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尺牘之為世人所寶，由來尚矣?！稘h書·陳遵傳》曰：“（陳遵）贍于文辭，性善書，與人尺牘，主皆藏弆以為榮?！弊运苟?，搜羅、集藏以至刻印刊布名人尺牘之舉，史不絕書，毋庸枚舉。蓋尺牘之于文字也，或研討藝業(yè)，有助學(xué)術(shù)之發(fā)明；或紀(jì)事論政，可補史乘之未備。其于書法也，真草行隸，每因所擅而出；秀逸雄健，標(biāo)格往往或異。其吐訴情悃也，衷曲繾綣，誦之增人停云之思；其酬應(yīng)戲謔也，雅飭多趣，味之足可會心一粲。其長札也，恢張宏肆，論析透徹而敘事周詳；其小簡也，閑雅爽利，言已盡而意無窮。方其發(fā)言吐辭也，了無拘忌，胸懷盡傾而性情畢顯，故前人纂輯尺牘，有“如面”“寫心”之書名；當(dāng)其拈毫拂素也，心手兩暢，作字無意于佳而大佳，是以傳世法書名帖，每多尺牘手簡。舍此而外，其花箋之制作典雅，并印篆之鐫琢精妙，亦足可娛目怡心，疏瀹靈性。兼此數(shù)美且致趣種種，宜乎世之珍若拱璧也。
《顏氏家藏尺牘（上下冊）》，（清）顏光敏等撰， 鄒西禮整理，鳳凰出版社2025年7月版
二
《顏氏家藏尺牘》者，曲阜顏光敏未信堂所藏故人手札也。光敏（一六四〇—一六八六）字遜甫，更字修來，別號樂圃，復(fù)圣公顏回之六十七世孫。幼穎慧，好讀書，康熙二年舉鄉(xiāng)試，六年成進(jìn)士，除國史館中書舍人。會康熙帝幸太學(xué)，加恩孔、孟、顏、曾四氏子弟之官于朝者，光敏由中書授禮部主事，次年充會試同考官，歷吏部郎中，封奉政大夫、考功司郎中，世稱“顏考功”?？脊Σ┚C群籍，擅書法，長于詩，與尚書宋犖、侍郎田雯、國子祭酒曹禾、禮部郎中曹貞吉等并稱“詩中十子”。雅善鼓琴，精騎射踏鞠。好游覽，廣交海內(nèi)名士，學(xué)者顧炎武、惠周惕，收藏家孫承澤，文學(xué)家王士禛，劇作家孔尚任，書畫家法若真，篆刻家程邃，名宦孫光祀，宰輔余國柱、梁清標(biāo)等皆其契友也。著有《未信編》《樂圃集》《舊雨堂集》《南行日記》《顏氏家誡》等。
顏氏一門名重當(dāng)時，除光敏外，其兄光猷、弟光敩皆于康熙間中進(jìn)士，時有“一母三進(jìn)士”之美譽。光猷官至刑部主事，歷升郎中，擢河?xùn)|鹽運使，著有《易經(jīng)說義》《水明樓詩》。光敩曾充浙江鄉(xiāng)試正考官，提督浙江學(xué)政，清白自勵，去任之時，浙人為立“清德碑”。
顏氏昆季名望既重，光敏又位登樞要，所訂交者皆一時盛流賢豪，魚來雁往，尺牘積聚甚夥；及其身后，子孫亦堪承先澤，尺幅寸箋，寶愛弗失。至乾隆間，光敏曾孫崇榘倩學(xué)者桂馥裝池，都為三十四冊，另附題跋一冊、姓氏考二冊。就中尺牘計八百零二通，出二百八十五位名卿碩彥之手；題跋凡十二則，為錢載、翁方綱、陸費墀、朱筠、阮元、何凌漢諸名公之手筆。清初耆宿巨公之瑤情藻論、墨花手澤，于斯存焉；而當(dāng)時之政事治跡、文藝翰墨暨聞人交際、習(xí)俗風(fēng)尚，嘗此一臠，可知鼎味也。
法若真手札
