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安排在討論席上時頓感驚慌。題目是關(guān)于東西方文學(xué)影響什么的——但我對此卻從未有任何獨到的發(fā)現(xiàn)。我沒有筆記，也沒做任何準備，因為與會的發(fā)言者大多用的是捷克語，我的發(fā)言時間比較長，大部分時間里我在語言的混亂中掙扎，與此同時，我的耳機只能提供音量大小的服務(wù)。一位留著一臉濃密的黑胡須仿佛土匪的作家，不耐煩地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對那個荒唐的題目進行了充分詳盡的論述，真的，我可以把他的說法當做此次盛會的核心解釋。他談到過去的地下出版物，我蠻有興趣地聽到，它們大部分是由喬治 · 索洛斯提供資金的，隨后，討論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絕望中，我請座談小組中一位匈牙利作家代表參與評論。我倆從前有過短暫接觸，不算陌生，但他似乎忘記曾經(jīng)見過我，我們是在布達佩斯還是維也納見過面？——我或多或少地打擾了他。他談起一本小說，作品名和作家名我都沒聽說過，然后，他滿懷期待溫和地望著我，等待我的回答。就在這時，不斷抽煙的那位嘆了口氣，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我猜他是去上廁所，可他卻再沒回來。我近乎失措，試圖“將討論話題拋向腦后”，討論席上無言的沉默慢吞吞地持續(xù)了一兩分鐘，觀眾紛紛將目光投向我，似乎眼神里強壓著不滿。最后，有人提了一個問題，關(guān)于過去時代的新聞檢查制度，可這只引起了更多的腳步聲和清嗓子的聲音。面對尷尬的沉默，我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向評論當前捷克文學(xué)的強大陣容，我提到克里瑪、赫拉巴爾、米歇爾 · 艾瓦茲，似乎想說明，這些作家不但在獨裁政黨的管轄下生存下來，而且還取得了文學(xué)上的成就。然后，隨著一個胖大男人慢慢地落下，無能為力地轟然跌倒在陡峭的樓梯臺階上，我聽見我的聲音，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樣，問道，格爾 · 維達評論說好萊塢永遠不會傷害任何值得援助的人，但卻可能為適應(yīng)蘇維埃和捷克作家的需要而改動作品，這是否可能。此后的談話使我陷入到一種既熱烈又曖昧同時令我畏怯的窘境中。最后，時間到了，我的苦行總算結(jié)束了，我拿掉耳機，耳朵嗡嗡亂響，滿面含愧地遁入廣場，在那兒，土耳其人正沖著我搖腦袋，傷心地責(zé)備我，死神抬起沙漏，拉動繩子，自鳴鐘轟然敲響，這就是死亡的喪鐘，宣告我作為捷克文學(xué)裁判員職業(yè)的終結(jié)。

下午，為了給自己的羞愧尋找安慰劑，我便買票參觀古猶太人的公墓，這是每位來布拉格朝圣的旅游者必選之地。我上次參觀是在80年代的一個冬天，那時公墓覆了一層白雪，景色荒涼。在悶熱的下午，這里展現(xiàn)的卻是但丁式的場景，游客們聚集在一處，沿著專用的人行道慢吞吞地前行，兩邊是蕪雜凌亂、生滿苔蘚的墓碑，約有12000至20000不等，不同旅游手冊有不同說法，隨你自行選擇確認。最古老的一塊石碑是1439年為猶太拉比（ 教師）阿維多 · 卡爾或者卡拉或者卡洛立的；最晚的一塊上面寫的日期是1787年5月17日，是莫西 · 貝克之墓。葬于此處的還有皇帝魯?shù)婪驎r代的兩位猶太血統(tǒng)的重要人物，一個是當時布拉格最有錢的人莫德查 · 梅斯爾①，一個是猶太拉比尤丹 · 洛烏 · 本 · 貝扎爾（ 1520？~1609），他是文藝復(fù)興時期最偉大的猶太學(xué)者之一，從1597年任布拉格的拉比領(lǐng)袖直到去世。洛烏拉比是許多傳說的主題，尤其與假人格來姆的被造有關(guān)，傳說格來姆是洛烏用地上的土塊塑造成形的人，就像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塑造了亞當。據(jù)說，在1580年有一個云游四方的修士泰丟斯，他是一個狂熱的反猶分子，因宣傳迷信儀式和流血犧牲對抗布拉格的猶太人而受到譴責(zé)。洛烏拉比懇求耶和華神的幫助，在夢中受到指引創(chuàng)造了格來姆，是一個專門對抗基督教烏合之眾的信仰保護者。洛烏呼召自己的女婿以撒 · 本 · 西門和門徒利未人雅各 · 本 · 查姆 · 薩松，讓他們分別代表元素火與水，他自己則代表空氣，當然，格來姆代表著決定性的元素——土。三個人履行完復(fù)雜的宗教凈化儀式后，就在午夜時分來到伏爾塔瓦河岸，用河里的黏土揉搓成一個人形。大拉比洛烏教導(dǎo)祭司以撒繞格來姆走了7圈，從右邊開始，反復(fù)詠唱《詩篇》，背誦神奇的靈語，一邊走一邊寫各種組合文字，此后，洛烏又命利未人雅各從左邊開始繞人形也走了7圈，然后，拉比洛烏自己繞格來姆走了幾圈，于是三種元素的能量開始燃燒發(fā)亮，產(chǎn)生生命力。最終，拉比把一塊寫著無法言傳的上帝名字的石片插到格來姆的舌頭底下，這個造物便抬起腳，這是一個隨時等候主人命令的活的小矮人。

在希伯來語中，“格來姆”①意思是初期、胚胎或者選一個更通俗的詞匯，就是“本質(zhì)”、“實體”，它出現(xiàn)在《圣經(jīng) · 詩篇》第139首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