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北京城的另一邊，石獅子胡同的宮保府，卻是人來人往，熱鬧得很。宮保府里面架著高高的電報天線，整日里和四下里往來電文。整個北中國的政治中心，并不在紫禁城，而在這里。袁世凱才吃完午飯，他兩個朝鮮姨太太，老八和老九，正扶著他在園子里散步。這些天來他看起來也憔悴了不少，畢竟既要安定北方，又要和南方討價還價，還要擔(dān)心清朝的宗社黨，他勞心也的確不在少數(shù)。

　　正散步的時候，就見他幕下的兩大謀主之一，現(xiàn)在農(nóng)工商部的侍郎楊士琦走了進來。他從小站的時候就跟著袁世凱了，做事穩(wěn)重踏實，又極有機變，在袁家，到哪里一概是免通傳的。

　　楊士琦四十來歲的年紀(jì)，瘦瘦的臉，從來沒什么表情?？粗绖P正微笑地看著自己，上前去請了個安：“宮保大人，我來了。”

　　袁世凱揮手讓兩個姨太太退了下去，拉著楊士琦的手繼續(xù)散步：“燕孫，今天奕劻那里有什么消息？”

　　楊士琦搖頭道：“慶親王今天上午在朝會上，宮保和他說的那些話他都說了。但是良弼和溥偉幾乎要動手打他，退位的事情，現(xiàn)在還急不得?！?/p>

　　袁世凱沉默了一下：“我故意不給津浦路派援軍，讓雨辰北伐的隊伍打得那么順手，對他們一點刺激都沒有？現(xiàn)在再不退位，等南方那個政府一建立，我又要花許多手腳，這事情可耽誤不得了?！?/p>

　　雨辰北伐，張季直早有電報給他解釋。說雨辰在南京受到排擠，不得不在蘇北覓地安身，這都是他和自己原來這個張老師之間的密約。他放雨辰打到山東邊境，以這個聲勢威逼清室盡快退位。不過楊士琦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這事情他也早已知道。

　　楊士琦只是搖頭：“單單是雨辰一個師，上邊兒還不怎么害怕。畢竟在山東還有第五鎮(zhèn)主力，加上幾路巡防隊，也有好幾萬人。上邊兒現(xiàn)在雖然聽說雨辰厲害，但是總不怕他們打過山東。他們也知道，宮保不會放雨辰過山東的，除非民黨大隊跟進，他們才真的害怕?！?/p>

　　袁世凱失笑道：“燕孫，你怎么傻啦！要是民黨大隊跟進，那咱們的地位也保不住了。還談什么上邊兒退位？就雨辰一個師，我才這么放心地讓他北進。聽?wèi)阎ゴ螂妶蠡貋恚@個師新兵多，其實不如咱們老北洋?！?/p>

　　楊士琦沉吟了半晌，終于緩緩道：“宮保這個敲山震虎計，是極高明的，但是卑職總覺得有些不妥。讓雨辰這一師這樣順利北進，別人就都要以為咱們北洋是外強中干了，難免會有人乘機跟進，這勢頭一起，那就再遏止不住了……而且張季直畢竟不是北洋，他也是在為他們的勢力考慮。真的要是雨辰打得順利，他不會有別的心思？這個人，心可熱得很呢……”

　　他從袖筒里翻出幾張報紙：“宮保您看，北華捷報、順天日報，還有北平發(fā)行申報，這幾天都是連篇累牘地在宣揚這個雨辰。英國人辦的北華捷報還有點分寸，而日本人的順天日報就公然稱這雨辰是南北之間的一個新勢力了。至于申報……就不用說啦，簡直將他吹到了天上，似乎我們北洋不堪他一擊。這事情，還是要早做打算?！?/p>

　　袁世凱一驚，被楊士琦的話點醒：“燕孫，你顧慮得很是。我這就給皙子寫電報，讓他和張季直再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F(xiàn)在抽兵到徐州去打，有點困難，但是絕不能讓雨辰進山東！最好讓張季直能保證，雨辰橫在蘇北，不讓民黨借路，這樣我給點款子付個辛苦費也沒什么。”

　　他轉(zhuǎn)著圈子在那里沉吟，楊士琦恭謹(jǐn)?shù)卦谝慌允塘?。袁世凱突然皺眉道：“你覺得雨辰會乖乖聽話么？這個人我還看不透他，才二十三四歲的年紀(jì)，行事竟無一不穩(wěn)。從上海到南京，再從南京開始北上，都被他占足了主動，從默默無聞到名動半個中國，也不過兩個月的事情，要不要干脆擠點兵力出來，先把他打垮了再說？”

　　楊士琦只是默然，并不說話。雨辰現(xiàn)在被報紙吹噓得幾乎就是進步勢力的代表，去打垮他，不要說兵餉如何地難籌備，就是這貿(mào)然開戰(zhàn)，好容易形成的南北和談、清室退位后袁世凱接任民國元首的政治局面就一定會被打破。想到這里，他不禁又高看了雨辰一眼，他這個首義北伐，時機實在是選得好啊。這個人行事，似乎都走在別人前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