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在本書中的呈現(xiàn)方式似乎有些過時，因為它以重要人物為線索。誠然，從20世紀中期的年鑒學派運動以來，人們傾向于在社會和社會階層的總體中尋找歷史的意義。然而，構(gòu)思本書并撰稿的歷史學家們認為，著名的男人和女人可以作為一個社會和一個時代的典型代表。因此，由眾人合力完成的這本書所介紹的是能夠揭示時代特征、被視為歷史英雄的個體。
本書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歷史學家R.C.戴維斯（Robert C. Davis）和E.林德史密斯（Elizabeth Lindsmith）的著作《文藝復興時期的男人和女人：現(xiàn)代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Hommes et femmes de la Renaissance. Les inventeurs du monde moderne）（弗拉馬里翁出版社，譯自英文版）的啟發(fā)。這本書給我的靈感首先源自一個爭議。眾人皆知，“文藝復興”（Renaissance）是一個較晚出現(xiàn)在歷史文獻中的概念。1860年，瑞士歷史學家布克哈特（Burckhardt）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La Civilisation de la Renaissance en Italie）這部著作中創(chuàng)造了這個概念，用來指代傳統(tǒng)的中世紀之后的一段時期，該書1885年被譯成法文。必須明確指出的是，歷史學家們首先普遍接受了這個被稱為“文藝復興”的中世紀之后的時期的特殊之處。毫無疑問，15世紀，尤其是16世紀的確有革新之處（我們可以稱之為“近代的”），但我對這個歷史分期提出了質(zhì)疑。在我看來，中世紀的主要特征一直延續(xù)到18世紀，18世紀發(fā)生了兩個催生了真正意義上的現(xiàn)代性的重大事件：從英國傳播到歐洲大陸的工業(yè)革命；在19世紀傳遍歐洲的法國大革命?？梢哉f，這個漫長的中世紀在向前發(fā)展的不同階段中穿插了多次復興。人們牢記的有加洛林文藝復興和12世紀的文藝復興，在我看來，15世紀和16世紀這段時期不過是第三次文藝復興，但或許也是中世紀最重要的一次復興。既然必須尊重已經(jīng)成為傳統(tǒng)的歷史分期，那么在我的思考和作品中，我將中世紀的結(jié)束確定在15世紀末，我也接受接下來的階段是人們所說的文藝復興。然而，我不太能夠接受的是，R.C.戴維斯和E.林德史密斯在他們的著作中把15世紀也歸入文藝復興時期：15世紀雖然變化頗多，但絕對屬于中世紀。盡管如此，我做出選擇，沒有把15世紀的某些男人和女人列入本書之中，以免出現(xiàn)信息重復。薩伏那洛拉（Savonarole）是了解宗教異端和中世紀窮人崇拜的經(jīng)典人物，但很遺憾，我不得不放棄他，但是我仍然選擇了6個15世紀的人物：錫耶納的圣貝爾納迪諾（saint Bernardin de Sienne），克里斯多夫·哥倫布（Christophe Colomb）、航海者亨利（Henri le Navigateur）、雅克·科爾（Jacques Coeur）、圣女貞德（Jeanne d’Arc）和偉大的畫家富蓋（Fouquet）。我同樣保留了揚·胡斯（Jean Hus，約1370—1415年），他在14世紀生活的時間長于15世紀，毋庸置疑，這是一位中世紀的異端分子，而非現(xiàn)代人物。我選擇克里斯多夫·哥倫布是有些大膽的，實際上，從地理維度考慮的話，人們可以把哥倫布視為文藝復興的奠基人之一。但我試圖證明的是，雖然他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美洲大陸，但他的思想和行為方式仍是典型的中世紀人，如果把他視為現(xiàn)代性的創(chuàng)造者之一，可能會讓人頗感詫異。
