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代至近現(xiàn)代,蘇州潘氏家族被譽為“吳門冠族”,成為名噪一時的世家,潘氏家族收藏更是涵蓋古籍、金石、書畫等領(lǐng)域,規(guī)模宏大,影響深遠。澎湃新聞獲悉,上海圖書館一年一度的館藏精品大展今年即聚焦蘇州潘氏典籍珍藏。
將于11月18日在上海圖書館東館對公眾展出的“攟古繼美——上海圖書館藏蘇州潘氏典籍文獻展”匯聚蘇州潘氏家族歷代典籍舊藏精品、歷代撰述、交游文獻總計150余件/組,皆為上海圖書館館藏珍本。其中潘祖蔭滂喜齋舊藏宋刻《東觀余論》《杜工部集》、宋拓《許真人井銘》《茶錄》等悉數(shù)亮相。
展覽開幕前,《澎湃新聞·古代藝術(shù)》采訪此次展覽策展人、上海圖書館副研究館員梁穎,請他講述如何通過一個展、一本圖錄,走進潘氏家族六代人的書齋,揭開一個家族如何以藏書續(xù)寫江南文脈的歷史。
蘇州潘氏家族在清代乾隆年間嶄露頭角,憑借其在科舉、官場、文化及商業(yè)領(lǐng)域的卓越成就,成為了名噪一時的世家,并形成了“貴潘”與“富潘”兩大支系。此次展覽如潘世恩、潘祖蔭等位列高官,同時致力于典籍收藏,形成了“讀書、聚書、著書、刻書”的家風(fēng),展覽系統(tǒng)展現(xiàn)了蘇州潘氏家族自清初至近代六代人的典籍收藏史,其中尤以潘祖蔭滂喜齋和潘博山、潘景鄭寶山樓兩家為展覽重點。
潘氏六代藏書之風(fēng)的賡續(xù)
澎湃新聞:此次展覽聚焦潘氏家族綿延六代的藏書傳承,從潘奕雋“三松堂”、潘祖蔭滂喜齋,至潘博山、潘景鄭“寶山樓”,呈現(xiàn)了潘氏家族怎樣的收藏史?
梁穎:潘氏藏書實則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包括家族各代各支各自不同的收藏,從古籍善本、碑帖拓片到文稿、信札等文獻。我們所謂六代傳承更多是強調(diào)潘家藏書、著書、刻書之風(fēng)代代賡續(xù),并非指具體的藏品在代際間的遞藏。實際上無論潘祖蔭的滂喜齋還是潘博山、潘景鄭昆仲的寶山樓,其收藏體系的建立均是基于自身收藏活動。
潘氏的典籍收藏始于潘奕雋,在與同時代大藏書家黃丕烈、袁廷梼的切磋交流中,三松堂的古籍、碑版、書畫收藏初具雛形。潘奕雋之子潘世璜的須靜齋在承繼家藏的同時又多有增益,其侄潘世恩留余堂亦藏書數(shù)萬卷。到潘祖蔭一輩,潘氏藏書達到了巔峰。潘祖蔭滂喜齋藏書博取廣搜,所藏宋元本《東觀余論》《杜工部集》《侍郎葛公歸愚集》《顏氏家訓(xùn)》以及宋拓《許真人井銘》《茶錄》等等,皆為僅存的傳世孤本,煊赫書林。

宋刻《東觀余論》和豐坊、項元汴題跋

宋刻《東觀余論》和豐坊、項元汴題跋
滂喜齋之后,下一輩潘博山、潘景鄭昆仲的寶山樓延家族藏書傳統(tǒng)之余緒。寶山樓藏書承襲自潘祖同之竹山堂,但博山昆仲更將眼光擴展至稀見稿抄本、尺牘及拓片,錙銖積累,也有了不下三十萬卷的藏品。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潘氏家族陸續(xù)轉(zhuǎn)讓、捐獻所藏典籍,化私為公,使其家族舊藏成為上海圖書館館藏的重要組成部分。
澎湃新聞:潘氏家族舊藏是如何入藏上海圖書館,其現(xiàn)在的收藏概貌、保存和研究概況如何?潘氏藏書在版本目錄、金石書法、歷史等方面的重要意義如何體現(xiàn)?
梁穎:潘氏藏書是個大概念,實際最終入藏上圖的典籍以滂喜齋和寶山樓兩家數(shù)量最多分量最重,所以也是展覽的重點,但也都只是兩家收藏的一部分。

