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李歐梵 著，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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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繪上海
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軟風一陣一陣地吹上人面，怪癢癢的 ..暮靄挾著薄霧籠罩了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掛的電車線時時爆發(fā)出幾朵碧綠的火花。從橋上向東望，可以看見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著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燈火向西望。叫人猛一驚的，是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 NEON電管廣告，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
這是茅盾的著名小說《子夜》的開頭，原稿的副標題是 “一九三○年，一個中國羅曼史”。小說的背景城市是上海。而一九三○年的上海確實已是一個繁忙的國際大都會 ———世界第五大城市，上海又是中國最大的港口和通商口岸，一個國際傳奇，號稱 “東方巴黎”，一個與傳統(tǒng)中國其他地區(qū)截然不同的充滿現(xiàn)代魅力的世界。在西方，關(guān)于上海的論述已經(jīng)很多了，而大量的 “通俗文學 ”又向她的傳奇形象饋贈了曖昧的遺產(chǎn)。不過，它們除了使上海的魅力和神秘不朽之外，也成功地使這個城市的名字在英語中成了一個貶義動詞：根據(jù) Webster’s Living Dictionary，動詞 “上海 ”意味著 “被鴉片弄得麻木不仁，隨后被賣給需要人手的海船”，或者是，“用欺騙或暴力引發(fā)一場打斗”。同時，這種流行的負面形象在某種意義上又被中國左翼作家和后來的一些學者強化了，他們同樣把這個城市看成罪惡的淵藪，一個外國 “治外法權(quán) ”所轄治的極端荒淫又猖獗的帝國主義地盤，一個被全體愛國主義者所不齒的城市。因此，只要聚焦在 “華洋的有錢有勢階層是如何非人地剝削城市下層人 ”這個問題上，把任何關(guān)于上海的描述，在理論上讀解成一種馬克思主義甚至后殖民理論話語，都不會太艱難。
盡管我本能地受到這種帶 “政黨立場 ”的劃分方式的影響，我其實是有些懷疑它的籠統(tǒng)性的。像茅盾，這個所謂的左翼作家，他是中共早期黨員，在上引他的小說的第一頁就透露了一個矛盾的信息：外國資本主義統(tǒng)治下的上海雖然很可怕，但這個港口熙熙攘攘的景象，還是滲透出了她無窮的能量：LIGHT，HEAT，POWER！在我看來，茅盾希圖用他的華麗筆觸來傳達的光、熱、力這三個詞，再加上 NEON（霓虹燈），在中文本中用的是英語，顯然強烈暗示了另一種 “歷史真實”。它就是西方現(xiàn)代性的到來。而且它吞噬性的力量極大地震驚了主人公的父親，使這個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紳快速命赴黃泉。事實上，小說的前兩章，茅盾就大肆鋪敘了現(xiàn)代性所帶來的物質(zhì)象征：三輛一九三○式的雪鐵龍汽車、電燈和電扇、無線電收音機、洋房、沙發(fā)、一支勃朗寧槍、雪茄、香水、高跟鞋、美容廳、回力球館、Grafton輕綃、法蘭絨套裝、一九三○年巴黎夏裝、日本和瑞士表、銀煙灰缸、啤酒和蘇打水，以及各種娛樂形式：狐步和探戈舞，輪盤賭、咸肉莊、跑狗場、羅曼蒂克的必諾浴，舞女和影星。