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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夏勒:我在蒙古草原追蹤蒙原羚和野驢

從1989年到2018年,美國動物學家喬治-夏勒與蒙古國及其他國家的生物學家合作,跟蹤、觀察了蒙古曠野中最為稀少的一些物種。

【編者按】從1989年到2018年,美國動物學家喬治?夏勒與蒙古國及其他國家的生物學家合作,跟蹤、觀察了蒙古曠野中最為稀少的一些物種。夏勒最為珍視的地方是蒙古遼闊而又脆弱的東部草原,他白描了這些美得驚人的荒野。另外,夏勒還在書中描寫了這片土地及其人民。喬治·夏勒一生致力于野生動物的保護和研究,在世界各地推動了20多個自然保護區(qū)和國家公園的設立。1980年他應世界自然基金會邀請來到中國開展大熊貓研究工作,后又經中國政府批準進入青藏高原地區(qū)開展了多年野生動物研究工作,對中國的自然保護工作做出過重要貢獻。本文摘自《深入野性蒙古》([美] 喬治·夏勒著,劉炎林、于洋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5年4月版)。有刪節(jié)。

《深入野性蒙古》,[美] 喬治·夏勒著,劉炎林、于洋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5年4月版,224頁,59.00元。



1991年……新的機構涌入蒙古,如世界銀行、聯合國開發(fā)計劃署(UNDP)和德國、荷蘭、丹麥等其他國家的援助項目,以及許多來自歐洲和北美的非政府組織。每個組織都配備了領高薪的工作人員,大多數人不會說蒙古語或俄語。幾乎沒有工作人員深入了解蒙古及其迫切需求,這種無知使他們難以有效使用其機構的發(fā)展資金。反過來,蒙古也被各種項目和資金所淹沒。政府沒有能力應對幾十個非政府組織,更不用說提供翻譯和訓練有素的本國人員來對接外國顧問(除了法律要求,這些對接人員是外國組織和政府之間的重要中間人)。突然間,這個國家又一次受制于外來的價值體系。

1993年,我成為這些外來“暴徒”中的一員,為期兩個月;1994年再次造訪,因為以前在蒙古調查野生動物的經驗,我應邀協(xié)助UNDP的一個項目,該項目由全球環(huán)境基金(GEF)資助。這是我第一次直接參與大型捐贈機構的工作,我發(fā)現它很有啟發(fā)性。幾十年來,我一直為開展野外調查爭取小額資助,但在印度和非洲各國工作時,我聽到了一些關于大型項目有效性(或缺乏有效性)的閑言碎語。

1993年

1993年6月30日,UNDP項目參與者介紹會在蒙古自然和環(huán)境部開幕,部長贊巴·巴特賈爾格用時十分鐘,宣讀了歡迎詞——盡管一些被邀請的參與者還沒有到達,因為項目啟動日期被唐突地修改了多次。巴特賈爾格講話后,項目負責人沃爾特·帕爾默(Walter Palmer)致辭。帕爾默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他雙腿分開站住,大拇指勾住褲兜,好像準備指揮一個排的軍隊。他告訴我們,這個項目有三百萬美元的預算,分為七個部分,涉及生物多樣性和人類生計。

我們每個人將領到一部分,三天內提交一份詳細的行動計劃,包括預算。三天?人們疑惑地沉默著。制訂一份詳盡的計劃需要很多天,甚至幾周的時間;我們必須考察和評估我們分配到的項目地點,收集相關信息,才能有堅實的行動和管理建議。此外,到目前為止,UNDP還沒有與蒙古政府各部門協(xié)調該計劃,也沒有指定翻譯和當地與我們對接的人員。自然,大家提出了很多問題,但都被以一種防御性和不耐煩的方式搪塞過去了。我被分配到保護區(qū)規(guī)劃和瀕危物種保護項目。

隨后幾天的會議,讓我們明確意識到有效運作該項目有多困難。立刻涌現的問題是,項目的重復性。UNDP正推動一個生態(tài)旅游項目,但在蒙古的其他幾個組織也在做。來自荷蘭的彼得·格默拉德(Pieter Germeraad)管理著一個重新引入普氏野馬的項目。這種野馬幾十年前在野外滅絕,但有部分幸存在人工圈養(yǎng)環(huán)境中。然而,另外兩個野馬重引入項目也在推動中。

