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文物保護界是一個偶然。大學畢業(yè)主要采取的是分配制,少數人自己找工作。我當時畢業(yè)時初步分配在外地,后來換成了河南省博物館,因為那邊有個指標而且離我家最近,公交只需五站地。我對這地方非常熟悉,小時候經常去參觀,還在對門河南電影院看電影,都是走了來走了去的。
進入河南博物館的十年是一段比較平靜的時光,文物行業(yè)延續(xù)著既往的平淡。十年后期有了變動,因為建成了新的博物院。
那時我的日常工作就是年初申報些經費,買些化學試劑、手術刀、玻璃容器等,做些簡單的保護工作,例如紡織品開春的殺蟲防霉、日常的青銅器去銹緩蝕、陶瓷器的脫鹽保護等。經常去庫房是工作上的便利條件,也能發(fā)現很多問題,比如將收藏幾十年的青銅器拿出去做X光,拍出了幾十字的銘文,后來李伯謙先生就說這很重要。剩余的很多時間就用來看書。那時時間很多,每年看一種類型的書,比如今年看金屬的書,明年看陶瓷的書,后年就看木材的書。那時還有一個比較大的樂趣是逛書店、買書,但是經常捅窟窿,這邊多花錢,那邊就得收緊褲腰帶過日子。這十年工作中也有一些難得的培訓,比如1991年在泰安的培訓,見到了陸壽麟、黃克忠、李最雄等我一直仰慕的專家真人;1994年在陜西考古院的培訓,見到了修復水平很高的德國專家;1996年在陜西文保中心跟意大利專家學習青銅和陶瓷器的修復,也遇到了很多在以后成為很厲害專家的業(yè)內同行。
之后進入北京大學是不斷提高的結果。從1990年代開始,國家文物局在復旦大學、南開大學、北京大學搞了在職研究生培訓,我非常想去,但是因為各種原因都未能如愿。到了1997年北京大學開設文物保護專業(yè),在物色培養(yǎng)相關人員,我終于抓住了這次機會,來到了北京大學。
三年的博士學習是很艱苦的。我辭掉了河南博物院的工作,也就沒有了工資,每月只有320塊的補貼。家里是管不上了,有時候連自己都顧不上,記得第一個“十一”國慶,身上沒錢了,還找室友借了3次錢(總共不到30塊),就用這30塊錢挨到了下次發(fā)補貼。這個時候家里已經很難了,我考試的時候岳母已經確診了尿毒癥;孩子還小在上幼兒園,上學放學沒人管,可以想象這三年的艱難。
這三年也是迅速提高的階段。除了出現場、外出開會或者回河南的家,每一天我都過著“機械”的生活,早上起來上課,中午回來午休,晚飯后直接去實驗室,晚上11點多回寢室,跑操、睡覺,每一天都是如此。那一段時間,在賽克勒博物館熬夜的就那么幾個人。每天的任務就是讀書、做實驗、為了實驗找材料。有一次為了找紫外線吸收劑,轉車幾次跑到北京和廊坊交界的一個村子的化工廠,還記得接待我的那個技術員有一個特別奇怪的姓氏。這三年也讀了一堆外文資料,比如去陜西文保中心時復印的意大利專家?guī)淼馁Y料,去國家圖書館借閱并復印了外文書,還有從各種渠道得到的國外文物保護會議的論文集。后來這些都成了美好的回憶。
博士論文選擇的是土遺址保護方向,這也決定了后來幾十年的科研領域,以至于在之后的20年都很難跳出這一領域,因為做順手了就停不下來。要知道我在河南博物館的時候主要是做室內文物保護的。
博士期間,院里的文物保護專業(yè)開始招收文物保護方向的本科生,我在撰寫博士論文之外,還幫著上課帶學生。頭幾次的課主要是請北京的專家來講的,我們幾個年輕的博士只講其中一小部分。然后慢慢地就全部接手下來了。
我的課程是“文物保護材料”和“不可移動文物保護”。開前一門課是因為我有化學的底子,講后一門課是因為我做的博士論文題目是土遺址保護。
課程開設費勁,而學生還比較少,功效比低。
開設一門新課需要做課程內容設計,要查資料、找案例,才能把需要講的內容充實完善,還要設計好PPT。每開設一門新課,一般先寫出大綱,逐步填充內容,然后再做PPT。需要圖片的時候,一種是掃描,一種是自己畫,還有一種是自己去拍。當時為了開課,找了很多的書來掃描,掃描完了再用Photoshop修圖。案例方面的,則去各個文保單位的網站上找發(fā)表的文章,一些文章帶彩圖,就比較省事。還有就是自己去現場拍,很多時候是在搞項目時隨時拍下的。帶著相機到處拍照,是收集資料最常用的方法,包括逛博物館時、參觀實驗室時、看古建筑古遺址時,還有參加各種學術會議時。網站也是找資料的一個很好的渠道,起初還用BBS的時候,可以去國外的網站找資料,上面有很多資料;上蓋蒂研究所、ICCOM等網站也可以找到不少。那時候接觸了很多英文資料,開始是紙質的,后來就用學校網站訂購的英文期刊的資料。收集的資料很多,幾乎沒有整理完的可能。在這之后,我的“不可移動文物保護”課程的很多照片,用的都是我自己拍攝的照片了。自己拍的照片,角度是自己選擇的,帶有我自己的深刻認識。