崇榘既歿，顏氏后人不復(fù)能守，未信堂所藏尺牘輾轉(zhuǎn)歸于吳門陶梁之紅豆樹館，嗣后又入藏番禺潘仕成之海山仙館。道光中，潘氏迻錄其全文，輯為四卷，別附姓氏考一卷，匯入《海山仙館叢書》（民國間，商務(wù)印書館《叢書集成初編》所收《顏氏家藏尺牘》，即據(jù)潘氏《海山仙館叢書》本排?。鴮⒊郀┰瓋猿仲浻讶?。自此而后，此冊遷轉(zhuǎn)人間，未知幾人過眼、經(jīng)手幾人；洎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乃得復(fù)出，庋藏于上海圖書館，惜乎首冊及名公題跋并姓氏考舊冊均已亡佚，不知尚存天壤間否。余存之三十三冊雖偶有漫漶脫捐，然什九全整，墨光印燦，彌益珍貴。
乾隆間，《四庫全書》總校官陸費墀跋《顏氏家藏尺牘》，曾云“昔宋曾宏父集諸名人與其先人翰札，刻為《鳳墅帖》，藝林稱之。此冊如入石，余愿供氈墨之役矣”；道光二十一年，書畫家羅天池跋斯冊，謂其“所論當(dāng)時事實，與國史互相發(fā)明，不特文翰之美也。泐之貞珉固佳，否則命侍史抄錄成帙，付之梨棗，當(dāng)與蘇黃尺牘并行”。是對此冊之行世流播，前人代有厚望焉。
三
道光二十七年，潘仕成《海山仙館叢書》本《顏氏家藏尺牘》鍥梓行世，嘉惠學(xué)林匪淺淺也。此前羅天池對斯冊“付之梨棗”之望，至此終得果遂矣。然核諸尺牘原件，刻本釋文實欠精當(dāng)，魚豕叢夥；其訛舛情狀，非止一端：
有因原札手書字形疑似而致誤釋者。如將李日景第二札“來春返寓”誤作“來春返京”；梁清標(biāo)第七札“吳撫吳臬……不盡愿言”誤作“吳撫吳集……不盡愿無”；何覲第一札“殊為恨事”誤作“殊為圯事”；孫光祀第二札“大為快服”誤作“大為快報”，第一四札“泰瞻（施天裔字）”誤作“東瞻”，第二〇札“率略不備”誤作“承略不備”；譚吉璁第二札“經(jīng)旨中不載”誤作“雖旨中不載”；顧炎武第二五札“懸切懸切”誤作“懇切懇切”，第二七札“次即傳至李宅”誤作“須即轉(zhuǎn)至李宅”；王士禛第五札“叱名致候”誤作“以名致候”，第一七札“三扇欲付季甪”，“季甪”誤作“季角”；曹禾第七札“史子老”誤作“字子老”；田雯第四札“一切委曲斡旋”，“斡旋”誤作“干旋”；倪會鼎第九札“成茲遠(yuǎn)業(yè)”誤作“成茲遠(yuǎn)萊”；董俞札“都門”誤作“都川”；董含第四札“昨知當(dāng)事邀游九峰”，“邀游”誤作“遨游”；黃云第一札“大約后日方得東歸”，“后日”誤作“復(fù)日”；王弘撰第二札“不敢以幼賤為辭”，“幼賤”誤作“功賤”，第三札“知寧人臨，喜慰喜慰”誤作“知寧人溫喜，慰慰”；侯杲第一札“殆無生理”誤作“死無生理”；釋興源札“知旌節(jié)近駐青溪”，“青溪”誤作“青涇”；成性札“必有遠(yuǎn)超于荒榷者”，“荒榷”誤作“荒權(quán)”；路鶴征第一札“妻弟彭念韋”，“彭念韋”誤作“超念韋”；吳元龍第十五札“容晤悉”誤作“客晤悉”；鍾朗第二札“因為乞鄰”，“乞鄰”誤作“乞憐”；吳一蜚札“倘有簡點不到處”，“簡點”誤作“簡默”；沈廷文札“晉陟清要”誤作“晉陟清晏”；白夢鼎第一札“大函”“臺函”之“函”均誤作“亟”；顏伯珣第三札“客況寂寥，善自廣為可”，“自廣”誤作“自愛”，第六札“并逢不?！闭`作“并運不?！?，第九札“蓋以俞老至戚，且赤腸人”，“赤腸人”誤作“知物人”；顏伯璟札“亦須數(shù)月方可平復(fù)”，“平復(fù)”誤作“東復(fù)”；顏光敏第三札“佟老先生”誤作“修老先生”，第十一札“憂自弢藏”誤作“重自弢藏”；佚名二之札“云樹之思，想兩地有同然也”，“兩地”誤作“易地”；佚名八之札“遂隔音問”誤作“遂隔音而”；佚名一〇之札“銘戢固非楮墨所能狀也”，“銘戢”誤作“銘載”，“究成急就”誤作“究成無就”；佚名一五第二札“未及詳答，恐?jǐn)_臺慮”，“詳答”誤作“詳盡”，“臺慮”誤作“臺意”；佚名一七之札“而筆墨之債，更苦堆積”，“更苦堆積”誤作“更蕪惟積”。甚而有將人名誤認(rèn)者，如潘氏刻本中列“名顛”一人，據(jù)尺牘原件，“顛”字實乃草書“超”字之誤，等等。