然后我還發(fā)現,UNDP不給我們的蒙古同事發(fā)日津貼,那是應該收到的野外工作津貼,如果他們?yōu)檎ぷ鞯脑?。大多數蒙古同事以某種方式受雇于政府,他們實際上在為UNDP無償工作?!敃r政府雇員的工資非常低,通常是每天兩美元左右。有些人不得不兼職做點買賣,在中國購買貨物,然后在蒙古或俄羅斯出售,賺取少量利潤養(yǎng)家糊口。UNDP的做派自然會引起人們強烈的反感,不情愿跟我們這些外國人合作或提供過去的研究資料。每個蒙古人都很清楚,UNDP給外國人的日津貼比政府的月薪高出兩倍甚至更多。我們代表我們的蒙古同事極力反對,幾個星期后,UNDP才給他們發(fā)放了少量津貼。

我們幾個興趣相投的外國人聚在一起……湯姆·麥卡錫,前一年研究雪豹的同事,也在這里。他跟UNDP有一份研究協(xié)議,但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項目期被縮短了。官方對這件事和其他類似突變的解釋是,“這只是一個協(xié)議”,毫無用處。兩位年輕而熱情的項目人員,杰夫·格里芬(Jeff Griffin)和馬克·約翰斯塔德(Mark Johnstad),成了我們在城里和野外的伙伴。在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WWF)工作的德國人亨利·米克斯(Henry Mix)也一樣。能說流利英語和德語的帕雷沙夫·蘇夫德(Pareshav Suvd)給了我們很多寶貴的幫助和建議。我還見到了森林和野生動物所的S.阿木嘎蘭巴特爾(S. Amgalanbaatar),人稱“阿木嘎”(Amga),他致力于研究盤羊。我們很快就一起開展野外考察。科學院的原羚生物學家巴達瑪扎布·勒哈格瓦蘇倫[Badamjavin Lhagvasuren,簡稱“拉瓦”(Lhagva)]也成為一位重要的同事。他高大健壯,名片上寫著“自行車環(huán)游世界之旅”。慢慢地,我們建立了一個野外團隊。但我們還必須與負責蒙古自然保護區(qū)的查吉德(Tsaniid)打交道。查尼德身材魁梧,面色紅潤,常在我們開會時打瞌睡。我向他提到,我們的團隊將到訪東部草原,探索潛在的新保護區(qū)。他睡眼惺忪地看著我,說他不希望我去;他已經有足夠的保護區(qū),而且反正他們會在所有的保護區(qū)中鉆探石油和天然氣,令我扼腕嘆息。

……幸運的是,一個由俄羅斯科學家組成的科考隊剛剛返回烏蘭巴托。科考隊里有安娜·魯什切金娜[Anna Lushchekina,簡稱“安雅”(Anya)],她自1975年以來一直在研究蒙原羚。我們很快發(fā)現,俄羅斯科考隊有各種能即刻幫到我們的東西,包括蒙古所有地區(qū)的精美地圖。他們還為大戈壁國家公園制訂了詳細的管理計劃,這樣我們就不必制訂新的計劃,只需更新他們的計劃就可以。

……

終于,7月14日,在烏蘭巴托待了兩個星期后,杰夫、阿木嘎、一位名叫蘇米亞(Sumiya)的水文學家和我飛往喬巴山,考察東部草原……終于來到開闊的草原上,我的情緒也隨之高漲。

牧民家庭一如既往地熱情好客。我們在一個蒙古包前停下來詢問情況,主人邀請我們進去喝杯茶,吃點干奶酪。我注意到,幾乎所有散布在草原上的柴油水泵都被毀壞了,機器被砸壞或偷走。這些水井對牧民家庭和牲畜至關重要,尤其是在周期性到來的旱季。我向主人問起此事。他凄涼地答道:“蘇聯人建造了它們?,F在它們不屬于任何人?!薄澃汀ぐ吞刭Z加爾在《脆弱的環(huán)境、弱勢群體和敏感的社會》(Fragile Environment, Vulnerable People and Sensitive Society,2007 年)一書中細致入微地指出,“幾乎所有的水壩和其他用于灌溉牧場、耕地的設施,以及成千上萬的水井、家畜的圈舍和圍欄都失去了所有權和妥善管理”。由于缺乏明確的土地所有權,政府對畜牧生產和牧場使用規(guī)則的控制也停止了。此外,國有牧場和合作社為牧民家庭提供重要的社會服務,如醫(yī)療保健、教育和交通,政府也免除了這些責任。

