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與顏淵、子路談論志向的一段話,值得傳誦千古,原因是三人搭配得既自然又完美。首先,子路的“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敞之而無憾”(《公冶長》),代表“外王”的志業(yè)。其次,顏淵的“愿無伐善,無施勞”,代表“內圣”的工夫。既然內圣與外王都兼顧了,孔子還能說什么呢?畢竟是至圣先師,他標舉天下大同的理想:“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p>
以上所述大體清楚,唯有顏淵的志向可以引申。所謂“愿無伐善”,是說“但愿做到不夸耀自己的長處”。那么,“無施勞”呢?一般譯為“不表白自己的功勞”。這兩句話的意思十分相似,區(qū)分不夠明顯,值得再作考慮。如果真如所譯,則似乎預設了一個前提,就是:顏淵有許多長處與功勞,因此他必須經常提醒自己不要夸耀或表白。以此為志向,進而暗示了顏淵自視甚高。這又不合我們在《論語》所見的謙謙君子。
“無伐善”的問題較少,因為顏淵確有許多長處,為孔門眾弟子所不及,如子貢就承認自己“何敢望回?”孔子也多次公開表揚顏淵之德性、固窮、好學、力行、安貧樂道等等過人的美德。既然有首座大弟子的成就,理當努力“無伐善”。
“無施勞”則不同。顏淵大約四十歲去世,內圣工夫出類拔萃,外王成就卻談不上。死時家貧,顏淵的父親還希望孔子賣馬車為他辦喪事。喪事辦得不小,全靠同門兄弟出錢出力。因此,不宜說顏淵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勞,需要自己警惕不去多作表白。
較合理的說法是:“不把勞苦的事推給別人。”“勞”字在《論語》多作勞苦或憂愁講。如“有事,弟子服其勞”,“恭而無禮則勞”,“愛之能勿勞乎”,“信而后勞其民”,“勞而不怨”等。單就勞苦而言,則其范圍由家庭到社會、國家,永遠有事要做。何況顏淵家貧,“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換了別人,正是“人不堪其憂”,但是,“回也不改其樂”(《雍也》)。
自家有好處,要掩藏幾分,這是涵育以養(yǎng)深?!陡裱月?lián)璧》顏淵一定習于勞動,不把辛苦的事推給別人,所以很少招來家人與朋友的抱怨,如此才可能修養(yǎng)良好品德,并且自得其樂。不然,光是大家為了分擔勞苦的事,就難免互相責怪了。
結論是:顏淵希望自己做到“不夸耀長處,不推卸勞苦”,盡心全力做好該做的事,內求于己,外和于人。如此,才是接近圣人之門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