《圣女貞德》，《女捍衛(wèi)者》細密畫，格勒諾布爾，市政圖書館
本書介紹的人物中有一定數(shù)量的女人，但遠少于男人。這種不平衡并不是包括我們的社會在內(nèi)的現(xiàn)代社會中始終存在的不平等的寫照，它反映的是被文獻記錄下來的中世紀女人的真實地位。此外，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劣勢地位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明顯。與古代相比，中世紀之所以沒有提高女性的地位，是因為基督教一方面賦予女人重要的地位，另一方面又讓她們承擔了兩大教義帶來的后果：一個是夏娃要為原罪承擔責任，另一個是女人不能被提升為承擔圣職的神職人員。然而，某些女人所擁有的聲望表明了她們在中世紀的重要性。她們被接納為高于其他所有人的新等級的成員：圣人。此外，她們在成為修女之時，也為推動同時代人的靈修和虔敬起到了重要作用。人們會發(fā)現(xiàn)，在城市這個中世紀的重要產(chǎn)物之中，哪怕是在世俗生活中，女人也被賦予了具有宗教色彩的地位，例如不發(fā)愿的修女們。最能表明女性地位上升的事件或許是從12世紀開始迅速發(fā)展的圣母崇拜。最后，雖然社會和政治權(quán)力主要由男人掌控，地位最高的貴族階層中的某些女人仍然扮演著重要角色。此外，在社會和價值體系中，騎士文學使出身貴族的女人獲得了“貴婦人”（dame）的上層地位，依據(jù)封建制度，“貴婦人”擁有一切權(quán)力去支配身為“仆從”（vassal）的男人。
在這本借由重要人物來回顧中世紀的書中，我同樣提到了虛構(gòu)故事中的主角，因為在一個社會之中，與真實的生活和思想相比，虛構(gòu)的想象有著同等的重要性和功效性。中世紀重要的虛擬人物各有特色。某些肯定（或非?？赡埽┰醋允穼崳麄兂蔀樯裨捴蟛艑r代和記憶產(chǎn)生影響，例如亞瑟王（Arthur）、羅蘭（Roland）和俠盜羅賓漢（Robin des Bois）。還有一些角色源自基督教，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扮演著能夠操控超自然現(xiàn)象的角色，這個時代把人類生活視為一場善惡大戰(zhàn)，邪惡陣營里有撒旦（Satan），善良陣營里有圣母瑪利亞（la Vierge Marie）。最后，有一些人物源自民間故事，例如巫師梅林（Merlin）和海妖梅露辛（Mélusine），有一些來自文學作品，例如列那狐（Renart），還有一些具有社會諷喻色彩的人物，例如鄉(xiāng)巴佬扎克（Jacques Bonhomme）。某些古代歷史人物在中世紀頻頻被提及，從而被視為中世紀英雄，為避免書中內(nèi)容冗長，我沒有收錄這樣的人物，例如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re le Grand），人們相信他在各個領(lǐng)域都享有盛譽，他不僅戰(zhàn)功赫赫，政治威望極高，還發(fā)明了許多神器物品，譬如許多細密畫都描繪過他乘坐某種透明的潛水鐘觀察海底；再如古代猶太國王所羅門（Salomon），《圣經(jīng)》和猶太教把他視為智慧的化身和正義的捍衛(wèi)者，他在中世紀成為了一個備受爭議和討論的人物，更被視為一個幾近異端的巫師。
列那狐，扮成傳教士的騙子。14世紀早期細密畫
透過對這些著名的男人和女人的觀察，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中世紀的特點之一便是新英雄形象的產(chǎn)生。某些來自基督教的發(fā)展，他們是介于上帝和凡人之間的圣人，上帝借他們之手施展神跡。圣人是基督教獨有的特征之一，其他主要的宗教中沒有這類人物。這類人在中世紀是最榮耀的群體，他們之中也有女人，重要的女性圣人的存在表明中世紀有一種試圖實現(xiàn)某種意義上的男女平等的趨勢。