顧炎武手札
有因原札作字模糊而致誤釋者。如將孫光祀第一八札“王婿回，知年兄近祉為慰……年兄必聞而深念之也……閉目涂鴉”幾句，誤作“王婿叨知年兄近祉為慰……年兄必聞而深愈之也……因目涂鴉”；程邃第一〇札“今日小扇，印文曾換字否”，“小扇”誤作“小雨”，第一八札“昨見其倣（仿）古妙甚”，“倣古”誤作“做古”，第一九札“若得儒宗指南琢磨，俾埋頭于林府”，“埋頭”誤作“理顯”，等等。
有因原札字跡潦草或冷僻佹異、難以辨識而臆測篡改者。如程邃第七札“擬明日候臨，一陳鄙蓄，探知未暇”，“探知未暇”實乃臆改之辭，原札中，此四字殊為潦草，細(xì)辨之，當(dāng)為“探歷值函”；第一四札“諸容面悉”，“面悉”原札實作“嗣悉”；第一五札“先生藻鑒自精矣”，“自精”原札實作“自顯”；第二一札“文宗為其郎君抱病，四路延醫(yī)”，“抱病”原札實作“危疾”；孔貞燦第五札“事非不忠”，“事”字屬篡改，原札此字頗罕異，冷僻費解……諸如此類，海山仙館刻本看似文從字順，然與稿本原件實相徑庭。
有誤釋古字或異體字者。如喬萊第一札“神與俱往”之“往”、李因篤第二札“偶得友人刻送三紙”之“友”、惠周惕第三札“前有札曾及此段”之“前”，均為不常見之異體字，分別被誤作“遄”“炎”“二”，等等。
有因草書連寫而將二字誤釋為一字、或?qū)⒁蛔终`釋為二字者。如顏伯珣第九札“匆匆未及矣，昆仲蚤晚入都”，“矣”字實乃“今其”二字之誤，故此句依原札應(yīng)為“匆匆未及，今其昆仲蚤晚入都”；阮濬第一札“不識……隨即奉報不一”，“不一”實為“否”字之誤，等等。
有不解文意而篡改文字以求通者。如汪懋麟第五札“今日說當(dāng)若何？乞示”，“說當(dāng)”實乃“說堂”之誤。尤其倪會鼎第六札“其已刻之集”一句，原札實作“其已刻之《兒易》”。按會鼎之父元璐著有《兒易內(nèi)儀以》《兒易外儀》，兩書合稱《兒易內(nèi)外儀》，簡稱“《兒易》”；迻錄該札者似不曉倪氏此書，遂將此句篡改為“其已刻之集”。再如倪會鼎第八札“令友玉昆龍光載煥”，“令”字實為“會”字之誤，“令”“會”筆畫懸殊，迻錄者或不解“會友”有“富文才之好友”之意，遂篡改為“令友”。此類篡改，文句通則通矣，然去原札本意甚遠(yuǎn)，致使謬種流傳，誣誤匪小。
亦有純屬迻錄剞劂誤植者。如顧炎武第七札“一二十種”誤作“一十二種”，第一〇札《赴東六首》“無為料虎須”句之“料”、“旦起策青騾”句之“旦”、“勢挾風(fēng)雨急”句之“挾”、“不忘恭敬辭”句之“忘”，分別誤作“垺”“且”“扶”“忍”，第二八札“持輦上一二函”之“持”誤作“摶”；宋琬第三札“力賜主持”誤作“特賜主持”；程邃第一一札“草草暫謝”，“暫謝”誤作“就謝”；倪會鼎第八札“造晤”誤作“坐晤”；王九齡札“意旨清深”誤作“意者清深”；路鶴征第一札“殊悵緣慳”誤作“殊深緣慳”；吳元龍第六札“聞駕今午有當(dāng)事之席”，“今午”誤作“今年”；張錫懌第四札“大魁高掇”誤作“大魁高輟”；曹首望札“夢寐”誤作“夢寤”；李迥札“聚散之感”句，“聚散”誤作“聚首”；李漁第一札“澹園”誤作“澹圖”；張惟赤札“不盡神跂”誤作“不盡神跋”；馮遵祖第二札“瀝血飲冰”誤作“瀝血飲水”；孔貞來第一札“失盜一案”誤作“炎盜一案”，第二札“八閩人才”誤作“入閩人才”；孔興詔札“歲需”誤作“歲耑”；顏懋倫第四札“訪蔣丈”句，“蔣丈”誤作“文丈”，等等。
