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人是怎樣在敖德薩起家的(4)

敖德薩故事 作者:(俄)伊薩克·巴別爾


“葬禮于次晨舉行。這次葬禮的盛況您可以向公墓里的叫花子們打聽??梢韵驎玫纳超斒矀?,向買賣潔凈禽類的販子們,或者第二養(yǎng)老院的老太婆們打聽。像這樣的大出喪敖德薩還從來沒見到過,而世界也不會再看到了。這天警察都戴著線手套。各猶太教會堂里都裝飾著綠油油的枝葉,大門洞開,亮著電燈。牽引靈車的白馬頭上都戴著烏黑的羽飾,搖來晃去。六十名唱詩班歌手為出喪行列開道。唱詩班歌手都是男孩,唱的卻是女聲。販賣潔凈禽類的商販們的會堂長老們挽著佩西大嬸走著。走在長老們身后的是猶太商會會員,走在猶太商會會員身后的是——律師、醫(yī)師和助產(chǎn)士,走在佩西大嬸一側的是舊市場上賣雞的女販,走在另一側的是來自布加耶夫卡的、受人尊敬的、出售奶制品的女商販,她們一色都披著橙黃色的披巾,橐橐有聲地齊步而行,活像節(jié)假日受檢閱的憲兵。她們的肥臀冒出一股股海腥味和奶腥味。出喪行列由魯維姆·塔爾塔科夫斯基的職工殿后。他們慢騰騰地走著,人數(shù)約一百人,或許兩百人,或許兩萬人,一色穿著綢折領的斜襟外套,腳踏嶄新的皮靴,生出吱吱的響聲,那聲音跟裝在袋子里的小豬崽的叫聲一模一樣。

“我這就要像上帝在西奈的一座山上,從荊棘的火焰中說話那樣說幾句話。您要把我的話聽到耳朵里去。凡是我所看到的,都是我坐在這里,坐在第二公墓的圍墻上,親眼目睹的,當時坐在我身旁的有說話咬舌兒的莫伊謝伊卡和殯儀館的希姆松。這是我阿里耶-萊伊勃,一個有自尊心的猶太人,一個親朋半為鬼,而其人猶健在的猶太人親眼目睹的。

“靈車抵達公墓專設的會堂。靈柩移放到臺階上。佩西大嬸像只雞那樣渾身打戰(zhàn)。唱詩班班長爬下敞篷輕便馬車,開始唪唱亡人經(jīng)。六十名唱詩班歌手齊聲隨唱。就在這一刻,一輛紅色汽車從拐彎處飛駛而來。汽車奏了一曲《笑吧,小丑》,停了下來。全場的人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個像死去了。樹木、歌手、叫花子全都鴉雀無聲。只見從紅色車篷上跳下四條漢子,輕手輕腳地抬著一個用見所未見的名貴玫瑰編成的花圈,放置到靈車前。待到亡人經(jīng)唪畢,四條漢子把靈柩扛到他們如鋼鐵一般堅硬結實的肩膀上,挺著胸,目光如炬,同猶太商會的會員們一起,邁步向前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別尼亞·克里克,當時還沒有人稱他為國王。他第一個走到墓前,登上小土岡,伸出一條手臂。

“‘年輕人,你要干什么?’殯儀館的科夫曼跑到他跟前,問。

“‘我要講話,’別尼亞·克里克回答。

“于是他開始講話。凡是愿意聽他講話的人,都洗耳恭聽。我,阿里耶-萊伊勃和跟我并排坐在圍墻上的、說話咬舌兒的莫伊謝伊卡也都洗耳恭聽。

“‘先生們和女士們,’別尼亞·克里克說道,‘先生們和女士們,’他說道,旭日升至他頭頂,煞像一名荷槍實彈的衛(wèi)士?!魑粊泶怂蛣e一位死于非命的忠厚老實的勞動者。在下謹以本人的名義,并以所有沒有到場的人的名義,向各位致謝。先生們和女士們!我們親愛的約瑟夫在他一生中都享到過什么福?他什么福也沒享到過。他一生為誰辛苦為誰忙?為別人辛苦,為別人忙,替別人數(shù)了一輩子的錢。他這是為誰命喪黃泉?他這是為整個勞動階級而命喪黃泉。人分兩類,一類已經(jīng)注定要死,一類還沒有開始生活。這不,一顆子彈飛向命中要吃子彈的胸脯,把一生什么福也沒享過的約瑟夫打了個正著。有會喝酒的人,也有不會喝酒而又不得不喝的人。于是前者享用著苦與樂的快感,而后者則為所有不會喝酒卻喝酒的人受難。因此,先生們和女士們,我們在給我們不幸的約瑟夫做完祈禱后,勞請各位到你們不認識的已故薩夫卡·布齊斯的墓前去……’

“別尼亞·克里克講完這番話后,走下土岡。眾人、樹木和墓地的叫花子們都鴉雀無聲。兩名掘墓穴的工人把一口沒有上過漆的白木棺材扛到旁邊的墓穴前。唱詩班班長結結巴巴地為約瑟夫做完祈禱。別尼亞朝約瑟夫的墓穴拋下第一鏟土后,便掉過身子走到薩夫卡墳前。所有律師和別著胸針的太太們,像一群綿羊,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他迫令唱詩班班長為薩夫卡唪唱整套亡人經(jīng)。六十名唱詩班歌手隨著班長齊聲誦唱。薩夫卡連做夢也沒想到會給他舉行這樣的厚葬,請您相信阿里耶-萊伊勃,一個高齡老人的這句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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