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專治各種不服，“傷害也是一種治愈”

歐·亨利

在紐約一個非常廉價的出租公寓里，有個年輕人說，“我不是來租房子的。我是來找人的，我找我女朋友。她來紐約很久了，后來失去了聯(lián)系。她可能過得不好，在躲我，可我想找到她。她的特點，比如說眉毛這有點破相，長這個樣子。我沒有她近照了，已經(jīng)很久沒聯(lián)系了，請問你這住過這么一個人嗎？”

對方說沒有，然后那哥們就特絕望，想想說，“今天太晚了，也不能去別處再打聽了，我能租你房子住一晚上嗎？”

“頂樓有一個出租家具的房間，你可以去那里住?！?/p>

交了錢，他就去了。去了以后在屋子里無聊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等睡意上來就睡覺了。睡到一半，聞到點習慣的香味，他下意識的眼睛都沒睜就坐起來，說“親愛的，是你嗎？”沒有人回答他。

他看著空屋子，找來找去也沒看到什么東西。他跑下去問老板娘說，“你這頂樓以前是什么人?。俊?/p>

“以前一對夫婦帶著孩子，再以前一個大胖子，再以前是個外國人?！?/p>

好吧，死心了。于是，這哥們回到那個房間。他在紐約已經(jīng)把他能找的所有的公寓都找過了，這是最后一棟。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就把門窗都關(guān)好，然后把煤氣打開，心滿意足地往床上一躺。

這句話，我現(xiàn)在一直記得：“心滿意足地往床上一躺?！?/p>

底下是老板娘和旁邊一個姐們說，“今天我把樓上的房子租出去了，太牛了。那房子租出去了，死過人自殺的房子都能租出去。那個女的其實真的不該自殺，長得挺漂亮。漂亮是漂亮，可是眉毛這有點破相?！?/p>

就這么一個故事，這故事聽起來很悲傷。一個女的自殺了；另外一個愛她的沒找到她，到最后都不知道她自殺了。但是我們作為讀者，從作者那知道一個單獨的信息，他跟她的愛人是死在同一個房間里的——這可能是混亂的找不著人的人世間中唯一可能誤打誤撞的一點安慰，讓我們覺得還可以說一句的事。

所以你說治愈都是讓人活的。這寫兩個死人，兩個死人之間一點微妙的關(guān)系也形成了治愈，這全靠作者的一種成全。

這個小說在歐·亨利的小說里是很高明的小說。它讓我想起當年看張紀中版《笑傲江湖》，他拍的東方不敗和楊蓮亭這一對情侶。兩個男人，被令狐沖、任盈盈這一幫人打傷到死。東方不敗奄奄一息，楊蓮亭也奄奄一息。這個時候，令狐沖看著他們倆這個躺在這兒，那個躺在那兒——有一點不忍，袖底罡風一動，一股勁兒把東方不敗的身體掀起來再落下，就落到了楊蓮亭身邊，他的臉枕在了他的蓮弟的胸膛上。然后，東方不敗往這邊看了一眼令狐沖，目光中似有謝意。這回的劇本改了，這處改動我覺得是很好的。人對別人的感情，如果不是很費事的話，得以小成全就成全一下。

張紀中版《笑傲江湖》

其實文學也是這樣，不是就為你而來，就為專治你一人的，但是有的時候它稍微往前夠一點成就了你，有時候你稍微往前夠一點被它成全——這就是作者、讀者可以最后下的功夫。這就是我的感受。

Q&A

對于看小說而荒廢了學業(yè)或者影響工作，這種說法對嗎？治愈會不會變成傷害？

首先來說，看小說耽誤學業(yè)耽誤工作當然是對的。

但是，你把那本小說奪走，以我的經(jīng)驗，他會用別的方式來填充，也不會學習和工作。當一個人他想離開學習和工作的時候，有點像我們一個人坐在馬桶上，你給他本書，他就相對比較快活地呆在那里。但如果你不給他這本書，他也會按原來的時間占用這個馬桶，絕不會工作和學習。所以對我來說，既然人生像馬桶一樣，你需要在這里滯留一段時間，你還是不要奪走他的書，不管他的書是多么low。

至于說治愈是不是傷害，我按照老法師應有的方式回答，傷害也是一種治愈。

從左至右，依次為：伊格言，史航，止庵，楊慶祥

文景年度活動“藝文季”期間，我們邀請了史航、止庵、楊慶祥、伊格言四位嘉賓就“小說治愈”的話題分享自己的看法。

本文為史航的分享（經(jīng)整理、編輯），是關(guān)于“小說治愈”論壇內(nèi)容的系列第一篇文章。我們會整理出嘉賓的精彩講話，陸續(xù)分享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