上述諸般訛舛而外，海山仙館刻本之尺牘釋文中，奪字、衍文及倒文亦時時有之，其數(shù)頗不為少，茲不贅舉。
除卻尺牘釋文，至如名家題跋暨姓氏考，即使原件已佚、無從比對，然海山仙館刻本中之明顯舛誤，觸目可見者亦復(fù)不少。如朱筠題詞中，將“武定”誤作“武言”、“嚴(yán)沆”誤作“嚴(yán)阮”、“德田雯”誤作“海田雯”；桂馥題詞中，將“張右丞”誤作“張在丞”。姓氏考中，田雯傳、趙執(zhí)信傳均將“《名家詩鈔小傳》”誤作“《名家詩錄小傳》”；董俞傳將“《松江詩鈔》”誤作“《松江詩錄》”；王九齡傳將“艾納山房”誤作“艾約山房”、“王戶侍”誤作“王戶待”；法若真?zhèn)鲗ⅰ颁嚓枴闭`作“溧陳”；應(yīng)?謙傳將“少偕同志為狷社”誤作“夕偕同志為獨社”；吳農(nóng)祥傳將“《流鉛》”誤作“《流鑒》”；席居中傳將“字允叔”之“叔”字空缺，代之以“□”；王曰高傳將“茌平”誤作“荏平”；范鄗鼎傳將鄗鼎子之名“翷”誤作“翻”；翁叔元傳將韓菼著作“《有懷堂文稿》”誤作“《有懷堂文集》”（按《有懷堂文集》乃田雯長子肇麗之著作）；梁清標(biāo)傳將“上深嘉嘆”誤作“上深嘉歡”；譚吉璁傳將“棹歌”誤作“擢歌”、“制幡畫陴”誤作“制幡書陴”、“合攻”誤作“合迎”；李因篤傳將“利鈍互陳”誤作“利鈍五陳”；施閏章傳將“尚白”誤作“向白”；汪懋麟傳將“季甪”誤作“季丹”；曹貞吉傳將“其詞寄托遙深”誤作“其字寄托遙深”；程邃傳將程邃之名“邃”誤作“燧”；鄧漢儀傳將“字孝威”誤作“字孝感”；趙執(zhí)信傳將“迦陵”誤作“家陵”；伊辟傳將“劉庶?！闭`作“劉受?！保诲X芳標(biāo)傳將“江蘇華亭”誤作“江西華亭”；程汝璞傳將“祁茂之”誤作“祈茂之”；高詠傳將“陳琰《曠園雜志》”誤作“陳炎《曠雜記》”；路鶴徵傳將“嘗同王含章客大梁幕”誤作“常同王含章客大梁幕”；曹重傳將“初家干溪”誤作“初家千溪”；耿愿魯傳將“繆錦宣”誤作“繆綿宣”；魏麟徵傳將“《石屋詩鈔》”誤作“《石屋堂鈔》”；惠周惕傳將“《研溪詩文集》”誤作“《研溪時文集》”；張鵬翮傳將“塞六壩”誤作“寒六壩”；郭昌傳將“河南太康”誤作“河南太原”；王騭傳將“掎角”誤作“犄角”；范珮范璋傳將“上書”誤作“土?xí)?；孔尚任傳將“尚鉝”誤作“尚鉉”；孔胤鈺傳將“胤鈺”誤作“衍鈺”；顏鼎受傳將“祁陽”誤作“祈陽”，等等。
再者，昔德畬之迻錄刊刻《顏氏家藏尺牘》也，多有遺漏芟略。如原裝第九冊于顧炎武尺牘之后，收有何紹基、阮元于道光十八年春所作題跋各一篇，發(fā)擿亭林詩作行實等事，有人所罕知者，殊有價值；潘氏或以此二跋非關(guān)尺牘，故棄而未刻。又原第十五冊末收有葉闇尺牘三通、高歌尺牘一通，潘氏刻本止錄葉闇一通，葉氏另二通暨高歌尺牘，并付闕如。此外原件中之信末用語，諸如“名心肅”“名單具”“名具正幅”“左沖”“左慎”“左玉”“慎余”“裕后”之類，在古人乃作札套式，無關(guān)乎尺牘本旨，故潘氏略而未錄；于今人則因隔世或不諳其意，觀之可知前代書儀。且不少尺牘原件于正文而外，時有添述或補注，并具作札時日；此類添補文字及落款日期，于詳究當(dāng)時諸人交際之委曲、考定相關(guān)故實之本末，意義不言而喻，然刻本亦多芟夷未錄，殊為可惜。