如果說圣人是一種出現(xiàn)在歐洲的全新形象，那么國王就是一種從古代到中世紀發(fā)生徹底變革的形象。在古羅馬時期，國王是被嘲諷的對象，希臘城邦對征服他們的馬其頓國王腓力和亞歷山大也疑心重重。國王是一種以波斯國王為原型的源自東方的現(xiàn)象。王政時代結(jié)束之后，羅馬共和國將國王視為愚弄人民的可恥暴君；在羅馬，即使在帝國時期，人民都是公民社會的基礎(chǔ)。在基督教化的歐洲，正在形成的民族國家卻常常把國王視為自己的首領(lǐng)。高盧便是最典型的案例，克洛維（Clovis）經(jīng)歷了加冕（le sacre）這個由基督教發(fā)明的宗教儀式之后，成為了國王。
498年12月25日克洛維一世在克洛蒂爾德王后注視下受洗
最后，我們列舉的一系列男性人物中還有行使著被視為至高的或者特別重要的職責的兩類人：教皇和神學家。教皇有好有壞，女教皇讓娜（la papesse Jeanne）這個獨特的虛構(gòu)人物也出現(xiàn)在書中。經(jīng)院神學家受人尊敬依靠的不是權(quán)力，不是政治權(quán)威，而是他們的智慧，例如大阿爾伯特（Albert le Grand）和托馬斯·阿奎那（Thomas d’Aquin）。古希臘和古羅馬也有一些著名的哲學家，其中一位在中世紀恢復了影響力，因為他激起了不少大學學者的熱情以及他們對教會的懷疑，他就是亞里士多德（Aristote）。我們可以通過中世紀社會新出現(xiàn)的權(quán)力機構(gòu)來理解這些新人物的崛起：教會、王權(quán)、大學。這是中世紀的三股力量：神職（Sacerdotium）、君主統(tǒng)治（Regnum）、學術(shù)（Studium）。
本書中的人物介紹并不僅限于他們的生平和名望，他們也是各自時代的見證者，借由他們，歷史研究在20世紀末發(fā)生了轉(zhuǎn)折，事件史（histoire événementielle）全面讓位于一種更全面、更深入、更集思廣益的歷史研究，推動歷史的重要人物被視為一個時期、一個社會、一個文明的象征。這就是本書通過這些人物并且以要點形式所呈現(xiàn)的中世紀形象。這首先是我自己的觀點，它或多或少也得到不少歷史學家的贊同，這也是為何他們同意為本書撰寫一篇或幾篇文章。
我心中的中世紀與那種蒙昧落后的中世紀形象（英國人稱之為“黑暗時代”）相去甚遠（幾乎完全相反）。這種暗黑形象由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學者提出，啟蒙時代（18世紀）的哲學家和歷史學家對其進一步闡釋，雖然19世紀的浪漫主義有了新的觀點，實證主義研究更加依靠文獻、更具批判精神，但它們對這種形象只做了部分糾正。我在前面提到的“漫長的中世紀”（傳統(tǒng)意義的中世紀也非常漫長，從4世紀一直到15世紀末）比人們所想的更加積極、更加進步（雖然這一時期不存在現(xiàn)代意義上的“進步”）。誠然，人們不會在這段時期找到現(xiàn)代和當代社會中的典型人物，例如企業(yè)家、經(jīng)濟學家、媒體人士（記者、攝影師、廣播員）。雖然沒有任何重要的名字留給后世，但如同歷史學家貝特朗·吉勒（Bertrand Gille）所指出的，從15世紀開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工程師。3-9世紀是一個漫長而動蕩的時期（人們傾向于稱其為“古代晚期”，而非“中世紀早期”），古代社會和文化經(jīng)歷了漫長的解體過程，新社會和新文化的出現(xiàn)也非常緩慢。然而，從10世紀，尤其是從11和12世紀的格里高利教會改革和12世紀的文藝復興開始，新歐洲才開始真正出現(xiàn)。