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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人生的加法和減法(3)

足球門 作者:張宇


  李丁走在三樓的樓道里,和來往的行人只點頭示好,不出聲說話。在三樓辦公的除了集團的總裁和副總裁,還有財務(wù)中心和人力資源中心,屬于集團的辦公重地。上班時間指紋打卡,戒備森嚴,不經(jīng)過批準誰也走不進來。于是常年在三樓辦公的人們,習慣了小聲說話和輕輕走路,整個樓道里靜悄悄的沒有雜音,這種特殊的安靜壓迫著人的神經(jīng)。這種認真創(chuàng)造的神秘感,使企業(yè)內(nèi)部的管理層次不斷細化,也使何劍南在企業(yè)內(nèi)部越來越高高在上。有時候李丁就偷著笑,中國人這是怎么了?有了錢就喜歡脫離人民群眾就不再好好做人了,開始裝神弄鬼。
  
  “你抽煙吧。”在對面坐下,何總輕輕把煙缸拿給他。全集團辦公和開會不準抽煙,違反了要罰款。他們兩個談工作時,何總就讓李丁抽煙,算是對于一個作家的特殊照顧。好像幾十年前那點老感情,剩在了這只煙缸上,偶爾拿出來給他曬一曬“唐卡”。
  
  “不用,”李丁說,“我抽過了?!比缓竽贸龉ぷ魅罩?,準備記錄何總的最高指示。
  
  何劍南好像不急于指示,靜靜看著李丁,看得李丁心里不安。坐山雕一笑要殺人,這女人批評別人或者要談重要工作的時候,常常是先給你沉默,她習慣用沉默集中你的注意力和壓迫你的感覺。大家都說千不怕萬不怕,就怕何總不說話。而且她說話的聲音很低,稍微疏忽一下就聽不確切。她也不喜歡重復(fù),你聽不清楚也不敢再問。所以向何總匯報工作誰都拿個筆記本,她一開口說話就連忙記在本子上。李丁記得她年輕時候就寡言少語,沒想到她出國回來還是本性難移??雌饋砣艘簧叩迷龠h,也走不出童年的生活習性。
  
  “你把本子合上,不用記。”何總慢慢地說,“我今天想請教你一個理論問題,你說人活這一輩子,到底是為輕還是為重?”何總開始說話,她說話的時候一雙杏仁眼特別活躍,讓人感覺到她其實是用眼睛說話的人。相比起來,從嘴里漏出來的話卻很節(jié)約,只剩下一小部分,像是提綱。
  
  “這是哲學問題?!崩疃÷约铀伎颊f,“為輕可以尋歡作樂享受生活,為重可以自覺承擔責任。但人是矛盾體,又想輕,又想重,一直生活在兩難的困境?;蛘哒f人生需要輕重相宜。不過這只是理論,具體到個人感受,輕重又不可細分,有時候甚至輕就是重,重就是輕?!?br>  
  “到底是作家,精彩。”何劍南的杏眼閃亮,“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個人的感覺是,有時候承受確實也是一種享受。”
  
  李丁接著說:“那當然了,人生許多時候是知不可為而為之,自尋煩惱也就是挑戰(zhàn)自我,這時候享受的就是一種承受?!?br>  
  何劍南說:“就像咱們集團搞足球?!比缓笫峭nD,把李丁的思緒引導(dǎo)到足球上,李丁這才明白何總今天要給他談足球。足球俱樂部從成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三年了,集團累計投資已經(jīng)三個億,一直搞不好。集團內(nèi)中高層干部誰都不支持,何劍南就是扛著不放,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女老板竟然會咬著足球不松口?,F(xiàn)在別說升到中超俱樂部了,已經(jīng)在中甲俱樂部跌到了第十名,快跌到乙級俱樂部了。何總談到足球,什么意思?
  
  “咱們集團博士碩士一大堆,也算人才濟濟。”何總說,“但能夠管理好足球公司的,恐怕也就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你。”又是一個停頓,這才攤牌說:“集團這么大一攤子,你知道我也走不了。我想好了,還是你去吧。你就當玩。你就當是幫我吧?!?br>  
  這就是何劍南式的工作方法,明明是讓你去克服困難去堵槍眼,還讓你自己說服自己心甘情愿。李丁完全沒有想到,她會讓他去搞足球。李丁下意識把煙缸拿到自己跟前,主動抽起煙來,掩蓋著內(nèi)心的慌亂。何總也不著急,看著他慢慢抽著煙接受現(xiàn)實,就像看著籠子里的鳥。李丁明白,在大河集團內(nèi)部,調(diào)動干部工作從來不商量,何總一開口就是命令,沒有討價還價的習慣。如果不接受,就算你辭職了。何總能夠這么給他婉轉(zhuǎn),也不容易。這是給他面子,對他的高看和尊重。另外他心里忽然一熱,對足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沖動和激情。
  
  “我去?!崩疃∠葢?yīng)下來,接著老實說,“只是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從房產(chǎn)銷售轉(zhuǎn)移到管理足球俱樂部,距離很遠哪?!?br>  
  何總開始勸他:“距離不遠。你這樣想,同樣是企業(yè)管理,同樣是和人打交道。不同的是,那是一個新興的企業(yè),又是一個長期的虧損企業(yè)。牽扯的社會面積大,社會關(guān)系復(fù)雜,業(yè)務(wù)量不比集團小多少。因為不好搞,才有挑戰(zhàn)性。有挑戰(zhàn)性,才有意思。你說是吧?”
  
  李丁說:“我這伴君如伴虎,你說是吧?苦?。 倍旱煤慰傂ζ饋?。李丁又說:“我想起來了,年初你讓我到足球俱樂部搞調(diào)查研究,那時候你就準備請君入甕了?”
  
  何總沒有否認:“我知道你們背后都說我陰,我這是陰而不險。”馬上又收起笑臉正經(jīng)起來,“到足球公司以后怎么工作,我不用交代了。就按你自己年初說的思路走。關(guān)于職務(wù),我一直兼著足球俱樂部的董事長,現(xiàn)在我不兼了,由你來兼??偨?jīng)理不動,還是何佳音。另外,你把趙瑞麗也帶去當副總經(jīng)理吧,這姑娘不錯,也應(yīng)該加壓了。我讓秘書處安排一下,電話征求各位董事的意見,也就是走過場。明天下午召開新聞發(fā)布會。我也參加一下,正式向社會公開。就這吧。”
  
  何總只要一說“就這吧”,和說“滾蛋吧”一樣,就算談完了,也算下逐客令,這是她的習慣。李丁連忙站起來往外走,何劍南坐著沒起只欠欠身算送他。
  
  李丁回到自己辦公室坐下來,就覺得自己這是栽了,栽在這個女人手里了。不過呢,栽得心里很舒服。人生反正就是栽來栽去,栽到哪里都是栽,能栽得舒服也不容易。再來思想足球俱樂部,忽然又覺得荒唐。有一種不真實感。老話說年過三十不學藝,怎么老了老了還有足球這一劫呢?一不小心,接過宋朝高俅的班,成了足球俱樂部的掌門人。高俅如果活到現(xiàn)在就不是奸佞了,肯定是中國的馬拉多納。
  
  人生就像夢境,經(jīng)常生活在意料之外。也像霧里看花,走到跟前碰住眼睛了,才能夠看到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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