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站起身,來到朱窗邊,抬起細腕輕輕推開窗子。夏夜涼爽的風撲面而來。
她的衣衫輕輕舞動,她的發(fā)絲嬉戲糾纏。
他看得癡迷之際,她卻慢慢轉(zhuǎn)過頭。
那如墨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那樣專注,那樣癡戀,竟然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種訣別的味道,凄美而又蠱惑。
“甜兒——”呼喊情不自禁地逸出口。
“文洛,文洛,我的文洛?!彼χp輕攏起鬢邊一縷碎發(fā)?!澳阒绬??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夢里這般喚你,只可惜,即便是在夢里,你也從未應(yīng)過我。”
他的心猛地一顫,一股酸楚油然而生。
“其實,我原本不屬于這個世間??墒乾F(xiàn)在,我又覺得我好像原本就是這個世間的人。為什么呢?說不清,我只知道,這里讓我留戀?!?/p>
“甜兒——”
“文洛,時到今日,我還是想說,遇見你,我不后悔。愛情原本就是這樣,即使我輸?shù)脩K烈,即使我輸?shù)靡粺o所有,我起碼,曾經(jīng)那般專注且虔誠地愛過。這,就夠了!”
忽然,一股涼意直竄向胸口。隱隱約約間,他覺得,似乎有什么已經(jīng)變了,就在今晚。說不清心底里那股恐懼從何而來。是因為她過分的溫柔?還是因為她說話時,那過于專注的神情?抑或是一種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今晚,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好嗎?”她走到他身邊,笑眼千千地向他伸出手?!澳銊e有目的來到我身邊,我處心積慮算計你!你為父改朝換代,我為父穩(wěn)固江山。這一切,今晚我們都放下,好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艱難地開口,雙眼緊緊地盯著她的臉。不知道,這樣一張笑靨背后,到底涌動著怎樣的情愫。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過于執(zhí)著。我想,只要我努力,這世間沒有什么是我辦不到的。只可惜,現(xiàn)在,太多的現(xiàn)實把我打擊了。哎呀,我老了,覺得自己早已沒有了那股子銳氣。橫沖直撞不管不顧的事情,我似乎已經(jīng)做不來了。因為,我再也輸不起了……”說著 ,便有淚水,蜿蜒而下。
震撼!除了震撼,他想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是第一次,他看見她的淚水,成股成股地順著臉頰落下下,雖然無聲無息,卻好像每一滴淚水都有著無盡的魔力。它們變成了一只只小手,全都不偏不倚地抓住他胸腔里那顆跳動的鮮紅,讓他一下子喘不過氣來。
原來,看見她流淚是這樣痛的一件事!簡直痛徹心扉!
“甜兒——”他啞著嗓子,哽咽著,一時間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是啊,他們只要一見面,必然是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她盛氣凌人,她咄咄逼人。他竟然都忘記了,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女子。即使披著明黃的龍袍,說到底,她終究不是神!她亦需要憐惜,需要疼愛!
“你看,我其實還真是挺沒用的,竟然哭得稀里嘩啦。呵呵,挺丟臉是不是?”她胡亂地抹著淚,還不忘沖他彎彎嘴角。
“我不希望留給你這樣一個印象的,可是,沒法子……不過你放心,再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這樣脆弱的人不配坐在那張龍椅上,這樣的失態(tài),今晚一次就夠了!”
不安更甚!他說不清是為什么,就是覺得膽戰(zhàn)心寒。
就像鮮花一點點開敗,就像暗香一點點彌散,就像夕陽一點點沉寂,他看見她的臉,她的眼。溫柔和悲傷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冷,是絕然的寒!
片刻,站在他面前的,又是那個心機深厚,盛氣凌人的女子了。
剛剛,難道只是迷夢一場?
只可惜,她魔音一般冰冷的話,終于將他帶入現(xiàn)實——
“有人告訴朕,自古以來,美人誤國,帝王長情終究是害!”徐徐開口,她陰冷的眸子依舊鎖著他?!坝腥烁嬖V朕,你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愛也是無望的愛!還有人說,朕本就該是一代千秋帝王,就更不該允許自己有軟肋,好誤了這天下,負了這江山!”
她一步步逼近他,每一個字,都是咬著牙說出的。
一瞬間,他豁然開朗。
原來是因為這樣!一切的反常,都是因為她,終于要,放棄他了……
死?他曾經(jīng)求之不得。那么,又有何懼?
既然如此,這一刻心里抑制不住的顫抖,又是為了哪般?
她不是說過愛他嗎?那么現(xiàn)在,難道她不愛了?他想問問她,那么,你還愛我嗎?可惜,他依舊沒有開口。以前是,他開不了口,現(xiàn)在是沒有必要開口了……
苦苦掙扎了這么久,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局。他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無數(shù)個結(jié)局,關(guān)于這場無望之愛的結(jié)局。細細想想,眼前這一個,應(yīng)該是最好不過的了吧?
可是,心怎么還這樣痛?
她放棄了他,她放棄了愛他,放棄了,放棄了……他的腦中、心中,唯有這三個字,盤亙不散。
最后的記憶,依舊是在那如水涼夜:女子明黃的衣衫融入暮色;寬厚木門關(guān)合發(fā)出“咿呀”聲音;她轉(zhuǎn)身時的最后一瞥,她口中那句淡淡的——
“賜酒——鶴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