在這20年中,雖然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學生的數量卻很少??脊盼牟W院新增的10個本科名額是同時給文物保護和古代建筑專業(yè)的。為了方便,兩個專業(yè)隔年輪流招生,今年是文物保護專業(yè)招生,明年就輪到古代建筑專業(yè)招生,這樣每個專業(yè)可以招夠10個學生。但是輪到文物保護專業(yè)時,要么招不滿,要么中途有轉院的。
校內的學生少,相反校外的學生卻源源不斷,他們主要來自國家文物局的在職培訓。最開始是中意班的培訓:中國—意大利政府合作進行在職人員培訓。開培訓班時,我正好備了4年課,而且我與中意合作培訓也有淵源,我1996-1997年參加了在西安舉行的首次中意合作文物修復人員培訓,那時候是作為學員參加的。從2004年起,我?guī)椭鷩椅奈锞肿隽撕芏啻卧诼毰嘤柦虒W,在這過程中也認識了很多在地方勤奮工作的同行,后來也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
對文物保護專業(yè)人才的需求倒推了學校培養(yǎng)相關專業(yè)學生的需求,因此一些學校就開始招收修復保護方面的學生。為了幫助這些學校培養(yǎng)人才,我也先后去一些學校講一些課,比如去廊坊、順義給北京城市學院開設保護材料課程,去安陽給安陽師范學院開設修復保護概論課程,還有在香港中文大學建筑學院開設建筑保護課程。
最近又有了一個比較好的培養(yǎng)方式,就是學校開設的外國專家講座。這個講座開設的目的是開闊學生的視野,了解國外的學科發(fā)展。從2019年開始,我出面組織了幾次活動,講座的專家包括日本著名文保專家澤田正昭先生、意大利著名文保專家米蓋利先生。這樣的講座除了線下外,還可以開放線上,受眾就比較多,好多國內做文物保護的專業(yè)人士,自己本身學識過人、經驗豐富,在文物保護方面遇到了很多問題,對外國也就有了了解的需要。我覺得這種講座要經常進行,文物保護應當是國際性的。
現在回頭看自己在學校的20年,主要工作有這些:
培養(yǎng)了一些學生:十幾位研究生,包括北京大學的研究生,還有替首都師范大學和北京聯(lián)合大學帶的研究生,還有指導過本科論文的十幾位學生,他們基本都進入了文博行業(yè),有些已經是副高職稱。
做了一些項目:國保級的遺址保護項目通過了12個。涉及的項目就多了,大大小小有100多個,幾乎涉及西藏和臺灣以外的全國各地,還有國外的項目如新加坡的近代建筑保護。
寫了一些文章:有研究思考,有工作體會,有保護總結,大大小小有100多篇,但是發(fā)表級別都不高,這個行業(yè)畢竟小眾,遺址技術保護更加小眾。
幫助和關心了一些學生:有學生新入文保行業(yè),需要建議和資料;有學生考研或者出國需要指導;還有外專業(yè)的學生想了解文保技術的相關情況。總的來說認識了不少年輕人,讓我自己也覺得還畢竟年輕。
現在算來,從業(yè)已經35年,在文物保護領域也算做了些工作,至少還算比較努力。也應該感謝一路上幫助我進步的人們。感謝在河南博物館工作時的領導和同事們,周貴祥書記、王世俊院長、付玉芳主任、王瑋老師、杜安兄弟;感謝在河南的時候,經常幫助我的陳進良先生、張居中先生、曹桂岑先生;感謝我的導師原思訓先生;感謝經常在課題上幫助我進步的黃克忠先生;感謝在專業(yè)發(fā)展上幫助我成長的詹長法老師;也感謝各地的合作伙伴,大家從合作做項目開始,最后成了經常惦記的好朋友;感謝在分析檢測上幫了我20多年的楊文言老師、鄭愛華老師。感謝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容納了我,感謝各位領導和同事在教學科研上的各種關心和幫助。感謝課題組的學生們,希望他們多出成果,多寫文章。
本文系上海古籍出版社即將出版的“北京大學考古學叢書”《文物保護技術:理論、教學與實踐》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