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快就在醫(yī)院過世了，葬禮在兩天后舉行。我將開車過去，馬狄內(nèi)先生對我表達(dá)慰問之意：“巴特西克，一切都會過去的，保重自己。對你的打擊還好嗎？”

    我請他放心，我只會請假一天?！捌鋵?，我們早就不再見面了，是我哥哥通知我的。”

    哥哥奕夫問我要不要在殯儀館中見爸爸最后一面并致上敬意。

    面對父親的遺體，我想我會很難堪。

    當(dāng)看著父親凝結(jié)的面容上既嚴(yán)肅又正經(jīng)的表情：緊繃的嘴巴、顯眼的鼻子、絲質(zhì)枕頭上躺著的兩只大耳朵。我會因為不知道該講什么，或想什么而手足無措。他會像要去參加婚禮一樣，穿上一套西裝，打上一條好不容易在衣櫥中找到的領(lǐng)帶，他死了并不會比活著時更討人喜歡。

    我回答哥哥說，我會直接去墓園跟他們會合。哥哥說他在房子里尋找一些文件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本日記，很明顯，這應(yīng)該是屬于父親的?！澳銜信d趣看一眼嗎？我?guī)ソo你。”

    ★星期三

    天氣陰，冷風(fēng)吹。

    11條紅眼魚、3條歐鯧。

    護士在下午4點10分來訪。

    晚上11點上床睡覺。

    ★星期四

    天氣晴，氣溫九度。

    7條紅眼魚、2條歐鯧和1條鱸魚。

    莫妮克下午3點至5點來打掃并燙衣服。

    ★星期五

    空氣干冷，氣溫零度。

    6條紅眼魚、1條鯉魚。

    去樂可雷超市采購，花了30歐元。

    護士在下午5點過來。

    晚上11點上床睡覺。

    就像這樣的流水帳，寫了8年！差不多從媽媽過世后一直記到現(xiàn)在。我在想，他拿這么一堆魚做什么呢？通通吃完嗎？還是全扔進馬桶？或丟給街區(qū)里的貓兒大快朵頤？

    父親的日記，只是用一連串的數(shù)字來測量逃也逃不掉的每一天。沒有一句內(nèi)心話或一些心得體會來打斷這一部冗長、單調(diào)、如帳簿般的記述。可是，對于自己無法改變的生命，他居然都沒有激動憤怒的告白，也沒有無情冷酷的證言。這實在太悲傷了，唉，父親的一生，真悲慘！我承認(rèn)，閱讀這些審慎低調(diào)的日記時，著實令我熱淚盈眶。

    我跟哥哥說，我放棄繼承歸屬于我的遺產(chǎn)（主要是部分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哥哥結(jié)了婚，又有小孩，他會比我更有需要，而我什么也不要。

    葬禮結(jié)束后，我們雙手都插在口袋里等著說再見，那一刻突然顯現(xiàn)的距離成為我們無法逾越的深淵，以致我們無法擁抱道別。

    “你多保重！改天再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