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開的季節(jié),陽光穿過樹葉交疊的縫隙,投射在幽幽芳草地上,是明亮的光斑。
我越過回廊來到花園,便看到那樹下的男子,輕合著眼,歪靠在樹下小憩。
光斑落在他面上,映得他肌膚雪白通透。我俯下身子,盯著那張俊逸的臉,出神。
用誠惶誠恐的眼神來遮掩你眼底的落寞,用粗鄙的行為來掩蓋那渾然天成的優(yōu)雅,你裝作這幅沒頭沒腦讓人厭惡的樣子,不惜一切地讓我以為,你就是現(xiàn)在的你。洛兒,你可真是煞費苦心!
“陛下——”一瞬間的驚慌之后,他迅速變成受驚的麋鹿,一雙眼怯怯地流動波光,望著我時亦如往昔那般如臨神祗。
很好!裝得真好!我直起身,靜靜地看著他。
“陛下——”他雙膝跪地?!奥鍍涸撍?,竟然在這里睡著了……”
“是太累了吧?”
“沒有,伺候陛下怎么會累?洛兒欣喜還來不及呢!”
難道我裝傻裝得還不夠久嗎?現(xiàn)在做了皇帝,腳踏九州,卻依舊還要裝傻充愣?笑話!
“冬梅栽培你多久了?寇副將軍?”
終于,他僵住了脊背。我看他慢慢抬起的頭,眸子里故作的驚恐終于漸漸被驚訝和絕然取代。
“寇然,戍邊寇將軍幺子。十三歲隨父征討邊疆,隨后便一直戍守塞外。你的娘親,也就是喬文洛的姨娘,也跟在你們爺倆身邊。嗯,我算算啊,你們一家至少有七八年沒有回過中原了吧?冬梅她們面子還真挺大,這樣的大神居然也請得動!”
眸中的掙扎終于漸漸平息,我看見那黯然的眸子,漸漸歸于沉靜。不同于喬文洛的默然,他的沉靜是一種有如浩瀚大海的包容,是一種面臨生死依舊無懼和無畏的寂然。
“陛下終于知道了……”說著,他莞爾一笑,“其實,您早該知道了?!?/p>
“那么,讓你忍辱負重地來到我身邊,不惜扭曲自己的本性做那些讓朕不禁厭惡的事情,究竟是為了什么?就為了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給朕刺激?讓朕迷失在女性的嫉妒中,難以自拔?”
“一開始,微臣只是想用微臣的樣子讓陛下忘記皇夫。后來發(fā)現(xiàn)陛下對皇夫用情極深,微臣只好和冬梅另改策略,于是便暗地里動了一些手腳,讓秦蘭芝對陛下更加懷恨。待到您憤然時,再向您顯露我對蘭芝的愛慕。陛下難保不會由此思彼,對皇夫的怨恨一觸即發(fā)。微臣,不過是起到了一個導(dǎo)火索的作用……”
郁結(jié)!
“堂堂少年戍邊將軍,意氣風(fēng)發(fā)鮮花怒馬的不好嗎?干嗎非要答應(yīng)冬梅那混蛋丫頭,跟著她來趟這灘渾水?”
“陛下英明神武,本該是一代千秋帝王,真的不該被情字所累!身為臣子,若能助陛下擺脫軟肋,那么……臣死而無憾!”
“你們?你們!”
“陛下,您是帝王?。∶P(guān)天下,澤被蒼生的帝王!自古以來,美人誤國,帝王長情終究是害。更何況,您與皇夫的愛,隔了太多阻礙,就更是無望??!”
隔了太多阻礙,終究是無望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看著那張相似的臉。
“陛下陛下,啟稟陛下!皇夫大人他剛剛暈倒了!”
“什么?”
我一把逮住小太監(jiān)瘦弱的身體。
“現(xiàn)在如何?”
“太醫(yī)們都去冷宮了!奴才這是給您報信——陛下——”
昏黃的光亮,映照在他靜謐的臉上。我靜靜地望著他,指尖與他糾纏。片刻間,竟讓我產(chǎn)生一種天長地久的感覺。
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才不像兩只刺猬般互相刺痛。多好!
太醫(yī)說什么?說文洛不愛吃飯,所以身體很虛弱。又說他悲傷過度,又說他心頭抑郁。總之,就是他不快樂。在我身邊,一點兒都不快樂。
我回想起白日里洛兒說的話。他說,自古以來,美人誤國,帝王長情終究是害。更何況,我與喬文洛的愛,隔了太多阻礙,就更是無望?。?/p>
呵呵,是無望。沒有一絲一毫希望!
心底里,慢慢浸染上一種叫做無力的情愫。對自己,也對他。
我從來只知道人心會變,卻原來人心,也會累,而且很累很累。
“唔……”那緊閉著的眼,終于慢慢張開。
我看著他慢慢轉(zhuǎn)過臉看向我。我握住他的手,輕輕貼在臉頰上。
“怎么不吃飯?再怎么樣,也不該拿自己的身子和我慪氣?。 痹瓉?,我也可以對他這樣溫柔。這樣子,連我自己也覺得驚訝。
“你在乎嗎?”他沙啞著嗓子,眼波顫動著。
“你會在乎我的在乎嗎?”
“……”
“好了,我們不談這個。來,喝點補湯。你現(xiàn)在的身子太虛弱了!”我拿起宮女手中的湯匙,趨近他。
“算了!”他微微側(cè)過臉,躲開了。
我笑,只是笑。
“你想絕食,然后早點離我而去?去和你的父親還有蘭芝相聚,對么?”
“我只是吃不下,覺得心里很堵?!?/p>
“那小喬呢?你就不管他了?不怕我這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對你的寶貝弟弟下手?”
“你會對他很好的,我知道。我并不是擔(dān)心他。我只是,我只是……”他灼灼地盯著我,喉結(jié)激動地上下顫動。我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可惜終究,他再度選擇了沉默。
呵呵,不說就不說吧。反正此刻,我也只想靜靜地看一看他。
盯著那張臉,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我回想著,曾經(jīng)他有過的表情。
被我欺騙時是無奈而又無助的,被我算計時是茫然而又絕望的,還有欲望掙扎時,他的混亂和失控??墒?,這個傻瓜,為什么他就從來不會懷疑我呢?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以不變應(yīng)萬變”?還是他知道,他這樣純粹而又無害地對待一切,會讓想要欺騙謀害他的我,多么的……挫??!
就像現(xiàn)在,即便我說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甚至都自稱自己是女魔頭了。可是他,依舊那么信我。
只可惜,此時此刻,我再也擔(dān)不起這份信任了。
走了這么久,追了這么久,裝了這么久,騙了這么久,護了這么久……
我也終究是——
“你累了嗎?”我笑著,替他掖好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