孫光祀手札
昔桂馥記述《顏氏家藏尺牘》之裝池經(jīng)過曰：“是役托始庚寅（公元一七七〇年）之秋，裝得八九冊。運生（即顏崇榘）兩上公車，攜來補入者三倍于初，故漫無倫次?！毖b池既非成于一時，“漫無倫次”之憾，固所難免。如原第二冊收有余國柱尺牘五通，第二十八冊又收有余佺廬尺牘九通，據(jù)《姓氏考》“余國柱”條：“余國柱，字石臣，號佺廬，湖北大冶人，順治九年進(jìn)士，歷官大學(xué)士”；又“西塞山人”條：“案湖北大冶縣道士磯，一名西塞山，即元真子所謂‘西塞山前白鷺飛’、李太白所謂‘西塞當(dāng)中路’者。余佺廬相國生長大冶，故以此自號。”然則余國柱、余佺廬、西塞山人乃同一人也，海山仙館刻本未予辨析，釋文一依其舊，仍將余國柱、余佺廬作兩人分列。又如原第十九冊之周在浚第三通后、李之粹第一通前之兩札，海山仙館刻本均系于周在浚名下；然原件落款明署“晚阭頓首”“晚生阭頓首”，且其筆跡書風(fēng)與周在浚尺牘迥異，則此二札顯非在浚手筆。其他“漫無倫次”之失——譬如錯簡，亦偶有之。
四
潘氏《海山仙館叢書》本既有上述諸種疏失舛誤，而后來商務(wù)印書館據(jù)其排印之《叢書集成初編》本，雖于姓氏考之文字偶有匡正，然就海山仙館本之眾多舛誤及疏漏而言，《叢書集成初編》本什九因襲，且就中又偶增新訛；故行世之《顏氏家藏尺牘》，實非善本。廿載之前，筆者曾獲上海圖書館允準(zhǔn)，將庋藏該館之《顏氏家藏尺牘》原件加以理董，于二〇〇六年影印出版。影印本采用當(dāng)時較為先進(jìn)之工藝彩色印制，頗能存真，可見尺牘原跡之神韻焉。當(dāng)時影印之初衷，除俾斯冊化身千百，以供讀者研賞其翰墨之妙、以遂前賢對其“泐之貞珉”之愿外，亦有勘正傳世文本訛謬之意在焉，故影印本以潘氏《海山仙館叢書》本為底本，據(jù)上海圖書館所藏原札一一校訂，除補錄潘氏漏刻之文字、訂正刻本迻錄之訛誤、理順錯簡及斷句標(biāo)點外，亦對尺牘作者做了辨析厘正——如將稿本原件及潘氏刻本分別系于余國柱、余佺廬名下之尺牘合編一處，統(tǒng)系余國柱名下；惟原系余佺廬名下者，有三通落款署名“古香”，且其中一札有“并州故鄉(xiāng)，未能忘念”一語。經(jīng)查，清人以“古香”為別稱、字號或室名者無慮數(shù)十人，然并無籍里為并州之“古香”，未知此“古香”究系何氏？為慎重起見，姑依其舊。
影印本雖于文字?？辈粺o小補，然當(dāng)時宥于學(xué)力，對于海山仙館刻本之舛謬未能悉揭盡勘，若干疑昧仍未獲釋；且影印本出版已近廿年，今時已不易見到；兼之當(dāng)初影印成本重巨，印數(shù)綦少而價格昂貴，故傳布殊為有限。此次重新整理，以影印本為底本，剖列“墨跡存世”與“墨跡亡佚”二部，存者居前而佚者殿后。釋文一依原札之影印件，不再標(biāo)注其與潘氏海山仙館刻本之異同；另附錄清名家題跋、潘仕成海山仙館刻本序及《姓氏考》于后，以備參考。相較于近廿載前出版之影印本，此次整理，除彌補前者之疏漏并訂正其沿誤、釋解其疑昧外，厘正海山仙館刻本之舛謬者，無慮四五百處，而所訂補海山仙館刻本之遺漏脫捐及剔抉其衍文尚不計也。然限于學(xué)識，書中容有爽失，敬祈大雅方家指瑕糾謬，匡予不逮，是所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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