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呼聲像箭一樣刺痛著章大姐的心，她不敢耽擱時間，怕女兒在陌生的地方有個三長兩短。

“怎么才走三天又回來了呀？”當她跨進哥嫂家時，嫂子一臉的驚詫。

章大姐還能說什么呢？只好順口說怕孩子在這兒呆不慣。

“怕是在我們這兒受苦吧？真是笑話，在北京好好地住著，難道還趕不上山西那個窮地方呀？”嫂子拿話挖苦道。

章大姐臉上賠著笑，心里卻陣陣作痛。她走進女兒的那個樓外搭的小棚，一股撲鼻而來的氣味讓她無比惡心?！斑@孩子，大熱天的，也不知沖沖澡？咋啦，身上怎么那么多紅斑？蟲咬的？”

“媽――嗚嗚嗚……”女兒哇的一聲，撲在母親懷里哭得兩肩都在顫動。

“她們什么都不讓我……等我洗澡時就說換煤氣怎么怎么不容易，我說小屋蚊蟲多有沒有蚊香點一下，她們就說山里來的人，皮肉都像樹板似的，還怕小蚊小蟲？一次我來例假，用了一下表姐的舒而美，她就罵我說你也配用這？我就只好等她們用完后扔在廁所里偷偷撿起來洗凈，然后在這小屋里陰干后再自己用……媽，你帶我回去吧，我不想在北京上學(xué)了……”

“啪！”母親有力的粗手掌打在女兒的臉上。“你敢！”章大姐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那重重的巴掌仿佛打在自己心頭。

她左思右想，決定讓孩子搬出舅舅家。可是到哪兒去呢？她找到居委會，居委會說這事她們管不了，再說你們父母都不在北京，孩子就得有監(jiān)護人負責(zé)，其他人誰都擔(dān)當不起。

無奈，章大姐想起了幾個中學(xué)同學(xué)，可是多少年沒有聯(lián)系了，她憑著依稀的記憶，找到了這些同學(xué)的家。當她推開老同學(xué)家門時，幾乎沒有一個人還能認得出她這個已經(jīng)完完全全變成了“山西大媽”的二三十年前的老同學(xué)了。

幾番訴說，幾番眼淚，老同學(xué)開始伸出了友誼之手。有位在國家機關(guān)當處長的女同學(xué)說她可以從自己的下屬那兒借間庫房給她女兒暫住。“不過北京社會治安比較復(fù)雜，我不放心你女兒一個人住在那兒?！崩贤瑢W(xué)說。

“有我陪她呢?！闭麓蠼汶S口說道。

“這就好?！崩贤瑢W(xué)放心了。

章大姐給自己出了個難題：怎么陪女兒呀？

事情已經(jīng)沒了退路，不這么著，孩子就得重回山西，永遠別在北京讀書了。不不，章大姐咬咬牙，說什么也要讓孩子能替自己回到北京，能讀上大學(xué)！

為了保證能供孩子上學(xué)，她必須在北京找份活干，為此她托人辦了個賣菜的執(zhí)照。每天都得四五點鐘趕到大鐘寺市場去批發(fā)，然后蹬車回城里的固定攤位。不管刮風(fēng)下雨，必須天天出門。但天天出門并不一定能把菜賣掉、賺到錢。有一個夏天，章大姐想著要給女兒交下學(xué)年的學(xué)費，就跟著人家多進了些西瓜，哪知一進貨就下了幾天雨，好端端的西瓜轉(zhuǎn)眼爛成了一鍋粥。一著急，章大姐連發(fā)了三天燒，賣西瓜沒賺錢，住院看病反倒付出了三百多元。氣人的事還多著呢，有一次賣菜時，一個男人明明給的是一張十塊錢票，章大姐找還他四元八角后，那人就大叫大吵起來，說章大姐有意賴他九十元錢，開口就罵：“你們賣菜的這些外地人就知道黑北京人！”章大姐有口難辯。

最令她傷心的是，人家根本不把她當北京人看待，那種受歧視的點點滴滴，使她從此放棄了賣菜生意。

后來她又當過環(huán)保員，掃過街，管過十幾個廁所，甚至還干過誰也沒有聽說過的其它好多種北京人不會相信、也不會注意的活。“北京城里，只要你能說得出的臟活累活，幾乎沒有我沒干過的。”章大姐說。

這些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女兒能在北京上學(xué)，能考上大學(xué)。像所有家長一樣，她更擔(dān)心自己的女兒成績跟不上，她也盡自己所能幫女兒。沒有錢買輔導(dǎo)資料，更沒有錢請得起家教，她便用自己的方式去尋找辦法。比如她主動到開高考輔導(dǎo)班的學(xué)校義務(wù)打掃庭院，跟那兒的門衛(wèi)師傅和上課老師搞好關(guān)系，一次又一次地幫助那些聽課的孩子們熱菜買飯，然后求人情從老師和孩子手中借一本輔導(dǎo)教材或者聽課記錄，再回家一個字、一道題地為自己的女兒抄下來，第二天再還給人家。章大姐說她在女兒后來上高中的三年里，曾經(jīng)到不下十幾個高考輔導(dǎo)班當過義務(wù)工，也常常利用休息時間，一整天一整天地蹲在書店里幫女兒從《海淀考王》等眾多高考參考新書上抄下復(fù)習(xí)題。最后連不少書店的員工都認識她了，也就例外地允許她進行“現(xiàn)場盜版”……

那年9月，當章大姐把女兒送進大學(xué)校門后，她已經(jīng)身患多種疾病，本該留在北京這樣醫(yī)療條件好的大城市看病，但她沒有，她懷著對還在山洼洼里辛勤勞作的丈夫和兒子及那個屬于她的家的一片眷戀之情，回到了山西，重新拾起了趕毛驢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