我們必須理解的是，當彼得拉克和文藝復興的思想家創(chuàng)造出“中世紀”這個名詞時，他們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古代與剛剛萌芽的現(xiàn)代之間的歷史時期，“中”在某種程度上否認了這個時期的一切活力特征。我認為中世紀是一個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生命力的漫長時期，我們?nèi)缃袢匀荒芸吹降哪切┧囆g(shù)品便是其產(chǎn)物和證據(jù)，例如聲樂和器樂、油畫、宗教建筑等，喬治·杜比（Georges Duby）所稱的“大教堂時代”（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備受贊賞，但這份贊賞卻沒有改變中世紀的形象。
我把這超過10個世紀的時間劃分為四個階段，后面章節(jié)會對每個階段有詳細介紹。第一個階段介于古代晚期和中世紀早期。它從羅馬皇帝君士坦丁確定基督教的政治地位（本書沒有介紹君士坦丁，因為他屬于古代人物）一直到查理曼去世。雖然查理曼的宮廷里都是文人，但他是一個復古式的人物，并不屬于文藝復興。實際上，公元800年在羅馬被教皇加冕為皇帝之后，他考慮并期望位列羅馬皇帝之列，即便他定都亞?。ˋix-la-Chapelle），仍希冀重新沐浴于羅馬永恒的榮耀之中，完成羅馬帝國未竟之業(yè)：讓野蠻人接受并適應羅馬文明。他是一個羅馬文明影響下的法蘭克民族主義者。
查理曼半身雕像圣物盒，1215年，琺瑯、黃金與寶石，亞琛，巴拉丁禮拜堂（亞琛大教堂）
第二個階段從9世紀初查理曼病逝到公元1000年。與人們一直所說的恰恰相反，現(xiàn)代歷史學家有充足的理由視公元1000年為一個重要的變化起點。但對當時的人們而言，這個年份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吸引力。實際上，在這一時期，在教皇西爾維斯特二世（Sylvestre Ⅱ，即奧利亞克的熱貝爾（Gerbert d’Aurillac））和神圣羅馬皇帝奧托三世（Otton Ⅲ）的共同行動之下，基督教世界（la chrétienté）逐漸成形，在中世紀的地理范圍之內(nèi)，“基督教世界”成為歐洲最重要的名詞。也是在這一時期，教皇和羅馬皇帝統(tǒng)治下的基督教國家聯(lián)盟逐漸形成。
第三個階段（11—13世紀）是發(fā)展最快、創(chuàng)造力最旺盛、重要人物最多的時期。我使用的是“中世紀中期”這個普通稱呼，但我堅持用一些關(guān)鍵詞來明確指出這一時期最重要的創(chuàng)造：“城市、君主制、商人、經(jīng)院哲學家、托缽修會”。在重要的人物之中，有些男人和女人在城市（中世紀的偉大創(chuàng)造，與古代城市截然不同）中生活，僧侶和大領(lǐng)主則主要生活在農(nóng)村。在這段時期，君主國的國王定居在首都（capitale）。最初四處流動的商人開始定居下來。經(jīng)院哲學家在城市的大學里授課和寫作。最后，與以前經(jīng)常住在偏遠隱修院的僧侶不同，托缽修會的修士生活在城市修道院中，通常在城市中傳教。
最后一個階段（14和15世紀）長久以來被視為一個充滿危機的時期。但近期更為細致的研究表明，盡管農(nóng)村和城市的確存在著動亂，但大部分歷史學家所稱的文藝復興的萌芽已經(jīng)出現(xiàn)。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充滿創(chuàng)造性的時期，所以我們應稱之為一個充滿變動而非危機的時期，這個階段有歷史上最常見的重大變化。真正的危機多少都與重要歷史事件有關(guān)，但這一時期很罕見，變動也主要發(fā)生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內(nèi)。