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人生當官煩惱始(3)

一朝權在手 作者:南臺


那一聲是朱仕第發(fā)出的。

他,南方人的臉型,一副度數(shù)不深的眼鏡遮住了本來很靈活的小眼睛。沒有胡須的臉清瘦而蒼白,總帶著一絲莫測高深、若有若無的譏笑。干練而優(yōu)雅的風度使人產生敬意,但那兩片薄薄的輕易不開啟的嘴唇又使人覺得他的心有包皮。他姓朱,不姓刁,但卻名仕第,那是他有學問的父親給起的名,所以,雖經(jīng)了文化大革命,卻沒有改為朱造反或朱革命。

他見所有的目光都聚攏了來,歉意地笑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發(fā)言權。我是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隨便插一句?!彼nD了一下,謙和地笑著,迅速地掃視了一下會場,“其實,作風問題,我看,也不應該算什么大問題,不必看得太嚴重?!彼謷吡艘谎蹠?,“一個人,該不該提拔,我想,主要應該看他的才干,看他的政治立場,而不是看他和女人的關系。當然我這是指一般而言,不是針對馮彥虎。馮彥虎該不該提拔,我沒有發(fā)言權。”

他又停頓了一下,“比如一個人,作風很好,絕不搞女人,可是他立場反動,又沒有才干,什么事都做不了,能提拔嗎?另外一個人,作風雖然算不得上乘,但他政治上堅定,能堅持毛主席的革命路線,能把工作搞上去,對革命、對建設都有益,為什么就不能提拔?這個問題,歷史上爭論了上千年了。以孔老二為代表的,代表封建沒落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反動儒家,總是強調仁啊、禮呀、義呀之類的東西;而歷史上代表進步的、革命的,站在人民一邊的法家,正好相反,反對那些東西,而強調才干。比如曹操,他當然是法家人物了。他的《求賢令》上說:‘……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則齊桓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被褐懷玉而釣于渭浜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無有所遺。’這就是法家的態(tài)度。毛主席他老人家讓我們‘評法批儒’,目的何在?恐怕不是為了幾個歷史人物,而是為了我們現(xiàn)在的革命和生產。意義非常偉大、深遠!我們任何時候都不應該忘記!”他作了較長的停頓,然后結束道,“當然,這是我隨便說說,沒有什么目的,也沒有針對性。不算發(fā)言,因為我沒有發(fā)言權,請原諒。”

會議室里突然靜了。仿佛掠過一陣風,風來時風鈴動了一下,而今風又過去了。但又不完全像風,風過去就會恢復原樣,可現(xiàn)在,風是過去了,空氣里卻仿佛留下了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卻肯定存在,像噴灑過農藥的田野,有股帶毒的霧彌漫在四處。

曹兀龍最先反應過來。他心里很激動,但由于一時還沒跟上朱仕第的思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明白自己得救了,是在重重包圍之中獲救的。他的激動已經(jīng)從形體上反映了出來,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他很想把自己的語言提高到一個能和朱仕第發(fā)言接上茬的高度,卻怎么也找不到感覺,不由又有些急躁。這一切,都沒能逃過朱仕第的眼睛,他看了一下表,恭敬地彎腰走到曹兀龍跟前,將手表指給曹兀龍看,同時小聲建議:“曹書記,今天晚了,會議是不是可以再找時間開?”

這正合曹兀龍的意,他忘了征求其他常委意見的形式,一揮手,果斷地說:“今天的會就到這里。沒有定的問題,另外再找時間。”他怕朱仕第離開,忙低聲說:“你等一下?!?/p>

別的書記、常委都離開了,只有曹兀龍、朱仕第和組織部做記錄的小郭磨蹭著。小郭是想等他們走后壓爐子、拉燈。朱仕第見他不走,怕曹兀龍有話不好說,下巴一挑說:“你先走,爐子我來壓?!?/p>

小郭這才拿起筆記本走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曹兀龍和朱仕第的一舉一動,他全看在了眼里。

小郭剛出門,曹兀龍立即站起,沖朱仕第說:“你到我家里來一下,有事和你商量。”一邁步,又補充了一句,“就今晚!”說完,馬上走出去,在臺階上跺一下腳,咳嗽兩聲。他這是告訴別人,他一散會就走了,和別的常委們是同時離開的,沒有和什么人搞什么勾當。

會議室里只剩朱仕第一個人了,他舒了一口氣,心里卻并不輕松,一抬頭,見墻上的幾幅“最高指示”(毛主席語錄)居高臨下冷冷地盯著他,中間一條是:共產黨的哲學,就是斗爭哲學。左右兩邊哼哈二將似的還站著兩幅,左邊的是: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右邊的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余地。

他沒有說話,只用手指尖頂了頂壓到鼻梁上的眼鏡,心里默默重復著:斗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他現(xiàn)在就正處在這風口上,不斗都不行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talentonion.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