在J. M. 薩蒂和S. G. 雷諾茲(J. M. Suttie & S. G. Reynolds)2003年匯編的《溫帶亞洲的游牧系統(tǒng)》(Transhumant Grazing System in Temperate Asia)中,有一篇文章指出,沒有土地權屬規(guī)則,“每片草場都成為當地個人之間和牧民群體內部糾紛的焦點”。在所謂的民主制度下,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平等的,可以隨心所欲,即使所作所為會給自己帶來傷害,比如砸壞水泵。一位蒙古人對我說,他的同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時候做就什么時候做”。這些舉動是出于道德信念,還是為破壞公共財物找理由?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將這種行為合理化的,當然也不理解。但是極端主義會自我強化;人們對彼此的不滿做出反應。而且,大多數人都傾向于為自己的方便而調整道德價值觀。

流動性是確保牲畜和牧場可持續(xù)的主要放牧策略。在蒙古東部草原,牧民傳統(tǒng)上每年都要遷移七八次,給牲畜提供營養(yǎng)豐富的草料,確保牲畜儲存充足的脂肪,度過漫長而凋敝的冬季和春季。制度法規(guī)的崩潰導致許多牧民放棄了他們的傳統(tǒng)方式,造成牧場過度放牧和荒漠化。特別是在城鎮(zhèn)附近,這些天牧民往往聚集在那里。許多牧民為了躲避舊制度的管制而搬到城鎮(zhèn),現在他們又回到草原上,往往是為了飼養(yǎng)山羊,因為山羊絨在國際市場上能賣出高價。沒有了管制,牲畜數量激增。1924年蒙古獨立時估計有1400萬頭牲畜,1992年蘇聯人離開時約有2600萬頭。到2017年,“牲畜數量超過7000萬頭”,如溫達瑪·賈姆斯蘭(Undarmaa Jamsran)、田村謙治(Kenji Tamura)、納薩格多爾吉·盧夫桑(Natsagdorj Luvsan)和山中典和(Norikazu Yamanaka)編輯的精湛報告《蒙古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中所述。伴隨著牲畜數量不斷增加的成功到來的是它們最終的毀滅。草場退化是蒙古的嚴重問題,蒙古人需要在草場和牲畜之間重新建立平衡。如果像1993年那樣,牲畜所有權是私人的,而草場是公共的,那么牧民就沒有動力去管理和改善或可持續(xù)地使用草場。土地使用權改革勢在必行。

我們到達馬塔德鎮(zhèn)(Matad)。這里有240戶人家,沒有電。當地野生動物管理員無法跟我們見面,因為他喝醉了。一位官員來到我們住宿的小旅館門口,警告我們要小心。鎮(zhèn)上唯一的警察最近遭到當地幫派的毆打。我們在燭光下吃晚餐,面條和羊肉。我們的司機麥格瑪拆掉了車門的把手,使它更難被偷?,F在他要把車開到草原的深處,睡在車里,防止它在鎮(zhèn)上遭到破壞。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繼續(xù)開車穿越大草原。許多蒙原羚從我們身邊逃走,它們成群結隊,一群有500只甚至更多。我注意到現在剛過了繁殖季,大約三分之二的母原羚帶著小原羚,這是一個繁盛的年份。大草原再次占據我的心,我想在清澈的天空下大步走過遼闊的美景,走向地平線。我們繼續(xù)前進,記錄了一個洞穴里的四只狼崽、幾只大鴇、沼澤地里優(yōu)雅的白枕鶴,以及其他轉瞬即逝的景象。我們繞了一個大圈,朝喬巴山方向駛去。在一個鎮(zhèn)上,我們想要購買汽油?!鞍涂送摺保╞akwa),沒有?,F在我們必須返回。7月24日,我們回到喬巴山,準備繼續(xù)前往烏蘭巴托。