這些舒適的現(xiàn)代設施和商品并不是一個作家的想象，恰好相反，它們正是茅盾試圖在他的小說里描繪和理解的新世界。簡單地說，它們是中國的現(xiàn)代性進程的表征，而像茅盾那一代的都市作家，在這種進程中都表現(xiàn)了極大的焦慮和矛盾心情。畢竟，英文 Modern（法文 moderne）是在上海有了它的第一個譯音。據(jù)《辭?！方忉?，中文 “摩登 ”在日常會話中有 “新奇和時髦”義。因此在一般中國人的日常想象中，上海和 “現(xiàn)代 ”很自然就是一回事。
所以我的探討就只好從這里開始：是什么使得上?，F(xiàn)代的？是什么賦予了上海中西文化所共享的現(xiàn)代質(zhì)素？
這些問題在不同的讀者那兒會有不同的回答。那個時期居于上海的西方人會認為這是勢所必然的，因為他們在這個特別通商口岸的環(huán)境中居住，自然使得上海城的現(xiàn)代性變?yōu)榭赡?。而另一方面，對中國居民來說，情形要復雜得多。政治上講，一個世紀以來（1843 —1943），上海一直是個被瓜分的通商口岸，城南（指城墻圍起來的城區(qū)）的華人區(qū)和閘北區(qū)被英美的公共租界和鄰接的法租界切割了，一直到二戰(zhàn)期間的一九四三年才有一個定論，盟約國和中國最終簽署了結(jié)束租界的協(xié)議。在這些 “治外法權(quán) ”地帶，經(jīng)常是 “華洋雜處”，不過他們的生活方式是截然不同的。這兩個世界之間也有橋梁、電車和電車道以及別的公共街道和馬路相連，這些道路是那些勢力超出租界范圍的西方集團修筑的。邊界有石碑為記，但在那迷宮似的街道和房子中間，它們一般都很難被辨認。那些標志著西方霸權(quán)的建筑有：銀行和辦公大樓、飯店、教堂、俱樂部、電影院、咖啡館、餐館、豪華公寓及跑馬場，它們不僅在地理上是一種標記，而且也是西方物質(zhì)文明的具體象征，象征著幾乎一個世紀的中西接觸所留下的印記和變化。
從鴉片戰(zhàn)爭甚至更早開始，這種接觸對中國現(xiàn)代歷史的影響就很大，因為它不僅導致了西方入侵和帝國主義統(tǒng)治，而且隨即在全民族和各地區(qū)間掀起了由精英分子領(lǐng)導的變革。當然，這樣的論述很普遍，而至今都未引起學者足夠重視的是西方文明在物質(zhì)層面上對中國的影響。
關(guān)于西方文明，十九世紀下半葉那些變革心更切的清朝官員和知識分子，顯然是把它訴諸他們變革話語中的 “用”語，即張之洞所概括的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按上海歷史學者唐振常先生的說法，西方現(xiàn)代性的物質(zhì)層面比它的 “精神 ”層面更容易被中國人接納，至于上海人對西方現(xiàn)代性的物質(zhì)形式的接受，明顯遵循一個典型步驟：“初則驚，繼則異，再繼則羨，后繼則效。”
事實上，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絕大多數(shù)設施在十九世紀中葉就開始傳入租界了：銀行于一八四八年傳入，西式街道一八五六年，煤氣燈一八六五年，電一八八二年，電話一八八一年，自來水一八八四年，汽車一九○一年以及電車一九○八年。
因此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上海已和世界最先進的都市同步了。