宋刻《梁溪先生文集》
滂喜齋所藏宋元本,根據(jù)1998年1月9日顧廷龍先生接受新民晚報采訪時的回憶,是1953年由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完成政府收購后撥交上海圖書館保存管理的,這應(yīng)該是比較早的一批。上世紀五十到六十年代,還有不少潘祖蔭舊藏古籍、碑帖陸續(xù)入藏上圖,比如已經(jīng)成為梅影書屋藏品的宋拓,基本都是從政府采購這條路徑進來的。
至于寶山樓的舊藏,并非全在上圖,比如潘博山所藏歷代尺牘,最后去了故宮。上圖所得,大部分是潘景鄭先生多年來收藏的稿抄本和金石拓片,是潘老從供職合眾圖書館時就開始陸續(xù)轉(zhuǎn)讓或捐贈的。
多年來,上海圖書館一直妥善地保管著這些珍貴的善本,同時也持續(xù)地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這方面的成績,以陳先行、郭立暄、仲威等專家最為突出。他們的研究,通過論文、專著、展覽圖錄等形式陸續(xù)公布,得到了學(xué)界的肯定。從某種意義上說,今年的年展,同樣是建立在他們多年的研究這個基礎(chǔ)上的。
解讀“貴潘”書篋中的“謎題”
澎湃新聞:作為上海圖書館一年一度備受期待的館藏精品大展,此次“攟古繼美——上海圖書館藏蘇州潘氏典籍文獻展”的策展理念是怎樣的,有哪些亮點?
梁穎:上海圖書館每年年展有一個基本定位,即館藏精品展。精品展其性質(zhì)基本可以理解為一個文物展,展出的都是我們館藏級別最高的珍本,比如宋元刻本、宋拓中的傳世孤本。今年展覽跟以往有所不同,在文物之外,又增加了一個文獻的維度。
也就是說,展覽既呈現(xiàn)潘家收藏的典籍精品,又試圖通過背景文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這個家族圍繞著典籍的活動,這樣觀眾既可以知道這個家族收藏了些什么,又可以了解這個家族的成員是如何收藏這些書的。
之所以有這樣做的可能,是因為上圖不但是潘氏藏書的主要歸宿地之一,而且也是潘氏家族文獻的收藏重鎮(zhèn),具備相應(yīng)的館藏,這也是此次展覽展品種類特別豐富的原因,涵蓋了家譜、古籍、碑帖、尺牘等等。
這兩個維度的結(jié)合,就形成了本次展覽的基本敘事,我想也會使主題的呈現(xiàn)更具有立體感。觀眾在了解書的同時也可以了解人,它的背后就隱伏著江南文化中典籍收藏的傳統(tǒng)。
澎湃新聞:能否結(jié)合展品講講展覽亮點、展品背后的故事,反映潘祖蔭等收藏大家怎樣的收藏活動和收藏觀?
梁穎:宋元本總是展出的亮點,這是由它們的文物特質(zhì)決定的,所以像宋刻《東觀余論》《諸儒鳴道》、宋拓《許真人井銘》《茶錄》,都能吸引觀眾的眼光。

宋拓《茶錄》
這些孤本秘笈,有些是第一次露面,有些則不是。但即使不是首次亮相,也因為增加了文獻這個維度,將珍本與關(guān)聯(lián)文獻組合展出,由此提供了新的視角。

宋刻本《金石錄》

宋刻本《金石錄》
比如《金石錄》?!督鹗洝贩踩恚蠄D藏本為南宋龍舒郡齋刻本,存卷十一至二十,書賈剜改卷數(shù)為卷一至十,假充一個完整的本子。這個所謂的“十卷本”曾經(jīng)朱大韶、馮子玄、馮文昌、鮑廷博、江立、趙魏、阮元、韓泰華、潘祖蔭遞相收藏,又有江藩、顧千里、翁方綱、姚元之、洪頤煊、沈濤、西林春等眾多名流題跋、題詠,收藏印記竟達三百枚之多。其中,那方由“十卷本”第三位藏家馮文昌始刻,后繼一代又一代遞藏此書的鮑廷博、江立、阮元、韓泰華直到潘祖蔭都亦步亦趨加以復(fù)刻的“金石錄十卷人家”印,被視為“藏書史上的身份圖騰”。當年阮元在得到這部書后,寄給翁方綱賞鑒,翁氏摩挲累月,不但為之題跋,還寫下了《重鐫金石錄十卷印歌》。

《重鐫金石錄十卷人家印歌》卷

《重鐫金石錄十卷人家印歌》卷
我們這次匹配《金石錄》一起展出的手卷,就是翁方綱寄給阮元的詩柬與手札,是這段藏書史上有名的故事的見證。同樣有意思的是,時日無多的翁方綱在信中依然諄諄囑托阮元訪求宋刻《施顧注東坡先生詩》,從中可以看出乾嘉這一代收藏家以宋本為尚的價值觀對后世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