動亂波及的既有農(nóng)村，也有城市。法國所發(fā)生的情況是最典型的例子。在農(nóng)村，農(nóng)民起義被稱為“扎克雷起義”，因為人們虛構(gòu)了一個名叫鄉(xiāng)巴佬扎克的起義領(lǐng)導者，本書最后一部分會有介紹。城市動亂主要發(fā)生在巴黎（倫敦或佛羅倫薩同樣也不能避免），巴黎市長艾蒂安·馬塞爾（étienne Marcel）這個真實的歷史人物代表了這起事件。動亂也發(fā)生在宗教領(lǐng)域；某些歷史學家想要從中發(fā)現(xiàn)16世紀新教宗教改革的苗頭，但我們也可以認為它們就是嚴格意義上的中世紀事件。宗教動亂的代表是兩個重要的異端分子，即英國人威克里夫（Wyclif）和捷克人揚·胡斯（Jean Hus）。這個時期的歷史變動還有更加明確的代表，此人也為15世紀末和16世紀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打下了重要基礎(chǔ)，他就是葡萄牙親王航海者亨利。在不斷發(fā)展的貿(mào)易領(lǐng)域，代表人物是神秘的、充滿魅力的法國人雅克·科爾。
葡萄牙王子航海者亨利肖像，15世紀（左圖）；國王查理七世的財務官和商人雅克·科爾肖像，15世紀（右圖）。
這個階段的末期還有兩個人物，他們代表了中世紀截然相對的兩面。第一個人物代表了黑暗和恐怖的一面，羅馬尼亞大公弗拉德三世（Vlad Ⅲ），他被同時代的人稱為“穿刺者”（l’Empaleur），后成為吸血鬼德古拉的原型。與他相反的是代表善良的克里斯多夫·哥倫布，我想要表明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的是美洲大陸，人們將其視為現(xiàn)代性的先驅(qū)之一，但他的思想使其成為與德古拉針鋒相對的人物。
最后，第五部分沒有遵循任何年代順序，內(nèi)容涉及的是虛構(gòu)人物，我在前文中已經(jīng)解釋過為何將其選入本書。想象活動是中世紀最重要的現(xiàn)實之一，它不單單是幻想，也是人們的生活體驗。
疑為哥倫布畫像。 1519年
穿刺者德古拉在被刺死的囚犯前吃午飯。15世紀版畫
讀者會發(fā)現(xiàn)這本書的人物列表中極少涉及文學家或藝術(shù)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藝術(shù)家保持匿名是規(guī)矩。實際上，藝術(shù)的概念是在中世紀時期慢慢出現(xiàn)的。如今我們能夠叫出名字的藝術(shù)家中的大部分都是手工藝人；雖然勞動的價值有一定程度的提升，手工勞動，也就是藝術(shù)家們的勞動，將他們埋沒于大部分手工藝人之中?；浇痰拿缹W概念得到承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在一本引人入勝的著作中指出，基督教美學概念在13世紀才真正形成。
人們常常將中世紀稱為“大教堂時代”，這一時期的教堂遺址令人嘆為觀止。實際上，教堂是這一時期的重要工程，然而，我們并不知道大部分建造者是何人。雖然10世紀和11世紀留下了一些名字，但一直到13世紀，藝術(shù)家的概念才出現(xiàn)。通常，“藝術(shù)家”這個術(shù)語（它讓創(chuàng)造有了新含義）的出現(xiàn)要追溯到13世紀末偉大的意大利畫家喬托（Giotto）。本書之所以極少涉及藝術(shù)家，是因為他們在中世紀的社會處境相對較差。例如，手抄本中的裝飾畫是中世紀最令人著迷的作品，但大部分時候，我們并不知其作者是誰。本書也幾乎沒有涉及音樂，但它在這一時期卻非常重要，例如宗教音樂領(lǐng)域出現(xiàn)了單旋律圣歌和復調(diào)歌曲；為鄉(xiāng)間舞蹈伴奏的民間音樂，譬如凱樂舞曲（les caroles）以及至少從13世紀中期開始出現(xiàn)的基督教封齋期之前的狂歡節(jié)。