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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狄金森:最終,勞作者與嬉游者將同歸于無形

現(xiàn)代主義詩歌先驅(qū)之一、美國傳奇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生前更為人所知的身份是園丁。

【編者按】

現(xiàn)代主義詩歌先驅(qū)之一、美國傳奇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生前更為人所知的身份是園丁。這位以隱居避世著稱的詩人,交往僅限于“友人和花”,其三分之一以上的詩歌及近一半的信件都提到了她最喜歡的花,花既是她詩歌創(chuàng)作的繆斯,亦是她一生珍愛的伙伴。在《狄金森的花園》一書中,作者朱迪絲·法爾引用了大量一手資料研究狄金森詩作與生平。她以花朵、園藝為切入點,對狄金森的氣質(zhì)、審美,以及她看待藝術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方式提出了新的看法。法爾將狄金森的花園之愛置于當時的文化語境之中,描述其起源、發(fā)展及與其家族喜好的關聯(lián),思考狄金森花園的建構與數(shù)百首詩歌和詩性書信的對應關系。本文摘自該書《尾聲·園丁四季》,澎湃新聞經(jīng)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授權發(fā)布。


對于艾米莉·狄金森來說,春天就是光明,在真實與象征的雙重意義上皆如此。她筆下的三月,如同藝術上的對手——他的功績,讓她渴望,卻又永遠無法匹敵,因為原初的色彩只屬于他一人:“那重疊小山你留我著色-/卻找不到恰切的紫-/已全部被你帶走。”重要的語詞“紫”又一次出現(xiàn),它象征著尊嚴、地位、才華與圣潔。夾在嚴酷冬季與溫暖春天之間,三月令她驚喜。她以沉潛的才華創(chuàng)造出了無限廣大的魔幻世界,山間的光影仿佛熙熙攘攘的人群,“東方”與“西方”是每天抬著太陽出入“白日”大門的巨人,春天則成了神奇的靈藥。她用家庭主婦的形象來描述它:“用你灰白的活計搭建好我的心/然后請在這玫紅的椅上安坐-”她帶著狂喜與春天邂逅:“我遇到春天時-按捺不住感動-/心中溢出古早的想望-”冬天“灰白”,春日“玫紅”,各有獨特的顏色:冬天寒霜灰白,春日枝頭莖上花蕾玫紅。狄金森筆下對春日的渴望,幾乎無可匹敵。

因此,也許其中摻雜著些許恐懼。因為她需要春天來喚醒她照料的花園——花園是重要的詩歌主題——所以她擔心,有朝一日,春天不再到來:

當五月到來,若五月回轉(zhuǎn),

難道無人擔憂

如此華美容顏

他卻無法重睹?

在艾米莉·狄金森心中,春天還有其他更為私人化的意義。她曾對伊麗莎白·霍蘭剖白心跡:“某些特別的月份似乎既施予又剝奪-八月施予最多-四月-剝奪最多-循環(huán)反復,永無盡頭?!痹诹硪环庵禄籼m夫人的信中,她又說:“愛的日期只有一個-‘四月一日’,‘今天,昨天,以及永遠’-”在內(nèi)戰(zhàn)中,查爾斯·沃茲沃思同情南方,1862年4月他被迫離開費城的拱門街(ArchStreet)長老會教堂,遠赴舊金山。二十年后的4月1日,他去世了。狄金森的書信本身、隨信附贈花朵的指涉以及信中征引的兩行丁尼生詩句(據(jù)托馬斯·約翰遜考證,第一句引自“悼念”,第二句引自“愛與職責”,看上去都像是確認沃茲沃思為“大師”的鐵證。但是狄金森常會將獨特的愛意與非凡的贊美慷慨賦予朋友,而這些朋友并不見得是她所“愛上”的人。語詞的力度,與情感的力度一樣,對她來說不可或缺。沃茲沃思1880年8月拜訪過艾米莉,而且二人可能早在1861年夏季就已見過面。這同樣會令人覺得他就是“大師”。但是不要忘記,塞繆爾·鮑爾斯1862年4月5日啟航去了英格蘭。狄金森在寫給瑪麗·鮑爾斯的一張便條里,提到了塞繆爾的離去。便條中那滿溢的欲望與痛苦,仿佛鮑爾斯已然逝去:“最好的已然離去-其他一切便無關緊要-心只求其所欲……見不到你我所愛,太可怕?!?/p>