俄羅斯科考隊邀請我加入他們的戈壁調查,我欣然接受??瓶缄犜跒跆m巴托留了兩輛巨大的嘎斯66卡車(高爾基汽車廠生產),等待他們返回。在此期間,車胎和備胎都已經被盜。我們乘坐兩輛卡車和一輛吉普車出發(fā),總共十五人,包括三名俄羅斯司機。原羚專家安雅是指定的領隊,盡管實際負責的是俄羅斯科學院的彼得·古寧(Peter Gunin)。來自俄羅斯科學院的還有研究景觀和地形的地貌學家阿納托利·普雷舍帕(Anatoly Preschepa)和植物學家尼古拉·斯萊米涅夫(Nikolai Sleminev)?;翌^發(fā)的米哈伊爾·薩姆索諾夫(Mikhail Samsonov)憑借出色的英語,成為那些不太說俄語或英語的人的翻譯。杰夫·格里芬(Jeff Griffin)和我是美國人,后來美國魚類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的史蒂夫·科爾(Steve Kohl)也曾短暫加入。英國人約翰·黑爾(John Hare)高大、瘦削,在聯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工作。他是野駱駝的狂熱愛好者,之后將在中國的沙漠中調查這些動物。團隊中還有幾位蒙古人,除了阿木嘎,還有薩蘭圖雅(Sarantuya)和達舍維格(Dashzeveg),他倆都是科學院的研究生。這是一個龐大、有趣和多樣的團隊。

……

第二天下午晚些時候,我們到達圖雅河(Tuuya River)。圖雅河流入一彎淺湖,奧羅格努爾(Orog Nuur)。通常情況下,這條河是干涸的,或者只是涓涓細流。但今天我們面對的是沿著幾條河道奔騰的乳褐色洪水。去年戈壁雨水充沛,但今年的雨量是自1938年以來最大的。兩輛卡車在引擎蓋那么深的河水中試圖到達對岸歷歷在望的城鎮(zhèn)。我認識其中一個司機。他告訴我,他們在這里待了三天了,鎮(zhèn)上的人說缺少柴油,拒絕用拖拉機拉他們出來。我猜想,鎮(zhèn)上的柴油是充足的,但要付出代價。我給了司機七美元,第二天拖拉機突然就可以用了。

早上,我們的團隊在河岸上排成一排,把卵石扔進水里估測河水的深度。我迫不及待地涉水,和約翰·黑爾一起尋找合適的渡口。除了一條深溝外,沒有任何問題。我們找到一條好路線,水深只到我們腰部,河底相當堅固。我們向第一輛卡車招手,指出準確的路線。不知道司機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嚴重地偏離了路線,鉆進一個深坑。水淹到引擎蓋的頂部和車廂內。彼得、安雅、達舍維格和司機爬上卡車車頂。幸運的是,另一輛卡車將被淹沒的卡車成功拉了出來。幾個食物箱泡了水,糖、面條、餅干和麥片變成了一攤爛泥。

……

我們終于到達巴彥托歐若。這個地名的含義是“盛產楊樹”,被雨水淋透的楊樹呈現出我從未見過的層次豐富的深綠色。大戈壁公園新任主任阿尤爾贊亞·阿夫雷特(Ayurzanya Avirmed)前來迎接我們。我們被告知,他生性不穩(wěn)且反復無常。他對俄羅斯科考隊成員明顯非常冷淡,無禮地拒絕說俄語,盡管他非常熟悉這門語言。蒙古人告訴我,在另一次會議上,他宣布“現在的工作用語是英語”。他的態(tài)度給翻譯增加了負擔,造成了緊張,并降低了親切感。

我曾計劃檢查馴養(yǎng)的野駱駝,確定公園有沒有按照我們的建議,將野駱駝和家養(yǎng)駱駝完全分開,避免進一步的雜交。阿夫雷特回答我的問題時支支吾吾。懷疑之余,我在周圍悄悄溜達。有六只狼被關在一個小小的、骯臟的圈舍里。我發(fā)現這些狼會被殺死,人們還會研究怎么用狼舌治療胃癌。我還注意到,駱駝并沒有被分開;對野駱駝的管理和以前一樣不上心。

……

我現在期待一次向東穿越戈壁的悠閑旅行,察看山谷和山脈中的野生動物,評估可能建立保護區(qū)的地點。但我們一直在路上轟鳴前行,一公里又一公里,只是偶爾停下來。東邊與大戈壁公園相鄰的是托斯特山自然保護區(qū),由一系列巖石山脈和寬闊的山谷組成。當我們駛入其中一座山谷時,我又饒有興趣地環(huán)顧四周。1989年,我曾在這里發(fā)現雪豹的蹤跡。