宋拓《許真人井銘》

宋拓《許真人井銘》
再舉個例子。同樣名聲顯赫的宋拓宋裝《許真人井銘》,這部嘉慶年間大收藏家張廷濟曾以 “千金”購得的傳世孤本,我們匹配展出的是潘祖蔭批校的《讀書敏求記》,為什么呢?因為潘祖蔭似從不在自己所藏的珍本上題跋,像《金石錄》一樣,《許真人井銘》上看不到潘祖蔭的片言只語, 甚至連收藏印都沒有蓋,如果不是潘靜淑留下的一行小字題記,人們根本不會知道它也曾經(jīng)是潘祖蔭的篋中之物。潘祖蔭這種習(xí)慣做法到底出于什么理由,我們不知道答案,是一個“謎題”。不過,潘祖蔭在他隨時翻閱的普通本子上倒是會留下不少批語,《讀書敏求記》上就有有潘祖蔭光緒四年至十六年間的多責則題識,讓我們得以了解他對書和碑帖的一些真實想法:“余酷嗜宋本,而不喜理學(xué)書,雖宋本勿問也,此亦性之所偏,無可如何。嗜金石,而凡《蘭亭》《圣教》《樂毅》《黃庭》等,雖北宋精拓勿問也。亦藏數(shù)種,以備易他人之古器與宋本書耳。”,從中可見潘祖蔭對宋本、宋拓的態(tài)度。

《讀書敏求記》

《讀書敏求記》
需要交代一下,這次展覽中有個別展品不是潘家的東西,比如《周益文忠公集》,那是翁同龢的收藏,但上面有潘祖蔭的題跋,前面說了潘祖蔭幾乎從不在自己的藏品上寫跋,但他給翁同龢寫過不止一次,我們正好拿來做個對比,可以看看潘祖蔭題跋的面目。
呈現(xiàn)江南士族交游網(wǎng)絡(luò)
澎湃新聞:展覽除了呈現(xiàn)潘氏世家收藏的歷史,更是系統(tǒng)梳理潘氏家族六代在撰述、交游和收藏之間經(jīng)緯交織的軌跡,它勾勒了江南士族藏書傳統(tǒng)對清代學(xué)術(shù)史和文化史發(fā)生發(fā)展影響的怎樣的剖面?
梁穎:展覽是基于藏書、藏書家兩個板塊的結(jié)合,見人又見物。藏書活動不論收購、交換、鑒定、研究,都離不開一個有共同愛好的群體所形成的“朋友圈”的互動,這就是為什么背景文獻這個板塊除了撰述還有交游這樣一個部分。比如我們從潘祖蔭與致沈樹鏞、吳大澂、王懿榮、陳介祺、張之洞等人的往返書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潘祖蔭藏書活動的很多具體過程,以及他的一些具體想法,這些從藏品本身都是看不出來的,是隱身在藏品背后的東西。江南文化的主干是士族文化,藏書活動又是其最重要的特質(zhì)之一,其影響甚至不局限于江南,已輻射至全國。

左宗棠致潘祖蔭手札

左宗棠致潘祖蔭手札

潘祖蔭致陳介祺手札

潘祖蔭致沈樹鏞手札

張之洞致潘祖蔭手札
澎湃新聞:對于這樣一個典籍文獻展,還是有相當觀展門檻的,在策展過程中有沒有嘗試如何讓展覽更貼近公眾,對于公眾有何觀展建議?
梁穎:這次展覽確實有一個專業(yè)的門檻,特別是文獻部分都是需要去細細品讀的,所以對我們來說這也是一次嘗試。
就圖書而言,比較大的一個困難是無法完整展示它的全貌,只能看部分,因為拆開的話會損傷原件,在這樣的限制下,我們的考慮是通過出版物和講座兩條路徑為讀者提供更多的信息,對他們了解人和物提供幫助。

《攟古繼美:上海圖書館藏蘇州潘氏典籍文獻展》圖錄
對于專業(yè)讀者,仍慣例我們編有展覽的圖錄,里面的圖版能反映展陳無法呈現(xiàn)的部分。對于普通讀者,我們同樣做了一個嘗試,特意編寫了一冊圖文并茂的普及本,對重點展品及其背后的故事做了明白易懂的解讀。同時還將推出一系列公眾講座,請館內(nèi)館外的專家學(xué)者為讀者觀眾講述這個傳奇家族、這個家族的傳奇藏品的故事。
(注:此次展覽展期持續(xù)至2026年2月28日,展期內(nèi)將對部分展品進行一次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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