在文化上要定義上海的國際大都市地位有些困難，因為那關(guān)乎 “實質(zhì)”和“表象”。馬克思主義者習慣于把所有這些生活生產(chǎn)方式的構(gòu)造稱為“上層建筑”，但很顯然，因為受經(jīng)濟因素的決定，城市文化本身就是生產(chǎn)和消費過程的產(chǎn)物。在上海，這個過程同時還包括社會經(jīng)濟制度，以及因為新的公共建筑所產(chǎn)生的文化活動和表達方式的擴展，還有城市文化生產(chǎn)和消費空間的增長。關(guān)于社會經(jīng)濟方面的論述已經(jīng)很多，但文化方面尚待詳細考查。我相信有必要在這些新的公共構(gòu)造和空間基礎(chǔ)上，結(jié)合其對上海外國和本國居民日常生活的潛移默化的影響，重繪一張上海的文化地圖。在這一章，我將描述一些重要的公共建筑和空間，它們對本書以下所要探討的人物與文本至關(guān)重要。
外灘建筑
上海外灘 圖片來自網(wǎng)絡
“今天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城市有如此多樣的建筑薈萃，它們屹立在那兒，互相形成對照。”這段話出自一個曾在此長住的 “老上海 ”專家，她暗示了上海本身就有新與舊、中與西的對照。然而，這并不意味 著中國人占據(jù)著舊城區(qū)，而西洋人占據(jù)著現(xiàn)代租界。一九二八年，西洋公園臭名昭著的 “華人與狗不得入內(nèi) ”的規(guī)定終被廢除，自此，公園對所有人開放。事實上，租界人口主要還是華人：一九三三年，城市人口是三百一十三萬三千七百八十二，其中的外國人僅七萬左右，而住在租界的中國人有一百四十九萬二千八百九十六。不過，華洋之間在日常生活和休閑方式上仍有區(qū)別。“上海的中外居民出于共同利益，在工作中可能會互相協(xié)作，但通常，他們各自打發(fā)休閑時間?！逼鋵?，對中國居民來說，外國租界并不是森嚴如 “另一個 ”世界，所謂的 “十里洋場”，一個被西方資本主義所統(tǒng)治的紙醉金迷的 “異域”。其實 “十里洋場 ”這個詞甚至還進入了現(xiàn)代中文詞匯。
“十里洋場 ”的中樞是外灘，即入港口面朝黃浦江的一條堤。它不僅是港口，而且也是英國殖民勢力的一個窗口。外灘的風景線處處點綴著英國建筑，尤為醒目的是：英領(lǐng)館最早的大樓，建于一八五二年，一八七三年重建；匯中飯店；英國上?？倳惺澜缱铋L的酒吧臺；沙遜大廈和華懋公寓；海關(guān)大樓（1927）以及匯豐銀行（1923）。尤其是后兩幢大樓的富麗堂皇完美地展示了英殖民勢力。匯豐公司的宏偉大廈是當時世界上的第二銀行大樓，新希臘風格，由公和洋行設計并于一九二三年完工?！傲⒊邔挼碾A梯從街口一直通向大門，原本兩側(cè)有銅獅子，一個做吼叫狀，另一個很安靜?！薄八鼈兊谋亲雍妥ψ颖宦愤^的中國人摸得很亮了，因為華人相信那會給他們帶來好運?！边@種經(jīng)常提到的 “摸獅子 ”儀式隱含著很明顯的資本欲望：作為英帝國象征的銅獅子被鑄造得金光閃亮，它們代表著帝國所積累的財富；而它作為護身符又時時刻刻鼓勵著當?shù)厝俗坟斨鸶?。新建的海關(guān)大樓，也是新希臘風格，當時大樓還沒建成，一九二七年的《遠東經(jīng)濟觀察》這樣描述它：
門廊是純粹的陶立克風格，靈感來自雅典的巴特農(nóng)神廟。在腰線的排檔間飾上將被畫上船只和海神，多數(shù)裝飾是象征性的。三層到七層的垂直線非常醒目以此來增加高度，和匯豐銀行大樓長長的水平線形成對照。塔樓的主體是石頭建筑，以此來襯托大鐘。
并且，為了強調(diào)殖民色彩，這鐘還是依照倫敦議院塔的 “大鐘 ”而建的。除了 “文革 ”期間，該鐘自一八九三年以來，每四小時敲一次。
從以上描述可以清楚看出，外灘的絕大多數(shù)英屬大廈都是依十九世紀后期開始在英國流行的 “新古典風格 ”建造或重建的，這種 “新古典風格”在英國代替了早期的維多利亞式的哥特（Gothic）風格和英國手工藝術(shù)運動的 “自由風格”。英國在其殖民地印度和南非各邦的首都也是以這種風格建設的。作為英國自身市政廳的主導風格，“新古典主義 ”有意識地與羅馬帝國和古希臘聯(lián)系起來。誠如梅特卡夫（Thomas Metcalf）所說，“對后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來說，用古典形式來詮釋帝國精神是非常自然而恰當?shù)模驗樵跉W洲，令人聯(lián)想到希臘和羅馬的古典風格是表達一個帝國的建筑語匯 ”。