我們繼續(xù)平穩(wěn)前進。安雅和我向彼得·古寧抱怨,我們甚至都不能停下來數數偶爾出現的原羚群。指定我們調查的主要區(qū)域在達蘭扎德市(Dalanzadgad)以東,而我們完全繞過這個區(qū)域,于8月22日到達烏蘭巴托。我對管理不善的UNDP項目感到不滿,現在對俄羅斯風格的倉促旅行更加失望。向自然和環(huán)境部報告了行程,提交了一份簡要的總結,我就回美國了。

……

1994年

我決心完成去年未能完成的調查,尤其渴望找到潛在的新保護區(qū)。1994年7月18日,我回到烏蘭巴托……有消息告訴我,UNDP來了一位新的項目經理,名叫簡·斯威特林(Jan Sweetering)。我滿懷期待地去了項目辦公室,卻被一股陰霾吞噬。所有的合同,包括我的在內,都被紐約的UNDP辦公室擱置了。每個人都對未來感到不安。日津貼遭到削減,顧問數量也減少了。新的項目經理認為,野生動物研究和學校教育項目是浪費錢。有幾個這類項目被終止了。

當務之急是為調查工作組建一支蒙古隊伍。我很高興有兩位前同事想來。一位是盤羊生物學家阿木嘎蘭巴特爾,他名字中的巴特爾在蒙語中是“英雄”之意。因具備對野外工作的奉獻精神,他對我來說就是英雄。另一位是自然和環(huán)境部的D.巴特博爾德(D. Batbold)。蒙古國立大學的植物學研究生G.奧爾齊馬(G. Olziimaa)也非常不錯,我很高興他的加入。國家公園部的工作人員、大戈壁公園生物學家圖拉嘎特的妻子巴達姆汗德(Badamkhand)受命加入我們。能說德語和英語的奧尤納(Oyunaa)成為我們的翻譯。還有三名司機,一名負責運載裝有汽油桶的小卡車,另外兩名分別負責兩輛吉普車。一輛吉普車,連同巴特博爾德和巴達姆汗德,將在十天后返回,但我們其他人將繼續(xù)前進,為期一個月。當然,凱也是團隊的一員。有人尖銳地問我,UNDP是否付給她報酬。我向大家保證,沒有。

解決行政管理相關的問題后,我們設定了出發(fā)日期,但被告知這一天不吉利。最后,我們于7月31日出發(fā),穿越草原,穿過盛開著龍膽、紫菀和藍鈴花的土地。我們在曼達爾戈維鎮(zhèn)(Mandalgovi)附近扎營,帳篷藏在山丘的褶皺中,以阻攔強盜。第二天下午,我們在縣城措格特奧沃(Tsogt Ovoo)停留,向當地政府收集關于人口和牲畜數量的數據,以及關于野生動物和旅游景點的信息。我們意識到,在調查期間,我們需要訪問所有的縣城,以獲得這些基本信息。在南戈壁?。∣mnogovi)的首府達蘭扎德市(Dalanzadgad),我們和省長米吉多吉(Mijidorj)進行了訪談。省長還給了我們一封介紹信,使我們能夠購買150升的汽油。政府倉庫每天只允許出售400升汽油,今天的配額已經賣完,而一長串車輛已經在排隊等候明天的配給。但由于省長的信,我們買到了汽油。達蘭扎德附近煤和各種礦物的儲量巨大,比如銅,還有石油。有一次,我們在總部位于倫敦的SOCO公司經營的石油鉆井平臺邊停留過。這個鉆井平臺仍然很小,每天僅產出250桶石油,但這個區(qū)域規(guī)劃了更多的鉆探點?!以谙?,經過幾年粗心大意的開發(fā),這片草原會是什么樣子,挖出的深坑,堆積的碎石,道路,工業(yè)化的蔓延,以及含有毒化學品的水池。

在接下來的調查時間里,我最好只吸收草原的美麗。我們的調查區(qū)域包括15個縣,覆蓋大約150000平方公里,占蒙古總面積的近10%。這大約是我居住的新罕布什爾州面積的五倍。正如我去年看到的那樣,該地區(qū)大部分是海拔約1000米的起伏平原,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高達1700米的巖石山脈和丘陵。該地區(qū)可大致分為幾個植被區(qū):南部靠近中國邊境的地區(qū)是沙漠和半沙漠,與之相鄰的是一片寬闊的干草草原,更靠北的地區(qū)則變成較為濕潤的大草原。大約95% 的地區(qū)是草場,其余是貧瘠的沙地和巖石。地表水只限于間歇的泉水和水塘。這些水通常被牧民占用,但他們仍然不得不主要依靠水井,特別是在旱季。

