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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蕩的經(jīng)典:詩歌是意外得來的財富

9月15日,美國國會圖書館宣布授予二代華裔詩人施家彰(Arthur Sze)為2025到2026年度第25位桂冠詩人,該職位的官方說法是桂冠詩人顧問。

9月15日,美國國會圖書館宣布授予二代華裔詩人施家彰(Arthur Sze)為2025到2026年度第25位桂冠詩人,該職位的官方說法是桂冠詩人顧問。前幾任桂冠詩人依次為特蕾西·史密斯、喬伊·哈喬、艾達·利蒙。

施家彰接到美國國會圖書館邀請擔任桂冠詩人的電話時,為了確保不是出于政治動機,并保證自己仍有寫作時間,他先請求考慮一段時間,不久后才允諾確認。10月9日,美國國會圖書館舉辦了施家彰就職朗誦會。

施家彰一生致力于詩歌的寫作,同時從事相關(guān)的教學和翻譯工作,在不同階段獲得不少嘉獎,尤其是自2019年以《視野線》(Sight Lines)獲美國國家圖書獎詩歌類以來。從1972年《楊柳風》(The Willow Wind)到2025年《入寂靜》(Into the Hush),施家彰出版了十余部詩集單行本和詩集選集,另有《絲綢龍:中國詩歌翻譯》(The Silk Dragon: Translations of Chinese Poetry)I和II兩輯,大部分都由銅峽出版社出版。這是一家專注于詩歌的非營利獨立出版社,著名的銅峽詩人中除施家彰另有W.S. 默溫、特德·庫瑟,華裔詩人方商羊的第一部詩集《埋山》(Burying the Mountain)亦由銅峽出版社出版。

施家彰

施家彰的父親施銓元(Morgan C.Y. Sze)1937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化學系,1941年在麻省理工學院取得化學工程博士學位,后履職杜邦等各公司,1976年當選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母親林繼貞(Agnes C. Lin Sze)——其父是民國司法大亨林行規(guī)——1940年以羅徹斯特獎學金入讀羅徹斯特大學,后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商學院,但后來選擇成為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小有名氣。

1970年代,年輕的施家彰加入由國家藝術(shù)基金會贊助的“詩歌進校園項目”(Poets in the Schools / Poets in the Schools Program,他本人后來表述為Poetry-in-the-Schools Program)。該項目1960年代末試點,1971年在美國全境范圍內(nèi)正式啟動,1980年代后逐步融入更廣泛的課程改革和社區(qū)外展計劃。華裔詩人梅-梅·伯森布呂格在這個時間段也曾參與過這個項目。1973年到1983年間,伴隨著“詩歌進校園項目”,施家彰親臨了印第安保留地、青少年拘留所、新墨西哥聾疾學校、新墨西哥州立監(jiān)獄、阿拉斯加州雨林地區(qū)。

學生們的才華,尤其是原住民學生的多樣又深刻的生活,深深吸引了施家彰。也許正是這一機緣,促成了施家彰進入了美國印第安藝術(shù)學院,學院的學生來自美國各地150多個部落。1984年,受菲爾·福斯之邀,施家彰加入了印第安藝術(shù)學院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填補了喬伊·哈喬留下的空缺;此前,施家彰也曾多次受邀參與菲爾·福斯在學院的詩歌工作坊。

在印第安藝術(shù)學院,施家彰的職位是“固定間歇”,即定期但非全職工作,他負責語言學、劇本創(chuàng)作和英語寫作等課程。有趣的是,施家彰在教授語言學這門課程時,主要依賴的是中國古典詩歌文本,以此為材料拆解成聲音、節(jié)奏、意象,以及詩歌的本質(zhì)等種種。1988年,印第安藝術(shù)學院從印第安事務局剝離出來,預算削減,使命更替,次年菲爾·福斯辭職,而施家彰堅持了下來,成了新任主任。“從光到暗/這一程多少里? 他們一同播撒/黑小米,開墾蘆葦濕地。 /我們纏繞在黑暗開始描摹/光線的時刻,露珠從草尖蒸發(fā)?!保ā豆庾V線》)

在一次訪談中,施家彰稱他歷來將印第安藝術(shù)學院想象為一個能量場;就像每年畢業(yè)典禮都會宣布每位畢業(yè)生的名字及其所屬部落,在《光譜線》(Spectral Line)組詩第五首他羅列了所有有幸合作過的學生的部落名。而這正對應著施家彰對學院的培育與保護。施家彰花了多年時間改良和重建了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包括聘請新教員、打造客座作家項目(其名單涉及詩人甚多,不少為當代翹楚),以及優(yōu)化課程設(shè)置;日后,他將此番堅持歸功于同原住民學生的有益合作。

