旅游的目的也因此變成了對這些具有“紀念碑”特性的“景點”的抵達和集郵式的“收集”,旅游本身的豐富的意義不僅被刻意遺忘并且被嚴重單一化了。換句話來說,旅游并不是為了讓人們得到真正的放松,而同樣也是為了生產的消費。而現(xiàn)今的打卡不僅依然在有如旅游指南所建構的眾多的“景點”間展開,更進一步使得城市也被“紀念碑化”了,不僅各種歷史遺跡被紀念碑化,而且在資本的驅使下,凡“物”皆可“紀念碑”,小到一個冰淇淋店,一條街道,大到一座像金字塔一樣的奢華和讓人困惑的大賣場,都可以成為打卡的對象。

但是,打卡并不能創(chuàng)造和體驗城市自身的魅力,它使得城市變成一個個孤立的“紀念碑”或“孔洞”,它急劇的壓縮了城市空間,使得城市的豐富的空間被抽象化或者被去空間化。而那些網紅打卡地也像一串沒有盡頭的省略號,在資本的催生下此起彼伏,打卡人為了追求打卡認同最后不知不覺把自己變成了一串促進資本與權力流通和再生產的循環(huán)小數(shù)。與此同時,城市最終也像打卡機在卡片上打下的一個個“孔洞”一樣,變得“千瘡百孔”,而隨著城市的“空洞化”,打卡人也因此變得更加“空洞”了。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打卡在讓自己變得“空洞”的同時,也讓自己得到了放松和少有的認同,不僅讓自己得以從為生存而工作的“充實”狀態(tài)中得到了解脫,也讓自己得到了承認,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樂此不疲。也因此,雖然大家明知道這些“卡”有如雨后春筍一樣層出不窮,雖然大家也因此疲于奔命,可也還會掙扎著向下一個打卡點努力“打”下去,從而可以讓自己有勇氣在打卡之后再去面對那沉重的現(xiàn)實。

或許, 這正是打卡的意義所在?


2021年12月6日匆草于五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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