焦干的山脈延伸到廣闊的平原,平原上的小群鵝喉羚看起來蒼白無力,似乎在熱浪中飄浮著。蒙古野驢在一些地方也很常見,它們或單獨或成群結隊,棕褐色的優(yōu)雅外形與風景融為一體。我們注意到一頭公驢緊緊跟隨兩頭母驢,每頭母驢都帶著小驢。公驢追趕其中一頭母驢,而后者顯然很惱火,用后腿踢向公驢。還有一次,在清晨時分,我在營地附近的沙質河床上聽到蒙古野驢的叫聲。那是一種奇特的聲音,像是鴨子的叫聲和狗的吠聲的混合,以咆哮聲收尾。后來我在黎明時分觀察野驢,它們在河床上用蹄子拍打坑洞,啜飲滲出的水。那里本來有三頭公驢,很快又有五頭母驢到來,每頭都帶著一頭小驢。一頭公驢走近母驢,叫喚著,耳朵向后張開。一頭母驢轉過身來,踢了它一下。另一頭公驢試圖將母驢趕到一起,似乎想收集一個“后宮”。母驢對這些粗魯的提議不感興趣,就離開了。我懷疑每頭公驢都在附近有自己的領地,但它們來水邊,既是為了喝水,也是為了宣示自己的存在。

我饒有興趣地注意到,在我們的車輛接近時,偏遠的青藏高原上的藏野驢和這里的蒙古野驢表現出不同的行為。藏野驢通常會站在原地警覺地看著我們,甚至與我們平行奔跑,似乎相當好奇。相比之下,蒙古野驢一旦發(fā)現我們就立即開溜,似乎知道車上可能載著獵人。

在我們的旅途中,計數野生動物是一項合作的事業(yè)?!坝疫呌腥辉??!眾W尤納可能會說。我們則記錄下兩只母原羚和一只小原羚?!耙活^野驢!”奧爾齊瑪喊道。我們各自在筆記本上記錄。一群毛腿沙雞在草原上低空劃過,形成緊密的群體?!坝卸嗌僦??”我問。估計從125只到200只不等。我順便給自己記下一些偶遇的鳥類,如漠鵖和鳳頭百靈,并向同伴指點乘著山脊邊上升氣流翱翔的一只黑鳶和幾只紅隼。

在一個布滿巖石的低矮山丘區(qū)域,我們遇上一個戰(zhàn)利品狩獵營。營地名為莫東·烏斯尼(Modon Usnii),有五個蒙古包,一個西班牙人住了其中一個。他剛剛完成為期九天的狩獵,駕駛吉普車在該地區(qū)巡游,同時尋找獵物。戰(zhàn)利品的鞣制毛皮和頭顱正在太陽下晾干。有一只戈壁盤羊,8歲,沉重而卷曲的角有106厘米長。這個西班牙獵人還射殺了一只體形不大的北山羊、一只鵝喉羚和一只蒙原羚。據阿木嘎說,1967年至1989年,蒙古共有1630只盤羊作為戰(zhàn)利品遭到射殺,外國獵人為每個許可證支付了2萬至3萬美元。許可費的6%歸中央政府,20%歸狩獵公司,15%歸省,5%歸縣。

住在狩獵區(qū)并能幫助保護野生動物的居民,卻沒有得到任何好處。2000年的新狩獵法規(guī)定,許可費的50%必須用于保護。2017 年,戰(zhàn)利品許可證的價格提高到7萬至8萬美元。但當地社區(qū)能得到多少呢?一個狩獵營在夏季和秋季運營幾個月,其他時間關閉,期間無法提供任何積極的野生動物和棲息地保護。在所有體形稱得上戰(zhàn)利品的動物被射殺后,狩獵營就搬到其他地方。整個系統(tǒng)就是一場商業(yè)冒險,對野生動物或當地人幾乎沒有任何直接好處。然而,我們確實在營地吃了幾頓好飯。西班牙獵人慷慨地把兩只原羚中的一只送給我們,它的肉質鮮嫩,比綿羊或山羊的脂肪少。