古典主義的復興說明了 “帝國的繁榮興盛”，尤以一八九七年維多利亞女王執(zhí)政六十年的狂歡慶典為代表。然而，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維多利亞的榮耀時代結(jié)束了：英國不再是世界上無可爭議的商業(yè)帝國。美國這個新興的國家，在征服菲律賓群島后，開始向太平洋地區(qū)拓展她的勢力。在早期的英美租界合并成公共租界時，美國是不能與英帝國抗衡的。但到三十年代，上海公共租界的建筑風格已經(jīng)開始爭奇斗艷：英式的新古典主義建筑雖然還主導著外灘的天空線，但代表著美國工業(yè)實力的更具現(xiàn)代風格的大樓已開始出現(xiàn)了。
事實上，到二十年代晩期，外灘已出現(xiàn)了三十多幢比殖民大廈更高的多層大樓，那是美國現(xiàn)代建筑材料和技術(shù)的產(chǎn)物。它們主要是銀行大樓、飯店、公寓和百貨公司，最高的是二十四層高的國際飯店，由著名的建筑師鄔達克（Ladislaus Hudec）設計，他最初在美國克利建筑公司工作，從一九二五年起開設了自己的事務所。鄔達克 “新奇典雅的風格給上海建筑增添了真正的豐采”，這已被他設計的許多大樓所證實：除了國際飯店，還有二十二層高的四行儲蓄會、慕爾禮拜堂、花旗總會、宏恩醫(yī)院、怡和啤酒廠和三家電影院，包括新修建的大光明電影院。槡國際飯店、華懋公寓和沙遜大廈，還有像大光明這樣的新電影院，百樂門大舞廳和百樂門影院，美琪電影院以及許多其他公寓大樓等等，這些現(xiàn)代建筑的外部和內(nèi)部都采用了當時盛行的裝飾藝術(shù)風格。約翰遜說：“上海是世界上擁有最多裝飾藝術(shù)大樓的城市?！备吒叩哪μ齑髽羌由蟽?nèi)部的裝飾藝術(shù)風格在上海灘留下了另一種新的建筑印記，那是紐約的風格，但上?？膳c之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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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方面，紐約是摩天大樓和裝飾藝術(shù)風格最具代表性的大都市。她最高的大樓，像洛克菲勒中心、克萊斯勒大廈，以及帝國大廈，都是在上海高層建筑建成不久前完工的。雖然上海的摩天大樓不及紐約的高，但它們與紐約的大樓非常相像。這種美國印記也許是因為上海有美國建筑師和建筑公司，另一個原因很可能是好萊塢電影，因為摩天大樓的剪影和裝飾藝術(shù)幾乎成了歌舞劇和喜劇舞臺設計的內(nèi)景。槞裝飾藝術(shù)是歐美在兩次大戰(zhàn)期間的一種典型建筑風格，它強調(diào) “裝飾、構(gòu)圖、活力、懷舊、樂觀、色彩、質(zhì)地、燈光，有時甚至是象征”。當裝飾藝術(shù)被移植到美國城市，尤其是紐約時，它成了 “飛翔的摩天大樓最重要的部分，而摩天大樓則成了現(xiàn)代的大教堂”。裝飾藝術(shù)和摩天大樓的結(jié)合導致了一個特別的美學風潮，這與城市的現(xiàn)代性相關(guān)，因為它們所包含的精神是 “又新又不同的，激動人心又背離正統(tǒng)，以‘享受生活 ’為特色，表現(xiàn)在色彩、高度、裝飾或三者合一上”。當它被引入上海的西洋文化時，裝飾藝術(shù)的鋪張在某種程度上，成了英帝國勢力和美資本主義之間的一種新的斡旋方式，因為它一方面提示著舊羅馬，另一方面又象征著美式的時代新精神。所以，這種建筑風格不再一味強調(diào)殖民勢力，它更意味著金錢和財富。此外，裝飾藝術(shù)還傳播了一種新的城市生活方式：在中國人的眼中，住在那些金光閃閃世界里的男男女女，他們穿著時髦的衣服，用著夢幻似的家具，本身就代表著某種 “異域 ”誘惑。也許美國雜志《名利場》正是這種生活方式的代表，它在上海的外文書店有售，而且成了上海的一些作家例如施蟄存、徐遲，特別是葉靈鳳，最喜歡的雜志，而它也有助上海的資產(chǎn)階級確立起一種摩登的概念。我們只要稍為瀏覽一下幾期該雜志，就會知道它的圖片（當然有裝飾藝術(shù)）和內(nèi)容（比如穆杭的文章），是如何被迅速搬入中文世界，改頭換面出現(xiàn)在上海的摩登雜志上。