在優(yōu)化課程設(shè)置方面,施家彰主要增加了新的藝術(shù)形式比如攝影、版畫等等;顛倒了文學史的時間線,從當代往前回溯,理由是“原住民學生首先需要通過強烈、即時的體驗與文學作品建立聯(lián)系”;將原住民文學置于核心地位。德里克·沃爾科特曾造訪過施家彰的詩歌工作坊,他在私下里談論了兩個令施家彰印象深刻的見解:一,詩人的道路艱難險阻,通常背后有一個人肯定詩歌的價值,對他來說是他的母親;二,美國文學選集往往以安妮·布拉德斯特里特(Anne Bradstreet)開頭,但應該以豐富的原住民詩歌開頭,以改變文學經(jīng)典。

在麻省理工學院的第一個學期一節(jié)微積分課上,施家彰翻到螺旋筆記本最后一頁,自覺地開始寫詩,很快完成了一首詩,他感到心潮澎湃?!霸姼枋且环N對未知的跳躍,我被一種內(nèi)在的沖動驅(qū)使,去發(fā)現(xiàn)對我真正有意義的東西”,施家彰后來追憶道。他逃離了家庭為他設(shè)定的科學家、工程師的選項,開始期待成為詩人。不久后,丹尼斯·萊弗托夫提及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施家彰轉(zhuǎn)學了,并遇見了改變他一生的人物,約瑟芬·邁爾斯。

約瑟芬·邁爾斯為施家彰量身定制了一套詩歌課程,重要部分是中國文學和詩歌,尤其是唐代詩歌,他開始翻譯它們:李白、杜甫、王維(1971年到1972年),陶潛、馬致遠、聞一多(1983年到1984年),李賀、李商隱(1995年到1996年)……施家彰樂此不疲地翻譯著中國詩歌——在所有詩人中,聞一多對施家彰最為重要?;蛟S約瑟芬·邁爾斯看出施家彰自幼學習中文,同時家庭教育存在著很多中國元素比如《易經(jīng)》。在近十余年的訪談中,施家彰最常舉的例子就是漢字秋、思的例子,秋由禾和火組成,思由田野和心組成。

每隔兩三周的周六下午,施家彰會叩開約瑟芬·邁爾斯的家門,出示他的習作,而她以極大的善意和洞察給出評價和指導。畢業(yè)后,施家彰希望去往一個應許之地,約瑟芬·邁爾斯建議圣達菲,他便搭便車走上了他的梭羅之路。早期階段,施家彰住在圣達菲市中心如今已拆除的處所,室內(nèi)僅有一張桌子、幾本書、一臺打字機,父親光臨時大為震驚。在約瑟芬·邁爾斯推薦的本地朋友的建議下,施家彰申請了詩歌進校園項目,并被順利錄用。

在早期階段,中國詩歌尤其是中國古典詩歌對施家彰的寫作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影響,體現(xiàn)在用詞、斷語、意味、結(jié)構(gòu)等多個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施家彰體悟到的——中國古典詩歌如此倚重的現(xiàn)在時?!八^現(xiàn)在時指的是即時性、敏銳的關(guān)切、想象和情感的力量、緊湊性、一語多關(guān)的層次感、并置式隱喻、生成性沉默、抒情之美——這些都是中國詩歌的本質(zhì)特征,它們被清晰地表達出來。”施家彰在一次訪談中提及。

這也是榮格提出的共時性。詩歌是意外得來的財富,正如赫耳墨斯是掌管旅行、盜竊的希臘神。

1994年有天早上,娜奧米·希哈布·奈伊(Naomi Shihab Nye)打通了施家彰的電話,1993年顧城在新西蘭砍傷妻子謝燁致死,而后自縊,施家彰坐定,用拋硬幣的方式(銅錢法)卜上一卦,離上坎下,未濟。他便寫下了《未濟》(Before Completion),后來收錄于《紅移網(wǎng)》(The Redshifting Web),“北京,1985:詩人訴說起放豬/和玻璃義眼女孩并堅信/夢想與變革的力量[……]我看到迷亂的男子求問方向/蘿卜采客拿蘿卜指了指路。//物質(zhì)終止而空間開始之處?”

《未濟》這首詩,在施家彰的設(shè)定下,存在著代表著陽/陽爻的塊節(jié)(block-like sections),與代表著陰/陰爻的碎節(jié)(fragmentary sections),它們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單行節(jié)和群行節(jié),此處的節(jié)和詩節(jié)(stanza)未必一致,更類似于結(jié)構(gòu)。這是施家彰第一次使用《易經(jīng)》和占卜。后來,他也使用過蓍草法。“將一根蓍草梗放一旁,以代表無限?!薄稇咽方M詩其中一首如是結(jié)尾。

1978年到1995年,施家彰與霍皮族織布工拉莫娜·薩基斯特瓦的第一段結(jié)婚期間,他體驗了多種原住民傳統(tǒng)。“現(xiàn)實/宛如一首現(xiàn)代弦樂/四重奏://第一小提琴手戴上烏鴉頭。/而大提琴手//對著一朵雨中白蓮/獨自低語。//中提琴手探討/愛、憤怒與恐懼。//第二小提琴手報道/阿富汗的最新政變。//一只羚羊躍起/在十月的陽光中。//我目眩神迷?!?982年出版的第三本詩集《炫目》同名詩作,展示了這些原住民傳統(tǒng)的滲透與影響。

