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女陪審團成員,讓他幾乎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后來,無論他什么時候想起那次審訊,腦子里出現(xiàn)的都是她。被告人和法官的形象越來越淡了,而她的形象卻隨著歲月的流逝越來越清晰。她是個身材矮胖的灰發(fā)女人,戴著向上彎曲的鑲鉆眼鏡,穿著紅綠黃相間的針織外套,頭發(fā)卷曲,戴著一頂與之相配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她嚇人的眉毛,冒頂呈球狀,好像里面塞滿了紙,頂部還綴了一個毛線做成的紅色絨球。她和其他陪審員一樣,在整個審訊過程中一動不動地坐著,在可笑的帽子下面擺著一張嚴肅的臉。她只是像一個機器人一樣轉動著頭,看看說話的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兩個被告的辯護者是同一個人。他用一種安靜而理性的聲音,試圖說服陪審團,強奸只是性侵犯,謀殺只是過失殺人。陪審團對裁決的公布,既不是審判的高潮,也不是一種解脫。法官宣布了兩個終身監(jiān)禁的判決,還發(fā)表了慣例性的評判,稱這是法律規(guī)定的強制性判決。
他很快地站起來,整個法庭里的人也一起站起來。旁聽的人沖出旁聽席,看了他們最后一眼,好像不愿意相信演出已經結束。律師們一邊將文件和書籍塞進他們的手提箱,一邊交談著。辦事員在法庭里忙碌著,頭腦里已經開始思量下一個案子。這次審判就像教區(qū)的協(xié)商議會那樣結束了,沒有戲劇性,很平常。過去,會有一頂黑色的帽子,不是禮帽,而是黑布做成的四方形小帽子。辦事員會可笑地將它戴在法官的假發(fā)上面。過去,在死刑宣判后,會有穿著制服的牧師和響亮的"阿門"聲。他覺得需要有這樣一種奇怪的戲劇般的結尾來莊嚴地慶祝
理性和懲罰:應該說一些值得紀念的話,或做出一些值得紀念的行為;應當有一種團體性的儀式,而不是陪審團主席用謹慎的、毫無感情的聲音說出"有罪"這個詞來回答辦事員的兩個問題,四周響起的也不應該是法官那種毫無感情的判決聲調。有那么一刻,他差點瘋狂地跳起來大喊:一切還沒有完,也不能就這么完了。在他看來,這場審判不是一個司法過程,而是一種安慰性的手段。所有的參與者--除了他自己--都獲得昭雪或開釋。對他們來說是結束了。對陪審團和法官來說是結束了。對朱莉來說是結束了。但是,對他和梅維絲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車站的鐘急促地將時間向前推進,一分鐘、一小時。十一點,他覺得餓了,很想到快餐部買杯咖啡和小圓面包,但他害怕離開座位,不敢將視線從入口移開。他最終看到她的時候是十一點四十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擔心不認識她。他立刻就認出她來了,因為過于震驚,他不自覺地轉開了頭,擔心她通過大廳時會感覺到他在現(xiàn)場的那種洶涌的力量。他不敢相信,她離他只有幾碼遠。剛認出她時的那種震驚使他無法出擊。毫無疑問,即使是愛,也不能如此迫切地需要回應。他看見她提著一個小箱子。但除此之外,他對她的其他一切都視而不見,只看著她的臉。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仿佛又一次站在那個鑲著木頭的法庭里,一動不動地盯著被告席。但是,現(xiàn)在看著她時,他卻有了一種當時沒有的可怕念頭,那就是:他永遠都不能擺脫她,就如同她永遠也擺脫不了他一樣,他們兩個都是受害者。他移到車站報刊亭前的報紙架后面,彎著腰,像個在痛苦痙攣的男人。他將背包摟在胸前,好像他彎曲的胳膊能掩蓋刀的明顯象征意義一樣。然后,他意識到,一個提著公文箱的男人很關心地看了他一眼。他直起身來,強迫自己再次看著那個女兇手。就在那時,他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女孩。在認出她的那一刻,他便對瑪麗o達克頓無所不知。那個女孩和她有血緣關系。他非常確信這一點,甚至不需要強調兇手在這個更年輕、更富神采的女
孩身上留下的印痕。不難推測,這個女孩太年輕,不可能是她的姐妹,
也不可能是她的侄女,她是瑪麗o達克頓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