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史蒂文斯機械地說道,“你知道,我輕易不會出去。要看他是否當真擔心,或者——”
他住了嘴,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么。有時,瑪麗的表情讓他困惑難解,如墮迷霧。剛剛那個表情肯定是街燈作祟。因為,她很快就把馬克·德斯帕德的事拋諸腦后,開始說起她為紐約寓所的客廳做的家具套子。他暗想,等喝上一杯雞尾酒,他就會跟她提起這回事,然后彼此一笑了之。
他努力回想她之前曾否讀過克羅斯的作品,沒準看過手稿。她總是幫他讀很多東西。而她本人的閱讀范圍則是淺嘗、寬泛,大部分都是地理或人物書籍。他瞟了一眼,發(fā)現她披著的外套袖子落了下來,露出左手腕上帶著的手鏈---鍛造手鐲,環(huán)扣處是嘴里銜著紅寶石的貓頭---他在那張被詛咒的照片上見過這手鏈。
“順便問一句,”他說,“你讀過克羅斯的作品嗎?”
“克羅斯?誰呀?”
“就是寫謀殺案實錄的那位作家。”
“噢!他??!不,沒看過,我可不像某些人,滿腦子不正常思想?!彼龆兊妹C然,“你知道,我一直認為你——你、馬克·德斯帕德還有韋爾登博士---你們對謀殺之類的丑惡現象如此感興趣,難道你不覺得這有點不健康?”
史蒂文斯大吃一驚。甚至在他稱之為“艾爾西·丁斯摩爾”①的狀態(tài)下,瑪麗也從沒用這種腔調說過這種話。這聽來不大對頭,感覺全然不對。他再次看向她,發(fā)現那張圓鼓鼓的豐滿臉頰上滿是肅然正色。
“據權威人士介紹,”他說,“如果美國人民能把全部興趣都投注在謀殺或通奸上,那這個國家就安全了。我說,如果你碰巧想不健康一下,”他敲打著公文包,“我這里有克羅斯的新書。是關于女性投毒犯的。書里面也有個‘瑪麗’?!?
“噢?你讀過了?”
“剛翻了翻?!?
她連最起碼的好奇都沒表現出來,皺著眉頭專注地把車駛入自家車道,把該話題全然拋諸腦后。下車后,他突然感到饑腸轆轆,十分疲憊。他們這棟木結構的小屋是新英格蘭式的,白色外墻上襯著綠色百葉窗,燈光從新窗簾后射出,青草和紫丁花的香味四處彌漫,氛圍格外宜人。屋后是一大片樹林,順著山勢延伸出去一百多碼遠。德斯帕德莊園雄偉的圍墻矗立在以查理二世①命名的大道盡頭。一進屋子,他就想坐到椅子上,再也不挪動。走廊的右邊是客廳,擺著沙發(fā),還有鋪著橙紅色織物的高背椅子,桌上放置著大肚臺燈,墻邊的白色書架上放滿了一列列腰封花哨的書籍,壁爐上方則掛著倫布朗②的仿作佳品——甚至還有個雞尾酒調酒器,現如今已成為美國家庭必不可少的寶貝。簡言之,他家和千千萬萬美國普通家庭的布置類似。透過走廊對面的餐廳玻璃門,他可以看到胖艾倫正走來走去,忙著布置餐桌。
瑪麗接過他的帽子和公文包,哄他去樓上梳洗一番。這樣更好。洗漱完畢他吹著口哨下樓來,但走到樓梯最后一階時,他愣住了。公文包躺在走廊電話桌上,銀質包扣閃閃發(fā)光,但包扣是開著的。
最糟的是,這讓他在自己家里感覺像個賊。他討厭偷偷摸摸,希望一切都能擺在桌面上說。懷著巨大的罪惡感,他走到電話桌旁,匆匆翻了翻公文包中的手稿。
瑪麗·德·奧布里的照片不見了,這讓他的擔心變成了現實。
他沒多想,飛快走進客廳,發(fā)現屋里氣氛大變。瑪麗慵懶地靠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空酒杯,身邊就是雞尾酒桌。她臉頰緋紅,指了指桌上另一杯酒。
“你花得時間可真長,”她說,“喝了它,感覺會好多了。”
史蒂文斯聽話地端起杯子喝了下去。在此期間,他發(fā)現瑪麗一直觀察著自己。他腦中突然閃過的念頭太齷齪了,出于對它的憤慨和否定,他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酒杯。
“順便說一句,瑪麗,”他說,“有麻煩了。國王大道一號突然變成了神秘小屋。如果有手從窗簾后伸出來,或從壁櫥里滾出幾具尸體,我也不會驚訝。聽我說,你知不知道很早以前有個名字和你一樣的人,最愛用砒霜殺人?”
她瞪著他,全神貫注地說:“特德,你到底在說些什么?今天一回家你就怪怪的?!彼q豫了片刻,笑道,“你該不是以為我在雞尾酒里下了毒吧?”
“噢,我怎會這么想。不過說真的,別管這話聽起來有多瘋狂,你有沒有聽說過---很可能是一百年前的---有個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而且那人也有條貓頭手鏈,和你常戴的那只一模一樣?”
“特德,你到底在胡說些什么?。俊?
他一改之前輕松的口吻:“聽著,瑪麗。我們別神神秘秘地繞圈子了。這事兒根本就不重要,不值得遮遮掩掩。問題是,似乎有人認為拿你的照片,一張穿著十八世紀五十年代古裝的照片,放進某本書內權充某個女犯的真實照片,是件好笑的事情。那女犯被斬了首,從這點來看估計她把自己周圍一半的人都殺掉了。不過我可不想忍氣吞聲??肆_斯以前就被指控過耍詐。你還記得蘭德·波恩在《世界報》上發(fā)表指控文章,后來引起軒然大波嗎?如果他故意拿你的照片來騙人,那就太過分了?,F在,請老實告訴我:這位瑪麗·德·奧布里究竟是誰?是你的親戚嗎?”