在1980年代第一批杰作誕生期間,施家彰便非常強調(diào)詞語(也可以囊括入概念、語言等)的自身,也就是賦予/超越它們自我認同的場所感等?!叭绻阏f玫瑰就是玫瑰,你是在斷言一種身份認同,但當你像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蚰菢訉懴旅倒迨敲倒迨敲倒澹憔蛣?chuàng)造了一種堅持的形式。我很喜歡這種方式。”施家彰在一次訪談中談到。

《視野線》書末附有二三十種發(fā)表清單,涉及美國詩人學會網(wǎng)站(The Academy of American Poets)、《犁頭》(Ploughshares)、《獵戶座》(Orion)、 《馬諾阿》(Mānoa)、 《羽》 (Plume)、《肯揚評論》(Kenyon Review)、《原野》 (FIELD)、 《匯合》(Conjunctions)、《國家》(The Nation)等以詩歌刊物為主的各類媒體。這些媒體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當代的美國詩歌網(wǎng)絡(luò),其實體也是當代的美國詩人網(wǎng)絡(luò)?!斑@難道不是所有可能世界中最神秘的嗎?”(《懷石》)

正是在和具體的詩人的世界、原住民世界、古典世界對話的過程中,施家彰史無前例地社區(qū)化了自己和詩歌:他詩中的環(huán)境詞、客體詞、象征詞、形式詞好多可以直接等同于社區(qū)造物;更重要是,他詩的意味也大抵是社區(qū)的。很多時候他的社區(qū)太犧牲家,而投送自己給野蠻的大世界,但在一些優(yōu)秀的作品中,語言、情感、想象力的強度與力量取得了較好的效力。

施家彰習慣早起寫作,因他最能被尚未完全清醒時的朦朧感激發(fā)靈感,“感覺像是捕捉到了一波日出的浪潮,仿佛萬物從黑暗中浮現(xiàn)。”“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事物/是玻璃杯中修剪過的牡丹;//這里是星光的由來?!薄栋⑴疗嬗鸹ā穼懙?。而這個情境正好對應著查爾斯·西米克、奧克塔維奧·帕斯對詩歌的期許:停止時間或轉(zhuǎn)化時間。

不無巧合地,施家彰愛上了大自然?!断毅@石》組詩第三首直接以植物名排列成詩:三角葉大戟/線草/鈍葉針葉草/長距薄荷/克恩葵/遺存延齡草/大花兜帽草/黑蕾絲仙人掌/細角棘花/哨兵黃花苜蓿/吹沙大花草/粗葉千屈菜/蛇根草/灌叢李/沼生繁縷。施家彰加入了戰(zhàn)后詩歌界的“生態(tài)詩歌和生態(tài)詩學”(ecopoetry and ecopoetics)潮流。

在走向生態(tài)的同時,施家彰也走向了科學。研究復雜性科學的默里·蓋爾曼、研究“對話式人類學”的丹尼斯·泰德洛克和芭芭拉·泰德洛克、被譽為圣達菲“活寶藏”的比爾·艾薩克斯都是他會悉心請教的行家。多年前,施家彰連續(xù)七八年跟隨比爾·艾薩克斯去往高山尋找雞油菌、牛肝菌等等?!拔野l(fā)現(xiàn)紅帽鵝膏菌、楊樹牛肝菌、/刺猬菌,還有一朵致命的鵝膏菌——死亡//在我的大腦中形成缺口,不,裂縫;你掰開/一枚幸運餅干,上善若水?!保ā恶R賽克》)

施家彰為我們照亮了后詩歌時代(即詩歌的終結(jié),與種種人的終結(jié)的命題是同步的)的詩歌寫作道路。施家彰也曾袒露過駕馭電子、钚和土著美洲人的編織技藝構(gòu)造等當代元素的雄心,以及追求宇宙的普遍性的志向。

《雅丹》(Yardangs)這首詩正是對上述哲學的表述。詩人先是提問道,“但有基巖嗎?”,意指在生態(tài)災難、生存艱難的今天,人究竟要靠著什么事物和原則來存活呢?接著,詩行游歷過冰蝕脊、雅丹、濕地、翼巖,最終向人們揭秘:為 z、x、y 如何將形式置于危境而震顫。

然而在施家彰“盡力為人類文化總量添點彩”(《光譜線》)的實踐中,現(xiàn)實的依托也很值得講述,他在新近多部詩集中都會在扉頁寫“為卡羅爾”,致謝的現(xiàn)任妻子卡羅爾·莫爾道(Carol Moldaw),就是其中一員。他們共同為他組成了愛的世界。

本文參考文獻涉及原作以及多份訪談,限于篇幅,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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