德國馬丁·路德大學出版過一套叢書,名為《蒙古國生物資源探索》(Exploration into the Biological Resources of Mongolia)。 2016年卷有一篇關于盤羊的文章,作者之一是阿木嘎。文章指出,蒙古散布著很多小而孤立的盤羊種群,在大約60000平方公里的范圍中,主要是沿著阿爾泰山脈分布。

這些小種群中的每一個都很容易滅絕。近幾十年來,主要由于“偷獵和與家畜的競爭”,盤羊已經“迅速減少”。研究小組基于2009年的普查計算出,大約有5000只盤羊生活在我們旅行經過的兩個省份,而蒙古全國的盤羊總數約為18000只。

在旅行結束時,我們一共數到182只盤羊,幾乎都只能看見它們閃爍的白色臀部,因為它們在倉皇逃出我們的視野。好消息是,盤羊的分布范圍正在擴大,現在偶爾會在多年沒有發(fā)現盤羊的地區(qū)看到它們。

……

當我們到達東戈壁省的曼達赫(Mandakh)縣城時,當地領導在我們提到硅化森林后,敦促我們向南去看化石遺址。我們的汽油不夠,無法再繞路過去,但他賣給我們200升。經過一番尋找,我們向一個蒙古包里的人問路。一個牧民告訴我們,要找一個孤立的小山包,山頂上有兩個敖包。據說,當地人的靈魂居住在敖包中。這種信仰指向佛教之前的時代,薩滿教的時代。我們在山丘的底部扎營。凱和我在黎明時分漫步。礫石草原上看起來散落著一些白色石頭——都是恐龍骨頭的碎片。撫摸這些生活在大約6000萬年前的動物的光滑骨骼,我深受觸動。

另一天,我在一些裸露的花崗巖之間漫步時,發(fā)現了許多石英片,顯然是新石器時代石器制造者丟棄的石片。我把凱帶到這個地方。她在大學里主修人類學,參加過發(fā)掘工作,對古代歷史的興趣從未減退。我們很快發(fā)現了一些石器,其中有刮削的器具和斷裂的箭頭。石器時代的獵人來過這里,追捕北山羊和盤羊。在一塊巨石上有一個樹枝做成的巢,令我高興的是,里面有一只巨大的長著棕色羽毛的禿鷲,羽翼幾乎已經豐滿。

我們每天都會行駛很遠,但很少會遇到蒙古包。蒙古的人口密度只有約1平方公里0.65人,而且大部分都住在城鎮(zhèn)。我們在縣城收集的統(tǒng)計數據表明人口密度很低。我們調查的兩個省只有大約66500人,其中一半人住在省會達蘭扎德和賽音山達(Saynshand),還有許多人集中在縣城周圍。除去首府,各縣的人口密度從每人1.8平方公里到7.5平方公里不等。該地區(qū)還擁有近100萬頭牲畜,主要是綿羊和山羊,也有馬、牛和駱駝。由于缺水,大片地區(qū)荒無人煙。

往東南方向走,我們進入哈坦布拉格縣(Khatanbulag),遇到一個奇妙的野生動物集中地。在相當荒涼的平原上,稀疏地覆蓋著沙棘和多刺的錦雞兒灌木,許多鵝喉羚聚集在一起。這是我在蒙古見過的最大的鵝喉羚群。鵝喉羚有80只之多,大部分是雌性及其后代,它們聚集在一起,生機勃勃。

我們還遇到了蒙古野驢:一群至少有500頭,另一群約有250頭,第三群有234頭,還有一些小野驢。第二天晚上,一場猛烈的暴風雨襲擊了我們一個多小時,大雨傾盆,電閃雷鳴,溪流咆哮,山洪暴發(fā)。鵝喉羚和蒙古野驢是否感受到當地的雨水即將到來,所以才聚集在這里?就像坦桑尼亞塞倫蓋蒂的角馬追尋遠處風暴的濕潤空氣,由此來追尋那些即將出現的營養(yǎng)豐富的綠色草料?