我們可以從這一時期的某些細密畫中發(fā)現(xiàn)那些縱情音樂的狂歡場景，其中非常有名的一幅展現(xiàn)的就是喧鬧的狂歡節(jié)。我選擇了阿雷佐的圭多（Gui d’Arezzo）作為音樂家的代表，他在11世紀初創(chuàng)造的音樂記譜法沿用至今。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lǐng)域，這個時期出現(xiàn)了一些重要的新事物。略微有些文化的人到處使用拉丁語，與此同時，本地語言開始與拉丁語競爭，迫使拉丁語退回教堂和大學之中（在這些地方，課堂之外也必須使用拉丁語）。本地語言上升為文學語言，與民族意識的發(fā)展有密切聯(lián)系。法國北方是奧依語的天下，南方是奧克語的地盤。13世紀初，法蘭西國王已經(jīng)不再自稱rex francorum（法蘭克人的國王），而是roi de France（法蘭西國王）。文學在13世紀才開始顯露聲勢，但它擴大了讀者群體，吸納了一定數(shù)量的有文化的世俗之人。新文學的代表人物有特魯瓦的克里蒂安（Chrétien de Troyes）、但?。―ante）、薄伽丘（Boccace）、傅華薩（Froissat）和喬叟（Chaucer）。
本書的列表中也基本沒有穆斯林和猶太人，雖然從8世紀阿拉伯帝國征服伊比利亞半島開始，直到15世紀，半島上都有著數(shù)量眾多的穆斯林。為了表明他們在基督教中世紀的重要性，我選取了一位重要的哲學家阿威羅伊（Averroès），他出生在被穆斯林占領(lǐng)的西班牙，并在13世紀對某些基督教經(jīng)院哲學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我同樣選擇了有著神奇命運的庫爾德人薩拉?。⊿aladin），他曾經(jīng)把十字軍驅(qū)逐出巴勒斯坦，但在他死后的中世紀里，他卻被基督教世界視為一個具有美德的偉人。
手持彎刀的薩拉丁。1490年。
數(shù)量眾多的猶太人曾經(jīng)生活在中世紀的西方，但自11世紀開始受到迫害，遭遇大屠殺，這些屠殺時常與十字軍東征有關(guān)。14世紀，英法等國的猶太人遭到徹底驅(qū)逐，他們很少有人在歷史上留下印記，因此，本書目錄中沒有猶太人。我曾猶豫是否選擇12世紀的邁蒙尼德（Ma?monide），他出生在穆斯林統(tǒng)治時期的西班牙的科爾多瓦（Cordoue），那里的猶太人受到的待遇要好于基督教世界，但他后來在開羅定居，著作都在那里完成。我們不應當忘記穆斯林思想和猶太人思想在中世紀基督教世界的巨大影響，雖然一些著名人物的名字不足以完全描述這一現(xiàn)象，但也必須將其提到。列表中著名的男人和女人能夠描繪某個歷史階段生動而多樣的形象，但該階段的其他要素卻只能在社會大眾或知識分子等某些領(lǐng)域中去了解。
最后，雖然在中世紀的人類想象中最常出現(xiàn)的人物之中，我選擇了圣母瑪利亞來代表善良，撒旦來代表邪惡，但我認為我們可以再大膽一些，從基督教的《舊約》中借用一個古老的人物，約伯（Job）。6世紀末，格里高利一世（Grégoire le Grand）所著的《約伯道德書》（Moralia in Job）大獲成功，讓這個人物廣受歡迎。兒童形象在這個時期開始出現(xiàn)，我們也可以選擇基督教會在13世紀正式承認的圣童耶穌（l’Enfant Jésus），圣誕馬槽裝飾習俗的傳播讓這個形象家喻戶曉，文獻中最早提到的馬槽之一是阿西西的圣方濟各（Fran?ois d’Assise）在古比奧（Gubbio）所供奉的馬槽。
（本文為《中世紀的面孔》的序言，雅克·勒高夫主編，申華明譯，商務印書館2022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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