如果這種被粉飾的頹廢風格在美國城市可以成為 “爵士樂時代 ”和 “咆哮的二十年代 ”的典型象征，就像菲茨杰拉德（F．Scott Fitzgerald）在他的小說中所描繪的，它在中國讀者和電影觀眾那兒卻依然是一種幻象：這是一個夢幻世界，交織著向往和壓抑。中文里的 “摩天大樓 ”字面意思就是通向天空的神奇大樓。作為工業(yè)資本主義興起的一個可見標志，這些摩天大樓也可被看成是對上海景觀侵入最厲害的外來品，因為它們不僅俯視著老城區(qū)的普通民居（一般都只有二三層高），而且和中國的建筑美學發(fā)生了很大沖突，因為中國建筑向來不追求高度，尤其是作為日常居住的房屋。因此，也就不奇怪，這些摩天大樓引起了強烈反響：在漫畫、素描和電影里，摩天大樓總是作為社會經(jīng)濟不平等的證據(jù)，表現(xiàn)高和低、窮和富。當時一幅叫《天堂和地獄》的漫畫畫了一幢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頂樓有兩人很顯然是在觀看地上破茅房邊的一個乞丐。在另外一部由著名藝術(shù)家張光宇創(chuàng)作的漫畫中，兩個鄉(xiāng)巴佬在國際飯店的背景前交談，他們的對話是方言：
鄉(xiāng)巴佬 A：“這么高的房子，給誰住啊？”鄉(xiāng)巴佬 B：“看來你確實屁都不知，這是給黃浦江漲潮時準備的！”
一本關(guān)于上海的格言有如下的條目：“上海有二十二層高的外國大樓，也有棺材似的茅房。只有這兩者的結(jié)合才能顯示出 ‘東方巴黎 ’的東方特色”； “神經(jīng)質(zhì)的人認為上海會因為這些又高又大的外國建筑而在五十年里沉到地下?！闭绲栏窭梗ˋnn Douglas）在最近的一本書里所描述的，這些反應和紐約人的幸福自豪感是形成強烈對比的。
對普通的中國人來說，所有這些高樓，直接地或想象地，都高不可攀。大飯店主要是為富人和名人服務的，他們大多是外國人。當時的一本《中國指南》上寫著：“這些地方和我們中國人無甚關(guān)系 ..而且，這些西洋飯店里上層階級的氣氛是非常莊重的，每一個步伐和手勢都是有規(guī)定的。因此如果你不懂西方禮儀，即使你有足夠的錢，也不值得去那種地方丟人現(xiàn)眼。”不過，西洋飯店的 “異域感 ”并沒有阻礙 “指南 ”的作者王定九興致勃勃地談論摩登的電影院和舞廳，談論 “購物”，買新衣服、洋鞋、歐美化妝品和新百貨大樓里的昂貴毛皮?？瓷先プ髡吆軞g迎新興的購物潮流，他興奮地告誡讀者如何最大限度地贏利，如何獲得最大的滿足。
作品簡介
《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李歐梵 著，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
一番從文學角度的上?！爸貥?gòu)”，與你共襄這座城市的現(xiàn)代、奇幻與浮紈。
明明是一部極其嚴肅的文學批評專著，有時候卻更像一本書寫上海的頹廢放蕩的小說，或者像一篇妖艷華麗的散文，厚重的文字鋪展開來又形成一張時空錯落的文化地圖，將上海這座城市在大時代中悲情傳奇的命運細細勾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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