黃水仙、山谷百合、牡丹、番紅花等鮮花復蘇的季節(jié),也是她重嘗苦澀之時。春天的“激流”“拓開了每個靈魂-”。在狄金森眼中,春天如同圣典?!凹ち鳌薄河辍褪且环N洗禮,圣靈神力的直接啟示。春日花園令她窺見了上帝:

春天這個時節(jié)

上帝親自送達-

與其他季節(jié)一同

他居住其中


到了三月四月

外面仍無精打采

除非同上帝

來場親密交談-

艾米莉·狄金森所信仰的上帝全在詩中。她的上帝自1860年以來就已在某種程度上與花園融為了一體。“外面”指的主要是她父親的土地。對她而言,所有的季節(jié)都由神意點染,但春天與眾不同,它直接證明著上帝的存在與善意。如果花能與人交流,那么每年春天百花復蘇便是它們與造物主愉快的“親密交談”。

在狄金森出生的一百多年以前,另一位馬薩諸塞州的作家也曾將靈魂比喻成“上帝的花園”。他同樣熟悉“林中的隱秘之地”,也有一塊能夠思索自然神性的“退守之地”——他就是喬納森·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一位清教牧師兼詩人。在《私人敘事》(Personal Narrative)中,他為皈依的基督徒靈魂尋找到了頗為雅致的比喻:“如同每年春天我們見到的白色小花,謙卑地緊貼土地,盛開的花朵喜悅地沐浴著太陽的光輝,不動聲色地經(jīng)歷著幸福的狂歡,馨香四溢?!睈鄣氯A茲的白色小花,也如狄金森最愛的銀蓮花一樣,“可愛,……謙卑,心靈殘損,靈魂柔弱”。在他看來,這些小花是美德的典范:“沒有什么(比它們的品質(zhì))更讓我渴望?!边@些謙卑美麗的春日小花終令他相信了“耶穌基督的親切與美”。(相信小花在藝術上具有優(yōu)越性的約翰·羅斯金,是否曾讀過喬納森·愛德華茲的文字呢?)艾米莉·狄金森不會如愛德華茲一樣,將這些小花對應為三位一體中教導信眾“像小孩子一樣承受神國”的圣子。但對狄金森和愛德華茲二人來說,春天都點燃了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火種”。如同愛德華茲,狄金森也會大膽地相信,鮮花的復蘇或許就昭示著她自己的復活。

艾米莉·狄金森自稱“清教徒”時,她心中想的是自己的“清教徒花園”,這或許并非偶然。這個短語她寫于冬日落雪之后,但寫作時間并不足以解釋這一巧合。了解狄金森的讀者絕不會將她熾烈的情感與清教徒古板的教條相連。她所謂“清教徒”,可能更多地指向純凈、潔白之意。因此,她會邀請詹姆斯·S.庫珀夫人:“你該來……看看我的房子,大自然將它粉刷得如此潔白,問都沒問我-大自然很‘老派’,說不定是個清教徒-”狄金森關于白色的觀感與愛德華茲頗為相似,并不局限于白雪之白,更指向內(nèi)心純潔。花園會激發(fā)神圣之情:

花的善意

人若想擁有

必要首先出示

蓋印的神圣許可

春天與清新、純潔、神圣緊密相連,那夏天是怎樣的呢?狄金森的夏日圖景有趣又復雜,或許可以概括為果實成熟的完美喜悅,以及靈魂與花園繁花盛放的凱旋:

