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工會分子遭到先發(fā)制人的攻擊--任何人若抱著非純粹追求獲利的社會價值觀,都是攻擊對象。在該區(qū)域各地最殘暴的攻擊,都是針對曾為土地改革而抗爭的農民。阿根廷農地聯(lián)盟(Argentine Agrarian Leagues)的領導者--他們曾散播農民有權擁有土地的煽動思想--遭到搜捕和酷刑,往往就在他們工作的農場邊,在眾目睽睽下進行。士兵用卡車電池為刺牛棒通電,把這種處處可見的農場工具用在農民身上。在另一方面,軍政府的經濟政策讓地主和牧牛場業(yè)主坐享其成。阿根廷的狄霍茲解除牛肉價格管制,使肉價飆漲超過700%,為業(yè)主帶來空前的獲利。
在貧民窟,先發(fā)制人的攻擊目標是小區(qū)工人,其中有許多是教會工作者,他們組織社會最貧窮的一群人,要求醫(yī)療、公共住宅和教育--換句話說,就是芝加哥男孩想解構的“福利國”。“窮人不再有任何福利可以照顧他們!”他們一面這么告訴阿根廷醫(yī)生黎伍斯基(Norberto Liwsky),一面“電擊我的牙齦、乳頭、生殖器、腹部和耳朵”。
一位與軍政府合作的阿根廷傳教士解釋行動的指導原則說:“敵人是馬克思主義。是教會和我們祖國的馬克思主義--是一個新國家面對的危險。”這種“新國家面對的危險”有助于解釋,為什么軍政府的許多受害者如此年輕。在阿根廷,3萬名失蹤者中有81%的年齡介于16歲到30歲。“我們現(xiàn)在的工作是為了往后20年。”一位惡名昭彰的刑訊者對他的受害者說。
最年輕的受害者中有一群高中生,他們在1976年聯(lián)合請愿,要求降低公車票價。對軍政府來說,集體行動顯示這些青少年感染了馬克思主義病毒,其反應是屠殺者的憤怒,有6名敢于提出這種顛覆要求的高中生遭到酷刑并殺害。2006年終于遭到判刑的警察局長艾契科拉茲,是參與這次攻擊的關鍵人物。
這類失蹤案例的模式很清楚:在休克治療師嘗試抹去經濟中的集體主義遺毒時,休克部隊則把那種文化的代表從街頭、大學和工廠掃空。
一些站在經濟轉型最前線的人不防備時會承認,達成他們的目標有賴大規(guī)模鎮(zhèn)壓。博雅公關公司(Burson-Marsteller)公關主管伊曼紐爾(Victor Emmanuel),負責把對企業(yè)友好的阿根廷軍政府促銷給世界,他告訴一名研究人員,為了打開阿根廷“受保護的國家主義”經濟,動用暴力有其必要。他說:“但沒有人會投資一個卷入內戰(zhàn)的國家?!比欢姓J,死的人不只是游擊隊。“許多無辜者可能也被殺害,”他告訴作家費特羅維茲(Marguerite Feitlowitz)說,“但在那種情況下,需要用到極強大的武力?!?/p>
皮諾切特的芝加哥男孩經濟部長卡斯特羅負責執(zhí)行休克治療,他說,如果沒有皮諾切特的鐵腕支持,他不可能辦到。“輿論強烈反對(我們),所以我們需要強人來維系政策。我們很幸運皮諾切特總統(tǒng)了解而且擁有能抵擋批評的個性?!彼舱J為,“獨裁政府”最適合保衛(wèi)經濟自由,因為可以“不摻雜個人情感”地使用權力。
和大多數(shù)國家恐怖一樣,設定目標的殺戮有雙重目的。第一,殺戮去除了計劃的實質障礙--那些最可能反擊的人。第二,讓所有人目睹“麻煩制造者”失蹤,發(fā)出不容誤解的警告給可能想抗拒的人,因而去除了未來的障礙。
而這些手段確實有效?!拔覀兗壤Щ笥挚鄲?,乖乖等著接受命令……許多人開始退化;他們變得更依賴和害怕?!敝抢襻t(yī)生帕拉(Marco Antonio de la Parra)說。換句話說,他們處在休克之中。因此當經濟休克造成物價飆漲和工資下跌時,智利、阿根廷和烏拉圭的街上依舊干凈和平靜。沒有搶糧暴動,沒有大罷工。家庭借著默默節(jié)衣縮食度日,喂他們的嬰兒喝可以抑制饑餓感的傳統(tǒng)飲料馬黛茶(mate),在日出前起床以便走路幾個小時上班,省下公交車費;因為營養(yǎng)不良或傷寒死亡的人則被悄悄埋葬。
十年前,南錐國家的工業(yè)還突飛猛進,中產階級迅速崛起,醫(yī)療與教育體系十分健全,儼然成為發(fā)展中國家的希望。現(xiàn)在,富人與窮人被拋進截然不同的經濟世界,富人可以在佛羅里達取得榮譽市民身份,其他人則被推回落后國家的火坑,而且兩者的鴻溝將隨著后獨裁時代的新自由主義“再造”不斷加深。這些國家不再是激勵人心的楷模,而是對夢想從第三世界升起的貧窮國家的恐怖警告。這種轉變可以與經歷軍政府酷刑營的囚犯相提并論:光是說還不夠--他們被迫放棄最珍視的信念,背叛他們的愛人和孩子。那些屈服的人被稱作“破碎者”。南錐也一樣:這個區(qū)域不只被打敗,它被打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