我們的路線繼續(xù)向東,朝著北京—烏蘭巴托的鐵路線前進。突然間,我們開始遇到蒙原羚,不止幾只,而是大群大群的動物。我注意到前面有一個相當荒蕪的山坡,山坡上一片粉紅色,就像一片花田。但這些花流向山坡上部,變成約2000 只準備過夜的蒙原羚大群。那天我們估計看到了6000只蒙原羚。我們設法對其中689只做了分類,雄性和雌性的數量相當,一半的成年雌性伴有一只尾隨的幼崽。20世紀50年代修建鐵路時,柵欄圍起來的軌道切斷了一條蒙原羚的主要遷徙路線。

它們的主要棲息地是東部草原,那里富有它們喜歡的、最有營養(yǎng)的植物,特別是在冬季。這些植物包括針茅、冰草和其他各種草,各種雙子葉植物,以及灌木蒿叢的枝芽。大多數流離失所、傾向于留在鐵路附近試圖穿越鐵絲網的蒙原羚——有些是為了重新加入主要的遷徙隊伍,有些是為了進入鐵路沿線的牧場——都會被纏住。一些蒙原羚被帶刺的鐵絲網鉤住,掛在那里慢慢死去。其他蒙原羚掙扎著逃脫了,帶著被劃開的皮毛。蒙原羚在圍欄上找到缺口,或以其他方式設法到達鐵軌,然后可能被飛馳的火車軋死。蒙古野驢的分布也因鐵路圍欄而變得支離破碎。蒙古野驢無法跳過圍欄或從圍欄下爬過,仍然留在鐵路以西,無法移動到東部大草原。很多年前,就有人提議修建上行或下行通道,或是改造圍欄,但直到2019年才開始討論這些建議。

我們終于到達毗鄰鐵路的額爾登鎮(zhèn)(Erdene)。我們的司機鮑爾和奧爾齊馬前往一家商店,只找到肥皂、火柴和伏特加。在回來的路上,慍怒的暴徒包圍了鮑爾,要求他用500圖格里克購買伏特加,但暴徒還是打傷了他的眼睛……

現在是時候返回烏蘭巴托了。我們于8月30日到達烏蘭巴托,行駛了大約3700公里,另外在大地上徒步了很多小時。這是一次精彩的旅行,有一個友好、興致盎然和勤奮的團隊,每個人都為營地工作和野生動物觀察做出了貢獻。我們總結了在這兩個省的野生動物數據。有時候野生動物太過怕人,我們無法統(tǒng)計出一群動物的數量。當然,在平原上發(fā)現野生動物,也比在我們很少開展調查的山地里更容易。所以我們只看到了少量的盤羊和北山羊。我們一共數到39只北山羊,包括一群18只雄性北山羊;182只盤羊;1062只鵝喉羚;1310頭野驢;以及超過6000只蒙原羚。我把這些信息寫到一份詳細的報告里,提交給了UNDP和蒙古政府有關部門。

我們還提議,幾個地區(qū)有潛力成為保護區(qū)。我們對這些建議得到認真考慮和后來得到執(zhí)行深感榮幸和感激。我們的建議很及時。蒙古政府關注保護美麗但迅速惡化的景觀,因此對我們這樣的建議持接受態(tài)度。沿中國邊境的大片地區(qū)擁有豐富的野生動物,我們建議加以保護。這些地區(qū)后來建立了小戈壁嚴格保護區(qū),分為兩部分,總面積為18400平方公里。小戈壁嚴格保護區(qū)的北邊,擁有從半沙漠到草原的生態(tài)梯度,還是擁有硅化森林、新石器時代石器和恐龍遺址以及烏爾金寺的古老土地。這個地區(qū)也建立了一個自然保護區(qū),面積為609平方公里。在更北邊的花崗巖露頭區(qū)域,有一個地方叫伊赫納爾特(Ikh Nart),我希望那里的盤羊現在不會受到偷獵者和戰(zhàn)利品獵人的傷害。它也被指定為自然保護區(qū),面積為437平方公里。到2000年,蒙古有48個保護區(qū),覆蓋了13%的土地,而且還在繼續(xù)增加。

我們與UNDP和蒙古政府在1993年和1994年的工作取得了最令人滿意的結果,使蒙古的野生動物和自然棲息地受益。幸運的是,正如我們在這些旅程中看到的那樣,這個國家一直對保護持開放態(tài)度。大自然需要不斷的奉獻和關懷才能生存,在未來的歲月里,我們希望蒙古能走上正確道路。畢竟,數百年來,蒙古游牧社會在薩滿教和喇嘛教的影響下與自然和諧相處,對水、草原、土壤和森林的可持續(xù)利用有自己的方法。蒙古人有一句話,是全世界任何地方的游牧民族都不能忽視的:“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會破壞它,在一個地方短時間停留后搬到另一個地方,則會保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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