我的花園-如同海灘-

緊鄰著-大海-

夏天來臨-

宛如-她拾得的

珍珠-宛如我

這首詩仍按慣例有花為伴,花就是她園中的“珍珠”。在“舉足輕重的一生”一詩中,幾乎可以斷定珍珠指的就是蘇珊·狄金森——典出狄金森最愛的《馬太福音》中“昂貴的珍珠”一語,以珍珠寓喻靈魂。“珍珠”一詞的精神指涉常令她感動。她的園中之花宛如珍珠,這更加深了花朵的神圣意味。而大海意象,一如“東方”,復雜多變,象征著永恒、痛苦、熱情或包容大地的遼闊天空。在本詩中,夏天情境中的大海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成了巨大簡樸的珠寶盒子,內(nèi)中藏著快樂?!拔业幕▓@-如同海灘”這樣的小詩,常有一種未完成之美,仿佛需要隨信附贈的鮮花來補全。無論是意義,還是結構,這樣的小詩當然比不上那些常被選入集子的精美詩篇,比如“靈魂時常傷痕累累”或“青銅-火焰-”。它們是詩歌便條,文學價值或高或低,但狄金森常會用這些小詩補全鮮花或禮物的未盡之意,反之亦然。詩與花,聯(lián)結起了她的雙重使命:詩人與園丁。

狄金森最為畫意沛然的一首詠夏詩,形容“蝴蝶/如門內(nèi)美人”,破繭而出,撐著斑斕的陽傘,在草地上游樂直到黃昏。蝴蝶可不是草地上收割草料的農(nóng)民,它們“迷失于外面/炫人耳目的誘惑”,“四處修修補補-/杳無規(guī)劃”,似乎總在“漫無目的地悠游”。狄金森將這首詩稱為“熱帶表演”(重點為筆者所加),用上了她內(nèi)涵豐富的形容詞。比起“辛勞的”蜜蜂與“熱情滿溢的”鮮花,蝴蝶與其他“伙伴-像她一樣的魅影-”都是圍觀勞作者的“閑散看客”。狄金森或許很清楚,在西方藝術中,蝴蝶一直是靈魂的傳統(tǒng)象征;在她的詩中,固然潛伏著某種愛默生式的正統(tǒng)觀念(“漫無目的”“杳無規(guī)劃”),但與之相抗衡的,卻是詩中人對蝴蝶優(yōu)游閑散生活的由衷欣賞。蝴蝶的漫不經(jīng)心,“三葉草-懂得”。讀者能夠感受到勞作與玩樂間的沖突——這主宰了狄金森精神世界的沖突。最終,勞作者與嬉游者皆會同歸于無形,那個午后也終將如蝴蝶般逝去,而詩中人會發(fā)覺:

直至日落潛行-穩(wěn)步而來的潮-

收割干草的人們-

午后-蝴蝶-

都將消逝-于海-

這幅夏日速寫中潛藏著某種黑暗。午后強光屈服于落日余暉,在這“穩(wěn)步而來的潮”中,詩人目之所及的一切終歸“消逝”。18世紀的贊美詩,如伊薩克·沃茨(Isaac Watts)的“上帝啊,我們古老的救主”(O God, our help in ages past, 1712)會寫到永恒的浪潮終將帶走一代代子孫,給原本歡快、明朗的畫面染上一層憂傷的悲光。但我們并不打算將這一傳統(tǒng)加諸本詩中的蝴蝶消逝,畢竟蝴蝶之死亦是重歸自然?!跋拧彪m然迫不得已,但也可說是主動選擇——完滿而充實地度過一天、一生,之后走向終點。盡管光焰熄滅——這并不是個積極樂觀的意象,因為狄金森總是夢想著“死亡之后,精魄長存”——但它亦與勞作者一樣,同歸永恒之海,經(jīng)由一條更為輕捷的彼岸之路。

《狄金森的花園》,[美]朱迪絲·法爾、[美]路易絲·卡特著,盧文婷譯,新民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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